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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娇龙-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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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夫人这才止住悲,擦干泪,叫玉娇龙上前见过舅父。玉娇龙整整衣,对黄大人盈盈拜了两拜。黄大人满怀欣慰就搀扶起玉娇龙说:“十年不见,外甥女竟已长大成人,虽然身处荒漠,仍不失大家风范,更兼长得这般亭亭玉立,秀外慧中,真乃贤妹之福。”
玉母也不免谦逊几句,然后又拉着娇龙的手问道:“女儿,你那天是怎样逃走的?
这几天又是怎样过来的?“
玉娇龙还未回答,恰在这时,高老师也闻讯进厅来了。玉娇龙赶忙上前见礼,她从高老师的眼里看到一种微微带愠和探询的神色,脸上不觉泛起一阵红晕,慢慢将眼帘低垂下去。
在玉母的再次催问下,玉娇龙才将她早已想好在胸的一番话应付出来,说她如何在车内已经看到官军渐渐不支,看到高老师被冲下马、又看到有两骑马贼在向她车子这边走来。她急了,这时恰好有匹无主的战马在她车旁,她便跨出车来,跳上马朝着东南方向跑去。接着又说她如何在夜里迷失了方向,如何胆战心惊地偎着马在树林里过夜,第二大又如何在林子边困睡时失了马,又如何到了达美家……还特别娓娓动情地谈了达美如何同情她,送她小花马,给她引路,在她的帮助下才得以顺利地到达迪化……。
在听玉娇龙讲述这番经历时,玉母是又胆战又心疼,不住地口念“阿弥陀佛”,还不时地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黄大人只听得惊愕万分,几疑是梦。他尽管在二十余年的宦海浮沉中,惯于老成应变,但他无论怎样也难想见,眼前这样一个玲珑似玉,娇艳如花的外甥女,竟能在经历如此一番危难之后,尚能这般神态自若。他只惊诧地注视着玉娇龙,耳边不由响起《四书》上“天之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那段圣人之言来。他又一转念:“惜乎她是个女的!”
高老师只默坐一旁,两手覆在膝上,头微微低着,心里布满疑云:她套车的马哪里去了?绳子又是谁割断的?她如真是向东南方向逃走,哪来树林?又为何今日方到迪化?……高老师又想起:除罗虎退去的西北方外,其余三方都曾派兵寻找,为何不见踪影,亦不见蹄痕?…高老师陷入沉思。
黄大人听完玉娇龙诉说之后,在厅上来回踱了几步,面上渐渐浮起怒容,厉然说道:“贤甥女既已平安归来,投鼠已无所忌。马贼如此猖狂,竟敢拦劫官眷,实属罪大恶极,若不剪除,必生大患。我即传令各城都统,迅速出剿,限期荡平,除恶务尽。”他又回头对高云鹤说:“敢烦先生拟一榜文,悬出重赏:”有能生擒贼首罗小虎者,赏银二千两,良马十匹,羊五百头;斩首来献者,从半赏给。‘“高云鹤忙离座躬身答道:”谨遵台命。“黄大人又说:”榜文上应将罗贼状貌写得详实清楚。只是对于此点,备营谍报大都相左,先生这番在阵上曾亲自接战,不知可曾看得清楚?“
高云鹤答道:“阵上驰骋甚急,相距又远,实未看清,只隐约见他相貌奇丑,似是个五短身材。”
玉娇龙听他这般描绘,不觉暗里想笑,心想:“原来你也会说谎!”
黄大人说:“都说他身材奇伟,然何竞是五短?”
玉娇龙若不在意地接话说:“舅父,我在车内看清来,确是显得矮短。暴眼,狮鼻,帚眉,须如卷毛,比钟馗更为狞丑。”
高老师惊异地向她投去一瞥。玉娇龙亦同时送来似笑非笑的一瞬。高老师心里不住自问:“她这是从何说起?她这又是为着何来?”他本来就满心疑云,现在是疑云布得更厚了。
玉夫人又细细问起达美留宿和送马之事,连连称赞不绝。
黄大人说:“一个村女能有这等礼义,实属难得!明日派人将马牵去送还与她,再送去一百两纹银作为答谢也就是了。”
玉娇龙忙说:“达美不是爱财的女子,我亦未向她讲出我的真实身份。依甥女之见,还是不送银子的好。送她几匹京缎,给小花马换配一副好马鞍,她心里一定很高兴。”
黄大人略一沉吟,说:“好。就依你的意思办。”
接着又闲谈几句,便散入后堂去了。
玉娇龙的卧室在后院正厅右侧,与玉母隔厅相对。后院不大,倒也精雅。院前有水池,雕栏上追置盆花,拂袖生风,清香馥馥。玉娇龙随着香姑来到卧室,她向室内打量一番,见紫檀木镂花做成的牙床上,挂着淡粉红色的细罗纹蚊帐,床上叠摆着大红、品兰蜀锦薄被两床,粉黄色的湘绣缎枕,配上雪白的杭州挑花床单,在一对银灯的照映下,显出一种雍容中露淡雅、淡雅中见雍容的气派。玉娇龙站在房中,好似从梦幻中来到一个她既熟悉却又陌生的世界。她回想起达美那空荡而简陋的小屋,当时感到是那般温暖闲静,此时此刻再来回想,却多是寒伧的感觉,草原上布达旺老爹的帐篷,当时感到是那般神秘和真切,而今却感到是飘渺和遥远,她从这间小房中,似乎看到母亲常常夸耀的京都繁华,而这才是她命中注定应该享有的。
玉娇龙正陷入沉思,香姑见房内已无别人,这才挨近她的身边,轻轻对她说:“小姐,这些天真把人急死了!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玉娇龙凝凝神,望着香姑:“你以为我会落入马贼的手吗?”
香姑忙幅头说:“不,不,我没有这样想,这是决不会的。”
玉娇龙见她说得这样认真,更加惹起自己的好奇心来,又略带打趣地问:“你怎能断定不会?”
香姑坦然而稚气他说:“他们不是为着你来,也不会加害于你的。”
玉娇龙故作正色地追问道:“你怎的知道得这么清楚?”
香姑有些慌乱了,嗫嗫他说:“有个不懂规矩的马贼,把我错当成小姐拉下车,另一个马贼赶来喝斥他说:”不得犯眷,这是咱们的规矩!‘所以我知道你是不会落入他们手里的。“玉娇龙瞅着香姑,静静地听着。她心里完全明白,香姑隐瞒了马贼中有她认识的哈里木,她还隐瞒了她曾求过哈里木不要来伤犯自己的事。但香姑的这种隐瞒是应该宽恕的。玉娇龙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香姑,她那种既感到委屈又显得畏缩的样子,也心动了,激起对香姑无限的爱怜。她拉住香姑的手,柔声地说:”你心肠真好!我知道你总是卫着我的。要是你能认识他们中的人,你定会为我求情的。“香姑的手微微颤抖了下,在玉娇龙那似笑非笑的注视下,低下头去,脸也不禁红了起来。玉娇龙深深为香姑这种淳朴之情所动了。她一下将香姑搂在怀里,偎着她,深情地对她说:”好妹妹,你真好,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
香姑在玉小姐的倾心抚爱下,不知所措,竟低声哭泣起来。
这一夜,玉娇龙睡得香甜极了。
第二天早晨,当香姑给玉小姐梳头时,无意间发现玉小姐的头发被齐齐地剪去一绺,她不觉失惊问道:“天,你的头发怎的剪去一绺?”
玉娇龙若不在意他说:“达美称叹我的头发美,我便剪下一绺送她了。”
香姑笑着说:“只听戏文上说女人剪下青丝送男人,没听说过剪下青丝送女人。”
玉娇龙忙不在意地把镜子移开,她知道自己的脸已发红了。
她背过手来在香姑身上揪了一下,含嗔地说:“小小年纪,哪里听来这些羞人话!”
香姑亦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不再吭声了。玉娇龙收拾打扮停当后,这才转过身来,半央求半认真地对香姑说:“头发的事,不准你对任何人说去。”香姑点点头,各自走开了。
房里静静的,散溢着一种似兰似麝的香气。这香气昨晚还恨讨得玉娇龙的喜悦,可今天她已开始对它感到厌烦了。她极力去回忆一种为她所熟悉的、使她心旷神怡的香气,还有一种她所陌生的、但却曾使她心战神摇的气味,可都为眼前房里这种浓郁的香气弥盖了,冲淡了。
玉娇龙正独自坐在房里托腮出神,忽从房外厅堂里传来舅父和高老师的谈话声。她走到门边隔帘听去,从舅父的谈话中知道了她父亲有信来,对半天云竟敢袭击官眷之事极为震怒,并对她的走失极表忧念,说他正调集各营兵马,准备亲自督军围剿,要玉夫人安心留住迪化,暂勿返回乌苏,等他到昌吉巡营时顺道来迪化再作定夺;嘱高先生速回乌苏协筹军务。
高老师听完她舅父这番话后说:“马贼此举确是猖狂,无怪玉帅震忽。但量这小股马贼毕竟不过疥癣之疾,实不值兴师动众,尤恐前时叛部乘机骚动,引起祸乱,实为不便。”
厅堂里静了一阵,才又听到她舅父说:“先生之虑极是。我昨晚思之再三,不如以厚禄诱罗贼来降,擒而杀之,则可高枕无忧矣。”
玉娇龙听到这里,心里暗暗吃惊,正发急间,又听高老师说:“玉帅治军,向重严信,大人此计虽好,只恐玉帅碍难依从。”
她舅父说:“大成心性我岂不知。这事何须他来出面,只由一位都统办理就行了。”
厅堂里又是一阵沉默。
玉娇龙忧心忡忡,想起她曾对罗小虎提出过,要他去投军,但求取得个游击之职,婚事就有望了。她想到如若罗小虎竟由此中了他们的圈套,自己就将会恨悔终天了。她心烦意乱间,又听到高老师说:“想这伙马贼不过是些为饥寒所迫的亡命之徒,并无远大抱负,兼以行踪无定,聚散无常,玉帅搜剿半载,尚且徒劳,招诱恐亦无从下手。”
又静了一阵,玉娇龙听舅父绕开话题忽然问道:“听军校说,那天阵上交锋,先生失手落马,贼首不但未曾加害先生,反而下马相扶,并和先生讲过话来。不知此说可是真否?”
玉娇龙听到这番问话,顿时心都紧了,忙轻轻能手将门帘拨开一缝看去,见高老师脸色虽微微发白,但神情却尚能保持镇静,不慌不忙地答道:“学生生平未经战阵,那天临危仓促接战,落马后眼为飞砂所迷,只说已难幸免,不意在迷乱中确曾有人对学生喝道:”留你一命,传话玉大人,我等不过为巴依、伯克所迫,不关官兵事,不要苦相逼,不然,彼此都不利!“黄大人点点头,说:”原来如此!“玉娇龙这才放下心来,对高老师不禁暗暗佩服,虽明知他是在说谎,但她认为这种说谎是合情合理的,也许就是她父亲常称道的”机智“。
正在这时,门差来报:“当地各衙官员求见。”黄大人对高先生说:“我去去就来。”随即便起身到前厅去了。
玉娇龙趁厅堂无人,推帘走出堂来,一如往日一般,上前见过礼,低低叫了声:“师父”。恭恭敬敬站立一旁。高老师看她一眼,带怒冷冷地问道:“那天遇贼,你可曾动手?”
玉娇龙默不作声。
高老师又说:“我看到你车旁那两具贼尸,就知道准是你干的了。”
玉娇龙仍默然不语。
高老师微微叹息一声,说:“你如何这般轻易就开杀戒!皇天在上,这决不是我传你武艺的初心!”
玉娇龙见高老师急成这副样子,心里反觉得好笑起来,似辩解又似反诘说:“师父不是常常教诲我说,要‘学以致用’吗?如果不为用,我又学武艺来做什么呢?”
高老师顿脚说:“杀人非同儿戏,哪能比做文章?似你这般任性轻率,难免伏下祸根,一旦铸成大错,悔之已来不及了!”
玉娇龙见高老师一再正色训怨,心里也不禁暗恼起来,负气地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两贼前来窥车,我才杀了他的。”
高老师听她这样一说,反而感到一惊。心想:她把杀人的理由说成仅是为了“窥车”。照她这般心性,何事不可成为杀人借口。他本来想再训戒她几句,但见她柳眉微挑,唇露任性,眼含得意神色,知道劝戒已无用处,只好长叹一声,把话咽了回去、正在这进退为难之际,玉娇龙忽地转变话头说:“我适才在门内听得,舅父似有委师父前去诱招半天云之意,师父去还是不去?”
高老师惊奇地说道:“我怎未察出黄大人有此意来。我在西疆人地两疏,怎能负此重任!”
玉娇龙凝视着高老师,固执地问:“舅父如果委托师父,师父是去还是不去?”
高老师猜不透她为何这样追问不休,只含糊应道:“为酬玉帅知遇之思,虽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只是偌大西疆,我到何处寻他去。”
玉娇龙陡然涌起一阵怨恨之情,冷冷带刺他说:“何用师父亲去寻他,说不定哪天他自会投上门来!”
高老师猛然一惊,转过身来,张大眼看着玉娇龙。一时间,他完全陷入一种不测究竟和不知所措的境地。他从玉娇龙那双发亮的眼光中,隐隐看到一种闪闪逼人的敌意。
高老师只觉心里一阵发冷,他深深藏在心里的一个隐秘似乎已被人窥透了。她又是怎样窥探到的呢?他简直无法理解。突然和意外,竟使一向以沉谋自许的高老师陷入惶惑,他如临深渊,感到一阵阵心悸。
厅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玉娇龙已看到走廊上舅父的身影,便翩然退进房中去了。
过了两天,高老师带着黄大人和玉夫人的书信动身回乌苏去了。
玉娇龙自来迪化后,终日沉默少言,郁郁不乐,玉母非常忧心,多次问她是否身体不适,玉娇龙总是淡然一笑,用别的话支吾开了。一天,玉夫人把香姑叫到跟前,向她问起小姐情况,香姑说:“小姐常常独坐出神,有时还见她面有泪痕,小的几次问她,她都不答。”
玉夫人问:“你看小姐不乐是为何来?”
香姑说:“小的揣来多半是为想念乌苏。”
玉夫人说。“乌苏本非故园,你小姐当不至为此。”玉夫人想了想,又说:“该不会是沙漠遇贼,受惊失魄所致?”
香姑说:“小姐谈起那天沙漠上官兵与马贼交战之事,兴致很好,毫无惧伯之意。
倒是每次谈到夜宿山林和过草地的时候,就变得神情恍惚,话语含糊,依小的看,小姐果真失落魂魄,也是失落在山林中和草地里,不会是失落在沙漠上。“玉夫人说:”明日叫人到寺庙里去进进香,许几部经的愿,求菩萨保佑,就会好的。“
玉娇龙和玉夫人居住的后院旁边有道矮矮的粉墙,通过圆门,便是一座很大的花园。
园内碎石铺路,路旁砌立石山,回环曲折,颇有情致。花园西角建有长楼一座,登楼凭栏眺望,可以远望天山,皑皑苍苍,横绵无尽,园外古道沿着河岸一直向西漫漫延去。
这座长楼乃是当地官员为来使、迁客迎风饯别的地方,一年不过热闹几番,平时却人迹罕至。因此,楼上是雀粪污栏,楼下是荒草没径,整个花园显得格外幽静索寞。
玉娇龙却非常喜爱这座花园,每天一早一晚都要独自去到花园深处留连许久。好几次香姑要陪她去,她都推说心烦喜静,把香姑留在院内。
过了一月,一天,玉帅借到昌吉巡营之机赶到迪化来了。玉帅一是为来看望多年不见的内兄黄巡按;二是来看看玉夫人母女。玉帅一到,驿馆内上上下下自然有一番忙乱和闹热。好在玉帅此来并非公出,迪化城内都统、州官以及各营校尉,一律不曾知照,黄大人亦只在驿馆内设家宴相待。晚间,宴设内院厅堂,黄无赐和玉大成并坐首位,玉母与玉娇龙坐在两旁。一番话旧之后,又谈起马贼事来。玉帅说,已有确报:马贼因前番袭击官眷,引起内讧,半天云已畏剿离巢,群贼已散,只有二十来骑,由一年轻头目率领窜逃至蒙古去了。
黄天赐抚杯沉吟,问道:“探报果确?”
玉大成答道:“游击肖准从回部头人格桑处探来。据格桑说,他的手下人十日前曾在石河子附近见到过半天云,还和他说过话来,探他口风,他说有事要进关去。肖准曾两次和半天云交锋。十分悍练,所报可信。”
玉娇龙只在一旁默默听着。开始她听父亲所谈“确报”,不禁暗暗发笑;后又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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