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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集-第1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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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荡的气流突然静止,烟雾徐消,鬼火纷纷堕地熄灭,松明的火焰急剧地闪动跳跃,长明灯也大放光明。

一串血珠,从剑尖滴落地面。

这瞬间,他身形一幌,马步浮动,踉跄退了两步。虎目异光一闪。

蓦地响起一声令人心魄下沉的阴雷暴震,松明与长明灯火焰急摇,黯然无光,狂风乍起,暴震的闪光令人目眩,青白色的火星飞射,烟硝的怪味刺鼻。

三个高与承尘相接的巨型鬼物突然幻现,三把阴火莹然的大剑齐向下疾降,锋尖向他汇聚。同时,无数鬼物忽现忽隐,呼号跳掷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云气四涌。

他发出一声沉雷似的暴吼,剑上突然现熠熠光华,似乎身躯暴长,喝声中,身剑合一有如电虹经天,射入鬼影幢幢的汹涌云雾中。

响起一声霹雳,金蛇乱舞,风吼雷鸣,各种爆裂怪声连续急响,震耳欲聋。

响起最后一声震鸣,蓦地云消雾散,眼前灯光重现,腥臭味随风而逝。

一丛袅袅灰烟,飘出斤门便烟消火灭。

柳志柏屈右膝跪在长凳前,以剑支地闭目行深长呼吸,脸上的肌肉仍在扭曲抽搐,持剑支地的手呈现颤抖。

他的剑尖柱地处,大方砖共有三团簸箕大的鲜血,四周散布着不少奇形怪状的竹、木、石、骨、铁、皮革等等碎屑。

厅中死寂,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

他张开异先已敛的虎目,徐徐挺身站起,慢慢地收剑归鞘,脸色苍白失血,但举动仍然保持沉静稳重,在长命灯上加上两根灯蕊,吹熄了松明,擎着灯往内堂举步,在堂上转头静静地注视三团血迹片刻,方转头走了,大厅立即陷入沉沉黑暗中。

次日近午时分,水神祠前又漂来三具尸体,尸体遍体鳞伤,似是被鱼虾所咬噬。肌肉苍白无血,不像是泡涨了而浮起的浮尸。_

第三天,他脸上恢复了健康的神彩,驾起一艘小舟,扬帆出湖驶向府城。

逆风逆流。两百七十余里,虽是小轻舟,但直至翌日傍午时分,他的小舟才缓缓靠上南门码头。

奇怪。他感到码头上气氛不寻常,本来平时熟人很多,不论何时都有人含笑打招呼。可是,今天就是不一样,竟然没有人向他注目,似乎每个人皆看到他便扭头转身回避他,而且,他发现附近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四处走动。

他虽然心中生疑,但懒的进一步追究,系好舟,匆匆奔向街上的栈号。

当他一脚跨入店门,便着出情形不对了,柜上的几位伙计中.有几个生面孔。坐在店堂两侧长凳上的八个顾客同时站起,他一眼便看出其中两人,一个是巡检南天浩,和捕头常东山,都穿了便装,手中挟着刀剑的长布囊。

八个人围住了他,四名伪装伙计的人,也跳柜而出。

“怎么一回事?”他讶然问。

“你的案犯了,柳少爷。”南巡检冷冷一笑:“劳驾,随本官到府衙走一趟。”

“柳二少爷。”常捕头接口:“案子已移送府衙,县里已无权过问。所以要到宿衙。”

城外属武陵县管辖,县衙通常只开堂审讯小案件,稍大的案子,按例往府衙移送。因此,他知道有点不妙。

“南大人,什么客件?”他问:“小可有权知道……”

“到衙门便知。”南巡检冷冷地说:“抱歉,本官公命在身,不敢徇私,来人哪!上铐!”

巡检是官,抗命的罪名便罪加一等,除非是真正的无牵无挂亡命,不然决不敢拒捕,他是有家有业的人,怎敢拒捕?无可奈何,他乖乖地让常捕头与两名便装公人,上了铐链拖入城门。

当夜,他被押在大牢,禁止接见亲友,也没有人肯将祥情告诉他。

本来,他猜想是在沅江不得已杀了三妖人的事犯了,并不在意,那种事死无对证,龙阳杨家那些主谋人绝对无法提出人证物证来指证地他人。但一入大牢,上了脚镣,他便知情势严重,官府已将他当作重刑犯收押,可能与妖人之死无关。到底为了什么?

次日一早,知府大人升堂。他被几个公人从大牢中带出,竟然不替他卸除脚僚,而且加了手铐。

在一阵令人心惊胆跳的喝堂声中,他被带至堂下跪下了,堂上公案后,知府江大人一身公服,脸色阴沉。两旁的执事如狼似虎,掌刑公役面目可憎,案旁的公座上,有通判大人,稚官大人,还有县里应召而来的主簿大人……反正该来的官都来了。

经过繁文缛节的喝名,验明正身,盘问身份等等手续,他的手铐算是取下了,但脚镣未除。

知府大人将卷宗翻开,吐出三个字:“带原告!”

喝堂后,原告带到。

他愣住了,他不认识这个人。那是一个年约四十上下,有一张朴实面孔,满面风霜的汉子。

经过知府大人的问话,他才知道这人叫赵大德,另一家栈号的办货伙计兼船上管事,本县人氏。

验明原告毕,知府大人又吩咐下去:“带证人!”

证人上堂,他又楞住了,也心中略宽。

是本城的仕绅曾三爷曾玉堂。

“堂下看座!”推官大人向下传话。

曾三爷之所以被称为仕绅,原因是这位爷曾经在乡试中过举人,举人不算是功名,但在公堂照例有座位,即使犯了案,除非是大案现行犯,官府不能擅自上铐加镣。上了公堂,必须罪证确凿。而且得将学政大人请出堂,当堂宣读圣律革职去功名,才能令犯人下跪、问案、上刑……中了秀才的人,待遇也相同。这就是平民百姓,为何拼命将子弟送入学舍读书的原因所在,也是平民百姓唯一提高身份的途径。只要考中秀才,虽不平步登天,至少不必应官府的徭役,有资格与地方官平起平坐。上公堂不必一上来就跪伏如羊。

曾三爷在堂下落生,神色安祥。

“带犯人!”知府大人的声调提高了。

铁链叮当,呼喝声此起彼伏,十几个人被扣在堂下跪下,一个个咬牙切齿。

他大吃一惊,心中凛凛。

是闹江龙谭五湖,和他货船上的一群伙计。

大堂宽阔,人声嘈杂,看审旁听的人数上百,一些丁勇和捕快在维持秩序,不时禁止人群说话。

“柳志柏。”知府大人用惊堂木压下人声,开始问案:“半月前,你家的货船从下江返回,是你押货的?”

“是的,小民随贷船往来,每年……”

“本官只问你这一次。”知府大人喝断他的话:“你给本官听清了。问什么就老老实实答什么,不许擅自牵扯其他的事。我问你,你船上载了些什么?”

“苏杭百货,海味匹头。有帐簿及各地税单可稽。”

“还有呢?”

“回大人的话,没载有帐外其他货物。”他沉着地回答。

那年头,正当商人如果不设法逃税,要想多赚几文。简直比登天还难,从南京到常德,按规定所要经过的税站钞关,最少也有十处以上,每站都要按船货的市价抽分缴税。更要命的是,朝廷不信任地方官吏,税务全被朝廷亲派下来的一些中官(太监)所接收把持,不但加强加倍抽税,更巧立名目另加了不少额外税站,简直形如强盗,动不动就船货一起没收。商人们叫苦连天,所以能逃即逃,多花银子买消息,尽量远远地逃开那些另加的税站机动查稽税丁。而在货单帐簿上,也不得不以高报低,以多报少。船上另设密窝藏货,各显神通。因此,帐簿和税单极少有完全相符的。

柳志柏一听知府大人盘问所运的货物,心中一宽,货物早已起栈,这时能查出些什么来?

“正月里你的船下航南京,经过湘阴湖面,曾经发生了些什么变故?”知府大人转移话题:“说。”

“这……没发生任何事。”他说:“好像有从沅江下来的木排,与从湘江下来的木排会合。小民的船,是绕湖北端而过的,避免陷入木排中进退不得。”

“真的?”知府大人语气转厉。

“小民是实括突说。”他毫无机心地说。

“赵大德,你说。”知府大人向原告发话。

“回老爷的话,”赵大德愁眉苦脸地说:“那天,木排很少,今年雪化得早,但水不够大,各江的木排虽有提早放的。但并不多。那天,小民栈号的船,被水贼六爪龙贺贼首的两艘贼船截住洗劫,而柳家的船也在附近,贼船不但不拦劫他们,而且小的亲眼看见贼船的人,与柳家船上的打招呼。六爪龙是最凶残的一股水匪,劫货之后必定毁船。贼船驶离后,柳家的船不但不救落水的人,反而看着在水中挣扎的人百般嘲笑……”

“你说谎!你这天杀的……”闹江龙悲愤地大叫,却被两个公人狠揍了两记耳光按住了。

“因此,小民怀疑柳家的人可能勾通水贼,甚至可能与水贼同谋。”赵大德有条不絮地往下说。

“怀疑不能算证据。”知府大人正色问:“你必须有确证,不然就是诬告,你明白吗?”

“小的正要说。”赵大德出奇地沉着:“半月前那天午后不久,小的乘小船经过橘洲南端,看到柳家的船,与六爪蛟的两艘贼船靠在一起,船上的人互相往来,笑闹声十里外都可以听得到。小的以为柳家的船必定遭秧了。岂知大谬不然,三艘船分开各奔前程,船上的人挥手欢呼道别,六爪龙这悍贼凶横恶毒,虽然很少杀人,但洗劫后必定沉船,任由遭劫的人漂流。柳家的船安然无恙,小的就确定柳家与水贼暗中勾结了。因此出面控告柳家通匪,乞大老爷作主。”

“你怎么说?柳志柏。”知府大人转向他问。

“真是天大的冤枉,荒谬绝伦的诬告。”他沉着的说:“正月那天湘阴江面,根本不曾发生水贼劫船的事。半月前橘洲江面……”

他将与六爪龙交战,击沉贼船的经过概略说了。

旁听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六爪龙横行洞庭十余载,劫船一两百艘,得手即沉船,但很少屠杀苦主,任由被劫的人漂流逃命,不会水性的人当然难免遭殃。其实,在洞庭行驶的船支中,真正不会水的人少之又少,只要能支持得一两个时辰,定可在湖滨登陆获救,或者被往来的船支或木排所救起。十余年来,六爪龙从没失败过,更没碰上敌手,众人一听柳家的船,居然击沉了六爪龙的船平安抵埠,怎不惊讶?

“当然,他不敢将纵走六爪龙的事实说出,只称击沉贼船,另一艘船逃走。

知府大人脸色沉下来了,显然不相信他的供词。

“证人作证。”知府大人注视着曾三爷:“曾举人,把你亲自目击的经过从实道来。”

柳志柏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曾三爷大概是替他辩白的,他相信曾三爷不会将纵放六爪龙的事说出来。

“公祖大人明鉴。”曾三爷站起欠身说:“晚生将据实说出经过详情,字字皆真,决无虚假。晚生在岳州访友,乘坐柳家的便船返家。那天午后不久,船抵橘洲江面,两艘贼船突然升起旗帆,迎面拦截。”

“是两艘贼船吗?”知府大人追问。

“是的,升起的贼船旗是三角黑长番,的确是水贼六爪龙的旗号。”曾三爷以肯定的语气说:“晚生因为害怕,躲在舱内不敢出去,没想到三船会合之后,贼人登船欢呼,竟然不是劫船。”

柳志柏大吃一惊,心向下沉。

闹江龙张口想咒骂,被公人勒住了嘴。

“不是劫船,是什么?”知府大人问。

“柳二少爷与贼人有说有笑,贼伙们在后面的货舱,搬走了不少暗藏的军器,其中有每十张束成一捆的大弓,有一匣五发(六十支)的鹰翎箭……”

“你胡说八道什么?”柳志柏忍不住惊骇地跳口而叫。

“住口!”知府大人沉叱:“本官大公无私,明察秋毫,听证之后,必定给你有充分分辨与提反证的机会,不许中途胡乱插嘴,谁再敢妄自发言,定按扰乱公堂律严惩不贷。”

“柳少爷以为晚生吓混在舱内,因此不知晚生曾经目击。为表白晚生证言不虚,兹举两事为证。其一,那六爪龙身材高瘦,留了短须。背着铁胎弓,手握分水钩、年约半百,长像并不显得凶恶。其二,柳少爷的船上,藏有许多违禁军器。正是他暗中帮助六爪龙的铁证。”

“带物证!”知府大人下令。

一群丁勇进入大堂,十二个人抬着那门弩炮,一些人捧着十余枝六十斤重,附有爆炸竹筒的弩矢,与及精妙的十四具匣弩,在堂下堆放着。看审的民众,一个个议论纷纷。

“上禀大儿。”领队的丁勇行礼禀告:“这是南巡检会同武陵县孙主薄,常捕头,在柳家货船的暗舱中,起出的违禁军器,遵命呈堂复验。”

柳志柏只感到浑身发冷,心胆惧寒。本来,船只为了自卫,携带兵器并不算什么严重罪名,了不起打几十刑棍没收了事,再不就监禁十天半月,警告后释放,但今天,曾三爷咬定他通匪,这些军器就成了用来助匪抢劫的武器,死罪一条,弄不好还得抄家。

“这些武器是你的?”知府大人问。

“是的,是小民在南京,请武备库的朋友打造的,专用来对付湖寇。”他硬着头皮说:“小民就用这具改制的弩炮,击毁了一艘贼船……”

“人证物证俱全。”知府大人态度倒是相当和气冷静:“现在,你能加以反证吗?当然,你的船伙计是你的人,他们的反证不发生效力,你必须举出与你无亲无故,没有利害关系的反证。你如果想证明赵大德虚构事故,就必须举出正月里船经湘阴湖面,不曾发生贼船洗劫的目击证人,半月前橘洲江面与贼船相遇的事,其经过与结果,你的供词与曾举人、赵大德的证词完全不同,各执一词,而他两人的证词却是相同的,江上往来船只甚多,你能举出当时有那些船只目击经过吗?”

“请大人给小民几天期限,找寻两次发生事故的目击证人。”他咬牙说:“小民船只的航程,皆有详尽的记载,只要在沿湖往来的船只记事薄中查找,不难寻出当时经过该处的船只来,也必定可以找出从旁目击的证人,便可证明小民的清白了。”

知府大人与众官吏低声商量,彼此之间似乎有些争执。

“柳志柏。”最后知府大人说话了:“所请照准。但由于证据确凿,在大皆指出你涉嫌甚重,所以为防犯你逃逸,本官决定不许你其结具保。念在令尊是本地德高望重的仕绅,本官网开一面,准由令尊请人沿湖调查,由本府发给通行路引。给你半月期限,届时再开堂公开审理。疑犯还押,证人退庭候传。原告涉嫌诬告,着具结取保。随传随到,不得离城他住,退堂!”

这次在大堂公开审理,知府大人表现得慎谋能断,大公无私,合情合理,应该算是十分公平的。但在柳志柏来说,却是痛苦的灾难开始。

他押在大牢,他父亲能请得到什么得力的人去查证?湖上往来的船只虽然很多,但谁肯甘冒被牵连、被扣押的危险挺身作证?

他心中明白,这是一条绝路,他已注定了上法场的命运,他已陷入仇家极为凶残恶毒的计算中。

他终于知道陷害他的主谋是谁了。

曾三爷是刘百万的知交好友,年青时一同偷鸡摸狗的不良恶少。

好恶毒的绝户计。

刘、杨两家联合起来对付他!派到沅江下毒手的两批妖人失败了,转而向官府用工夫,一旦罪名落实,抄家杀头的下场,比派妖人杀他要恶毒千万倍。

他完全失去反击的机会,即使他能脱逃,但他的家……亲戚朋友一大堆,老天爷!后果不堪设想。

旁听看审的人涌出府衙,其中就有刘家、曾家、龙阳杨家的人。

最后出来的人中,有化了装易了容的周总管,与扮成男装的田倩倩姑娘,步入行人往来不绝的府前街。

“周叔,这人间还有天理吗?”倩倩的凤目中泪光闪闪,愤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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