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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残天-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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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宫千帆又道:“三年前南都留守林仁肇求李煜许军数万,趁宋攻取岭南、无暇增援江北时,收复江北旧土。为怕事不成宋廷问罪江南,林仁肇还自请为逃叛之臣,则事成而国荣,事不成而林家受诛、不致累国——如此一个忠肝义胆之臣,李煜竟会听信反间之计,前年鸠杀了林仁肇。”
白心礼续道:“去年卢多逊逢迎拍马一番,这位江南国主便飘飘然不知所以,听闻宋廷要编修天下地图,史馆独缺江东,居然就巴巴地紧急下令眷录江东各州舆图送去宋廷……”
李遇瞠目道:“江南十九州的地形、驻军防卫、道路远近、百姓户口,岂不都在赵匡胤的掌握之中了?”
白心礼点头道:“所以卢多逊已被重用。如今又多了个去测量长江宽窄的樊若水——江南国主比起那位辽国国主,可真是不一样。”
北宫千帆跌足道:“李煜怎能与耶律贤相提并论?前两年我在辽国朝中时,不过随口提了一句‘穷苦百姓有冤无处可伸’,他立刻下令恢复钟院,令铸大钟一座,刻勒铭文,说明重置缘由。这个李煜……”低下头去看一眼自己的双足,叹息道:“那时候,他大概正在研究怎么让女子把脚缠得变形,好铸支金莲让女子在上面翩翩起舞罢!”
白妙语道:“你也听说了那个什么窅娘‘三寸金莲舞’的掌故?哼,真混账!我们江湖儿女脚太小妨碍练功,他却当作妙不可言的事物来欣赏。昏君!”
白心礼顿首道:“而且以李煜一国之君的身份,如此推崇这种无聊消遣,更是不妙。”
旷雪萍也点头道:“不错,他以人君之尊将此加以赞赏,怕是千年之内,流毒无穷。”
白妙语乍舌道:“有那么严重吗?”
北宫千帆叹道:“楚王好细腰,国人多饿死,在男尊女卑之势下,女子为了对自己生存有利,挖空心思取悦男子,民间跟风效仿往下流传,岂是几百年内就能绝迹的?”
白妙语不觉恼道:“强行以布裹足、逆天而行,还怎么走路?”
旷雪萍不理会白妙语打岔,却向北宫千帆道:“你要三思!”
“关我什么事?”北宫千帆一皱眉,顺口答道:“我又没食他江南国主的奉禄!”
“你是高丽国公主,又是辽国特使,现今高丽国年年向宋廷朝贡,辽国也在与大宋议和,你的身份特殊,不宜相助李煜。你若现身,宋、辽、高丽的压力都会让你难以做人。”
“我不会管的,本来就不关我的事!”
“你和裁云丫头都是一个脾气,故人遇困,绝不会袖手。就算你瞧不起这个李煜,看在一场故交的份上,也一定会赶去示警的。旷姑姑说得不错罢?”
北宫千帆低头不语,默认了。
李遇道:“我是江南人,当然不愿故土遭遇战火。可是五师父确实不宜现身去见李——江南国主。就是要示警,也该多加小心!”
白妙语瞪眼道:“临风不是个对朋友不闻不问、没心没肝的人。她想办法易容混进去,只暗中通知李煜一人,也算仁至义尽,做到了故人本份。临风可是我们的江湖好儿女!”
李遇仍道:“潜入深宫内苑,危险是不必说了。到闰十月初一,我们约好在洛阳相见,你兄长也会赶去,五师父赶得及么?”
白妙语又道:“以临风日行千里的绝顶轻功,还有两个月,什么地狱天堂去不了?你婆婆妈妈的,不如你去好啦!最好是被人当刺客捉去,才有好戏看!”
李遇点头道:“正是想到还有两个月,足够我来准备。先父曾在江南朝廷为官多年,我正有代师前往、替父亲尽忠之意。这样,也不会误了五师父与你兄长……”
“你还真想去,就凭你那几招花拳绣腿?”
北宫千帆沉思许久,才缓缓道:“赵匡胤诏令薰风门外建成巨宅,取名‘礼贤宅’,连亘几条街坊,宏伟壮丽,宅中器皿无所不有,就是等江南与吴越二主李煜、钱叔去降,为他们而备。攻取江南已是势在必行。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尽点朋友本份,从旁警诫两句,他未必会听到心里去。我潜入深宫见过李煜后,立刻趁夜出来、绝不久留,你们不必担心。李遇更没有必要替我去。”
旷雪萍看了白心礼一眼,不再阻拦,将李遇与白妙语召上自己这叶扁舟,留一舟给北宫千帆,拍拍她肩头,道:“自己小心!”
白心礼一划桨,四人便远远荡舟而去,不再打搅她思索。划得远了,才向旷雪萍道:“这一关她终究是要过的,别为她担心了!”
旷雪萍回头看一眼,轻轻地道:“这一次我帮不上什么,只愿烈子和净子在天有灵,能保佑风丫头!”
夜雾渐渐袭来。千里江山,寒色尤暮;芦花深处,孤舟独泊。
焦尾琴鸣,声声催促秋江月。南国正清秋!
“天津桥下冰初结,洛阳陌上行人绝。
榆柳萧疏楼阁闲,月明直见嵩山雪。”
已经是闰十月二十三日了。
梅淡如最后看一眼洛桥,知道北宫千帆不会再来,策马西南而出,向长安驰去。
北宫千帆确是无法赶到洛阳去。这一日她才到庐州,就听到宋廷南院宣徽使曹彬入池州、拔芜湖、攻当涂,最后驻军采石矶的消息。
而这时的李煜,刚和她吵过一场,依旧不以为然地与皇后诵经拜佛,希望佛法宏大,保佑国泰民安。与之论经的高僧中,自然也有赵匡胤“特派”过去的“高僧”,告诉这位人君:他乃是“一佛出世”,可保百灵护体、万事通达。
本来她是负气离开的,现在却又快马加鞭,从庐州日夜兼程赶回金陵。
“临风,别管了,你再去见这个昏君,说不下他恼羞成怒,会将你当作刺客拿下!何况,江南朝廷中若有宋廷卧底,你的处境可就大大堪忧了!”
虽是一路自警自责,依然忍不住策马飞奔。
“……虽说昏庸无能,到底不是个暴君。以孝行天下、亲赴大理寺审囚、大赦天下……娥皇姐姐去了那么久,还记得收藏她的琵琶、为他们夫妻当年共植的梅树题诗,也不算彻底寡情。罢了罢了,大不了被他叫几声‘捉刺客’而已,那些草包侍卫又逮不了我。看来,淡如也不会等我了,赶到洛阳也没用,日后再向他道歉罢!真失败,里外都不是人!”
“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今夜,小周后不在身边,又只剩他一个人灯下独思。
是寂寞还是惶恐,搅得心如此不安?
临风和他吵得那么厉害,负气而去,却宁可误了恋人之约,中道折回重加警诫,甚至不怕他会恼羞成怒。
如今的她,已是一国女营武教头、另一国特使、第三国公主,又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人物,不是为了这份故交,她图什么?从他那里,她可是从未得过什么功名利禄,每次也总是来去匆匆。她承受着大宋、辽国、高丽的压力和被赵匡胤疑忌、深宫内苑禁卫森严的危险,不止一次潜进来通报对方的军事计划。
他本来应该高兴、欣慰才对,毕竟她是真正关怀自己的肝胆之交啊!可是,为什么他会如此愤怒,再次把她给气走?是不是因为,无论她是当年的五庄主、之后的武教头,还是如今的辽国特使、高丽公主,她都从未对他有过请求,永远保持着那份隔膜与高傲?十年前的她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她快乐、风趣——对了,那时候,她是娥皇的闺中密友!
为什么娥皇一死,他们之间就如此隔膜?不是连娥英都已了解,不再胡乱猜疑了么?可是这十年以来,即使是她诚心挚意为他设想,他也没什么感激与喜悦,只有压抑、烦躁和眼下莫名其妙的愤怒。
要命的是,她言之凿凿,似乎句句有理、掷地铿锵。
“长江浮桥”,多可笑的儿戏!宋军怎么可能攻破长江天险,就凭那个落魄书生樊若水的信口开河?
也许是这些年在险恶江湖混太久,弄得连天不怕地不怕的临风,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她的胆色哪里去了?可是无论如何,她真的是念及一场故交,才如此不计较得失甚至不顾及安危啊!
为什么他没有一句道谢,再度将她气走?
雪那么大,风那么紧,他连杯热酒都没替她备下!
“梦回芳草思依依,天远雁声稀!”雪又簌簌而下,李煜最后低吟了一句,心中不胜悲凉凄戚。
临风,你负气去了哪里?
疏星倚夜!
宫墙外,一个黑衣女子也不胜感慨、满心惆怅。她正是北宫千帆。
从嘉,你真是十年前那个谦谦君子“钟隐居士”吗?你怎么成了这样?
冷月无言!正文 下——十二回 销魂独我情何限
破阵子
——李煜
四十年来家国,
三千里地山河。
凤阁龙楼连霄汉,
玉树琼枝作烟萝,
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
沈腰潘鬓消磨。
最是仓皇辞庙日,
教坊犹奏别离歌,
垂泪对宫娥。
素点端上,小陆子替李煜夹了子母馒头放在碟中。
李煜漫不经心咬了一口,心事重重地把半个馒头放回碟里。
“皇上,你看!”小陆子一侧身,在他耳边轻轻地道:“有东西在馒头里。”
李煜低头一看,馒头里竟然滚出个蜡丸来。他微横了小陆子一眼,见小周后犹自心神不宁地吃斋,便取了蜡丸扣在手心。
小陆子知趣,便不再吭声。
匆匆用过斋饭,李煜将蜡丸捏碎,取出一幅小小的白绢来,只见上面的字迹凌乱疏野,正是北宫千帆的手笔:
“皇甫继勋,不报军情;尔军逼近,彼主不知;吃斋念佛,岂能回天?”
李煜心头大震:“兵临城下了,我怎么不知情?临风……她怎么不来见我?蜡丸是何时送进来的?”
小周后见他面色铁青,轻轻一咳,李煜恍然一省,喝道:“叫皇甫继勋来见朕。还有,经文都撤下去,朕要巡城!”
小周后诧道:“皇上不是要诵经祈福,保佑国泰民安……”
“军情告急朕犹不知,诵经何用?”
小周后见他疾言厉色,便退了下去。
李煜宣上守城兵士,乃知数月来他只顾诵经论道,而宋军二个月前就已师拔金陵关。待他登城巡视,只见旌旗遍野,方知北宫千帆所言非虚,立刻下旨拿了神卫都指挥使皇甫继勋。
返朝后,李煜又与陈乔、张洎一番密议,金陵此刻惟一强援乃是神卫都虞侯朱令赟。即连夜遣使,请朱令赟来援金陵。
第三日晨,使者来报,言李煜先遣的密使已持金牌往湖口求援,因该密使艺高人胆大,赟已请他代送密函,召柴克贞代守湖口,以免湖口失守断了粮道、再无后方支援。故请使者回奏,待柴克贞往,即刻来援。
使者禀罢,张洎奇道:“皇上宣过密使了?朝中有此等人物,微臣竟然不知。”
李煜不动声色地道:“朕的安排,还须向你请示?”
张洎一惊,恭身退下。
李煜心里有数,知道去的是乃北宫千帆,心里却不知为何,颇为不快:“她倒会拿着金牌去假传旨意。哼,以她轻功,难怪比使者还快,现在又送密函去给柴克贞,该到了罢?装神弄鬼,却不现身一见……”
自此澄心堂军机,皆为张洎等刚愎专断而出。
柴克贞得密函,惊惧交集,敷衍走了“密使”,教“他”先行回报,不日将至。几日后却又以重病在身为由,托辞不往。
六月,曹彬等部金陵城下大败江南军。
七月,赵匡胤命李穆护送从镒归国,亲笔诏书催李煜速降,并令众将围城缓攻,待李煜作投降的准备。
九月,侍卫都虞侯刘澄率众开城投降,润州平定。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
满目疮痍是什么?现在的李煜也许最清楚。
数月以来,各地不是大败就是投降。就是想宵衣旰食,怕也没什么机会了。
小陆子和黛儿侧侍左右,都在打哈欠。
可他李煜却睡不着。放下奏折,只能长长地叹息一声,悲衰自己的无能为力。
“皇上!”小陆子和黛儿一惊,醒了。
他一挥手:“换小卫子和晴儿上来,你们也累了。”
他们正要劝慰什么,小陆子忽地指着案上一本奏折,惊道:“血!”
李煜转过头去,也看到奏折上的血,一滴、两滴——从梁上滴落下来。
李煜缓缓抬头往上看。黛儿大惊失色,便要嚷出来。忽地一阵黑风飒然飘下,小陆子和黛儿刹那间忽地难以动弹、难以出声。
“临风,是你!”他低呼一声:“快解开他们穴道,不然侍卫进来你就麻烦了。小陆子、黛儿,不许嚷,是北宫姑娘!”
那人在两人肩上一拍,踉踉跄跄退了数步,倚墙而立,才定住身形,正是北宫千帆。
李煜见她形容憔悴、面色苍白,惊道:“你被侍卫发现了么,怎么受这样重的伤?”
她摇头:“江湖恩怨,与大内侍卫无关。”
小陆子和黛儿默然上去,扶她坐下。
北宫千帆调息片刻,才道:“我替柴克贞回报朱全赟后,就去了辽国。黄龙府卫将燕颇叛变,韩家哥哥被挟为人质之一,我潜入叛军营中救人,等到耶律葛里必去讨伐,我就回了中原。岂知正遇上东土姐姐刚满月的女儿被人掳劫,我就一路追踪雷章采直到大理,雷章采自大理折回宣州,不巧我撞个正着,一个人对付雷章采、申晓波、姜贤忠、青诚、严子钦五大高手,子钦淬过‘断魂膏’剧毒的枪头擦伤了我。等到风海师兄、独贞哥哥带素丹营中女兵来援,我已受了伤……不幸风师兄和青诚同归于尽,独贞哥哥受伤太重,武功尽废……”
李煜一指案上自己的参汤,低声道:“你少说点话!”黛儿将参汤端过去喂她勉强喝了,又绞了手巾为她拭脸。
北宫千帆喘息了一会儿,淡淡问道:“我过金陵时才知道,不但柴克贞没去代守湖口、金陵无援,而且几天前连池州刘澄也降了,所以……反正我已性命无虞,寻找东土姐姐的女儿也毫无头绪,就潜进来看看。我死不了,不必着急,也不可外泄我来这里的消息,拿套宫女衣裳给我换上就好。”
李煜凄然道:“难得到了这时候,我还会有朋友。养好了伤,你不如自行离去罢,我不想连累你。”
北宫千帆皱眉道:“你打算死守金陵还是率族投降?”
李煜酸楚地道:“我本欲降,张洎、陈乔力谏之下,最后还是决定搏一搏。”
“既如此,何不先使缓兵之计?”
“如何缓兵?”
北宫千帆深深地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李煜道:“有话便说罢,最后的决定还是由我来作,这亡国的罪名不会扣到你头上的。”
北宫千帆摇头道:“这倒不重要,我也不在乎。我正在考虑,是否来得及!”
“有话但说无妨,反正已是这样了。”
她轻轻叹息一声,才道:“赵匡胤令众将缓攻,就是等你去投降。不如将计就计,备下锦帛、银两,遣使入宋朝贡,一方面拖延攻城时日,看宋军动静,同时可以遣密使去湖口求援……”
李煜点头道:“也只好如此。可以密令朱令赟从湖口而出,切断采石矶浮桥,暂保天险,续以各处坚守壁垒疲劳宋军,再觑时机夜袭金陵城下的宋军,他们没了采石矶的后援,必然溃败。”
北宫千帆微微一笑,以示赞许。
“我这就宣修文馆学士徐铉与周惟简进宫!”
“那个夸夸其谈的道士周惟简,懦弱无能,只会浮夸,你想派他与徐学士一同使宋?”
“就因为他是出家人,或许谈论一些清心寡欲之辞,能打消赵匡胤的南攻之念。”
“并非每个人君都会听信这套说辞的。唉,先缓住进攻再说罢。我可以施展轻功赶去湖口。朱令赟号称驻军十五万,或许这惟一的后援,真的能力挽狂澜罢。”
李煜叹道:“又是重伤又是中毒,算了,我另派使者去!”
“你是瞧不起,还是信不过我?”
李煜忙道:“你手腕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了,小陆子快宣太医!”
“不必!”北宫千帆低喝一声,起身为自己包扎,一边口述了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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