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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落-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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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件事我也没有置喙的余地,我也知道你是很反对这桩婚事的,所以所有的人也都跟着反对。可是,如果你真的敬大祭司为王姐,那就该尊重她本人的决定。她不是被逼婚的,也不是没长成的孩子,而且比大多数人都更聪明,她会这样决定自己的未来,必定有她自己的道理。我倒真的很想旗帜鲜明地站出来支持大祭司,可是我的支持没有任何力量。大祭司为自己的人生做了了不起的决定,因为她没有选择交易,却选择了爱情,我相信这对于她这样一位古埃及王室女性来说,是非常艰难的抉择。你可不可以偶尔从衡量利益得失的法老天平上走下来,从一个弟弟的角度好好为姐姐想一想呢?我知道你是为了埃及而存在的,但那并不意味着别的人都得接受这种宿命啊!——现在我可以进去睡觉了吗?”
他低垂下头,仿佛在犹豫,隔了一会,他慢悠悠地终于开了口。他说:“我很想你,可纶。”
可纶呆了呆,思绪还沉浸在方才对恋爱自由的讴歌中,尚未转弯。
现在法老漆黑的眼眸又回到了她的脸上,继续慢悠悠地说道:“你回来得太晚,我有点担心。最近我很烦,不顺心的事太多,当我觉得烦闷时,就非常想看见你,你却总是人影不见。我站在这里等你回来,也只是想看看你而已。不过我要感谢你刚才的那些话,像你这样的女子,竟然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不但让我非常惊讶,也让我能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这桩婚事。对女子而言,或许你所说的爱情才是最重要的,即使缺乏安定的未来,也要不顾一切地飞扑过去,对吗?”
对于这个问题,真应了那句话——“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水星”,自然本能的差异使这个问题不可能有任何完美的答案。可纶只想知道,德卡所谓的“像你这样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在他的眼中,又是怎样的女子呢?她很有些好奇。
“我是很糟糕的女子吗?”她试探地问。
“你满脑子除了自己还是自己,不需要别人也希望别人不需要你,没有主宰,没有归属,没有信仰,没有负担,没有感情,没有头脑,也没有心!”
这么冷酷尖锐的评价很难说是客观的,它简直就是挑衅,可纶马上火了。
“没错,我就是这样的,”她嘴硬道,“其实你不必这么罗嗦。一句话——我是个自私自利,半点都不可爱的女人,跟你那些侍妾可没法比。怎么样?既然我在你眼中是这么一钱不值,我反而高兴。麻烦你下个恩旨,让我快快离开,那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他出神地望着怒气冲冲的她,面容上浮动着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温柔安详,这温柔很能镇住可纶的火气。她定了定神,转身想离开这个战场去找个安静地睡觉。这时他突然就如离了弦的箭一般一跃而起,几步就追上了她,伸手从她身后搂紧了她,他的胸口贴住她背心,俯下脸来,他的嘴唇滑过她的耳朵,他的呼吸声撞击着她的鼓膜。“我做不到!”他无奈地叹息着,吻着她柔软的耳垂,“我不能让你离开!我想你,可纶!神明了我是多么想你!”
“你可以去找你的侍妾们!”她困难地试图躲闪,“你有那么多的可供你随心所欲的女人……”
“我试过……”他的吻碎碎碾过她的脖子,“我也不想这样……总在你这里碰钉子……可是我一筹莫展……就像嗜酒的醉鬼,尝过世间绝无仅有的佳酿,别的酒就再也无法入口了……我想你……可纶……”
世间绝无仅有的佳酿……那是不是他在求欢时唯一能想到的话呢?……也许,这世间并不存在绝无仅有的佳酿,谁也不比谁更强,总能找到替代品。才几天工夫,她就成了一个歌姬的替身。
“你找错人了……”她听见自己空洞冷漠的回声,“那味佳酿不是我。你是不是佳酿喝多了,所以看见谁就是谁了呢?我是可纶,没有心也没有脑子的可纶,你的罗德比司还在酒坊里,或许正引颈期待你的恩宠呢!”
他不理会,依然热切地在她的颈项上印下他的吻,他的手伸进她的衬衣,指尖摩挲过她的肌肤。他试着吻她的唇,她清楚,若是被他的吻缠住,她就回不了头了。她不得不用更加冰冷更加抗拒的声音低喊:“放开我!我不是你的后宫玩物!你想让我把所有人都喊醒来看你的笑话吗?放开我!”
他却将她搂得更紧了,她的心脏直接就能感觉到他炽热的胸膛,幸好他不再吻她了,手也停止了动作,只听在她耳畔低低吹气,蛊惑似的说:“你会有我的孩子,他已经在你的身体里发芽了。可纶,到那时你怎么办,依然抗拒我吗?”
“那不是问题!”她不顾一切地说,“我可以解决掉它,就像云翩翩那样!”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过分了,但她不想承认。她被他一把推开,他后退两步,沉默了几秒种,想给她挽回的机会,她没有理会。然后他扬起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啪!
可纶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激他动手!好狠的一巴掌,打得她踉跄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到地上,脸颊顿时火辣辣地生疼——疼得好,越疼越能让自己清醒,不再留恋他的温柔!
唇边漫溢着血腥气,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疼,她用力咬住唇,跌跌冲冲朝门奔去。
“可纶!”他喊,声音附了魔力,丝一样缠上她。
她痉挛一下,止住脚步,他立刻跃到她面前,截住她的去路。
“可纶!对不起!”他捧起她的脸,吻着她烧火的脸颊,混乱地语无伦次地说着道歉的话,“对不起,可纶,我打了你……可纶,求你不要走!求你!可纶!不要离开!求你陪着我!可纶!”
法老是如此心慌意乱地恳求着她,这感触非身临其境是不能领会万一的,这不能不叫她怦然心动,思维忽然就停滞了,自尊和欲望在乱麻一样的脑子里冲撞着,她火热的双手已然蠢蠢欲动,只想去抚摩他的脸啜吻他的眉心轻咬他的嘴唇,可她的脸颊依然很疼,他越是小心的吻她就越觉得火烧一样疼,那么多的情感在刹那间交汇于她的心里,她根本无法做出判断,魔鬼在暗处等着看她发疯,她真想崩溃算了。
“王姐一意孤行……什么都听不进去……巴比伦城摇摇欲坠……她被那个只懂吃喝玩乐的逍遥王迷惑住了……不知道她这是在襄助埃及的敌人……可纶,我太累了,累得失去了自控力,把你的赌气当成了真心话……可纶,你能不能温柔一点呢?哪怕装得温柔一点吧,我需要安慰……我只想从你这里得到一些安慰……”
眼前一阵眩晕,心头滋生出邪恶的喜悦,可纶没有言语,继续保持沉默,细细品尝这喜悦的滋味。
但法老也不曾再诉说,他骄傲的自尊心因可纶意外的沉默而迅速复苏,“……无论如何,”他话锋一转,连带着语气也变了,“你戴着王家护身符,你得尽你应尽的义务!”
法老以为她会生气,因为她那了不起的自我是厌恶一切义务与束缚的,但可纶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她仰脸凝视着他,翡翠色的眼眸此刻如玻璃般晶莹剔透。
“你爱我吗?德卡?”她问。
“你相信我吗?可纶?”他答。
是,这才是重点。
她定定地瞅着他,片刻之后,她摇头。
“我不能相信你,德卡。”她深思似的说,“现在还不能——也许永远都不能!”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逡巡,可纶坦然回望。她没有把握,当她又老又丑时,他是否还会这么舍不得?他自己也说了,“一个嗜酒的醉鬼”,忽然尝到另一个产地来的酒,忍不住想多喝两口而已。人心易变,一念之间,千差万别。她和他之间也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感情,他大可以再找一瓶合他口味的佳酿,这并非难事。没有爱就没有负担,没有爱就没有伤害,爱建筑在人的心里,如同城堡筑在沙上,一阵狂风一袭海浪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它崩塌。
她还没有勇气去承受这崩塌和伤害。
最后,法老下了结论。
“我送你回‘神之居’。”他说,“去收拾一下,日出前就能到达圣庙。”
“什么?”她愣愣地瞪着他,惊讶的表情还来不及浮现。
“没有信任,是无法相互依靠的。”法老居高临下地说,“你还是回去吧!可纶!”
“可是……可是……”她欲言又止,连自己都不知道该“可是”什么。
“去吧!”法老说,意兴阑珊的口吻,“动作快点,我在宫门口等你!”
嘎然而止!一切嘎然而止!她感到她的整个生命都在这一刻被法老一刀剪断,他怎么能这样若无其事的在数秒钟里剪掉了她?
可这不正是她所盼望的吗?她还能说什么呢?
但是,她又该去哪里找一把厉害的剪刀,好将这一切从自己这头剪个干净?难道她也能像小说里的人一样幸运——在时空之旅结束后丧失这部分记忆?
这一刹那,她觉得自己是被德卡抛弃了。
第 21 章
这正是未及破晓的黎明时分,暗夜的沉寂依旧笼罩着底比斯城。隐隐有吟诵的声音夹杂在清凉的晨风中,仿佛是奥西里斯神自冥界呼出的气息,吹过卡纳克圣庙,叫人胆战心惊。
在通往内殿的列柱甬道上,肃立着两排衣履洁净,神情俨然的僧侣。他们点燃了焚香,碎碎念诵着祭祀的祈祷文。另有一队高级祭司,手持神杖,口中低吟着献给底比斯主神阿蒙的颂诗,徐徐穿行于烟雾缭绕的庭院内,去往内殿。在这样嘈杂阴郁的气氛中,人人都失去了敏锐的觉察力,甚至都不曾听见法老匆忙走来的脚步声。
谁也没有料到法老竟会在这时辰毫无预兆地降临圣庙,想来是连夜都在策马急驰了。出现在火烛微光中的法老,看上去并没有疲惫不堪,只是神色俨然,原本俊秀脸庞显得棱角分明,衬托着他那内敛沉着的目光,益加显出不可逼视的威严来。他的身后,跟着步履虚浮的‘未知’。
法老异常平静地受过众人的跪拜礼,径自走到高级祭司面前,命令道:“备酒送到内殿!我将亲自开启‘神之居’,送走‘未知’!”
人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讶困惑的神情,但没人敢发出一点异议。高级祭司显然认为这是法老对神庙责权的又一次侵犯,因此他回应的语气分外生硬——尽管生硬,却仍是俯首帖耳的一句“是!”
法老的目光掠过聚集在庭院里的僧众,僧侣们匆促向两边避开,让出了一条通向内殿的路,也让清凉的晨风将满院缭绕的香气悠悠送至“神之居”。
“跟我进来!”法老吩咐。
‘未知’心神不定地望了法老一眼,但法老并没有站在那里供她瞻仰,他已经大步朝内殿去了。她咬咬唇,垂下绿眼睛,跟上了他。
不久前的惊魂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还未散尽,在这鬼魅时分,若没有人陪着,她是很难再独自踏进内殿的。可她真该感谢这微不足道的恐惧,不然此刻她该拿什么来填满她空荡荡的心呢?
“上灯!”
内殿岂可灯火通明?!
大惊之下,高级祭司战战兢兢地出了声:“法老,这恐怕……”
“上灯!”法老坚持,冰如刀刃的语声轻轻拂过祭司低垂的后颈。
面色惨白的祭司再不敢多言,颤巍巍地在两边一盏一盏放置灯台。他坚持要亲自上灯,而他已经很不年轻了,养尊处优的手被滚烫的灯油烧了好几次,可纶一度以为等他点完灯时太阳也该升起来了,不过他总算还是完成了,在渐次明亮的火光里,汗水淌了他一头一脸,他看上去都快虚脱了。
“把酒放下,你去歇息吧!”法老说,等到祭司摇摇晃晃地出了视线,他才弯腰取了一杯酒,并示意可纶取另一杯。
可纶俯身,王家护身符随之垂落,沉甸甸的荷露斯神在摇曳的火光中微微晃荡。
她没有拿地上的酒杯,直起身取下了颈间的护身符,将它轻轻掷入德卡的杯中,酒溢出来,溅在他的脸上,洒在他的脚下。
然后她转身头也不回的走进了“神之居”,脚步匆促得像是在小跑,很难判断她究竟是急着回家?还是被逼着去逃亡?
“再见!德卡!这次,是真的与你再不能见了……”
她自己也没想到会用如此突兀的方式离开德卡,连说“再见”的机会都不给他。她不想听他对她说:“再见!”——少了这声冷淡的告别,她会好过很多;少了这声冷淡的告别,就像知道一个人死了却不曾听见沙土落在其棺木上的声响,那生离死别的感觉是不真切的;她真的没有勇气听他冷淡地对她说:“再见!”
现在她不想再骗自己了——这不是她想要的离开!本该欢呼雀跃的时刻,她竟难过得心如刀割,绞肠般的疼痛从她的心蔓延到每寸肌肤,眼泪大滴大滴滑落脸颊,浑身都因抽噎而颤抖,她不得不死命咬住自己的手臂,好将呜咽堵在喉咙里,免得痛哭失声,惊扰了神明。
一忘皆空!一忘皆空!一忘皆空!
她倚墙坐在地上,双臂交叠,将脸深深埋入臂弯。这一整夜都不曾合眼,被各种情绪折磨过,在马背上长途颠簸,又被巨大的痛楚与失落感缠绕,她真是累了,巴不得逃进梦里去,什么也不想,将德卡忘掉,将一切忘掉,了无牵挂地回去过她自己的生活。眼皮耷拉下来,她任凭睡意浓浓侵袭过来,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里,是想象着德卡,想象他把王家护身符悄悄戴在另一个女子的胸前,就象他曾对她做过的那样……
……
可纶睡了很久很久,她不胜负累的思想极度需要在混沌无知的状态下好好歇息,似乎不自觉地在给她做自我催眠:再睡会……再睡会……再睡会……她心甘情愿地躲在梦境里,不想这么快就回到现实。直捱到每个脑细胞又蠢蠢欲动着要去回想那个令她心伤的人影,她才骤然抬起脸,睁开眼睛。
原以为——且理当如是——映入眼帘的该是卡纳克骄阳似火的午后风光,倾颓的莲花柱头滚落在残砖断瓦间,圣湖的水光穿过图特摩斯三世的节庆堂,倒影在那些别致的立柱间明晃晃地波动,游客们都避到阴凉的地方去喝下午茶了,远远的那一端,两座线条俊俏的方尖碑双双刺入不见一丝云彩的天幕——云彩只等着克娄巴特拉的针来将它们绣成花样。没有风,长得很好的棕榈树绽着树冠,重叠着更远处的清真寺,像一把插在穹顶上的摇扇,枝叶上镌刻着古兰经——失落在记忆里的众神,若是回来,是否也要无奈地叹一句人心不古?
我真的回去了吗?
这些如照片般闪过眼帘的情境,不过全是她的想象。真实的视界里,自不知名处落下的光,照亮了四壁上的人物绘画,色彩艳丽且闪闪发光,居中的那乘华轿,垂着雪白的帘幕,花环围绕,没药飘香,神的金身端坐其间。
我真的回去了吗?
大脑一片空白,不能想,不敢想。
我真的回去了吗?
没有!
那么,我还在德卡的埃及吗?
未必!
新王国时期供奉阿蒙—拉的卡纳克圣庙,香火鼎盛延续千年……
这次,我或许真的能见到埃及艳后、恺撒、安东尼、屋大维……运气好的话……
也可能是嗜血成性的托勒密六世——他杀了他的儿子,将肢解的尸体送给他的妻子……
可纶打了个寒战,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去“哗啦”一声拉开了门。
门外的内殿,若不是她曾在这里惊恐过、伤心过、不安过、愤怒过,她是不会一眼就认出来的。毕竟哈特谢普苏特的圣庙内殿与拉美西斯二世的圣庙内殿是不会有本质上的区别的,但这座内殿——如果建筑也有灵魂的话——漂浮着的正是可纶所熟悉的灵魂。
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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