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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浪子-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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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在天目光闪动,道:“阁下年纪轻轻,可是非但见识超人,而且江湖中各门各派的武
功,阁下似乎都能如数家珍,在下却直到现在,还看不出阁下的一点来历,岂非惭愧得
很。”
  叶开笑道:“我本就是个四海为家的浪子,阁下若能看出我的来历,那才是怪事。”
  云在天沉吟着,还想再间,突听车门外“笃、笃、笃”响了三声,竟像是有人在敲门。
  云在天动容道:“谁?”
  没有人回应,但车门外却又“笃、笃、笃”响了三声。
  云在天皱了皱眉,突然一伸手,打开了车门。
  车门摇荡,道路飞一般向后倒退,外面就算是个纸人也挂不住,哪里有活人。
  但却只有活人才会敲门。
  云在天沉着脸,冷冷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做这种事。”
  他想自己将车门拉起,突然间,一只手从车顶上挂了下来。一只又黄又瘦的手,手里还
拿着个破碗。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车顶上道:“有没有酒,快给我添上一碗,我已经快渴死
了。”
  云在天看着这只手,居然又笑了,道:“幸好车上还带着有酒,乐先生何不请下来?”
  两只又脏又黑的泥脚,穿着双破破烂烂的草鞋,有只草鞋连底都不见了一半,正随着车
马的颤动,在摇来摇去。
  叶开倒真有点担心,生怕这人会从车顶上跌下来。
  谁知人影一闪,这人忽然间已到了车厢里,端端正正地坐在叶开对面,一双眼睛半醉半
醒,直勾勾地看着叶开。
  叶开当然也在看着他。
  他身上穿着件秀才的青衿,非但洗得很干净,而且连一只补钉都没有。
  先看到他的手,再看到他的脚,谁也想不到他身上穿的是这么样一件衣服。叶开看着
他,只觉得这人实在有趣得很。
  这位乐先生忽然瞪起了眼,道:“你盯着我看什么?以为我这件衣服是偷来的?”
  叶开笑道:“若真是偷来的,千万告诉我地方,让我也好去偷一件。”
  乐先生瞪着眼道:“你已有多久没换过衣服了?”
  叶开道:“不太久,还不到三个月。”
  乐先生皱起了眉,道:“难怪这里就像是鲍鱼之肆,臭不可闻也。”
  叶开眨眨眼,道:“你几天换一次衣服?”
  乐先生道:“几天换一次衣服?那还得了,我每天至少换两次。”
  叶开道:“洗澡呢?”
  乐先生正色道:“洗澡最伤元气,那是万万洗不得的。”
  叶开笑了笑,道:“你是新瓶装着的旧酒,我是旧瓶装着新酒,你我本就有异曲同工之
妙,又何必相煎太急。”
  乐先生看着他,眼珠子滴溜溜在转,突然跳起来,大声道:“妙极妙极,这比喻实在妙
极,你一定是个才子,了不起的才子……来,快拿些酒来,我遇见才子若不喝两杯,准得大病
一场。”
  云在无微笑道:“两位也许不认得,这位就是武当的名宿,也正是江湖中最饱学的名
士,乐乐山,乐大先生。”
  叶开道:“在下叶开。”
  乐乐山道:“我也不管你是叶开叶闭,只要你是个才子,我就要跟你喝三杯。”
  叶开笑道:“莫说三杯,三百杯也行。”
  乐乐山拊掌道:“不错,会须一饮三百杯,奠使金樽空对月,来,酒来。”
  云在天已在车座下的暗屉中,取出了个酒坛子,笑道:“三老板还在相候,乐先生千万
不要在车上就喝醉了。”
  乐乐山瞪眼道:“管他是三老板、四老板,我敬的不是老板,是才子——来,先干一
杯。”
  三碗酒下肚,突听“当”的一声,破碗已溜到车厢的角落里。
  再看乐乐山,伏在车座上,竟已醉了。
  叶开忍不住笑道:“此公醉得倒真快。”
  云在天笑道:“你知不知道此公还有个名字,叫三无先生?”
  叶开道:“三无先生?”
  云在天道:“好色而无胆,好酒而无量,好赌而无胜,此所谓三无,所以他就自称三无
先生。”
  叶开笑道:“是真名士自风流,无又何妨?”
  云在天微笑道:“想不到阁下竟是此公的知音。”
  叶开推开车窗,长长吸了口气,忽又问道:“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到得了万马堂?”
  云在天道:“早已到了。”
  叶开怔了怔,道:“现在难道已过去了?”
  云在天道:“也还没有过去,这里也是万马堂的地界。”
  叶开道:“万马堂究竟有多大?”
  云在天笑道:“虽不太大,但自东至西,就算用快马急驰,自清晨出发,也要到黄昏才
走得完全程。”
  叶开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三老板难道是要请我们去吃早点的?”
  云在大笑道:“三老板的迎宾处就在前面不远。”
  这时晚风中已隐隐有马嘶之声,自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探首窗外,已可看得见前面一片灯火。
  万马堂的迎宾处,显然就在灯火辉煌处。
  马车在一道木栅前停下。
  用整条杉木围成的栅栏,高达三丈。里面一片屋宇,也看不出有多少间。
  一道拱门矗立在夜色中,门内的刁斗旗杆看来更高不可攀。
  但杆上的旗帜已降下。
  两排白衣壮汉两手垂立在拱门外,四个人抢先过来拉开了车门。
  叶开下了车,长长呼吸,纵目四顾,只觉得苍穹宽广,大地辽阔,绝不是局促城市中的
人所能想象。
  云在天也跟着走过来,微笑道:“阁下觉得此间如何?”
  叶开叹道:“我只觉得,男儿得意当如此,三老板能有今日,也算不负此生了。”
  云在天也稀嘘叹道:“他的确是个非常之人,但能有今日,也算不负此生了。”
  叶开点了点头,道:“乐先生呢?”
  云在天笑道:“已玉山颓倒,不复能行了。”
  叶开目光闪动,忽又笑道:“幸好车上来的客人,还不止我们两个。”
  云在天道:“哦?”
  叶开忽然走过去,拍了拍正在马前低着头擦汗的车夫,微笑道:“阁下辛苦了!”
  车夫怔了怔,赔笑道:“这本是小人份内应当做的事。”
  叶开道:“其实你本该舒舒服服的坐在车厢里的,又何苦如此?”
  车夫怔了半响,突然摘下头上的斗笠,仰面大笑,道:“好。果然是好眼力,佩服佩
服。”
  叶开道:“阁下能在半途停车的那一瞬间,自车底钻出,点住那车夫的穴道,抛入路旁
荒草中,再换过他的衣服,身手之快,做事之周到,当真不愧‘细若游丝,快如闪电’这八
个字。”
  这车夫又怔了怔,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叶开笑道:“江湖中除了飞天蜘蛛外,谁能有这样的身手?”
  飞天蜘蛛大笑,随手甩脱了身上的白衣,露出了一身黑色的劲装,走过去向云在大长长
一揖,道:“在下一时游戏,云场主千万恕罪。”
  云在天微笑道:“阁下能来,已是赏光,请。”
  这时已有人扶着乐乐山下了车。
  云在天含笑揖客,当先带路,穿过一片很广大的院子。
  前面两扇白木板的木门,本来是关着的,突然“呀”的一声开了。
  灯光从屋里照出来,一个人当门而立。
  门本来已经很高大,但这人站在门口,却几乎将整个门都挡住。
  叶开本不算矮,但也得抬起头,才能看到这人的面目。
  这人满脸虬髯,一身白衣,腰里系着一尺宽的牛皮带,皮带上斜插着把银鞘乌柄的奇形
弯刀,手里还端着杯酒。
  酒杯在他手里,看来并不太大,但别的人用两只手也未必能捧得住。
  云在天抢先走过去,赔笑道:“三老板呢?”
  虬髯巨汉道:“在等着,客人们全来了么?”
  无论谁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都难免要被吓一跳,他第一个字说出来时,就宛如半天中
打下的旱雷,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云在天道:“客人已来了三位。”
  虬髯巨汉浓眉挑起,厉声道:“还有三个呢?”
  云在天道:“只怕也快来了。”
  虬髯巨汉点点头,道:“我叫公孙断,我是个粗人,三位请进。”
  他说话也像是“断”的,上一句和下一句,往往全无关系,根本联不到一起。
  门后面是个极大的白木屏凤,几乎有两丈多高,上面既没有图画,也没有字,但却洗得
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叶开他们刚刚走进门,突听一阵马蹄急响,九匹马自夜色中急驰而来。
  到了栅栏外,马上人一偏腿,人已下了马鞍,马也停下,非但人马的动作全部整齐划
一,连装束打扮,也完全一模一样。
  九个人都是束金冠,紫罗衫,腰悬着长剑,剑鞘上的宝石闪闪生光;只不过其中一个人
腰上还束着紫金带,剑穗上悬着龙眼般大的一粒夜明珠。
  九个人都是很英俊的少年,这人更是长身玉立,神采飞扬,在另外八个人的峰拥中,昂
然直入,微笑着道:“在下来迟一步,抱歉,抱歉。”
  他嘴里虽然说抱歉,但满面傲气,无论谁都可以看得出他连半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
  九个人穿过院子,昂然来到那白木大门口。
  公孙断突然大声道:“谁是慕容明珠?”
  那紫袍金带的贵公子,双眼微微上翻,冷冷道:“就是我。”
  公孙断厉声道:“三老板请的只是你一个人,叫你的跟班返下去。”
  慕容明珠脸色变了变,道:“他们不能进去?”
  公孙断道:“不能!”
  跟在慕容明珠左右的一个紫衫少年,手握剑柄,似要拔剑。
  突见银光一闪,他的剑还未拔出,已被公孙断的弯刀连鞘削断,断成两截。
  公孙断的刀又入鞘,说道:“谁敢在万马堂拔剑,这柄剑就是他的榜样。”
  慕容明珠脸上阵青阵白,突然反手一掌掴在身旁那少年脸上,怒道:“谁叫你拔剑?还
不给我快滚到外面去。”
  这紫衫少年气都不敢吭,垂着头退下。
  叶开觉得很好笑。
  他认得这少年正是昨天晚上,逼他喝酒的那个人。
  这少年好像随时随地都想拔剑,只可惜他的剑总是还未拔出来,就已被人折断。
  转过屏风,就是一间大厅。
  无论谁第一眼看到这大厅,都难免要吃一惊。
  大厅虽然只不过有十来丈宽,简直长得令人无法想象。
  一个人若要从门口走到另一端去,说不定要走上一两千步。
  大厅左边的墙上,画着的是万马奔腾,有的引颈长嘶,有的飞鬃扬蹄,每匹马的神态都
不同,每匹马都表现得栩栩如生,神骏无比。
  另一边粉墙上,只写着三个比人还高的大字“万马堂”,墨渍淋漓,龙飞凤舞。
  大厅中央,只摆着张白木长桌,长得简直像街道一样,可以容人在桌上驰马。桌子两
旁,至少有三百张白木椅。
  你若未到过万马堂,你永远无法想象世上会有这么长的桌子,这么大的厅堂!
  厅堂里既没有精致的摆设,也没有华丽的装饰,但却显得说不出的庄严、肃穆、高贵、
博大。无论谁走到这里,心情都会不由自主的觉得严肃沉重起来。
  长桌的尽头处,一张宽大的交椅上,坐着一个白衣人。
  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谁也看不太清楚,只看见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
  就算屋子里没有别人的时候,他还是坐得规规矩矩,椅子后虽然有靠背,他腰干还是挺
得笔直笔直。
  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那里,距离每个人都那么遥远。
  叶开虽然看不见他的面貌神情,却已看出他的孤独和寂寞。他仿佛已将自己完全隔绝红
尘外,没有欢乐,没有享受。
  没有朋友。
  难道这就是英雄必须付出的代价?
  现在他似在沉思,却也不知是在回忆昔日的艰辛百战,还是在感慨人生的寂寞愁苦?
  这么多人走了进来,他竟似完全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
  这就是关东万马堂的主人?
  现在他虽已百战成功,却无法战胜内心的冲突和矛盾。
  所以他纵然已拥有一切,却还是得不到自己的安宁和平静!
  云在天大步走了过去,脚步虽大,却走得很轻,轻轻地走到他身旁,弯下腰,轻轻他说
了两句话。他这才好像突然自梦中惊醒;立刻长身而起,抱拳道:“各位请,请坐。”
  慕容明珠手抚剑柄,当先走了过去。
  公孙断却又一横身,挡住了他的去路。
  慕容明珠脸色微变,沉声说道:“阁下又有何见教?”
  公孙断什么话都不说,只是虎视眈眈,盯着他腰悬的剑。
  幕容明珠变色道:“你莫非要解下这柄剑?”
  公孙断冷然慢慢地点了点头,一字字道:“没有人能带剑入万马堂!”
  慕容明珠脸上阵青阵白,汗珠已开始一粒粒从他苍白挺直的鼻梁上冒出来,握着剑的
手,青筋已一根根暴起。
  公孙断还是冷冷地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就像是一座山。
  慕容明珠的手却已开始颤抖,似乎也已忍不住要拔剑。
  就在这时,忽然有只干燥稳定的手伸过来,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慕容明珠霍然转身,就看到了叶开那仿佛永远带着微笑的脸。
  叶开微笑着,悠然道:“阁下难道一定要在手里握着剑的时候才有胆量入万马堂?”
  “当”的一响,剑已在桌上。
  一盏天灯,慢慢地升起,升起在十丈高的旗杆上。
  雪白的灯笼上,五个鲜红的大字:“关东万马堂。”
  紫杉少年们斜倚着栅栏,昂起头,看着这盏灯笼升起。
  有的人已忍不住冷笑:“关东万马堂,哼,好大的气派。”
  只听一人淡淡道:“这不是气派,只不过是种讯号而已。”
  旗杆下本来没有人的,这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已在旗杆下,一身白衣如雪。
  他说话的声音很慢,态度安详而沉稳。
  他身上并没有佩剑。但他却是江湖中最负盛名的几位剑客之一,“一剑飞花”花满天。
  紫衫少年倒显然并不知道他是谁,又有人间道:“讯号?什么讯号?”
  花满天缓缓道:“这盏灯只不过要告诉过路的江湖豪杰,万马堂内此刻正有要事相商,
除了万马堂主请的客人之外,别的人无论有什么事,最好都等到明天再来。”
  忽然又有人冷笑:“若有人一定要在今天晚上来呢?”
  花满天静静地看着他,突然一伸手,拔出了腰悬的剑。
  他们的距离本来很远,但花满天一伸手,就已拔出了他的剑,随手一抖,一柄百炼金钢
的长剑忽然间就已断成了七八截。
  这少年眼睛发直,再也说不出话来。
  花满天将剩下的一小截剑,又轻轻插回剑鞘里,淡淡道:“外面风沙很大,那边偏厅中
备有酒菜,各位何不过去小饮两杯!”
  他不等别人说话,已慢慢地转身走了回去。
  紫衫少年们面面相觑,每个人的手都紧紧握着剑柄,却已没有一个人还敢拔出来。
  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又听到身后有人缓缓说道:“剑不是做装饰用的,不懂得用剑的
人,还是不要佩剑的好。”
  这是旬很尖刻的话,但他却说得很诚恳。
  因为他并不是想找麻烦,只不过是在向这些少年良言相劝而已。
  紫衫少年们的脸色全变了,转过身,已看到他从黑暗中慢慢地走过来。他走得很慢,左
脚先迈出一步后,右脚也跟着慢慢地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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