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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浪子-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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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生命一样。
  字宙间用不着再过多久,生命就又会从这片焦土上长出来。
  美丽的生命。
  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片美丽的远景,一片青绿。
  这时风中已隐约有铃声传来,铃声清悦,笑声也同样清悦,丁灵琳已牵着那孩子向他走
过来,银铃般笑道:“这次你倒真守信,居然先来。”
  叶开微笑着,看着这孩子。看到这孩子充满生命力的脸,他就知道自己的信念永远是正
确的。
  他走上去,拉起这孩子的手,他要带这孩子到一个地方去,将这孩子心里的仇恨和痛苦
埋藏在那里。
  他希望这孩子长大后,心里只有爱,没有仇恨!
  这一代的人之所以痛苦,就因为他们恨得大多,爱得太少。
  只要他们的下一代能健康快乐的活下去,他们的痛苦也总算有了价值。
  石碑上的刀痕仍在,血泪却已干了。
  叶开拉着孩子的手跪下去,跪在石碑前。
  “这是你父亲的兄弟,你要永远记着,千万不能和这家人的后代成为仇敌。”
  “我会记得的。”
  “你发誓永远不忘记?”
  “我发誓。”
  叶开笑了,笑得从未如此欢偷。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我想去找我爹爹和我姐姐,你带不带我去?”
  “当然带你去。”
  “你能找到他们?”
  “你要记着,只要你有信心,天下本没有做不到的事。”
  孩子也笑了,笑容在孩子的脸上,就像是草原上马群的奔驰,充满了一种无比美丽的生
命力,足以鼓舞人类前进。
  但现在草原上却仍是悲枪荒凉,放眼望去,天连着大地,地连着天,一片灰黯。
  万马堂的大旗,是不是还会在这里升上去?
  风在呼啸。
  叶开大步走过寂静的长街。
  这些日子,他对这地方已很熟悉,甚至已有了感情,但现在他并没有那种比风还难斩断
的离愁别绪。
  因为他知道他必将回来的!

第二十七章 出鞘一刀

  秋。秋色染红了枫林,枫林在群山深处。
  三十四匹马,二十六个人。人在马上欢呼,欢呼着驰入枫林。马是快马,人更剽悍。他
们的脸上却带着风霜,有的甚至已受了伤,可是他们不在乎,因为这一次出猎的收获很丰
富。他们猎的是别人的血汗。他们的收获就在马背上,是四十个沉重的银箱子。
  别人骂他们是土匪,是马贼,是强盗,可是他们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是好
汉——绿林好汉。
  绿林好汉喝酒当然要用大碗,吃肉当然要切大块。
  大碗的酒,大块的肉,和银箱子一起摆在桌上,等着他们的老大分配。他们的老大是个
独眼龙,所以他的名字就叫做独眼龙。他喜欢用一块黑布蒙着这只瞎了的眼睛,因为他觉得
这样子看起来很有威严。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个很有威严的人,因为他虽然残忍,却很公
平。只有公平的人,才能做个绿林好汉的老大。
  何况他还有两个随时都肯为他拼命的好兄弟,一个勇敢,一个机智。
  勇敢的叫屠老虎。
  机智的叫白面郎中。
  绿林好汉若没有一个响亮的外号,那还成什么绿林好汉,他们几乎已将自己本来名字忘
了。
  屠老虎的头脑本来就比一只老虎聪明不了多少,尤其在喝酒之后,他简直比老虎还笨,
也比老虎还要凶。
  他最凶的是拳头。据说他一拳可以打死只活老虎,这虽然没人真的看过,却没有人敢怀
疑。因为他一拳打死的人已不少。这次他们出猎时,镇远镖局的二镖头“铁金刚”,就是被
他一拳打死的。所以这次他分的银子最多,被人恭维的也最多。
  “那个铁金刚到了我们二寨主拳头下,那简直就像是草纸扎的。”
  屠老虎大笑,觉得开心极了。
  可是他忽然发现人们的笑声都已停顿,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大门。他跟着看过去,笑声
也便停顿。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人正从大门外慢慢地走进来,一个本来绝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人。
  一个女人,美丽得令人连呼吸都随时会停顿的那种女人。
  这地方叫龙虎寨,就在枫林后,四面群山环抱,奇峰矗立,看来就像是一只野兽,正张
大了嘴在等着择人而噬。
  他们这些人,也正像是一群野兽。
  谁也不愿意被野兽吞下去,所以这地方非但很少看得见陌生人,连飞鸟都已几乎绝迹。
  但现在这地方竟来了个陌生的女人。
  她身上穿的是质量极高贵的墨绿百折裙,漆黑的长发,挽着当时最时麾的杨妃堕马发
髻,满头珠翠,衬得她的头发更黑,皮肤更白。她脸上带着甜蜜而成熟的微笑,莲步姗姗,
慢慢地走了进来,就像是一个盛装赴宴的贵妇,正步入一个特地为她举行的宴会里。
  每个人的眼睛都直了。他们并不是没有见过女人的男人,却实在没见过这种女人。
  他们的老大虽然清醒得最早,但老大是一向不轻易开口的。他沉着脸,向屠老虎打了个
眼色,屠老虎立刻一拍桌子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这绿裙丽人嫣然一笑,柔声道:“各位难道看不出我是个女人?”
  她的确从头到脚都是个女人,连瞎子都能看得出她是个女人。
  屠老虎板着脸,道:“你来干什么?”
  绿裙而人笑得更甜:“我们想到这里来住三个月,好吗?”
  这女人奠非疯了,竞想到强盗窝里住三个月?
  “我希望你们能把这里最好的屋子让给我们住,床上的被子最好每天换两次。”
  “我们一向是很喜欢干净的人,但吃得倒很随便,每天三餐只要有牛肉就够了,但却要
最嫩的小牛腰肉,别的地方的肉都吃不得的。”
  “我们白天不大喝酒,但晚上却希望你们准备几种好酒,其中最好能有波斯来的葡萄
酒,和三十年陈的竹叶青。”
  “……”
  “我们睡觉的时候,希望你们能派三班人轮流在外面守夜,但却千万不可发出声音来,
因为我们很容易被惊醒,一醒就很难再睡着。”
  “至于别的地方,我们就可以马虎一点了,我知道你们本都是个粗人,所以并不想太苛
求。”
  大家面面相觑,听着她一个人在自说自话,就好像在听着疯子唱歌似的,但她却说的很
自然,似乎要求的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有人能拒绝。
  等她说完了,屠老虎才忍不住大笑,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个客栈?是个饭
馆?”
  绿裙丽人嫣然笑道:“但是我们也并没有准备付钱。”
  屠老虎忍住笑道:“要不要我们付钱给你?”
  绿裙丽人笑道:“你若不提醒,我倒差点忘了,这桌上的银子,我们当然也要分一
份。”
  屠老虎道:“分多少?”
  绿裙丽人道:“只要分一半就行了。”
  屠老虎道:“一半不嫌太少么?”
  绿裙丽人道:“我刚才说过,我们并不是十分苛求的人。”
  屠老虎仰面大笑,就像是从来也没听见过这么可笑的事。
  每个人都在笑,只有独眼龙和白面郎中的神色还是很严肃。
  白面郎中的脸看来比纸还白,突然道:“你刚才说你们要来,你们有多少人?”
  绿裙丽人道:“只有两个人。”
  白面郎中道:“还有一个是谁?”
  绿裙丽人笑道:“当然是我丈夫,我难道还能跟别的男人住在一起么?”
  白面郎中道:“他的人呢?”
  绿裙丽人笑道:“就在外面。”
  白面郎中忽然笑了笑,道:“为什么不请他一起进来?”
  绿裙丽人道:“他的脾气一向不好,我怕他出手伤了你们。”
  白面郎中微笑道:“你不是怕我们伤了他吧?”
  绿裙丽人也笑了,嫣然道:“不管怎么样,我总是来作客的,不是来打架。”
  白面郎中道:“这样你就来对了,我们这里的人本来就从来不喜欢打架的。”
  他忽然沉下了脸,冷冷道:“我们这里的人,一向只杀人!”
  从院子里面还可以看见那片枫林。
  这个人就站在院子里,面对着枫林外的远山。
  暮色苍茫,远山是青灰色的,青灰中带着墨绿,在这秋日的黄昏里,天地间仿佛总是充
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惆怅萧索之意。
  这人的眼睛也和远山一样,苍凉、迷茫、萧索。
  他背负着双手,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眺望着远山。他的人却似比远山更遥远,似已
脱离了这世界。
  最后的一抹夕阳,淡淡的照在他脸上。他脸上的皱纹又多又深,每一条皱纹中,都仿佛
藏着有数不清的辛酸往事,痛苦经验。也许他已太老了,可是他的腰仍然笔挺,身子里仍然
潜伏着一种可怕的力量。
  他虽然并不高,也不魁伟,但有股力量使得他看来显得很严肃,令人不由自主会对他生
出尊敬之意。
  只可惜这里的绿林好汉们,从来也不懂得尊敬任何人。
  屠老虎仰天狂笑道:“我一拳若打不死他,我就拿你们当祖宗一样养三年。”
  绿裙丽人淡淡道:“你为何不去试试?”
  屠老虎大笑道:“你不怕做寡妇?”
  他大笑着冲过去。他的身材魁伟,笑声如洪钟。
  但这老人却像是完全没有看见,完全没有听见。他神情看来更萧索,更疲倦,这地方看
来又很宁静……
  屠老虎狞笑道:“你若真的想找个地方睡觉,就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床,只有棺
材。”
  老人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淡淡道:“你们若不答应,我们可以走。”
  屠老虎狞笑道:“既然已来了,你还想走?”
  老人嘴角忽然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道:“那么我只好在这里等了。”
  屠老虎道:“等什么?”老人道:“等你的拳头。”
  屠老虎狞笑道:“你也用不着再等了。”
  他突然出手,迎面一拳向老人痛击过去。
  这的确是致命的一拳,迅速、准确、有力,非常有力。拳头还未到,拳风已将老人花白
的头发震得飞舞而起。
  老人却没有动,连眼睛都没有眨。他看着这只拳头,嘴角又露出了那种讥诮的笑意,然
后他的拳也送了出去。
  他的人比较矮,出拳也比较慢,可是是屠老虎的拳头距离他的脸还有三寸时,他的拳头
已打在屠老虎的鼻梁上。
  每人都听到一声痛苦的骨头折碎声。
  声音刚响起,屠老虎那一百多斤重的身子,也已被打得飞了出去。飞出去四丈外,重重
的撞在墙上,再沿着墙滑下来。
  他倒下去的时候,鼻梁已歪到眼睛下,一张脸已完全扭曲变形。
  老人还是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慢慢地取出一块丝中,擦于了拳上的血迹,目光凝视在
远山外。他的眼睛也和远山一样,是青灰色的。
  独眼龙的脸色已变了。他手下的弟兄们在震惊之后,已在怒喝着,想扑上去,但白面郎
中却阻止了他们,在独眼龙耳畔,悄悄说了几句话。
  独眼龙迟疑着,终于点了点头,忽然挑起大拇指,仰面笑道:“好,好身手,这样的客
人我们兄弟请都请不到,哪有拒绝之理。”
  白面郎中笑道:“小弟老早就知道大哥一定很欢迎他们的。”
  独眼龙大步走到老人面前,抱拳笑道:“不知朋友高姓大名?”
  老人淡淡道:“你用不着知道我是谁,我们也不是朋友。”
  独眼龙居然面不改色,还是笑着道:“却不知阁下想在这里逗留多久?”
  绿裙而人抢着道:“你放心,我们说过只住三个月的。”
  她嫣然一笑,接着道:“三个月后我们就走,你就算要求我们多留一天都不行。”
  其实她当然也知道,绝对没有人会留他们的。
  “三个月后呢?那时再到哪里去?”
  “无论如何,那已是三个月以后的事了,现在又何必想得大多呢?”
  他慢慢地在前面走着,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脚跟着慢馒地拖过去。
  他手里紧紧握着一柄刀。漆黑的刀!
  他的眼睛也是漆黑的,又黑又深,就跟这已逐渐来临的夜色一样。
  秋夜,窄巷。就这样走着,在无数个有月无月的晚上,他已走过无数条大街小巷。走到
什么时候为止?
  他一定要找到的人,还是完全没有消息。他也问过无数次。
  “你有没有看见过一个老头子?”
  “每个人都看见过很多老头子,这世上的老头子本就很多。”
  “但是这老头子不同,他有一只手上的四根指头都削断了。”
  “没有看过,也没有人知道这老人的消息。”
  他只有继续走下去。
  她垂着头,慢慢地跟在他身后,这并不是因为她不想走在他身旁,而是她总觉得他不愿
让她走在身旁。
  虽然他从来没有说出来过,可是他对她好像总有些轻视。
  也许他轻视的并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她也从来没有劝过他,叫他不要再找了,只是默默地跟着他走。也许她心里早已知道他
是永远找不到那个人的。
  空巷外的大街上,灯火通明。
  也不知为了什么?若不是因为要向人打听消息,他总是宁愿留在黑暗的窄巷里。现在他
们总算已走了出来。
  她眼睛立刻亮了,美丽的嘴角也露出了笑意,整个人都有了生气。她跟他不同。她喜欢
热闹,喜欢享受,喜欢被人赞美,有时也会拒绝别人,但那只不过是在抬高自己的身价而
已。
  她一向都懂得要怎样才能使男人喜欢她,男人绝不会喜欢一个他看不起的女人。
  这时正是酒楼饭铺生意最好的时候,你若想打听消息,也没有比酒楼饭铺更好的地方。
这条街正是酒楼饭铺最多的一条街。他们从窄巷里走出来,走上这条街,忽然听到有人大
呼:“翠浓!”
  两个人刚从旁边的酒楼下来,两个衣着很华丽的大汉,一个人身上佩着刀,一个人腰畔
佩着剑。
  佩刀的人拉住了她的手。
  “翠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我早就劝过你,不要耽在那种穷地方,像你这样的人才,到了大城里来,用不着两
年,我保证你就可以把金元宝一车车装回去。”
  “你为什么不说话?我们是老交情了,你难道会忘了我!”
  这佩刀的大汉显然喝了几杯,在街上大喊大叫,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跟这美丽的人有
交情。
  翠浓却只是低着头,用眼角瞟着傅红雪。
  傅红雪并没有回头,却已停下脚,握刀的手背上已现出青筋。
  佩刀的大汉回头看了看,又看了看翠浓,终于明白了。
  “难怪你不敢开口,原来你已有了个男人,但是你什么人不好找,为什么要找个跛
子?”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已发现翠浓美丽的眼睛里忽然充满了恐惧之色。
  他跟着翠浓的目光一起看过去,就看见了另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并不太大,也并不锐利,但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冷酷之意。
  佩刀的大汉并不是个懦夫,而且刚喝了几杯酒,但这双眼睛看着他时,他竟不由自主忽
然觉得手足冰冷。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身上的刀,忽然道:“你姓彭?”
  佩刀的大汉厉声道:“是又怎么样?”
  傅红雪道:“你是山西五虎断门刀彭家的人?”
  佩刀的大汉道:“你认得我?”
  傅红雪冷冷道:“我虽然不认得你,但却认得你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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