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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皇帝·业火-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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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对坐了一阵子,各自无言。
青年终于一推桌子起身:“走了,失烈门和诸位上师还在城外围山,我要过去坐镇。”
“自己小心。”不花剌并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
“喝你这杯茶,代价真是大了。”青年笑笑,他站在门边,以金纰长箭敲打着自己的手心。
“这次要多谢你,父亲不信我的,你却肯相信。没有你,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不花剌淡淡地说。
“其实我开始也是不信的,只不过想帮你。但是现在……”青年仰望月色,叹了口气,“看到那个五明子,真的有些让人不安。对了,和五明子同行的人中有一个是昆仑剑宗的人,为什么他反而会和明尊教的人在一起?”
不花剌倒水的姿势凝滞了一下:“昆仑宗主魏枯雪只有一个门下,如果是他,还真有些麻烦……”
他沉吟了一刻:“他是我们的盟友,务必保他的性命。”
“盟友?”青年笑了笑。
“我失落的东西,也务必要寻回,这是第一等重要的事。”不花剌起身长拜,“仰君之力了。”
“跟我就别来这套大礼了。”青年摆摆手,“那件东西真的那么重要?以你的谨慎,怎么会轻易被人抢走?”
“要想挡住明尊教的五明子,以我们的人力,难比登天。我本想只要藏匿自己的行踪,不被发现,东西自然是安全的。可惜我没有想到那件东西刚从密匣里取出,我就被盯上了,惟一的解释是明尊教的人和那件东西有感应。当年也里牙思火者提醒说万世不要打开密匣,我还是太贪玩,疏忽了。”不花剌长叹。
“这件事完了,答应我不要再出门乱跑了,你这次从妙水手下捡回一条命,又是一付病怏怏的身体,安心在大都养病吧,丞相大人也不想看见你这样。”
“你这么劝我都劝了二十年了。”不花剌笑,“知道啦,世子殿下。”
叶羽被横担在马背上,又是跋涉山道,浑身乏力,颠簸得面无人色,他身边的谢童已经连连呕吐起来。
风红的步伐渐渐沉重,终于再也跟不上马速,只能扯住缰绳缓慢前行。
“我们……我们去哪里?”叶羽挣扎着问。
“不必问那么多,我也不能告诉你。”风红的气息也已经接不上来。
“这里四野都是山,你放开我们,自己逃命,难道不比带着我们一起死好?”
“我已经逃不掉了,如果不是喝下了那种药,或许还有生机,可是现在,我已经压不住伤势……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叶羽借着月光看向风红,赫然发现她的整条左臂已经染红,已经结痂的伤口再次迸裂,鲜血四溢。而她的另一只手始终是软绵绵地垂在身边,只能用那条满是血的胳膊牵马。
“怎么会这样?”
“那些喇嘛……像是带着一种怪力,击中之后……绵延不绝,整个胳膊……都像是要裂开……”风红忽然踉踉跄跄往前冲了几步,而后倒在了山路边。
叶羽想要积攒一丝力量翻下马背,可是这次风红禁制他的力量比第一次要强硬得多,他甚至动一根指头都觉得有千钧之重。
他努力看着自己的指尖想要集中心念,却忽地呆住了,他的指尖忽然也出现了一道裂痕,血珠迸溅出来。他能够感觉到那股潜行在皮肤下的力量像是蛇一样在游走,不,那不是蛇,而是暴躁不安的龙,随时会撕裂他的皮肤跳跃出来。而那股要将他的手撕裂的力量正在慢慢向着深处和手腕蔓延。
他想起自己曾经和一个喇嘛对了一招。以被削去一截断枝为代价,他本以为已经封住了对方的力道,可是他确实太大意了。楚布寺的秘法,并非只是蛮力。
山道尽头忽然亮起了火光。
火光越近,叶羽越是心惊胆战,却见那不是官军,那是整队的乌衣白帽的人,静静地手持火把,不发一言。
为首的人凑近风红,风红只能勉强抬起头用最后的力气说:“明尊降世,圣火熊熊,焚我残躯,以耀真灵。”
白衣乌帽的人都围聚了上来,风红闭上了眼睛,昏死过去。
乌衣白帽的人中一个背着风红,另一个则牵着马,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步入了进村的道路。路过村口简陋的木牌坊时,叶羽竭力抬起头,看见村口的木牌上飞腾的火焰标记。
世子带着副将和七名喇嘛乘马疾行在山道上,他们身后跟着数百人的大队。
山道越走越狭窄,完全没有转弯。
世子勒住了马:“这条路通向哪里?”
一名当地的军士近前:“这里只有一条道,通向山上,那里只有一些没有田产的开荒流民,有个小村子。”
“村子再往前呢?”
“村子建在峭壁之下,再往前就没有出路了。”
“好!”世子冷冷地道,“此天助我。”
他策动战马疾行,大队军士紧紧跟上,山路上火把成列,有如长蛇盘绕。
风红睁开眼睛,猛地吐出一口血,血却没有吐在地上,而是被人用一只缺口的瓷碗接下了。
她躺在一张草席上,坐在旁边的是一个白发苍然的老人,皱纹深如刀刻。他看见风红醒来,笑了起来,皱纹一一绽开,难看却诚挚。
叶羽和谢童被安置在屋角的一堆稻草上,叶羽环视周围,看见土墙上悬挂的一幅佛像,乍看起来像是普通的佛像,细看却有不同。
“那是明尊教的摩尼宝光佛像!这是一个明尊教的村子!”谢童压低了声音。
叶羽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说,在这里遭遇明尊教徒,对于叶羽和谢童不算什么好事。
老人换了一只碗给风红,碗里盛着温水。风红艰难地咽了几口,尝试着回复气息,压下手臂上的重伤。老人并不说话,只是看着风红的手臂,脸上有些许担心。
“明尊降世,圣火熊熊,焚我残躯,以耀真灵。”风红以这句教众常用的切口为礼。
老人却没有回答,只是合十行礼,而后不停地摆手。
风红忽然明白过来,这个老人是个哑巴。
老人回头在门上敲了敲。门外似乎早就候着人,一一列队进来,都是白色的破蔽布衣,葛布染黑的帽子,看来这是一个极贫脊的村子,远不如在开封和杭州的教团那样气派威严。进来的每一个人都不说话,只是合十行礼后指着自己的嘴巴摆手。
这竟是一个完全没有人声的哑巴村子。
风红回礼,又急切地问:“这里有没有路可以离开?我们被人追杀。”
村人们互相看了看,说不出来,仍是摆手。最后还是端水给风红的老人拍了拍风红的肩膀,出门而去。不久,他带回一个揉着惺忪睡眼的七八岁男孩。
“爷爷,我困啊。”男孩嘟哝着。
他想必是这里惟一一个会说话的人,老人才出去把他从睡梦中拉起来。老人指了指男孩,意思是说有话可以问他。
“弟弟,”风红凑近男孩,“这里有没有路可以离开?”
“只有进山的路了。”男孩摇头,“别处没有路,而且现在天黑,山路很难走。”
老人冲着孩子比了几个手势,男孩点了点头:“爷爷说,刚才他们出去给阿母采草药回来,路上还遇到了狼。说你不必担心,先在这里住一个晚上,明天爷爷再带村里人出去采药给你治伤。”
风红脸色苍白,他们竟然走入了死路。
老人却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冲着风红咧开嘴笑了,露出满嘴残缺的黄牙,可是他笑起来的样子,却让人觉得温暖。他又比了几个手势给孩子。
孩子看了转向风红:“爷爷说没有料到在这里能够遇见教友。我们这个村子里都是教友,可惜山太深,只是听过一个外来的教友传道,都皈依了大明尊,可是后来再也没有人来传教了。要是你可以住几天,我们想听你说说更多的教义。”
老人似乎是赞美孩子表述得清晰,使劲竖起了大拇指。他看着风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再看到风红胳膊上的伤,又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情,再次比了几个手势给孩子看。
孩子听话地点点头:“爷爷说你伤得很重,现在不要挪动,多住几天,村里还剩得有粮食呢。”
风红摇了摇头,面向老人和其他村人:“多谢众位教友,可是有人在追我,我现在一定要离开,不然一定会牵累你们。”
可是老人和其他人却不约而同地摇着头。
还是那个男孩道:“爷爷他们都听不见的,这个村里只有我能听见和说话。爷爷他们生下来就听不见,所以学不会说话。”
他坐在风红所躺的破草席上,玩着自己胸前的衣钮。
“难怪他们聚居在这里,他们不能听说,自然也不便和官府沟通,只能在这里开垦荒地生活。”谢童凑在叶羽耳边说。
风红焦急,挣扎着要站起来。她的衣领挣开,亵衣的领口上绣着一朵鲜红的徽记,如花如火焰。村人们看见了那徽记,每个人眼里都像是有火燃烧起来,他们脸上露出了绝大的激动和喜乐,围在风红身边跪下膜拜她。他们抬起头的时候无不凝视着那朵火焰,像是终生生活在黑暗里的人第一次看见了光。
“你们……认识这个徽记?”风红大惊。
那个老人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尝试要拉风红。风红没有拒绝,被他如同朽木的手拉住。老人放松下来,拉着风红要风红跟他来。风红勉强起身,老人从身边的人手里接过一只火把,带她来到南墙边。
火把照耀下,谢童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去,看见墙上以朱砂绘制着一幅幅简单的图画。第一张是光明中降下的神明,周身围绕着熊熊烈火;第二张是持刀的人、殴打的人、衣着锦绣的人、一男数女媾和的人,全部绘制在一起,仿佛地狱百态;第三张还是那些人,而熊熊烈火已经从天上降下,他们在火里极度痛苦地叫跳,却苦无出路;第四张却是另外一组人物,有的是耕种的农人,有的是躬背的樵夫,也有的是相互搀扶的路人,便如日常的贫苦生活;第五张里,这些人膜拜在那个光辉里的神明脚下,而他们每个人背后都倒下一具黑色炭笔绘画的骷髅;第六张还是这些人,他们生活在仿佛宫殿般的巨大屋宇中,许多许多的人聚集在一起,女人纺织和编织,男人读书和雕刻,孩子们跑来跑去的嬉戏,每个人脸上都是至为幸福的神情,屋宇上有光明,下有流云。
六张画的最后,标记着一朵火焰之花,正如风红领口上的徽记。
“原来他的传道是如此的……”风红伸手轻轻摸着墙壁。
那些只是简单的画面,却每一张都惟妙惟肖,有佛教本生经的笔法,不以繁复动人。
“这是教义?”叶羽低声问谢童。
“无非是天地必将毁灭,善人得拯救,恶人遭报应。西域诸多教派都有这样的教义,好比景教说末日之时有大审判,就像一个大官衙一样,所有人的灵魂都被拘去,有一本大书上面记载每个人的功过,一一判罚。释教也是西域流传来,也说有末日,有火、水、风三灾厉害,弥漫三界,乃至于忉利天上的神仙都不能幸免。我听说明尊教教祖摩尼原是景教徒出身,这套东西看来还是景教的渊源。”谢童博学多闻,也比叶羽聪慧得多,一看则明了。
“可是这帮人虽急着解释教义,追兵可是马不停蹄。”她也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穴道被制住,气海空荡荡的,全身没有力量,腿一软又倒下了。
像是回应她的话,风红脸色大变。
叶羽的脸色也在同时变得惨白。他们两人的耳力远非谢童可比,几乎在同时听见了马嘶声。那是雄壮的战马嘶吼,顺风而来!
“来得这么快!”叶羽低声道。
“你解开我身上的禁制,我可以再帮你一次!”他放大了声音。
风红却摇头:“这一次不同上一次,上一次我解开你的禁制,可我拼死还有杀你的力量。这一次我解开禁制,我和我的教友便仿佛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你不相信我?”叶羽直视她的眼睛。
“我们被欺骗得已经太多,所以不能相信你,即便是错怪了,叶公子也不要埋怨我。他们追的是我和我身上的东西,我走了,这里的所有人便得平安。叶公子谢小姐,两位好自为之,我已经无能为力。”风红说到最后,气力已经接续不上。
她摇了摇头,转身就要出门。
老人急急忙忙冲上前去拉住她。此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见马队的声音了,无数铁蹄踏在山路上,地面都在微微震动。火光从破蔽的窗户里投射进来,一闪而过,那是对面山路上的火把亮了一下。
风红扑到窗边,看见逶迤逼近的火蛇。
老人急急忙忙对着孩子比手势。
“爷爷问,是有人追赶你么?”孩子也吓得呆了。
风红沉默了一会儿,对着老人点了点头。
一群村人聚集在一起,埋头互相比着手势。叶羽心里焦急,却看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越是到最后,每个人脸上越是露出决然的神色。他们终于商量完了,老人走到风红的身边,用力按她的双肩,示意她坐在草席上。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对着其他村民挥挥手,便要带他们出门。他像是村长,赫然有股威严。
风红明白他的意思,却也知道那里面的绝大风险,她伸出手,想要阻止。
老人转身,用力指了指南墙上的画,冲着风红用力点头。剩下的人也都用力点头,跟着老人出门而去。老人手里紧紧拉着自己的孙子,反身扣上了门。
官兵领队的声音已经响起在外面:“村子里的人都出来!出来!”
火光飘动,村前的一块空地上马鸣如雷。
副将翻身下马,金华县的驻军已经团团围住了村人。这群人白色的衣服虽然破蔽却洗得干净,黑色的葛布帽子下露出一片一片纠结的头发。火光照得他们每个人脸色发红,但是那一张张削瘦的脸还是说明了这里的贫困。
世子的骏马紧跟着停下。
副将凑了上去:“看来是个明尊教的村子。”
“明尊教的村子……乱党真的多到了这个地步么?”世子皱了皱眉。
金华县的驻军多是本地人,操着乡音大声喝问,可是没有一人回答,乡人们簇拥得更紧了,像是寒风中颤抖的羊群。
“道路到这里就是尽头了,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坡,无法行走,下面还有一条很深的溪,不可能从半路逃走。而且马蹄印确实也是到这里消失的。”副将低声说。
“那就是说,他们肯定曾经到过这里。”世子道。
副将点头。
一名驻军急于建功,发了狠,上前一个嘴巴抽下去,把村人中最高大的青年打翻在地。青年手脚并用往后爬,嘴里“呜呜”地叫喊着。
“原来都是哑巴。”副将低声道。
“难道全村都是哑巴?”世子皱眉。
“江浙一带,这样的村子不少。多半都是村人皆有残疾,在城里活不下去,来城外山地开荒,往往又都是先天之病,流传子孙,所以一村人皆是聋哑的不在少数。”那名当地的晓事军士又凑近禀报。
“一村子都是聋哑,那么马是否从这里经过他们也不知道,即便问也问不出来?”世子冷冷地道,“失烈门,你去想想办法。”
副将应了一声,趋步前进,他却不走到最前面,只是在金华县驻军的人群后缓缓地踱步,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
孩子站在爷爷的背后,看见人群后的那双眼睛,让他忽地想到了曾经蹿进村子的一只狼的眼睛,幽幽地闪着荧光。
副将退至世子身边:“还有两个时辰天亮,他们现在或许还在蛰伏,天亮要逃便更加容易。况且我们杀了命官,可能惊动行省的诸级官员,未必能一直围山下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属下没有把握,但是请世子容许属下试试。”
世子沉默了一刻,微微点头。
副将大步来到了金华县驻军之前,他身份尊贵,驻军惶恐地往后退了几步,留下了副将直接面对村人。他是个彪悍冷峻的蒙古青年,这时候却带着一点点笑,冲着刚才被打的村人比了个手势,令他出列。
那个年轻人高大却怯懦得很,左右扫视,终于不得不站了出来。
副将从腰间摸出了一根足色的金条,扔在年轻人脚下。他自己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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