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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运 九宸-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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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上诸人不知发生何事,只侧目而望,尤是尹文衍泽,望得最深,一双浅眸凝着波光仄仄。
“你可知,殿前御印题旨落而不接,是藐视君威的死罪。”她声音很轻,轻到只余他与礼部掌吏听闻。
顾溪呈依是不动,双拳握于两膝前紧紧阖了目。那一时,这世间俱是静下,连着她的声音一并远而缥缈。生与死早便不重要了,她是知道的。
“殿下何事拖滞?!”甫一声由上殿传来,隐着不悦,尹文尚即终是忍耐不住开了口。
礼部掌吏正不知如何回禀,低声添了一言劝着顾溪呈,仍是未果。
延陵易微躬下身,亲自予他由阶下拾起那散落的题纸,于他耳侧轻念出声:“若要跳,当要抱着佞贼奸王一并跳。你要活着,才能与我一争到底。”依是那一夜的那一番话,如今再听来,却已变了味道。
忽得抬目,白玉冷齿又是死死咬过,那念声扑入耳中,尽是嘲讽与惨笑。顾溪呈竟觉得周身傲骨由那瞬间痛得酸软,她一番话,印他跃升羞耻悲怆之情。
她复将纸推递于他之前,沉声凝然:“顾溪呈。本王问你最后一次,接还是不接?!”
顾溪呈但觉自己一生未有如此狼狈过,凄凄笑过,眸中猛一团雾气盈上,便是寂颤的复抬了双臂,气若游丝:“草民接纸。”
一侧见状的礼部侍郎总算呼出口冷气,忙又回神抬了名册,念:“宣,进士二名徐州姜禀入殿。”
待顾溪呈退身离下,延陵易才握紧了一双手,汗湿了掌心。不为人所察觉的轻阖了目,忙又睁开,她是不能先他溃败,她方要撑住,定要比他撑得久。
“圣上以州县吏督率有司劝民作课,欲盛教于农,说农作以旷田为肥沃,何道可以为之?”
第一场时务策论,由东宫亲自命下,确是尹文尚即透露的劝课作农之题。
由晨时入殿,至日落交卷,连番时辰,殿审官吏皆不得离殿,即是因必要之需离席,亦要于半柱香的工夫归位。然延陵易于殿下回席后只字未言,纹丝不动地凝至日落之时。
待到钟声起,余下的三两个考生迟迟交卷后,大殿才起了稍许声响,无不是作叹交询。延陵易由众人之中淡出,略显疲惫的身影拖出洛成大殿。殿外候了大半日的延陵贤忙以迎上,展了披风于她罩上。这一时风起,果真有几分凉。
“主子多刻未用时了,是先用膳?!”
“先回云壁宫。”殿试尚余明日一场经论,照理科举房各位又是不得回府,需宿了云壁宫。
“好个延陵王。”
陡然一声由身后传出。二人皆是愣住,延陵易未转身,由声音辩出确是顾溪呈。今日他又是头一个交递了卷子,而后早早出洛成殿,原没想到他还颇有恒心,能一等数个时辰。
然此时身后不少官吏已步出了大殿,闻那一声,饶有兴致的停驻脚步等着看笑话。尹文衍泽正立于其间,只凝眉靠在廊前注目于那两团淡影,一双眸轻虚。
延陵易一手拉紧回身探寻的延陵易,顶风紧着迈出了几步。顾溪呈亦连步追上,单薄的白衫于风中飘掠,人也显得十为薄弱。
“延陵易。”他直呼其名,未有一丝惧然。
延陵易顿步,淡淡旋了身子,寒光逼迎:“好大的胆子。”
“好一个延陵王。好一个…”他噙声一顿,喉间隐隐发颤,陡然出声,“无奸不成朝。”
延陵易眸中无色,只唇角颤起一抹冷笑,淡淡言:“精辟。”言着回身,那笑意瞬时熄灭,化了一团凄寂。
确是无奸不成朝,她未觉有错。
天下之大,她可以容忍世人皆恨下自己。
天下之大,但有一人能不恨自己?!
……
云壁宫中冷熏香离,室中火碳不及延陵府中的暖。
延陵易披着长袍,一手持笔于案前文书上勾勾划划,时而握了拳轻咳。一夜跪于殿外受寒,再一整日未眠未食,殿上方能支撑下的身子回了室中便像脱了线的人偶全然打不起精神。然看了由工部递上来折奏只得强打精神借灯批阅。
这夜冷一分,她周身便僵一分。入更时,四肢皆以麻木。
“主子,这夜食都热过三遍了。”延陵易借着挑灯的机会忙以劝道。
延陵易似作未听,侧目扫了眼案上垒起的折本,淡道:“把虞衡吏司的奏本挑出来。”
延陵贤叹了声便要替她去寻,然觉得一阵冷风打过,以为是风拂了门窗,即是回身去压门,却见由外而入的灰青褂子兀显,惊得一喜又一唤:“王爷来了。”
延陵易眼未抬,裹着袍衣一紧,连咳了几声,笔下再添了几划,轻问了声:“哪家王爷。”
尹文衍泽笑着入间,一扇子掀了半盏帘子,挥手打发了延陵贤退下,才是出声:“谁家?!当然是你家男人。”
延陵易合了奏本,微以抬眼,呛了口冷气,才是又咳了几声,喘念道:“王爷不是该憩在东厢馆。”
尹文衍泽几步走过去,瞥了眼一口未动的冷食,眉微紧,然言中透着戏谑:“这不床太硬睡不着,决定搂着夫人睡。”
她知他又在玩笑,心不在焉的另拾起本折子,正欲翻开,便由尹文衍泽出手遮下,连着手中笔管一并由他夺下。他拉她起身,揽在自己身前,垂首埋着她鬓间轻一嗅,笑道:“这连着两日不洗,也是香气。”
延陵易霎时面上起了晕,昨夜候在启元殿前至今日殿试,本就没时候梳洗,再说这云壁宫今夜住着多位臣要,汤池却仅有一间。她本是想临睡前要延陵贤借处木桶,倒几桶热水便草草应付了,未想到尹文衍泽没声没想便至了。
“这云壁宫不说冷,还住着那么多男人,我知你铁定不自在,这才来寻你。我那东厢馆床虽说硬着,可独有一处池子,宽敞的很。况且这不想来上次是有人请我一处同她泡汤?!”
他旧事一提,反是引得她心中一跳。多早晚的事了,他倒真也记得住。乍一抬眼,恰对上他眸子,惊得她忙低头,手下攥裹着袍衣径自纠着麻花。
“九回香膏…”尹文衍泽靠近了她颈间,暖暖的鼻息恰落在她敏感之处,“我可是随身备着呢。”
第二卷 时乱 乱以天下,乱以臣心。
第一章 衾暖
云母屏风烛影深,屏外风烈夜寒。残风冷薰入室,一并由水雾烟气盖下。
池中袅袅蕴烟泛荡,素绨屏扇的隔断将月央池团团围住,六曲连环翠帷相接。
水声淅沥,似琴音。
取下素钗,缓鬓倾髻,一袭乌云青丝香软,浮摇如藻。
郢有海棠,夏有酴釄,暮春而发。这一趟回京,长晋必是送来不少酴釄香膏。她说这酴釄在西夷更盛,蛮中天气凄寒,花上凝了露水便制成香露,夷女以露择体腻发,香传九里,于是她闲在时也照着西夷的说法制写软膏香露。
延陵易在池中憩了半刻,随着热气松下全身紧绷的神经。这池中果是静,那个于屏风外暖阁中看书的人则更静。她早先便明白他不过是说说而已,并非会与她共池,出了状况的上次,是因他喝了酒,这一次他未饮酒,且先是泡过了汤再去唤她,确是君子之心。
“主子,该起了。”屏风漏出几丝冷风,延陵贤的僧因又近又远。
延陵易低应了声,由水中站起,踩着云阶踩上池沿。软毯与干衣又延陵贤手中接过,随意便遣了她下去。待到更了褒衫单衣,竟有些不知该去何处。毕竟这一所东厢馆不是自己的地盘。
“过来吧,这里暖。”声音恰似由暖阁中传出,闷闷的。
延陵易就声步过去,脚下未踏履,只踩在绒毯之上,一手推了半面屏扇,惊见这暖阁与香池仅隔了一断隔扇和阁前的一面帘子。她原以为阁子与池尚余些距离,才是肆意泡了许久。这般看来,刚才是一点水声人音便都由阁中人听见。手捏着卷帘,一时晕红了脸。
阁中架着炭炉,热度不低。尹文衍泽亦只是着了身墨缎绸衣,靠在罗榻上翻着算谱,瞥眼见那隐约一截玉足落在帘下,却始终是不见帘动人入,笑着摇头淡道:“进来吧,杵那贯着凉风不冷?!”
延陵易倒也觉得一时冷起来,索性掀帘而入,阁中仅有一榻,榻中陈着桌几,她便走到另一侧临着几案坐下,微撇了眼他手中的书,又是算法。于是无话可说。
“还舒服不?”他轻晲了她眼,口中尤氏淡。
“恩。”她应声,欲迎上他目光,反见他垂眸回了书本,只得略显尴尬的攥着袖角摆弄。
“我再把这两章看完。”他声音轻飘飘的,似是毫无情绪。
他这么说了,她自然也不会打搅,恰见几上倒着凸弦纹镜,另有栉梳与软膏,便抬头打量他一眼,见他发上只不过是随意以玉簪松松一绾,并非特意打理的模样。莫不是这闺中物是特意给自己准备的?!她倒也乐得他体贴一回,不出声的拿过镜面,发正湿,本就想寻一处擦干再梳理番。
一手轻推钗柄,散下湿发,栉齿上抹了泽发软膏,对镜梳下一缕。指尖忽传来温凉的质感,再瞧了瞧镜中映出身后人影,手反是一颤,梳即落,只未听砸地之音。那梳栉由尹文衍泽手中接过,他贴在她身后,眸意温软,只一手握起软丝,另手以绸巾裹起,唇角微扬,似是擒着笑:“发还湿着,总要擦干了再梳。”
“我自己来。”她挣扎了一下,便要由脑后去够那绸巾。
“别动。”他出了一声,突得静下,心里想说的是从前她的湿发都是他一手擦干的。这丫头从来就是不顾着身子,湿着发便要绾鬓以求利落。他说了她好几番,偏她还是全不在意,而后他只得比夏宫的老嬷嬷还唠叨,日日追在她身后替她弄干头发。好在凡有他在的日子,她头痛倒也犯得极少。
这室中炭火旺,再加上他手上以干绸擦裹,头上不费多少工夫便也大干。延陵易将头偏躲在灯影的背处,有些傻眼,记忆中还未见男人有这般细腻的心思。奇特的是,他的手法不错,比贤儿熟练。发干后,他持着栉予她一下下的梳,由发根至发尾,极缓极柔,口上一并轻叹:“你平日那鬓素的跟老太太似的,时而这么散乱着也不错。”
延陵易索性垂了镜面,再不敢看。她是怕见着镜中的他,也怕撞见自己红了半边的脸。不由得纳闷,刚是谁说还要再看两章算术来着?!香膏蕴着暖馨,闻得久了便也心静。她也不知他是梳了多久,似乎她脖子都有些僵了也不见他停,他也是沉默了许久,再至后来连声都不吱应。
好几次,她真想抬起镜面,晲一眼身后人的神情,想看看他眸中现着谁的影子。
“你在夏宫时,也这样伺候过那位主子吧。”他的手法熟稔,像是多次练出来的,并非偶而。她说时全无情绪,心底空空,不痛也不痒,就那么轻飘飘的溢出一声,淡而又淡。
然他却愣住,久久未动。
她向耳后探出一只腕子,微凉的手指贴上他,竟觉这一时,他之间更凉:“我……不是读一个吧。”她想她必定不是第一个能要他这般对待的女人,也不是唯一一个。早先许多年,他也该是这般温柔的帖子那个女孩身后,她或许会对她更温柔,面上笑意是以更真更深。思及此,她不难过,仅有些许无奈。
是未亡人对亡人的无奈。
他未躲,反握住她,离了许久的双膝渐渐曲软,他临在她身后缓缓坐落,双手揽了她进怀,唇贴着她耳鬓馨凉的发,声音微弱:“你若想是,便可以使;你但想不是,也可以不是。一切在你。”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想说是。
转念再想,做一个男人唯一的女人,这愿景太过缥缈,做起来一定十分艰难。
男人甜言蜜语,她听得不少,然他们都不能承认她是唯一。
其实她要的不多,仅是唯一就好。他们便都笑了,说可知这唯一便是所有,又怎么不多?!
尹文尚即若肯言那二字“唯一”,或以她便是他的女人。
文佐尘亦未有,他终日流连于香影云鬓间,他的世界中本就没有唯一。
如今她竟有些慌神,因为自己突然想做身后这个人的唯一而慌,因一颗心忽又飘摆不定而乱。从那日,他说愿意陪自己下地府时,她便是慌了。可她知道纵然他们之间不是隔了万水千山,她也做不来那个唯一。那个牟倾卿早自己十年便夺了他的心。在他凝向自己的时候,她常以由他眸中寻到另一个人的影子,她知道那不是自己,从不是。
“在想什么?”他低言了一声,而后轻轻一叹道,“牟倾卿,不是我的,也不能是我的。我有的,只你一个,明白吗?”
她于他怀中微一抖,隐隐出声:“求而我亦有过。只……不管怎样,我与你,还有小粽子把日子过下去。”她是真的会努力好好过日子,并非戏言。曾以答应那丫头会给孩子一个家,如今这个风雨飘摇亦真亦幻的家隐约浮现,她第一次有了维系的信念。
“说什么呢。”他无奈而笑,那一声“亦有”听得心头发酸,然还是叹着笑她:“日子当然是要过下去,我们是家人,至死不相离的家人。”
可知,好不容易做了家人;可知,他比她更在意这日子。
他之后的话已是忽远忽近听得模糊,两天一夜未阖眼,她一时困意袭卷,覆了长睫便也没声息的睡下。尹文衍泽自说自话了番,见怀中人失了动静,才知她是着了。他笑她真是一点防备也未有,随随便便于男人身边就能睡,且睡的还十分安稳,这模样倒于十年前不差。十年前,她最是个没心机的,家臣外臣全不设防,掏心掏肺的对人好。十年之后,她变了许多,几乎是全变,从前的影子丁点也寻不到。然也只有她能从她眸中最深的地方探出那么一丝一缕熟悉。毕竟这七八年,她是在自己眼皮底下渐渐脱胎换了骨焕然一新的。
“这阁子里不能睡,燥得很,明儿起来咱两一并都要喷鼻血。”他轻摇了她念道。
她只眉头皱了皱,由人扰了眠觉是为不爽,又听不全他都说了什么。眼未睁即是于他怀中翻了半身,背冲外,脸贴胸,重复着最后几个字,声音软绵绵的,与醒时大不相同:“喷就喷吧……”
……
一夜安好无梦,窗外细碎的脚步声逼近时,延陵易即是敏感的抬了眸。
盯着雕花的床帏愣半晌,想着昨夜是怎么由暖阁挪了这一处。再瞅向外侧浅眠的尹文衍泽,于是决定不必劳费心神苦想。无意摇醒尹文衍泽,确也想先行下榻,只得敛着声息轻悄的越过他身子,一臂正撑下外榻的檐围,垂落的青丝恰扫过尹文衍泽胸前。
尹文衍泽微有醒转,轻眸一抬,便是对上她。
她此般姿势极怪,于他身上说骑不骑,说迈不迈,半个身子已偏在外榻,一脚还踩在里侧,一臂撑着帷檐。见他盯向自己,略是尴尬。
尹文衍泽一手握住她作乱的青丝,淡淡笑道:“做什么呢?”
“可是迟了?”她脑中随即抽出一句便念。
话题转得太突兀,尹文衍泽故作不悦的皱眉:“似乎是迟了。”
延陵易双目撑圆,明显是一惊。再不顾其他,自他身上一跃而起,披起外裳便由脚踏上寻鞋,光着脚乱踢了一番,忙回身问:“我鞋呢?”
“昨抱你回来的时候,就没见你踩鞋。”尹文衍泽说着一笑,长臂掠过她软腰往自己身前带回来,唇正点在她额前香发,“急什么。真是迟了,科举房那帮人早该在窗外嚷嚷了。”
她这才大舒了口气,面上惨白倒也活了血色。科考两日本就不能近色纵欲娇情,若要文武百官知她赖床赖到东厢馆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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