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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4,帝星升沉-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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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换了新面孔而已,更有甚者,是增加了恐怖,昔日九陌红尘的帝都,歌管繁华,笙箫聒耳,而今成了恐怖的地狱,处处招魂,夜夜鬼哭。
李自成把这一切默默地看在眼中,脸上渐渐地凝聚起一团乌云,心中也涌起一股乖戾之气——北京为崇祯盘踞多年的窠穴,住的多是明朝的达官贵人,他们生就一双见风使舵的势力眼,只认崇祯是真龙天子,朕不过牛屎村人,还是快快回长安吧,长安城里有我的父老乡亲,他们不会这么冷落朕。
但就这么回长安吗?不,朕要让这班人知道,冷落朕将得到什么报应!
想到这里,心中那一团戾气就像是一块浓墨,在渐渐地化开、弥漫……
终于,他还是看到了欢迎的人群,那是丞相牛金星率领的、留守的百官队伍,牛金星在前,随其后的是顾君恩等六部尚书。李自成勉强和这班人打过招呼,那独眼便在人群中扫视,他很想看见李岩,却又害怕和他的目光对视,李岩终于出现在他眼帘,他跟在六部官员之后,见了皇上,俯伏尘埃。
第174节:1 冷暖北京城(2)
可李自成急于要看他的脸——李岩终于抬头了,半月不见,杞县李公子仍不失倜傥英姿,身着文官二品官服,面如满月,齿白唇红,那一声“皇上辛苦了”说得轻飘飘的,似有几分幸灾乐祸。
李自成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立刻想起了他那悬军远征之谏,想起他关于处置吴三桂的建议,种种种种,今天皆一一验证了,想到此,大顺皇帝胸中那戾气竟化为股股酸水,直奔喉头……
于是,尚未进城,征尘未洗的大顺皇上迅疾颁下一道谕旨:将吴三桂全家斩首。这个十恶不赦的汉奸,这个该杀千刀的叛贼,九族骈诛,尚不能泄吾大恨。
人已杀,气未消。回到宫中,可意人儿窦妃立刻迎了上来。
窦氏由一个普通的宫女,一夜之间,得为皇上新宠,这真是一步登天。眼下,她也不管李自成败与不败,也不管长安还有李自成的原配,还有李自成封的,比她早得多的皇贵妃、贵妃直至妃,却整日做着执掌六宫、母仪天下的美梦。
当“圣上回宫”的吆喝声尚未消失时,她已几步趋前,在坤宁宫石阶前接驾了。可此番皇上不像往日那样笑嘻嘻地上来拉她,只说了一句“平身”便自顾自地直往里面走,窦妃深感委屈,只好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来到皇上身边,再次请安,这回皇上倒是躬身拉起了她,一把搂在怀中,怏怏地说:
“我们要走了,你愿意跟朕一道走吗?”
窦妃也已听到山海关的败报了,可她是个妇人,也不知山海关的失守意味着什么,只想,我已是与皇上敌体的娘娘了,皇上走,我怎么可以不走呢?于是,连连点点头说:
“当然,皇上到哪里,臣妾也跟到哪里。”
按说,这话是很得体的,可皇上却突然变脸,把她狠狠地往前面一推,说:“朕怎么能带着你,都是你们这班女人把朕的弟兄害苦了,朕要杀了你们,一个个赶尽杀绝!”
窦妃一听,吓得直抖,她不明白,平日见她便笑笑嘻嘻的皇上,怎么会突然变脸,且出口就是令人心惊胆战的话。赶紧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请罪说: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臣妾再也不敢了。”
可皇上懒得与她理论,兀自在宫中踱起了方步。
牛金星被紧急召入宫中,在武英殿候旨。
大顺军榆关苦战之际,远在北京城,担任留守的天佑阁大学士牛金星,却真正过了半个月舒心日子。
被拷掠的那班前明大臣们,没死的,全被他释放了,不是因为牛金星心慈,而是他想当太平宰相。俗话说,宰相肚内好撑船,既然如此,就该从眼前做起,这班可怜的臣子,已是枯竹子榨不出油了,何不做个顺水人情?要知道,这班人个个算得硕学通儒,若仍在明朝,他们都算是牛金星的老前辈,眼下只要放他们一马,这些人便会拜在他牛丞相名下,向他递门生帖子,称“晚生”,在自己的著作中,对他这个老师歌功颂德。这在刘宗敏辈看来,门生帖子算个鸟,擦屁股也嫌太硬,就是那些马屁文章也是读不通的;但在牛金星眼中,立言胜于立功,学界泰斗,名山事业,比领袖百僚的宰相更能传之永远。
所以,这些日子,京师虽风声鹤唳,谣言四起,牛金星却置若罔闻,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每天坐着八抬轿,手持撒金折扇,前呼后拥地出门拜客、赴宴,广收门生,遍认同乡,并张榜宣布,将在近日考贡生选官,自任大总裁,喻上猷等任主考。
一班死里逃生的官员,虽然已是遍体鳞伤,却把个牛丞相看作再生父母,每日把那肉麻的话来恭维他,把个牛丞相乐得屁颠屁颠。
然而,太平宰相才当了不到半个月,从山海关飞速递到的谕旨,一下将他的美梦敲碎了——大顺皇帝先是命令,保定的驻军速抽两万精兵,限在两天内赶赴北京,在京东北一线布防,接应从山海关前线撤下来的我军;接着,又令牛金星火速布置,他定于四月二十九日举行登极大典。
牛金星这才觉得不妙,自己是大年三十翻黄历,好日子已是过完了,眼下一见皇上宣召,不由跌跌撞撞地进宫,见皇上气色不好,纳头便拜。
第175节:2 决计南走(1)
“唉,不纳李任之之议,终于落到了这个结局。”李自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开口便有追悔之意。
一听皇上提到李岩,牛金星忙说:“皇上何必气馁,且不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就是目前大局,也不是完全于我军不利呀。”
李自成这回倒是清醒,摇了摇头说:“不行,山海关一仗,我们败得很惨,十成人马伤亡了七八成,眼下刘宗敏手中已无一支完整的部队,北京怎么能守得住呢,今天召你来,是商量登极的事,此事刻不容缓。”
牛金星想了想说:“皇上仍打算定在二十九?”
李自成想了想说:“朕不是已有谕旨吗?还是在蓟州传来的。”
定在二十九日登极的上谕,牛金星当然看到了,那天他随手翻了一下黄历,却发现是黑道凶日,他想,皇上怎么定在这个日子呢,难道宋献策没有参与?
李自成见他欲言又止,忙说:“你不要说,朕知道,这一连几天都不是好日子,宋矮子当时也说了,可朕算了一下,军机间不容发,我们不能延宕了。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就是这天吧。”
牛金星见皇上这么说,便不好说什么了,反正这事说难不难,班次排定了,百官的礼仪也熟练了,服饰冠带备办妥贴了,剩下的,不就是三跪九磕首吗?能马虎就马虎吧,都怪这该死的吴三桂!
李自成接着问起了近日发生的大事。要说大事,可就多了,牛金星尽自己所知,一一道来。
大军西征,兵力一经扯动,后方便明显地空虚,江南明军,蠢蠢欲动,左良玉一步步向襄阳逼近,受史可法指挥的高杰等四镇进窥山东;这还罢了,更令人担忧的是大顺军的后方,除了陕西,晋、豫、冀、鲁四省原来已归服的地方全不稳了,崇祯死了,可在藉的官员、举子、豪绅却纷纷组织起团练,把大顺军派在那里的地方官驱赶杀害,大顺军运往长安的金银车被掠夺,大顺军从长安运来的粮草被拦劫;至于北京城里,天天出现用吴三桂名义发布的、号召百姓驱杀反贼,为崇祯报仇的告示,那些就不用说了。
李自成听到这些,眉头紧锁,双手背翦,在殿上踱起了方步……
2 决计南走
武英殿上,又一次御前会议。
李自成没有落坐,他背翦双手,在殿上徘徊,独眼炯炯,不时阴鸷地扫视群臣——刘宗敏带伤在抵挡追兵;李锦的伤未痊愈,由护卫扶着来了;高一功、刘芳亮等大将,个个绷带裹伤,怏怏地望着他,往日会议热烈的气氛全不见了,府第、金银、女子,这些最吸引人的话题,过去一提,众人无不唾沫横飞、兴高采烈,今天却无人说起了,偶然听到的,是一声声轻微的叹息。
李自成把这一切看在眼中。
会议没有要交议的事,只是将这班人招集起来,宣布登极的时间,及撤出北京的具体布置,但没料到,会议才开始,这班威风凛凛的将军们,情绪竟是这么低落。他想,打败仗也是经常有的事,崇祯十一年,他们在潼关被孙传庭杀得大败,仅剩十八骑脱逃,潜伏商洛山中,连一般的山大王、小股的刀客也敢奈何他们,可他们却轻松地闯过来了,不曾气馁,也不曾失望,今天是为什么呢?他忽然觉得,就这么宣布撤出北京城不好,那样势必使众人更气馁,想到此,乃轻松地笑了笑,说:
“怎么啦,一个个都像瞌睡未醒似的,不就是山海关败了一阵吗?这算什么,当年在潼关,败得不比这更惨吗?可我们不是又东山再起了,还把孙传庭这小子给收拾了?山海关之败算什么,一座边关小镇,才巴掌大的地方,就是丢了北京,也还有百二秦关,还有长安,朕敢说,一百个北京,也不敌一个长安。”
众人勉强点头说:“皇上说的是。”
见众人情绪仍很低靡,他又说:“此番山海关之败,败在我们事先没有充分作好准备,没提防吴三桂认贼作父,投降了满鞑子。不过,我们是百战之师,且有关中为基础,晋、冀、豫、鲁为藩卫,根深蒂固、兵强马壮,偶然败一仗算不得什么。吴三桂降虏,连自己的祖宗也出卖了,这是不得人心之举,势必遭到天下人的讨伐,又能折腾几下?再说,满洲才巴掌大的地方,怎能与中国抗衡呢?所以,朕认定,只要大家齐心,反败为胜是指日间的事,但不能气馁,要知道,气可鼓,不可泄!”
第176节:2 决计南走(2)
皇上的话虽说得硬气,众人却仍个个心有余悸,他们不知皇上已打定主意撤军,只害怕接下来的战事——山海关前那一场大屠杀太可怕了,那些手持白杆枪的辫子兵,身材高大,模样凶狠,一个个就像天神,骑在马上就能把你比下去,且骑术精娴,武艺高强,一杆枪、一把刀,在他们手上变化无穷,令人难以招架,怪不得他们数次进入内地如入无人之境,怪不得京畿一带传说,什么“辫子兵不满万,满万无人敌。”这不是明朝军队可比拟的。眼下辫子兵就要打到北京了,以他们这点残兵,怎么能与辫子兵对抗呢?北京城池再坚固,也断断乎守不住,何况还民心不稳,众寡不敌呢?
所以皇上说了很多鼓劲的话,众人却仍提不起精神,李自成见众人不答腔,只好向李锦点点头,说:
“滋侯,你谈谈看法。”
李锦受封滋侯,统带帅标,为中军主力,不想山海关前中炮受伤,中途退回,他一走,队伍群龙无首,损失最大,三万人马剩下不到五千人,且个个带伤。所以,他本人虽未与清兵交手,却已有些畏惧,加之听手下败兵绘声绘色地一说,辫子兵如何如何,心里早想撤兵了,眼下见此形势,立刻明白众人心里想的也和自己差不多,既然皇上点名问起,便硬着头皮说:
“皇上说的都有道理,吴三桂终究是要败亡的,不过,眼下他正得势,加之我军新败,骑兵损失过半,步兵损失殆尽,且阵亡不少随我皇上出生入死的陕西老弟兄,皇上虽征调保定兵增援,恐也众寡不敌。所以,据臣看来,北京城是守不住了,南边一线多为平原,无险可守,满鞑子兵锋甚锐,且乘胜而来,气焰嚣张,我军恐难与争锋,为今之计,宜退保山西、河南,徐图反攻。”
一听滋侯言撤,众将军不由齐声附和。
在众将中,李锦不但与李自成关系特殊,且战功卓著。李锦最大的特点是从不叫苦叫累,天大的难关都能咬牙顶着,在长安时,他是坚决主张北伐的人之一,进入北京后,真有几分睥睨一切,小视天下的气慨,不想才几天,他这豪迈之气,竟从波峰一下跌落谷底。李自成原想让侄子出头鼓士气,不想落到这个结局,不由深感失望,不想就在这时,有一人不信邪,这就是才从保定增援上来的果毅将军马世耀。
马世耀统带的是两万生力军,尚未与清吴联军接过仗,所以,对辫子兵的恐惧远不及众人,另外,马世耀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这就是他的部队驻防保定府,没有参予对北京的抢掠,眼下众将都腰缠金玉,他却囊橐空空,心里很不平衡,一听李锦主张撤出北京,他马上抢着说:
“臣以为滋侯之言,未免太怵,才败了一阵,怎么就连北京也要丢掉呢。皇上不是说了吗,满洲不过巴掌大的地方,辫子兵再厉害也是有限的,怎么能与中国抗衡呢?再说,辫子兵入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回都不过饱掠一番便仓皇逃走,此番有吴三桂打头阵,充其量也就是在京畿一带骚扰一番罢了,未见得就是来争江山的,他们有那气魄吗?所以,臣以为当务之急是集中兵力,准备就在北京城下,与辫子兵决一死战,不说立刻将他们赶走,至少也能守住北京城。”
李自成听这话还觉顺耳,不想接下来,众人议战议走,纷纷其说,仍是主战的少,主撤的多,这是很反常的事。李自成心想,这些将军们哪一个不是从死尸堆里杀出来的,为什么今天才败一阵,就变得如此神经兮兮,脆弱不堪呢?难道山海关前一战,辫子兵就从精神上将他们彻底摧垮了吗?
想到此,他再也不愿演戏了,乃回头望着牛金星说:“丞相有何高见?”
牛金星能说什么?方才君臣私议,皇上已向他交了底:只待行过登极大典便撤往长安,今天众人的议战议走,其实都无法改变皇上的即定方针,想到此,他清了清嗓子,说:
“各位议战议守,都言之成理,据鄙人看来,敌军虽来势凶猛,但吴三桂才多少人马,他靠的是满人,满鞑子蕞尔小邦,其开国之君努尔哈赤,原不过是明朝边将李成梁的家奴,靠十三副铠甲起兵,原本没什么大出息,只因崇祯无能,才乘机坐大,致有今天的局面,即使如此,充其量也比不过关内一个州,地僻民贫,又能折腾几下?所以,马将军说,他们骚扰一阵子就会退回去,这判断是对的,他们确实是奔子女玉帛而来,一旦掳获足了肯定会退兵,剩下一个吴三桂有何能为?我们虽偶然失手,暂时要退出北京,但终究要打回来,不过不争这一时之气罢了。”
第177节:2 决计南走(3)
牛金星这几句话很是得体,李自成不由连连点头。接下来,牛金星就谈皇上登极的事,说钦天监有奏章,谓帝星不明,宜速正位,所以,皇上就在后天行登基大典……
牛金星还要继续发挥,不想就在这时,殿外忽然响起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众人都深感诧异,不一会,只见一个小校,血染征袍,急匆匆走了进来,见了皇上,扑地跪倒,语无伦次地说:
“皇上,不好了,我,我军,又,又败了。”
李自成闻言,忙喝道:“谁让你来的?”
小校从衣襟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信,双手呈了上来,牛金星接过,展开来看。这是从前线递到的一份紧急军报,上面说,敌军因吴三桂的引领,已连克迁安、昌黎,直下滦州、开平,眼看就要逼近丰润、蓟州了。昨天,刘宗敏带伤率袁宗第、刘体纯等,连兵十八营与之决战,结果在丰润附近被杀得大败,刘宗敏再次受了重伤,这回是用门板抬下来的,眼下全军仅剩不到两万残兵,已在袁宗第的指挥下,向三河一线撤退。
众文武不由大惊失色。
面对警耗噩音,李自成还算沉稳,为应付突变,当下他宣布了几项决定:全军定于四月三十日、也就是登极后的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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