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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浪子-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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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人道:“也许不走了?”
傅红雪道:“也许。”
白衣人道:“阁下暂时若不走,三老板就想请阁下明夜移驾过去一叙。”
傅红雪道:“三老板?”
白衣人笑道:“在下说的,当然就是‘万马堂’的三老板。”
这次他真的笑了。
居然有人连三老板是谁都不知道,在他看来,这的确是件很可笑的事。
但在傅红雪眼中看来,好像天下根本就没有一件可笑的事。
白衣人似也笑不出了,干咳两声,道:“三老板吩咐在下,务必要请阁下赏光,否
则……”
傅红雪道:“否则怎样?”
白衣人勉强笑道:“否则在下回去也无法交待,就只有缩在这里不走了。”
傅红雪道:“就站在这里?”
白衣人道:“嗯。站到阁下肯答应为止。”
“很好……”
白衣人正在等着说下去的时候,谁知他竟已转身走了。
他左脚先迈出一步,然后右腿才慢慢地从地上跟着拖过去。他这条右腿似已完全僵硬麻
木。
白衣人脸色变了,全身的衣服又已绷紧,但直到傅红雪的身子已没入黑暗中,他还是站
在那里,动也没有动。
一阵风沙迎面卷来,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提灯笼的人忍不住悄声问道:“就这样放他走?”
白衣人紧闭着嘴没有说话,却有一丝鲜血,慢慢地自嘴角沁出,转瞬间又被风吹干了。
傅红雪没有回头。
他只要一开始往前走,就永不回头。
风更大,暗巷中一排木板盖的屋子,仿佛已被风吹得摇晃起来。他走近这排木板屋,在
最后一间的门口停下。
门里却没有人声,也没有灯光,比门外更黑暗。
傅红雪也没有说什么,就走了进去,回身关起了门,插上闩。
他似已完全习惯黑暗。
黑暗中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这是只温暖、光滑、柔细的手。傅红雪就
站着,让这只手握着他的手——没有握刀的一只手。
然后黑暗中才响起一个人的声音,耳语般低语道:“我已等了很久。”这是个温柔、甜
美、年轻的声音。
这是少女的声音。
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的确等了很久。”
少女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傅红雪道:“今天,黄昏。”
少女道:“你没有直接到这里来?”
傅红雪道:“我没有。”
少女道:“为什么不直接来?”
傅红雪道:“现在我已来了。”
少女柔声道:“不错,现在你已来了,只要你能来,我无论等多久都值得。”
她究竟等了多久?
她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里等?
没有人知道,除了他们自己之外,世上绝没有别的人知道。
傅红雪道:“你已全部准备好了?”
少女道:“全都准备好了,无论你要什么,只要说出来就行。”
傅红雪什么都没有说。
少女的声音更轻柔,道:“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我知道……”
她的手在黑暗中摸索,找着了傅红雪的衣钮。
她的手轻巧而温柔……
傅红雪忽然已完全赤裸。
屋子里没有凤,但他的肌肤却如在风中一样,已抽缩颤抖。
少女的声音如梦呓,轻轻道:“你一直是个孩子,现在,我要你成为真正的男人,因为
有些事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做。”
她的嘴唇温暖而潮湿,轻吻着傅红雪的胸膛。
她的手在探索着……
傅红雪倒下,倒在床上,可是他的刀并没有松手。
这柄刀似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他已永远无法摆脱!
曙色照进高而小的窗户,人在沉睡,刀在手上。
一共只有两间屋子,后面的一间是厨房。
厨房中飘出饭香。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正用锅铲小心翼翼地将两个荷包蛋从锅里铲出来,放在碟子
里。
她的身子已佝偻,皮肤已干瘪。
她的双手已因操作劳苦,变得粗糙而丑陋。
外面的屋子布置得却很舒服,很干净,床上的被褥是刚换的。
傅红雪犹在沉睡。
但等到这老太婆轻轻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睛已张开,眼睛里全无睡意。
两间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昨夜那温柔而多情的少女呢?难道她也随着黑夜消逝?
难道她本就是黑夜的精灵?
傅红雪看着这老太婆走出来,脸上全无表情,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
他为什么不问?
难道他已将昨夜的遭遇当作梦境?
蛋是刚煎好的,还有新鲜的豆腐、莴笋和用盐水煮的花生。
老太婆将托盘放在桌上,赔着笑道:“早点是五分银子,连房钱是四钱七分,一个月就
算十两银子,在这地方已算便宜的了。”
她脸上的皱纹太多,所以笑的时候和不笑时也没有什么两样。
傅红雪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我住三个月,这锭银子五十两。”
老太婆道:“多出的二十两……”
傅红雪道:“我死了后替我买口棺材。”
老太婆笑了,道:“你若不死呢?”
傅红雪道:“就留着给你自己买棺材。”
走出这条陋巷,就是长街。
风已住。
太阳照在街上,黄沙闪着金光。
街上已经有人了,傅红雪第一眼看见的,还是那白衣人。
他还站在昨夜同样的地方,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改变过。
雪白的衣服上积满沙土,头发也已被染黄,可是他的脸却是苍白的,苍白得全无一丝血
色。
他在忍受。
到处都有好奇的眼光在偷偷地看着他,这种眼光甚至比秋日的骄阳更的人,更无法忍
受。
忍受虽是种痛苦,但有时也是种艺术。
懂得这种艺术的人,通常都能得到他们希望的收获。
傅红雪正向他走过来,但目光却还是凝视在远方。
远方忽然扬起了漫天黄沙。
密鼓般的蹄声,七匹快马首尾相连,箭一般冲入了长街。
马上的骑士骑术精绝,驰到白衣人面前时,突然自鞍上长身而起,斜扯顺风旗,反手抽
刀,整个人挂在马鞍上,向他扬刀行礼。
这是骑士们最尊敬的礼节。
从他们这种礼节中,已可看出这白衣人身份绝不低。
他本不必忍受这种事的,但却宁可忍受。
无论谁如此委屈自己,都必定有目的。
他的目的是什么?
刀光闪过他全无表情的脸,七匹快马转瞬间已冲到长街尽头。
突然间,最后的一匹马长嘶人立,马上人缰绳一带,马已回头,又箭一般冲了回来。
人已站在马鞍上,手里高举着一杆裹着白绞的黑铁长枪。
快马冲过,长枪脱手飞出,笔直插入白衣人身旁的地上。
枪上白绫立刻迎风展开,竟是一面三角大旗。
旗上赫然有五个鲜红的大字:“关东万马堂。”
大旗迎风招展,恰巧替白衣人挡住了初升的阳光。
再看那匹马,已转回头,追上了他的同伴,绝尘而去。
一人一马,倏忽来去,只留下满街黄沙和一面大旗。
旭日正照大旗上!
街上几十双眼睛都看得发直,连喝彩都忘了。
突听一个人放声长笑,道:“关东万马堂!好一个关东万马堂!”
第二章 关东万马堂
窄门上的灯笼已熄灭。
一个人站在灯笼下,仰面而笑,笑声震得灯笼上的积沙,雪一般纷飞落下,落在他脸
上。
他不在乎。
无论对什么事,叶开都不在乎。
所以身上穿的还是昨夜那套又脏又破又臭的衣服——无论他走到哪里,哪里立刻就会充
满一种仿佛混合着腐草、皮革和死尸般的臭气。
可是他站在那里,却好像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很欣赏他身上这种臭气。
他衣襟上的破洞中,还插着朵花,但已不是昨夜的残菊,而是朵珠花。
也不知是从哪个女人发鬓上摘下来的珠花。
他从不摘枝上的鲜花,只摘少女发上的珠花。
傅红雪的目光忽然从远方收回来,凝视着他。
他却已走到街心,走到那白衣人面前,脚步踉跄,似已醉得仿佛要在水中捉月的太白诗
仙,但一双眼睛张开时,却仍清醒得如同正弯弓射雕的成吉思汗。
所以他眯着眼,看着这白衣人,道:“昨天晚上,你好像在这里。”
白衣人道:“是。”
叶开道:“今天你还在。”
白衣人道:“是。”
叶开道:“你在等什么?”
白衣人道:“等阁下。”
叶开笑了,道:“等我?我又不是绝色佳人,你为什么要等我?”
白衣人道:“在三老板眼中,世上所有的绝色佳人,也比不上一个阁下这样的英雄。”
叶开大笑,道:“我今天才知道我原来是个英雄,但三老板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白
衣人道:“一个识英雄、重英雄的人。”
叶开道:“好,我喜欢这种人,他在哪里?我可以让他请我喝杯酒。”
他要别人请他喝酒,却好像是已给了别人很大的面子。
白衣人道:“在下正是奉了三老板之命,前来请阁下今夜过去小酌的。”
叶开道:“小酌我不去,要大喝才行。”
白衣人道:“万马堂藏酒三千石,阁下尽可放怀痛饮。”
叶开拊掌大笑道:“既然如此,你想不要我去也不行。”
白衣人道:“多谢。”
叶开道:“你既已请到了我,为什么还不走?”
白衣人道:“在下奉命来请的,一共有六位,现在只请到五位。”
叶开道:“所以你还不能走?”
白衣人道:“是。”
叶开道:“你请不到的是谁?”
他不等白衣人回答,突又大笑,道:“我知道是谁了,看来他非但不愿请别人喝酒,也
不愿别人情他喝酒。”
白衣人只有苦笑。
叶开道:“你就算在这里站三天三夜,我保证你还是打不动他的心,这世上能令他动心
的事,也许根本连一样也没有。”白衣人只有叹气。
叶开道:“要打动他这种人,只有一种法子。”
白衣人道:“请教。”
叶开道:“你无论想要他到什么地方去,请是一定清不动的,激他也没用,但你只要有
法子打动他,就算不请他,他也一样会去,而且非去不可。”
白衣人苦笑着道:“只可惜在下还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打动他。”
叶开道:“你看我的。”
他忽然转身,大步向傅红雪走了过去。
傅红雪好像本就在那里等着。
叶开走到他面前,走到很近,好像很神秘的样子,低声道:“你知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
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傅红雪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跟我有关系?”
他苍白的脸上还是全无表情,但握着刀的一只手青筋却已凸起。
叶开笑了笑,道:“你若想知道,今天晚上到万马堂去,我告诉你。”
他绝不让傅红雪再说一个字,掉头就走,走得很快,就好像生怕傅红雪会追上来似的。
傅红雪却动也没有动,只是垂下眼,看着手里的刀,瞳孔似已渐渐收缩。
叶开已走回白衣人面前,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现在你已经可以回去交差了,今天晚
上,我保证他一定会坐在万马堂里。”
白衣人迟疑着,道:“他真的会去?”
叶开道:“他就算不去,也是我的事了,你已经完全没有责任。”
白衣人展颜道:“多谢!”
叶开道:“你不必谢我,应该谢你自己。”
白衣人怔了怔,道:“谢我自己?”
叶开笑道:“二十年前就已名动江湖的‘一剑飞花’花满天,既然能为了别人在这里站
一天一夜,我为什么不能替他做点事呢?”
白衣人看他,面上的表情很奇特,过了很久,才淡淡道:“阁下知道的事好像不少。”
叶开笑道:“幸好也不大多。”
白衣人也笑了,长身一揖,道:“今夜再见。”
叶开道:“一定要见!”
白衣人再一拜揖,缓缓转身,拔起了地上的大旗,卷起了白绫,突然用枪梢在地上一
点,人已凌空掠起。
就在这时,横巷中奔出一匹马来。
白衣人身子不偏不倚,恰巧落在马鞍上。
健马一声长嘶,已十丈开外。
叶开目送着白衣人人马远去,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这万马堂当真是藏龙
卧虎,高手如云……”
他伸长手,仰天打了个呵欠,回头再找傅红雪时,傅红雪已不见了。
碧天,黄沙。
黄沙连着天,天连着黄沙。
远远望过去,一面白色的大旗正在风沙中飞卷。
大旗似已远在天边。
万马堂似也远在天边!
无边无际的荒原,路是马蹄踏出来的,漫长、笔直,笔直通向那面大旗。旗下就是万马
堂。
傅红雪站在荒原中,站在马道旁,看着这面大旗,已不知道看了多久。现在,他才慢慢
地转过身。
漫天的黄沙中,突然出现了一点红影,流星般飞了过来。
一匹胭脂马,一个红衣人。
傅红雪刚走出三步,已听到身后的马蹄声。
他没有回头,又走了几步,人马已冲过他身旁。
马上的红衣人却回过头来,一双剪水目瞳,只盯了他手中的刀一眼,一双纤纤玉手已勒
住了缰绳。
好俊的马,好美的人。
傅红雪却似乎没有看见,他不愿看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
马上的人明眸却在盯着他的脸。忽然道:“你就是那个人?连花场主都请不动你。”
她的人美,声音更美。
傅红雪没有听见。
马上的人柳眉扬起,大声道:“你听着,今天晚上,你若敢不去,你就是混帐王八蛋,
我就杀了你拿去喂狗。她手里的马鞭,突然毒蛇般向傅红雪脸上狠狼地抽了过去。傅红雪还
是没有看见。鞭梢一卷,突然变轻了,”吧”的,只不过在他脸上抽出了个淡淡的红印。
傅红雪还是好像全无感觉,但握刀的手背上,青筋却又凸起。
只听马上人吃吃笑道:“原来你这人是个木头人。”
银铃般的笑声远去,一人一马已远在黄沙里,转眼间只剩下一点红影。
傅红雪这才抬起手,抚着脸上的鞭痕颤抖起来。
他全身都抖个不停,只有握刀的一只手,却仍然稳定如磐石!
叶开还在打着呵欠。
若有人注意,他今天至少已打过三四十次呵欠了。
可是他偏偏不去睡觉。
他东逛西逛,左瞧右看,好像无论对什么事都很有兴趣。
就是对睡觉没有兴趣。
现在,他刚从一家杂货店里走出来,正准备走到对面的小面馆去。
他喜欢跟各式各样的人聊天,他觉得这地方每家店的老板好像都有点奇怪。
其实,奇怪的人也许只不过是他自己。
他走路也不快,却又和傅红雪不同。
傅红雪虽是个残废,走得虽慢,但走路时身子却挺得笔直,就像是一杆枪。
他走路却是懒洋洋的,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脱了节,你只要用小指头一点,他就会倒下
去。
他穿过街心时,突然有一匹快马,箭一般冲入了长衔。
一匹火红的胭脂马。马上人艳如桃花———种有刺的桃花。
人马还没有冲到叶开面前,她已扬起了马鞭,喝道:“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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