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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莫能弃(完+番外)-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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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御史带着那个老仆人从门口进来,我忙放下审言的手,起身行了礼,叫了声“公爹”。杏花端了茶放在椅边的茶几上,又给谢御史端来了椅子,谢御史坐了,我双手给他奉了茶,然后站在了谢审言的脚边。

  大家都无法想象,在古代女性一旦结婚要遵行的礼节是多么繁琐,尤其是稍高级些的家庭。在婆家,早晚请安,跪来跪去就别说了,平时见了公婆,低头哈腰,倒水奉茶,端饭持巾,多了去了。普通劳动人民家里,女性大概还自由点儿,但就得干好多活儿。这年月当个女的可真不容易啊!

  审言任性地在我家住下,不知省了我多少要面对谢御史的场合。我们不在一起吃饭,每天就是谢御史来看审言的这么一会儿,我还是可以应付的。

  谢御史沉着脸看着一如既往装睡的审言,杏花偷偷地躲出了门外,我和那个老仆人站在当场,院子里除了那些叶子声蝉声,静悄悄的。

  往常谢御史就盯着审言看上半个来小时就走了,今天他看个没够。审言呼吸平稳,眼睫毛都不动,身子都快变石头了。我真佩服他,我要装睡,一会儿就会觉得鼻子痒脸上有虫子爬。接着我愕然发现审言的脖子上有我吻出的絮般的红色印记,他的嘴唇也被我咬得有些红肿。我暗暗祈祷谢御史久已远离情事,他最好以为那些是审言出的疹子……

  突然,谢御史看向我说道:“你应知古训,为妻者要励夫上进,不能让他沉湎于安逸舒适,丧志于温柔乡中!”

  他自从审言醒来就没对我说过什么话,猛一下子,我都没有从我的胡思乱想里回过味儿来,停了会儿,才低头说道:“审言自有决定主张,我尊重他的选择。我是个不求上进的人,如果我开口劝说,定是不利审言的仕途。”是啊,我会对审言说,你身体不好,别上朝了,咱们就此退下。但他有志向,我不会说什么的。

  谢御史哼了一下:“你既然知道自己如此,就该努力改正!我可给你烈女贞妇传,你要日记一篇,我来考察你的功课,不背诵于心,就不准……”

  审言轻咳了一下,动了一动,我知道他要给我挡驾,忙说道:“公爹,我不识字。”

  谢御史冷笑:“当初来我家提亲时,说什么太傅之女,从小识字,外加琴棋,还精女红,简直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子!现如今,怎么为了不学烈女贞妇之行止,竟撒起谎来了?!”

  审言又咳了一下,我转目见他眉头微蹙,知道他就要睁眼,必然和谢御史顶起来,赶快柔顺地说道:“公爹,以前的确是,可我大病一场,都忘了干净,平时审言读书时,我给他拿着书,才认了几个字。您可以把书给审言,让他有空给我讲讲。”他自然是没空了。

  谢御史看着我,一副恨意难消的样子,说道:“他给你讲了,你能记住吗?能做得到吗?”

  我想了想,郑重地说:“说实话,公爹,我一般记不住事,可如果审言记住了,时常提醒我,我也许就能做到些。”反正就把审言当挡箭牌呗,一切让他担着。

  谢御史突然大声说:“你如此推诿!我说你不懂为妇之道,让你读书,你说不认字!接着说记不住,还说只能做到一些,你……”

  审言不睁眼,低声说道:“父亲大人,我深感疲倦,不能起身,望父亲大人见谅。”

  谢御史立刻从我身上转移目光,看着审言,换了口气,降低音量,说道:“无妨。”过了会儿,又说道“你是否想过何时上朝?”我明白了他是不好意思去叫审言理他,借我当个跳板,让审言主动和他搭话。他们这父子俩可都够有架子的。

  审言马上说道:“未曾。”这位够拧的,竟然不和他爹说实话。

  谢御史深呼吸了一下,“你荒于政事,即使皇上百般袒护你,群臣也已有不满之心。近日我闻听有多人上奏皇上,说你身体不能胜任,该另换有能之士统领商部。皇上虽然不加理会,但众口铄金,你当尽早重返朝班,你有了那位助手,不会太辛苦,照个面也比没有强。我听说你平时已能行走,就不该这么久卧不起,当多走动,才能……”

  审言打断说:“谢父亲大人的关照,我会考虑。”说完微侧了下身子,脸撇开,把后脑勺给了谢御史。

  谢御史气得脸青,我知道他是好心,但他与审言之间有太多的伤害,审言听不进去他的话,连好话都成了坏话。审言必是不喜他这么指手画脚,他自己已经有了打算,谢御史来告诉他,反让审言不快。我暗自告诫自己,日后千万别没在得到邀请前就给我成年的那些孩子们出主意。

  谢御史骂道:“你这不知好歹的孽……”

  我说道:“公爹!审言累了,让他好好休息,才能上朝。不然他更不能为国效力了,身体好,才能做事呀。审言已经大了,他自会安排的。他既然说了会回去,就会负责。况且,除了他,别人没有那样的思想和筹划,皇上明白的。没有人能代替审言,您不必多虑。”

  谢御史生气:“这就是不读烈女传的后果,毫无妇德,信口胡言!什么没人能替代?!什么皇上明白?!妇人之见,鼠目寸光……”

  审言咳了一声,睁眼道:“欢语,扶我起来。”我忙过去,扶了审言的肩膀,他坐着,又说:“欢语,坐在我身后,我要靠着你。”我紧坐在他的身后,半拧了身子,审言的后背靠在了我的胸前。我的双手没地方放,就自然地拢在了他的身前。他一只手按住了我的两手,一只手依然停在被子上。

  谢御史说道:“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检!”

  审言轻声说道:“父亲大人如果看不过去,请回府休息,免得因怒伤身。我很久以前就已伤及心腑,常觉寒意透体,如无欢语的慰籍,恐早已不在人世。”我一下抱紧了他。

  谢御史冷冷道:“那还不是她自己做的孽!”他难道没听出来审言话中也有对他的指责?

  审言轻叹道:“父亲大人,欢语不是以前伤了我的董玉洁。她是从异乡来的魂魄……”

  谢御史立刻紧皱了眉头:“子不语怪力乱神……”

  审言接着说道:“欢语到了原来那个小姐的身体里,就没有继续折磨我,还为我延医治伤,救了我的命,否则我也必如兄长,死在为奴之所。”

  审言提到了他的兄长,谢御史脸上突然显出了罕见的悲哀的表情,一下子,让他从一个满脸凶意的人变成了一个看着失去了所有精神的人。我想起哥哥曾说谢御史偏爱长子,我总忘了他是有过老年丧子这种剧痛的人。现在看见他的脸色,马上觉得他很可怜。猛然明白了他对审言的怒火,他的恨,他对审言的责打,其中有多少是他的失望和愤怒,他喜爱的孩子没有回来,但回来了他一向以为自己不爱的……一时又想到,我如果明白了,审言肯定以前就明白,忙用全力更紧地抱住审言,在他耳边低声说:“审言,你救了我多少次,没有你,我早死了,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谢御史从思绪中醒来,恨声道:“你不过是为她开脱!”

  审言好久不出声,谢御史看着审言的眼睛移开了。我猜测审言大概是盯着谢御史看了会儿。

  审言握了一下我的手,缓声说道:“我为何要为董玉洁开脱?当初,我受辱致残,不仅自己难当羞耻,也虑日后人们得知,将有损家门声誉,曾多次想过一死了之。”我只恨无法再紧抱他。

  谢御史的脸色阴郁,嘴角下垂。

  审言又叹道:“只是念及未曾报答欢语的救命之恩,才苟延残喘。欢语见我愁郁,带我出游。在郊外,与皇上偶遇。我曾随父亲大人参加奉天祭祀大典,见过皇上,认出了他。欢语对皇上言辞轻慢,我恐惧皇上会降怒于她。欢语察觉了我的紧张,为求脱身,让皇上不怪罪她,就对皇上说了她家乡的重商之道。”原来他是那么认识皇上的。祈福的大典,皇上和文武百官外,也有众多皇亲国戚和平民百姓参加。

  谢御史含着挑衅的意思说道,“她连字都不认识,怎可能有什么见解?”

  审言答道,“欢语家乡的文字与这里不同。她在那边读了十六年的书……”我赶快在审言的耳边说道:“都忘了。审言,别忘记说,我都忘了。”

  审言微侧了脸:“别打岔!你没都忘了!”我把脸贴在了他的背上。

  谢御史皱眉皱得快抽筋了,眉头颤动,说道:“纸上谈兵,误人误己……”

  审言说:“不是纸上谈兵,在欢语家乡的世界,重商之道已被人采纳几百年。许多国家因此富足强盛。不重商业只重农业的国度都先后被强国侵占掠夺。商业为兴国之本,已是共识。”

  谢御史疑惑道:“怎么可能,古人说,至真大法,亘古不变。”

  审言摇头,“世上不变的,只有变化,这才是从古至今的真理。所有的事物都在变化之中。人要运用变化,才能不会为变化所控制,处处被动,疲于应付。”我心里一警,又低声说:“我就是这样的……”

  审言出了口气,又稍侧脸,我忙道:“我不说话了。”

  审言又道:“我当初看出来皇上对欢语所言动心。上书时就用了欢语的重商之论,果然得到皇上重视。皇上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那时欢语身边的下奴……”

  我猛抬头,说道:“审言!不许瞎说!”

  审言不理会,接着说:“皇上选我入见,不是因为我的身世背景,文采笔墨,是因为他知道我是欢语商论的代言之人。”

  谢御史的眉头开了,嘴也半张了,含糊地说:“不可能……”

  审言平淡地说:“父亲大人知道我过去所学,曾几何时有过兴商之念?董家小姐原来就更不曾接触过什么农商之辨。父亲大人如果不信,日后可向那位钱公子求证欢语对皇上的谈论,他当时也在场,另外还有杏花和李伯。”

  我长叹,紧抱了审言说道:“你就知道毁自己!你什么时候能懂得自己?学会尊重自己?如果没有你的理解和发挥,精辟文章,没有你的亲身实践,谁能把理论诉诸在实际中?哪里有商部?我就是个纸上谈兵,你才是……”

  审言打断我:“你说什么?”我知道我用了谢御史的话,他不快了,忙说:“我说你才是真的成就了事业的人,我是个没用的人,不用提我。”

  审言对着谢御史说:“父亲大人,所以,我的命和这个官位,都得自于欢语。若我家怠慢了她,就有恩将仇报之嫌。”

  我马上说:“公爹!不是这么回事!审言没睡够觉,说话有些乱。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审言对我家恩重如山,保全了我家,我爹常说我家此世倾力难报。他多次救我性命,我更无法报答。”谢御史最恨听什么我家有恩于他的话,现在审言这么说了,他的骄傲不又要受损?审言看不惯谢御史对我的态度,就这么拿话压他,日后谢御史见了我不更生气了?

  谢御史闭了嘴,竟是有些丧气的样子。审言侧脸,“欢语,你说我上不上朝?”这个人!他本来就已经决定了,可不想让谢御史觉得他是因为谢御史的教导才回朝。

  我叹道:“审言,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干,请至少要再等一个月吧。”

  谢御史皱眉道:“那么长的时间?!”

  审言向后靠靠,说道:“好吧,一个月后。”

  谢御史咬牙,又问:“那么这期间……”

  我问审言:“你看呢?”

  审言答道:“我大概得见人了,你说什么时候开始?”

  我迟疑地说:“三天后,行不行?”他自己给的时间中的最后一天了。

  审言等了片刻,叹道:“我还想再等十来天呢,但你这么急,随你。”我气得把他狠狠地抱了一下。我怎么成了急着让他见人的人了?!

  谢御史有些结巴地对我说:“你如此,很好。”我突然有了种和审言一样的反抗心理,十分想干点儿什么和谢御史作对的事,让他撤回刚才的话。原来,当人们不接受一个人,竟然连表扬都受不了。

  我看向谢御史,他神情失落,心不在焉,我又觉得他可怜,就说道:“谢公爹夸奖。”

  审言似乎轻哼了一下,大概说我是个软骨头。他微扭了些头,说道:“我想躺下,再睡一会儿。”他达到目的,这就是要赶人了。自从他醒来,这是头一回他对谢御史说了这么多的话。往日谢御史来看他,他总是装睡。今天他这么干,十有八九是因为谢御史自审言看了他一眼后首次当了审言的面骂我。审言的时机也碰巧对了,他说了我的来历,那谢御史看来是信了的样子,以前谢御史总似乎在火头儿上,就是对他说了也会被骂成无稽之谈。

  我暗叹,对审言说了声好,放了他的手起身,扶着他重半躺好,给他掖了被角,背着谢御史,对他微笑。这是个知道怎么保护我的人,今天这番话,就堵住了谢御史日后对我的恶语。审言动了一下嘴角,我飞快地用手指摸了一下他的唇。他抿了下嘴,闭上眼。门外杏花的声音:“老爷来了。”

  审言立刻睁眼说:“那我等一下吧。”我赶快看谢御史,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

  爹和丽娘从门口进来,丽娘原来脸上带着笑,但看见谢御史就没了。杏花飞也似地搬了个椅子跑过来,放在谢御史身边,又离开很快再搬来了一张放好,我笑着说:“杏花,我去弄茶……”杏花连摆手,“我这就去,还有姑爷的。”又跑开了。

  爹和丽娘先对谢御史施礼寒暄了几句,谢御史言辞稀少,还是一副没缓过劲儿的样子。爹他们坐下,审言欠身坐起来,叫了一声:“爹,丽娘。”丽娘忙说:“姑爷快躺下!累着了就让别人怨我们了。”

  审言低头说道:“不累。”

  爹也说:“审言躺下,洁儿,坐吧。”还是爹好,不让我站着。我应了一声,坐在了审言脚边椅子边缘,不挡在他们之间。审言却没躺下。我知道他不愿对爹失了礼数,他自从能坐了,就没有躺着见过爹。虽然每次爹他们都要说一通“躺下”之类的话。他今天其实能站起来,但刚才见谢御史没起来,现在也不能这么明显。杏花给大家上了茶,自己站在一边,也不躲出去了。

  爹问了一番审言的饮食起居。昨天刚来过,自然就是些今日吃了什么等等无聊的话,但审言曾被我那时在李伯家的果林里狂轰滥炸地问过了无数痴呆问题,已经练出来了。他现在对爹重复浅显的问题都认真恭敬回答,显示出超凡的耐心。

  爹问过后,似乎犹疑了半天,终于叹息道:“审言,我本不该开口。你伤后应多加疗养。”

  审言轻声道:“爹尽管指教。”

  爹看着审言,那副悲悯之色,让人觉得他说的话,肯定是为了对人好。爹缓慢地说:“当今朝上人语纷纷,但你知道皇上为人的特点,自有主断。他对你的倚重,不会因人言而变的。”

  审言点了下头。爹又说道:“你如有时间,可写些奏折,与皇上恢复联络。同时传些指令,让那位钱公子斡旋其中,开始指点些商部的运行。”

  审言又点头,说道:“谢谢爹,我会照办。”我觉得爹的手腕比谢御史高许多。同样是想让审言尽快回归朝政,但先表示了慰问,接着语气中透着关怀,出的建议,也是可以身体力行的事。又想起爹十年辅佐那位逆反心理十分强盛的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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