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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集-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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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飞,正是真正的农暇时节,一切活动似乎皆停顿了。市面商业反而更显得繁忙,因为采办年货的日子快到啦。
杨家骅这天往城里走,不乘坐骑步入进城,十里路在他来说,走快些两刻时辰便到了——一个时辰有八刻。
踏上通济桥头,突然,一阵慑人的寒栗,像浪潮地袭击着他。
那些极端敏感的人,常会有这种难以解释不可思议的反应,可以称作预感或通灵,每当危险光临的前片刻,体内某一种秘密的官能,已先一步感受到未来危险的压力,发出本能反应的警告。
他就是这种敏感的人。
瑞雪纷飞,道上罕见的人迹。对面城门口有一个穿老羊皮袄的人,正出城朝桥头走来。
他站住了,拍拍帽上的积雪,缓慢地、从容地将掩耳往上翻,镇静地将带子系好。现在,他的脸部暴露在风雪中了,听觉不再有障碍啦!
“你好像知道有致命的暗器指向你的背心要害。”身后不远处传来冷酷的语音:“但你要明白,这时我还不打算要你的命。老夫鄙视暗杀,要杀人时,一定先向对方提警告。”
“王前辈。”他沉着地说:“八德酒楼的酒菜不错,小可作东,前辈肯否赏光……”
“免了,老夫是来向你提出警告的。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小心了。现在,向前走,不要回头。”
他摇摇头苦笑,举步向前走。
他虽然看不见背后的人,但他知道,那人藏身在桥头西面不远处的大柳树后。他身在桥上,闪避暗器十分困难,对方如果偷袭,他必定凶多吉少。
“不想听小可解释吗?”他一面走一面问。
“没有必要。在滑县你的成功,表示你的智慧高人一等,老夫还不认输,要和你玩玩灵猫戏鼠的游戏。”
“王前辈……”
“从现在起,你无时无刻,都得力自己的死活耽心,可不要大意了,免得玩起来毫无趣味草草收场。”
身后不再有声息,他过了桥回望,身后鬼影俱无。
预期中的麻烦果然来了,幸而他在心理上早有准备。
不管怎样,他开始对千手猿怀有三五分敬意,至少这老凶魔不在背后暗算人,总算保有武林朋友磊落的豪气。
还有,自从杜应奎返乡之后,还没发现有人登门骚扰,也没有人到他杨家找麻烦。
粮栈有三间门面,中间店堂相当宏大,仅设了一座小柜台,招待客人的排椅甚多,真正忙碌的地方,是左右粮食进出的堂屋。但年关已近,已不再有粮食进出,该结帐的客户早就结清了,所以店堂显得冷清清,甚至左右店堂的栈门也掩上了。
天气太冷,两名店伙闲得无聊,坐在供客人取暖的火盆旁喝茶聊天。掌柜的朱二爷也安坐在柜内,双脚踏在小火盆的边缘,手笼在袖内,靠在椅背上打盹。
巨大的门帘一掀,进来了一位穿狐裘的人。
“少东主杨家骅在不在?”来客俏甜的语音十分悦耳:“好冷的天!”
两位店伙一怔,双目瞪得大大地。
摘下风帽的玉狐,的确美得令人屏息。三丫髻,每丫有一只珠花环,珠耳坠摇晃着,风华绝代,高贵而又和蔼可亲,笑容令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大冷天,她把春的气息带进冷飕飕的店堂里!
“哦!姑娘请坐,先向向火。”
“我姓杭,杨少东主知道我。”
“请稍候,小的进去请少东主出来!”
片刻,杨家骅出现在廊口,大笑说:“哈哈!风雪故人来,欢迎!杭姑娘,里面坐,请。”
二进厅设了炭炉,古老朴实的家具古色古香。小厮立即利用炉旁的水壶沏茶,整座厅暖洋洋地。
“大概不死心的人都来了。”他对玉狐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姑娘风尘仆仆,不会是赶来报喜的。”
“鬼的风尘,有的只是茫茫大雪。”玉狐凝视着他嫣然微笑:“半坡店你那一手飞骑夺车的豪举,几乎像是平地春雷,震撼江湖名动武林,好多人都在打听你的底细。杨兄,你已经成为江湖名人。”
“人怕出名猪怕肥。”他苦笑:“寝食难安的日子要来了,真不好过。”
“话不是这么,犯不着为了泛泛的乡谊,冒那么大的风险。”
“杭姑娘,也许你看多了江湖诡谲人生百态,一切皆以自我为中心,世态炎凉,自己才最重要。但在我这种平凡的人来说,不能完全为自己而活,许多事都牵连甚广,冥冥中似乎真的数有前定,半点不由人。你想想看,家父能拒绝杜家的请求吗?我又能违抗家父的意旨吗?不谈这些,乏味之至。杭姑娘……”
“不谈乏味的事,谈紧张刺激的。”玉狐说:“我昨晚到,落脚在西门悦来老店……”
“哎呀!你怎么不来找我?见外吗?我这里有最清净最干净的客房……”
“以后再说,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哦!你的同伴……”
“阴司恶客。”
“什么?他还不死心?”
“他那种人,是永远不会死心的。”玉狐苦笑:“我已经落在他的有效控制下,所以来向你求助。”
“这老凶魔可恶,你要我帮助你摆脱他的控制?”
“是的,你能帮助我吗?”
“走,带我去找他。”他放杯而起。
“你……你又要做傻事了,你其实用不着管……”
“也许我这一辈子都在做傻事。”他苦笑:“杨家粮栈其实每年所赚的钱,勉勉强强只够开销,碰上荒年还得赔本到外地购粮救急。走吧!你我是朋友,对不对?”
“这……”
“即使不是朋友,你来找我,我也不会拒绝的,因为我有自信对付得了阴司恶客。”
“如果你没有胜他的信心……”
“我就不会答应你。”他坦然地说:“要帮助别人,首先你就必须能保护自己,不然陪上一条命,事情依然不能解决,毫无用处。愚忠愚孝愚勇,都不是良好值得鼓励的事。走吧!他在客店?”
“在商丘关伯台。你不带刀?”
“我不打算和他在刀上讲理。”
过了通济桥,右面岔出了条小径,那就是到商丘的捷径。
由于路太小,商丘杜家的人很少走这条路。
不太高的商丘,在风雪中似乎显得苍凉无助,关伯墓附近的松柏,也显得老态龙钟奄奄一息。
墓台前,阴司恶客站得笔直,雪花飘落地脸上也浑如未觉,真像一座没有知觉的石翁仲。
“凌前辈好。”他在两丈外止步抱拳行礼:“晚辈先谢谢前辈在滑县所指示的宝贵消息。”
“什么消息?”阴司恶客讶然问。
“四个假镖师。”他说:“如果不是前辈指出他们是假的,晚辈一定冒冒失失地闯去,很可能中了他们的圈套,被他们所暗算。”
“彼此互相利用,算不了什么,你知道老大的来意吗?”阴司恶客的语气极为阴厉。
“知道。”他向东西山丘下的杜家一指:“杜家是本地的名门,出了任何意外,官府都有责任深入追究,情势与在旅途完全不同。前辈,该是放手的时候了。晚辈认为,前辈应该明白前往闹事的后果,所以并不怎么耽心,主要的目的,是前来与前辈谈谈杭姑娘的事。”
“这骚狐狸坏了老夫的大事,老夫饶不了她,她必须负责把杜家的人诱出来,才能平安无事,不然,哼!”阴司恶客嗓门提起了:“你以为你侥幸救走了姓杜的,就可以太平无事吗?你想强出头,干预老夫与骚狐狸的过节?”
“晚辈并不愿意强出头。”他镇定地默运神功:“但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只好挺身而出面对事实。晚辈救了杜家,与杭姑娘是朋友,两件事皆与前辈有利害冲突,如果不及时了断,就会引发更严重的纠纷,希望前辈高抬贵手,饶了杜家,放过杭姑娘,晚辈感激不尽。”
“办不到。”阴司恶客坚决地说。
“晚辈要请教,前辈到底与杜家有何不解之仇?前辈在江湖固然口碑不佳,但不贪财不沾色,却是最为江湖朋友称道与尊敬的人物。杜家钱财有限,既非贪官,亦非污吏,晚辈委实想不出前辈不肯罢手的理由,可否请前辈将原因见告?”
“你还不配问。既然你随骚狐狸来了,已明白表示你已揽下了这场是非,在这里作一次孤注一掷的了断。”
“前辈……”
“你准备来说废话的?你为何要来?要是你害怕,滚远些,还来得及。”
“前辈请冷静……”
一声冷叱,阴司恶客疾冲而上,右手伸出袖口,五指半屈半伸,显然手上已运足劲道,以九阴鬼手进击了。
杨家骅身形一晃,从对方的爪尖前消逝,出现在对方的右侧背。
阴司恶客挫身疾退,如影附形欺近,爪疾探下盘,快速绝伦。
杨家骅仍然沉着地闪避,在连绵不绝的快速手爪狂攻下,身形美妙地左盘右折,有如蝴蝶穿花,而且并不远离,只在对方的身旁出没无常。
如果他反击,机会多得很。
连攻百十爪,阴司恶客连他的衣袂也没沾上,初期的攻击锐气已消耗了五成,每下愈况啦!
“锵……”剑吟隐隐,阴司恶客恼羞成怒拔剑了,剑向前一伸,鬼眼中杀机怒涌,慑人心魄的气势涌发如潮。
杨家骅身形疾退,有如电光一闪,出现在玉狐身旁。
“剑给我!这老凶魔已不可理喻。”他寒着脸说:“我的麻烦太多,不用快刀斩乱麻手段处理,今后将永无宁日,必须用霹雳手段排除万难。”
阴司恶客突然收剑,鬼眼中的杀机瞬即消失无踪。
“这才像话。”阴司恶客收剑入鞘,眼中有可怕的笑意:“你肯用霹雳手段,老夫就放心了。”
“这……”杨家骅不胜迷惑。
“老夫有一门近亲,在杜大人任职肥城知县之前,受人诬告陷害,身系囹囿静待秋决。”阴司恶客背着手走近:“杜大人在审囚期间,在口供中看出舍亲的冤屈,毅然提案重翻,不仅洗脱舍亲的冤屈,而且破获一宗刀笔吏交通地方强豪,专门从事陷害良善以谋财夺产的罪恶秘会。你相信我阴司恶客,在杜大人千里旅程中,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吗?”
“哦!原来前辈是暗中保护杜大人的。”
“对。如果不是杭姑娘将你的底细见告,老夫真会找你拼命呢!”
“原来你们激我前来相见的。”他恍然大悟。
“事先没料到你肯来。”玉狐嫣然一笑:“你把我看成朋友,我好高兴。”
“把你请来,老夫主要是希望知道你处事的态度。”阴司恶客说:“你仍然采取霹雳手段吗?”
“可能晚辈已别无抉择。”他不胜感慨地说。
“不错,你已别无抉择,千手猿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北丐也不肯罢手,很可能与千手猿同流合污,暂且抛弃仇恨携手合作。小兄弟,咱们给他们一次致命的打击,永除后患。”
“这个……”
“杨兄,这时正是你刚成名,风雨俱来的紧要关头。”玉狐看出他心中的犹豫,立即乘机替他打气:“如果你不拿出魄力来挺住,后果你该比我明白。北丐是天下第一恶丐,千手猿是宇内八大妖邪之一,都是宇内声威显赫高手中的高手。你如果能替他们除名,敢来找你的人就没有几个了。良机不再,有我这头机警的狐狸,与凌前辈这位阴狠可怕的阴司恶客暗中相助,以你的实力作为打击的雷霆主力,你已经掌握了八成胜算。我唯一耽心的事,是你能否应付得了千手猿的霸道暗器。如果他不用暗器,在你手下他支持不了百十招。”
“我只耽心他偷袭暗算。”他郑重地说:“面对面交手,他的暗器没有几成胜算。如果我真怕他,也不会出面逞匹夫之勇保护杜大人了。”
“那就好。”阴司恶客说:“据我所知,千手猿极为自负,还没听到他曾经暗算偷袭过任何人。现在,你决定了吗?”
“晚辈决定了,与他周旋到底。”他斩钉截铁地说。
“好。”阴司恶客欣然说:“你记住,被动永远成不了事,等候挨打早晚会遭殃,你必须主动给他致命的打击,明天咱们就光临他的西王庄。”
“这……他已经来了。”他将通济桥头接到警告的事说出。
“哦!这家伙不浪费时间。我来设法将他引出来,光明正大与他了断,咱们来策划策划,谋而后动。”
“用不着前辈引他,他会来找晚辈的。前辈隐身有术,神出鬼没,只要紧跟在晚辈身后,就可以及早发现他的踪迹了……有了……”
他打出找地方隐身的手势,身形疾闪,到了四丈外的一株苍松下,向下一伏便形影俱消。
关柏台只是土丘前的一座四方形土台,后面是什么都没有的墓道,通向三十步外的关柏墓。墓只是一座什么都不像的大土丘,已经看不出是古代的坟墓。与西北两三里的古燧皇陵一样,经过了数千年漫漫岁月,谁敢保证关伯的骸骨真的埋在这下面?所谓古燧皇,更是千年万载前的原始部落神话,只能在幻想中去追寻这些先民的图腾形象了。
由于台比墓高,所以他们不可能看到台附近的景况。
久久,一无动静,风不大,满天飞瑞,雪花已经把他们的足迹掩住,白茫茫的雪地里如果有人走动,十里内也无所遁形。
阴司恶客这个机警精明的老江湖,居然比年静气盛的杨家骅沉不住气。当然,老凶魔不信任杨家骅的听觉是原因之一,再就是根本不相信附近有人。
老凶魔徐徐从碑后踱出,回到祭台旁,冷笑一声,自言自语:“嘴上无毛,做事不牢,连办这点点小事也疑神疑鬼,我看他靠不住。”
正想出声把杨家骅和玉狐叫出来加以嘲弄一番,不料猛抬头,便看到对面三十步外土台上面,站着一个只露出双目,一身白的高大人影,连插在腰带上的剑也加了白布套,百宝囊也是白色的,站在风雪中像个鬼魂。反穿羔皮背心,白紧身衣,白裤白靴白风帽,如果伏在雪中,恐怕走近了也不易发现。
只有那双眼是黑色的,似乎焕射出食肉兽类的光芒。
“啊……这人突然昂天长啸,声震九霄。
阴司恶客本来在发现有人时,已有点心神不定,再一听对方仰天长啸,惊疑地发怔。
白影出现在墓侧,伏地滑行与雪同色,难以分辨到底是不是有人移动。
四丈外松树下潜伏的杨家骅,突然大叫:“小心身后……”
阴司恶客这次完全信任他了,向前人仆,滚在祭台下贴座蛰伏如虫。
三把飞刀间不容发地从前部上空飞掠而过,把阴司恶客惊出一身冷汗。
“千手猿,这杂种老节不坚,从背后偷袭了。”阴司恶客从祭台另一端爬起切齿咒骂:“我阴司恶客要尽一切卑劣阴险手段,把你西王庄连根拔掉,你将为了今天的事,后悔八辈子。”
偷袭的人已经退走,杨家骅也没现身。
远处站在台上的人,仍然纹风不动屹立在风雪中。
“姓凌的,你骂谁?”那人大声问。
“咦!”阴司恶客一愣,听出这人才是千手猿,走向飞刀堕地处,从雪中拾起一把飞刀细察。
这是一种大型的,只能用掷击的单刃飞刀,长有一尺。千手猿惯常使用的飞刀有两种,六寸和四寸,都是可拂可弹的柳叶刀,不但可以飞旋切割,也可折向由心。一个暗器之王,不可能用这种拙劣的大型飞刀。
“从这边走!”杨家骅现身向侧方爬行:“不能坐以待毙。”
丘西一带树林星罗棋布,地势稍有起伏,视界不良,但雪地中的足迹,却深有尺余十分清晰。
共发现了四个人的脚印。
“先毙了他的党羽。”阴司恶客咬牙切齿说。
“这是有意引我们循踪追赶,设下埋伏等我们送死的。”杨家骅仔细察看足迹说:“咱们何不将计就计,来一次反客为主?”
“你的意思是……”
“郊区躲不住的,他们一定回城藏身。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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