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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3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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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广东人的朝廷,就容不下咱们福建人!”

众人愤慨地议论着,王铭乐却像是想通了什么,摇头道:“皇帝没守规矩,咱们不也是没守规矩?再说了,咱们也不是真败了,至少也有了几倍的利,握着的那些船厂的股票,红利即便不如那类殖民公司,总也是稳当的收成。”

其他人斥责出声,说真只为这稳利,何苦这般搏杀?

徐泰再道:“怕这还只是开始,皇帝,还需要人血,来祭此前的乱象……”

众人心头一惊,没错,这股市之前乱得一团糟,他们还四下贿赂官员,甚至挑唆广东人斗贾昊,这可是实实在在的罪。似李肆那等枭杰之主,会放过他们!?

目光都聚在了徐泰身上,他冷声道:“忘了我之前是怎么说的?皇帝真要逼得我们没有退路,就撕破了脸,让这一国,知道皇帝是怎么来回作局,席卷银钱的!”

第五百六十二章 这灿烂的阳谋啊

时近十二月,黄埔无涯宫肆草堂,李肆张开双臂,将投过来的关蒄抱住,严三娘、萧拂眉、安九秀、朱雨悠泪眼婆娑地望着,还有个宝音缩在后面,低头绞着手绢。

李肆笑道:“怎么,不认得你们的夫君了?”

萧拂眉压住自己的哭腔道:“夫君黑了,瘦了。”

严三娘恨恨道:“心眼也变得又小又黑了……”

安九秀一边擦泪一边笑道:“好在夫君不是远游欧罗巴。”

朱雨悠却是一脸云淡风轻,低头作福道:“夫君?咱们夫君在哪?这不是皇上么,皇上万福……”

李肆哈哈笑着抢上来,将朱雨悠拎入怀中,再搂住严三娘,大声宣布道:“是夫君的不好,此后再不随便乱跑了。”

严三娘朱雨悠还撅着嘴,被李肆当场点唇,还有诸多外人在场,两人顿时羞得红晕满面,止不住地低嗔。

李肆拉过萧拂眉和安九秀,姿态无比端正:“是我错了,我下罪己诏。”

围住自家男人,心中那丝怨苦也不翼而飞,场中顿时响起低低抽泣,那是在泄走过往苦思的喜悦。

严三娘的心思很快就转到了当下的难事上,她忧虑地道:“只要你在,不必你哄,咱们心也就安了,可这一国,怕不是你下罪己诏就能平的。”

李肆脸色稍敛:“是潮汕沈家发来的消息?”

潮汕沈家就是沈世笙沈复仰父子,不过这消息最初的源头却是泉州盐商梁家,至于消息内容,李肆已从于汉翼那知得清楚。

他轻笑道:“相信我……”

对上他那清澈而自信的眼瞳,严三娘心中还吊着的一丝疑惑不翼而飞,她埋进李肆怀中,用鼻音低低嗯了一声。

接着李肆论功行赏,“关蒄最辛苦了,得好好犒劳……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四哥哥……”

关蒄赶紧附耳提要求,李肆连连点头。

“好好,从今日起就加倍努力,让咱们关蒄尽早当妈妈。”

李肆大声说出来,众人噗哧失笑,关蒄则是羞恼地用小拳头敲上李肆的胸膛。

再迎向后方被婆子们牵着抱着的子女,李肆心中也是激动难抑,自己也是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的人了,至少“做人”这一项,自己已是水平高超。

在这方面,李肆就有些过分自傲了,他这点成就,跟某些人比,提鞋都不配。

厦门鼓浪屿,靖海将军行辕,靖海将军,三等侯施世骠来回踱步,八人恭立在他身前,不敢有任何异动,这八人从三十到十来岁,与施世骠面目肖似,正是他的八个儿子。其中一个二十出头,没跟其他人站在一起,而是伺立侧面,身上也是朴素衣装,跟另外七人截然不同。

“南朝势大,为父旗下将兵,已失战心,一旦南朝眼望福建,为父绝难抵挡。但我施氏一家,受朝廷重恩,为父食君禄,报皇恩,绝不敢玷污你们祖父的威名和忠义。”

“近日南朝国中风波起,为父所料不差的话,南朝尤擅以外战平内乱,之前又收了吕宋,出兵福建之举,势在必行,我施六一家,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施家男儿,尽忠报国!尔等成年者,将随为父血战到底,廷麟、廷焕、廷旉,你们三人年纪方小,为父就把你们托付给二伯了。”

施世骠一番话,几同交代后事,儿子们都是一脸凄容。

“大帅!大帅!”

施世骠瞄向那个伺立一旁的庶子,眼光闪动,似乎另有话说,高呼声却从正堂传过来,直透他们所在这内堂。

一个中年二品大员急急奔了进来,正是福建巡抚李绂。→文·冇·人·冇·书·冇·屋←

“大帅!喜事!”

李绂脸色泛红,施世骠挥手,八个儿子退下后,才从容地问是怎么回事。

“办成了!早前我们所议之事,办成了!”

李绂兴奋地拍着手,似乎完成了一桩惊天伟业。

“不出所料的话,年内南蛮定将君臣相疑,工商溃决!”

施世骠终于动了色,“真的办成了?”

李绂点头:“我自南蛮回来后,就苦思其国政命门,终于恍悟它的根底。那南蛮一国,根底就在银钱的掌控上。年中南蛮竟开股票市场,集数千万金于一地,起伏之间,一国人心也攀了上去。早前我不是就跟大帅议过,想办法动摇它这根底么?”

“当时我们就看到,南蛮是以广东人为本,自广东人与福建人的嫌怨下手,在银钱事上埋线,可挑动两方相争。却不想……我们所用之人,看得更深,竟将线埋到了那伪君敛财之事上!”

他眼中闪动着无比自得的光芒:“待得事发,南蛮商贾,将识破那伪君的真面目,两方再无信任,它那一国,怎还可能稳当得住!?”

施世骠楞了片刻,红晕也上了脸:“那人竟有如此本事!?真乃国士!”

李绂笑道:“人自是大才,谁想那一国的根底竟是如此脆弱,那伪君竟是如此不堪呢。”

就在施世骠和李绂密议的同时,无涯宫肆草堂置政厅,李肆身前,也正有一人,义正词严地责问着他。

“陛下立起股票市场,不仅成了贪婪商贾以银搏银之地,甚至陛下本人,都在上下其手,以朝廷决议和青田公司设局获利,陛下早前所言的万民之约,莫非已经忘了?”

这是《越秀时报》的雷襄,《越秀时报》在他的带领下,始终坚持以公正立场评断国政是非,同时也培养出了大批报局人才,其他报纸不仅受惠颇多,政论部分还都以《越秀时报》为标杆,雷襄本人,也隐然成了国中舆论领袖。

“你也信了这报上所说的么?”

李肆反问道,他手里还举着一份报纸,报头是“闽报”,自是福建人的报纸,上面说的就是雷襄口中之事。报上评析历次股价波动,直言是青田公司在背后作局,揽得了数百万两厚利。而无数人跳河、破产,罪魁祸首都是青田公司。

报纸没有直言皇帝与此事的关联,但商界人士都清楚,青田公司的大东主就是皇帝本人。

现今的报纸,印刷都在获得许可的版局进行,门下省新闻司在版局设有检版官,审查这些报纸。不知福建人是如何神通广大,或者是自门下省出身的检版官基于操守,严格按照出版条令行事,只要不是谤君,辱骂他人和泄露国务军机,就不加以限制,总之这份《闽报》就这么出刊了。

李肆说得通透:“只有《闽报》说了这事,其他报纸没说,包括你雷襄的《越秀时报》,是因为你们这些报纸,背后都有朕的影子,报局中都有朕的人吗?不是,是因为你们都收到了匿名的投报材料,是因为你们都大概清楚,这是广东和福建的银钱之争,是有人背后作祟,所以不愿草率行事。”

雷襄没有退缩,直言道:“草民也知这背景,但草民是在为陛下忧虑。此时大家还能同气连枝,报纸都不先言,工商总会都不发话,国中商贾都在观望,朝堂也在淡然处置,其实都是在等陛下有所解释,大家都是相信陛下的。若是陛下迟迟没有交代,甚至不愿应对,待得这舆论起来,陛下怕是难以应付,因此草民……”

他深深吸气,决然道:“先来问陛下,不知陛下是如何说辞?”

李肆微笑道:“为何要朕给什么说辞?朕对朝堂早有交代,先前有地方官府,乃至朝堂中人,勾结商贾,哄抬股价,以权谋私,朕就说过,着都察院一查到底,即便官衔再高,朕都不会回护,朕何须另作交代?”

雷襄怔住,好半响才喃喃道:“可……可青田公司,本就是陛下的产业……”

李肆皱眉:“朕为何不能买卖股票?朕都是拿自家银子买卖,可没动一分国库。朝廷严查官员,也是在查他们是否动用公帑,也没限制官员买卖股票。”

这一句反问杀伤力巨大,雷襄彻底呆住了。

“规矩,朕开这股票市场,也是立过规矩的,既要入市,就要看清规矩。青田公司的确是在揽利,但朕的决策,可曾背离了一国之利,专谋青田公司之利?他人既要坐庄,就得愿赌服输,怎能输了之后再撒泼打滚,诽谤于朕!?”

李肆冷冷说着,让雷襄忽然醒悟,自己对股票市场的理解,竟然有如此大的偏差。他终于记起,股票市场设立时,朝廷对此的解说。这玩意就是为汇聚银钱,服务诸项产业而立的,着眼点在实业。而国中为此而起的一番动荡,着眼点却全在炒买炒卖。

朝廷对炒买炒卖没有什么约束,而皇帝以青田公司坐庄,对付的就是这帮炒买炒卖者,其中那些跟皇帝争庄,妄图以银钱卷走大利的人,自然就成了皇帝手下的祭品。

雷襄艰辛地道:“人皆有求利之心,陛下也言,只要法无禁止,求利就是正当之事。陛下以己利吞他人之利,怕是要损一国人心。”

李肆摇头:“说话要看事实,要看证据。风波动荡之时,朕远在数千里之外,而股市动荡风潮,却全在建厦投资和福建柜,到底是谁一心要吞他人之利?不是那帮福建商人么?而其间所传诸多风声,又是谁贿赂官员发出的?不还是那帮福建商人么?”

雷襄张口欲言,却发觉自己难以辩论下去,整场风波,皇帝确实没有任何违规之处。说得直白些,不是皇帝在坐庄,挤走了那帮福建商人,还不知他们要闹腾到何等地步,股市要乱成何等境地。但最终大利全都被皇帝卷走了,此事又总觉得很不妥当。

接着雷襄脑子一个激灵,此事一方面是股票市场监管不严,竟然任由一帮福建商人操持股价,一方面也是皇帝这个超然存在进了股市。皇帝……本就不该在股市里呆着,他是国政决策者,他统领百官,要是那帮福建商人换成了皇帝,一心揽钱,而不是维持住股票市场秩序,那还有谁能制约?

但这事,却已不是对错是非的问题,更说不上什么功罪。

雷襄颓然道:“陛下睿智,识见总是在前的,但陛下所立这银钱之业,升跌虽与实业有关,现实之下,却更多受制于朝政。草民以为,但凡与国政相关之人,都不该伸手此业。否则长此以往,这市场将是以权生利之地,会脱了陛下立起市场的最初用意,最终再无人问津。”

雷襄看这事已看透了根底,李肆满意地点头。

“你已看透了股票市场,也知了之前风波的真正缘由。至于你这番意见,为何不在报纸上说清?径直说,朕这皇帝不该进股票市场就好,朕等着这话已经很久了。”

这话让雷襄更为震惊,思虑许久,他郑重叩首道:“原来陛下用心是在这里,草民是彻底悟了!”

李肆再多提了一句:“既是说事实,你就得再说清楚,福建商人中,有来自鞑清之人,想借这股票市场,败我一国人心。”

雷襄叹气:“这确是安抚国人的路子,虽有违草民立言之心,但为大局计……”

李肆摇头:“你以为朕在操持权谋!?朕此言为真,这会那人,该是快逃回厦门了!”

第五百六十三章 谁来管住皇帝?

“快!再快一些!”

海面上,一条跟海鲤舰酷似的软帆快船破浪急行,徐善立在船头,心中正是冰火两重天。

他是李绂的族亲,早前还曾作过李绂的幕僚。之后在福建立业,埋首大帆船贸易线,正为英华入福建后,他们这些人该如何自处而忧。却不想李绂找到了他,密谋如何对付英华。

原本他是没什么主意,可鱼头街股票市场一起,让他看出机会,一面是抱着大赚一笔的心思,一面也想着最终将这帮福建商人引入一个大坑,让广东和福建商人争得头破血流的坑,开始跳出来,引着一帮福建商人,设下了建厦投资这一局。

青田公司坐庄,让徐善又看到了更大一个机会,英华皇帝跟广东商贾本是一体,可在这鱼头街上,却有导其决裂的机会。

李绂虽不懂商贾事,更不懂什么股票,但徐善懂,他仔细思虑过,在他看来,搞垮鱼头街股票市场,英华一国的商贾人心就要溃决,就算搞不垮,也能从中谋利。

此事“福建王”施世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是李绂自己在鼓捣,对徐善也没什么多话。可徐善清楚,施世骠也是怀着骑墙之心。甚至为促成此事,特意暗中联络马尼拉的华商,让其不要跟西班牙人走得太近。马尼拉的不少华商,可是跟他施家来往甚密。

眼见诸事顺当,青田公司的一番手脚,英华皇帝的一番作为,却大大出乎徐善所料,不由让他慨叹,自己对这股票乃至银钱之事上的学问,知得太过肤浅。

但他觉得,自己最大一桩目的已经达到,至少让青田公司和皇帝跳了出来。鼓动福建商人以《闽报》为舆论之地鼓噪,同时向其他报纸投报,就能将英华一国搅乱。而他自己,即便之后被其他股票套上,但割肉清仓后,这半年在银钱事上也赚了六七倍利,该是两面丰收。

“可恨啊,什么时候,都有内奸……”

心头这火热的一侧则是寒冰,那个泉州盐商梁家的梁博俦,竟然看透了自己跟李绂的往来,跟着潮汕沈家,一同告发了他。

得亏有人及早通报了他,徐善坐上自己买来的快船,从黄埔出港,一路急行,朝厦门行去。他这一跑,不知道对他第一桩任务会有怎样的影响,让他很是忐忑。

“东主放心,软帆海鲤都在军中,咱们操持的软帆,可没什么船能追得上!”

船员安慰着徐善,让徐善很是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事前在买了这条福建船厂仿造的海鲤船,加上软帆,英华海巡所用的硬帆海鲤舰根本就追不上。

这条船在海面上划出洁白尾浪,循着尾浪,西面百里外,一支浩大舰队正划破海面,稳稳追来。战舰中竟有一条高大如山,有着双层炮甲板的巨舰,在两条稍小一些的海鲨舰的陪伴下,带着十来艘海鳌舰,二十来艘海鲤舰,朝东面追去。

“那家伙还真当自己是跑掉的,却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个鱼饵……”

原本的“维罗纳玫瑰”号,现今“十万大山”号战列舰的舵台上,萧胜感叹着某人的懵懂未觉。

“总长啊,鞑子在福建不过是些破船,最大的还没到海鳌舰,火炮更是破烂,咱们这是牛刀杀鸡啊!”

孟松海在一边嚷嚷着,嘴上是这么说,肚子里却念叨,让自己带一条海鲨舰为旗舰就足够了嘛,拿个厦门就这么兴师动众,总长也真是不给自己独当一面的机会。

“这一战正好是十万大山试航,另外啊,咱们不是去拿厦门,咱们是去抓逃犯。”

萧胜煞有其事地说着,附近的舵手军官们都噗哧笑了,抓逃犯……那家伙还真该感到荣幸,海军起数十艘战舰,加上伏波军近万人马,名义上就是为他一人而去的。

“那也用不着总长亲自出马啊……”

孟松海终于忍不住道出了心声,胡汉山跟白延鼎还在吕宋,不管是名义上的抓逃犯,实质上的占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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