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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2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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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湖南广西内卫,一个个都脚下都是飘的,既是震惊,又是欣喜。
因此,康熙怎么也得跑吧……
第四百零七章 战长沙,老天到底站在哪一边
“朕……不退!”
铁炉寺,銮驾行在,面对上百叩头苦求的臣子,康熙满脸潮红,眼瞳还有些失焦,这是被白日的炮击给惊的。
一直以来,贼军到底是番什么情形,为何能在战场上屡屡以一当十,败朝廷大军,他虽然读过众多臣子的奏报,却还是没什么直观印象。
可今天,即便是隔着三十里地,他依旧看得、听得明白,在那群雷轰鸣的刹那间,他就明白,为什么朝廷会败了。
先不说人心,贼军的器利,十倍于朝廷,当面不过三四万贼军,却有足足三四百门大炮!这样的敌手,闻所未闻,即便是欧人,都不可能有此庞大的炮兵,朝廷焉能不败!?
他很羞愧,为自己只注意到贼军的自来火枪而羞愧,同时也在感叹,自己始终没听进去老八的话。老八总说,贼军炮更厉害,枪只是小节,应该在炮上下更多功夫。
现在看来,讷尔苏和他自己手里捏着的几支火器营,火炮加起来还不足对方一半!这个仗,怎么打下去!?再有二十万大军,在大炮前面,也是豆渣!
他很想退,他快七十的人了,自然是比少年时更畏死,可他不能退!
这一退,贼军本就器利,再被他夺了人心,大清就再称不上一个“大”字,他这辈子的仁治盛世,就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他还想拼下去,可除了那几支完全没有底气的新编火器营,他还有什么底牌呢?
“南蛮虽炮多,可弹药糜费,今日这一战,怕不打出十数万斤铁,数万斤火药。虽占了浏阳河,朝廷大军只有少许绿营受挫,未损大军根本!”
“朕在这里,就是军心,就是天下之心!朕要退,朝廷就败了,天下就败了!现在大军还远占优势,南蛮不过逞得一时威风!我十数万大军,人人众志成城,区区贼军,有何足惧?要知刚过易折,贼军这般依赖火炮,未尝不是他之软肋……”
康熙心中狂澜反复,脸上却依旧神采昂扬,中气十足的呼喝响彻大帐,不少老臣都恍若回到了几十年前康熙亲征时的时光,心气也渐渐抬了起来,有皇上在,大清终究是稳若磐石的……
康熙正训话间,帐顶渐渐响起细声,淅淅沥沥的,越来越大。
众人呆住了,呼吸也粗重不已,康熙也是骤然停口,身躯却在微微晃动,像是压抑着正要喷薄而出的激动。
“雨,下雨了!”
帐外的侍卫高声叫道。
“皇上,绵雨到来,看这天象,怕是三五天都停不下来!”
方苞急急入帐叩拜,他也是懂天相历法的,能大略算到天气。
“皇上!上天在助我大清啊!”
臣子们连哭带喊,叩头不止。
“是啊,上天!朕还有底牌,那就是上天!”
康熙终于不再矜持,仰头高声大笑。
“皇上……听闻贼军也善雨战……”
赵弘灿不得不跳出来破坏这气氛。
“再怎么善,他总得跟朕的大军刀枪来往!”
康熙却是早就想得通透。
“他有多少人?朕有多少人?不计这前线的十多万,陕甘、直隶的兵,还有好几万在路上!这几日就能到。在这雨日,朕拿五个换贼军一个,可足!?
贼军再怎么厉害,也不至于肉搏战还能一个打十个,只要抱定耗其兵力的心思,怎么也有胜机。
“朕……不指望败他,就指望他能知难而退。只要他退,朕就赢了。再作一番安抚,在朕有生之年,那李肆能在南方安定下来,给朕一层颜面,朕也就认了……”
康熙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盘算,终究是有机会实现了。
与此同时,天王大帐里,李肆看着帐顶,哑然无语,心中就道,好玄,幸亏今天把炮弹大多打了出去,不然可再难找机会来上这么一场。
“老天爷,终究是不希望我这般顺利吗?”
他也暗自叹道,湖南雨多,这是难免的。可就在马上要打跑康熙的时候来上这么一场,那康麻子多半会视这场雨为良机,再不会跑。
“我们英华军,可就是不怕雨的!”
“没有炮,还有刺刀!”
“让那鞑子皇帝看清楚我们真正的能耐!”
将领们却是跟康熙一样,都将这场雨看作天降甘霖,一脸兴奋地说着。
“罢了,胜利的道路上不染满鲜血,大家就都不会珍惜这胜利。”
李肆暗自慨叹。
七月十八,捞刀河北岸,康熙和李肆这二者的意志天平,在这雨天终于恢复平衡,开始以实实在在的血肉为砝码,一点点地压下。
他是武举出身,骑射九矢中三,步射九矢中七,大刀能舞一百二十斤,拿石礩子也能举三百斤,如果能跟上哪位大帅,行伍十年,怎么也是个参将游击的前程。很可惜,这十年是太平盛世,没什么大帅,所以他就只是在南阳镇标里的一个小小千总。
可现在机会来了,他不仅跟上了讷尔苏大帅,甚至皇上就在几十里远处,战场有什么风吹草动,有什么英雄豪杰,转瞬就能知道。
阴雨绵绵,让他更为振奋,这样的天气,贼军犀利火器失效,却还在冲击,正好给自己送上功绩。现在朝廷立下新的赏格,得贼军普通一兵的首级,就有五两银子,晋一级,官长十两往上算,还授爵。只要死战,功名利禄都有了。
倚着垒墙,他看向左右部下,全是一脸惶恐,被雨水刷着,就像是死人脸一般,恼怒地咆哮道:“不为封妻萌子,也要顾着自己的小命!都盯好了人,等会谁后退一步就径直砍!”
他无心去鼓动手下的兵勇战,那也是徒劳的,可他必须看好了自己的兵,绝不能让他们逃一个。垒墙前那一堆堆人头,都是临阵退缩,被整队整哨砍下来的。队里逃一人,就拔队斩,哨里逃一队,整哨斩。逃了一个外委,就斩上司千把和所有同僚。守着沟堑后方的那些旗兵,就是专门干这事的。
谁让自己是绿营呢,他转头看看,正看到一队旗兵截住十来个该是已经被吓傻了的绿营兵,手起刀落,就跟剁板鸭似的,将这些逃兵当场斩杀。
再转头看前方,他瞳孔紧缩,红衣!即便在雨中,大红服色依旧如火,正潮涌而来。
捞刀河北岸,十万大军倚河层层设防,深壕高垒,对抗据说是有三十万之众的贼军。可从兵到官都知道,贼军真有三十万,三个大清也灭了。当面贼军实际不过三四万人,还分了不少兵在长沙城,向他们这十万大军发起攻击的贼军,最多不超过三万。
之前他一直觉得这事很荒谬,十万朝廷大军,还都是精锐,竟然在三万贼军面前抱头龟缩,只求个守势。跟七八十年前大清吞吃明朝江山时的情形正好颠倒过来,这才七八十年啊。
韶州之战、宜章之战,贼军以一当十,种种传闻,他是不太信的,传闻毕竟是传闻,总有夸大。可昨日贼军炮火连天,一天之内就突破了浏阳河防线。不是靠着这连坐斩杀令,捞刀河防线都要全体崩溃,见识了那天崩地裂般的血火雷霆,他才相信了那些传闻。
昨夜开始下雨,今日还在绵绵下着,火器都再不能用。原本还觉得能喘口气,贼军却不肯罢休,冒雨突击,也让他建功立业之心蠢蠢欲动,贱命一条,能拼就拼呗。
淅淅沥沥的雨声似乎也消失了,另一股密集如雨点,汇集起来如夜色之潮的声音自耳中传入,冷冷地压在心口。那是红衣兵的脚步声,不,不止是脚步声,还有他们身上的零零碎碎相互撞击的轻响。除此之外,没有兵丁的呼喊,没有官长的号令,没有喘息,如此沉默,连他都隐隐都觉得,这一片红衣之潮都已是死人,正手持插刀火枪,稳稳逼近的死人之潮。
红蓝制服,灰黑雨蓬,铁盔的盔檐压住面目,单个看是觉得扎眼,千百个汇为大队,带着那股奇异叮当声浪而进,压迫感远胜挥刀高呼而来的敌群。若是那样的敌群,也会燃起他的战意,可这样的敌军,带来的不是嗜血的战欲,而是毁灭的冰寒。
这压迫感推着心口那点冰凉感急速扩大,让他渐渐觉得身体有些难以掌握,正当他怀疑自己嘴里都会喷出冬日的白雾时,“啊啊”的扭曲怪叫响起,已经有部下两眼发直,双腿战栗不止。
拔刀,劈砍,两个刚刚转身的兵丁身躯仆倒在地,人头在另外的地方咕噜噜滚动。这两颗人头稳住了垒墙后那像是强风下即将倒伏的人群,只剩下极力压制的哽咽抽泣。
必须做点什么,他这么寻思着。
从垒墙洞子里掏出他的十五力弓,小心地张了张弦,暗骂一声这该死的南方,湿气太重,皮弦已经软了很多。
可这时候已经顾不上了,鸟枪小炮用不了,新换的自来火枪也要受雨哑火。红衣兵已经冲到四五十步外,不做点什么,心头那股冰寒就再难抑止,这跟自己身前有深沟和垒墙毫无关系。
搭箭满弓,弓弦发出怪异的低沉闷响,羽箭穿透薄薄雨雾,一个红衣兵仰面栽倒。他瞄得很准,红衣兵大多穿着护胸铁甲,带着铁盔,射躯干没什么用,只有弓技娴熟之人,才能射中他们的面门和四肢。
“好——!”
沉默的垒墙后忽然发出如雷的欢呼声,这一箭像是击碎了压在所有官兵心头的冰山,让他们重新恢复了知觉。
欢呼声如一杯烧刀子,让他的身心热乎起来,他高举大弓,引来又一阵欢呼,部下们都热烈地鼓着掌,身侧的把总朝他跷起大拇指,喊着“再来一个”。
再来……
他咧嘴笑着,再度张弓,虽然再射几箭,弓弦就要废了,可这等风头,怎么能错过。
侧头瞄准,前方的红衣人群已近到三十步外,随手一射就能再倒一个。
蓬……
他睁开的右眼里,瞄到了一团白烟升起,等这枪声响起,才醒悟遭了枪击,手上一松,羽箭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噗噗……”
在他身边,手下那个把总一把抓住他,他看到的是一张被撕烂的面颊,连牙根都露出了大半。那把总辛苦地揪着他,似乎想求着他就自己一命,一张嘴,不仅嘴里喷着血,脖子后面也射出一股血线……
第四百零九章 战长沙,不计死伤,向北!
“妈的,怎么偏这么多……”
黄慎骂骂咧咧地将一杆包着油布的火枪塞给部下,瞄准了那个带着凉帽的清兵军官,却打中了旁边另一人。
“鹰扬军!刺刀——上!”
离清兵垒墙只有二十来步了,黄慎拔剑呼喊,一翼人同声发喊,四五百柄刺刀出鞘上枪,声如潮,刃如林。隔着一丈多宽的壕沟和三四尺高的垒墙,清军依旧下意识缩着脖子,身体像是被这声潮推了一把。
即将冲近壕沟时,红衣兵人群分开,十多条足有两丈长,宽三尺有余的木梯高高竖起,再重重落在垒墙上。几个倒霉清兵被裹着铁皮的梯头砸得头破血流,更有人被梯头的尖锐抓勾当场开膛破腹。
“贼军连云梯都裹着铁皮,他们哪来这么多铁,这么多银子?”
他身为千总,是这段防线的负责人,防线被攻破,他也就不必活着了,这是上司太原镇总兵原话。而当他一刀劈在梯子上,却听到一声徒劳的金铁交鸣声时,心中也响起凄凉呼声。
壕沟和垒墙对英华军造成了一些障碍,克服这个障碍原本需要付出很大代价。但有事先从木器行那定制的铁头云梯,代价就变得不再那么难以承受。至少黄慎这一翼所架起的十多具云梯,只有两具被掀翻,拖上来重新架就好。
细雨让英华军的枪炮乃至掷弹兵都没了用武之地,同样的,清军原本准备的火油也失去了效用。靠着各类器械,清军的沟堑防御并没有对英华军的进攻造成太大影响,之前巴浑岱和讷尔苏两部人马数万人疯狂掘壕砌垒,现在看来真是儿戏。
防线上大片清兵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被前后两股巨大恐惧疯狂拉扯着。当红衣兵从斜立着的木梯上扑下,无数清兵就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啪的一下断了,接着是一片清灵。官长的呼喝乃至挥刀劈砍都再无用处,防线上的清兵一哄而散。
他们就是吃口军粮,即便官长日日念着食君禄,报皇恩,可那薪饷也不够养活一家人。认真地说,当兵就是一份兼业,凭什么要为这兼业丢命?
“死吧!”
千总挥刀朝着一个红衣兵砍去,这个像是军官的家伙似乎被眼前这一幕景象给看呆了,还以为他也会跟着兵丁一起抱头奔逃。
铛声脆响,黄慎架住了对方的腰刀,看清了眼前这敌人是他之前没打中的清兵军将。这家伙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纷杂,都让他有一股展开画板的冲动,这表情实在是太精彩了。愤怒、不甘、绝望、希望和憧憬,就只是这张面孔,几乎展露了当面清兵的所有心绪。
雨水细细刷着,刀剑来往,几个照面,黄慎的手臂和大腿上就多了几道伤口。他跌在地上,心想自己的表情估计也够精彩的。
黄慎投军前只是个穷酸,读过一些书,兴趣在画画。在广东游历时,被军礼监掌监袁应纲袁铁板招到英华军中画宣传单,写海报,新会和崖山纪念馆的不少壁画都是他的作品。被自己所绘的历史事迹感动,毅然投笔从戎,由袁应纲推荐,进了黄埔讲武学堂。
虽然学有所成,甚至还是个神枪手,可刀剑上的本事显然不如这个清将。眼见那清将喘着粗气,就要挥刀砍下。黄慎闭眼,心说真是遗憾,圣武祠肯定是进不了啦,忠烈祠该有自己位置。
噗……
等来的不是刀锋,而是一股腥热的液体,接着那清将仆倒在自己身上,正急促地呼吸着。黄慎睁眼,见到那张面目还是那般漠然,可仔细看去,疑惑、不舍和解脱的神情正变幻迷离着。一柄砍刀劈在他的脑袋一侧,红浆滋滋喷个不停。
“你们这些书生真是没用……”
怪异的腔调响起,这是配属他这一翼广西内卫的翼长,是个僮人。
“他叫什么名字?”
被伙伴拉了起来,看看身体还在抽搐的清将,黄慎隐隐觉得惋惜,那张面目,不像是该死在此处的人吧。
他不死,我就该死了?接着黄慎失笑,招呼着僮家汉子,朝战场深处走去。
“我哈元生……不该死在此处!”
千总挣扎了半天,咽气前终于念叨出这句话。
前世晋为扬威将军,贵州提督,留名平苗战争的一代名将,在李肆所改变的历史里早早退场,正如命运已经改变的黄慎一般。随着哈元生的死亡,黄慎的前进,湖北、直隶等部绿营不断溃决,仅仅一个上午,鹰扬军和虎贲军就自捞刀河岸向北连破十来道壕沟垒墙,突入六七里地,击溃三四万清军。
接着英华军攻势猛然一挫,就像是啃苹果用力过猛,一口咬到了果核。整整一个下午,英华军只再向前推进了两里不到,占了三道沟堑,还遭受清兵反扑,差点丢了一道沟堑。
双方在雨水泥地里拼杀不止,不少士兵的刺刀都崩掉,不得不用上随身的砍刀短斧。从上空看去,火红浪潮阻于一道杂色礁石前,礁石不断崩裂,红潮也不断破碎。
“滑头……”
垒墙前,黄慎扶住自己的僮人同僚,悲声呼唤道,一杆梭镖透穿了他的胸口。
“我先去占位置了,记得你欠我的画,我横刀立马,马蹄下全是被我杀掉的鞑子兵。”
这个姓华的僮人没有什么感慨和遗言,就只想着黄慎欠他的东西。
“放心,我一定画好,留给你儿子当传家宝。”
黄慎不迭地点着头,看着“滑头”闭目咽气,他想哭,却又哭不出声。转头看前方,又一波清兵涌了上来,他低笑摇头,心说如果自己也战死,这画也该是没着落了。
红衣杂衣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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