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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4,帝星升沉-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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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令人毛骨悚然的螺声呵!

李自成和他御营的幕僚们正诧异,就是杀性正浓的刘宗敏也有些莫明其妙。正纷纷猜测间,不想风沙过后,酣战中步伍散乱的吴军,突然如波开浪裂,让出一条大道,紧接着,就在他们后面,似从地下冒出来的,一下涌出大队身穿着白盔白甲的骑兵,头载尖顶红缨凉帽,脑后拖一条大辫子;左边一队全身皆白,右边一队虽也是白色衣甲,上面却镶了一道红边,手持白杆长枪或大刀,骑一色关外高大的蒙古大马,个个身材高大、勇猛,骑术娴熟,就像一阵旋风,直扑大顺军。正酣战中的大顺军被他们这一冲,骤不及防,竟被杀得纷纷落马。

高阜观战的李自成,云开雾霁,独眼烛照,立刻发现情况有异,不由大吃一惊,一句话脱口而出:

“不好,果然来了辫子兵。”

这个结论,其实应是在意料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他们应该想到,吴三桂已被逼到了悬崖边,降清只是他的唯一出路,他们也应该想到,元气大伤的吴三桂,今天竟主动迎战,这也反常。可志骄意得的大顺军的首领们,这些年只跟明军作战,他们的细作只是派往明军的控制区,却缺少对满洲的情报网,可以说,他们对满洲情况一无所知,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只想往好处想,不愿朝坏处想。尤其是李自成,他心中存一份侥幸,他虽已看出吴三桂肯定会降清,却只想钻一个时间的空子——趁着辫子兵尚未到来前,先把吴三桂消灭,然后再从容应对满鞑子,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这也算是天意呵!

此时,为大顺军助威的鼓点不知几时停住了,一时之间,连空气也像是凝固了,李自成手持鼓槌,呆立在那里,就像一座雕像。

一边的宋献策不由摇头叹息道:来了来了,终于来了,这真是天意啊!

张鼐也急了,忙大声嚷道:“皇上,快退,快传旨退兵!”

然而军机间不容发。就在李自成被提醒,正要挥手下旨的一瞬间,从关内涌出的辫子兵已像开了闸的洪水,滚滚滔滔,奔腾不息——正白旗过后,又是源源不断的镶白旗的兵,真是一队比一队强悍qi书…奇书…齐书,一个比一个凶猛,像疯子一般,如入无人之境,逢人便砍。

李自成一边挥手,一边大叫道:“退,张鼐,速去传朕旨意,快退,快快退兵!”

在前方的刘宗敏还算能沉住气,见状后下死命令,让前队顶住。

可懵头转向的大顺军,早已被多铎指挥的、强大的八旗兵团冲得七零八乱了,转瞬之间,主客之势易位。于是,李自成期待的追鸡赶鸭、砍瓜切菜的局面终于出现了,只不过是想砍别人的变成了被别人砍而已。

这时,城上的鼓点更急促了,那海螺的呜咽声一阵一阵,像一道道的催命符,叫得人心胆俱裂。刘宗敏下令将一面大红旗立在身边,并大声宣布,有退过红旗者斩,又挥动手中大刀,一连砍了好几个向后退的人,可就是镇不住局面,那些逃跑的人,竟绕开红旗,纷纷从别处没命地逃跑。

刘宗敏绝望了,一时火起,乃挥舞着大刀,拍马上前。只见对面冲来一个头载红缨帽的白袍小将,手中也是一杆大刀,刘宗敏忙接住厮杀,才战了两个回合,不想对方旁边突然又冲出一将,手中一支白杆枪,如出洞蛟龙,直取刘宗敏的面门。刘宗敏急回刀相格,那个提刀的将军却不给他半点机会,立刻一刀劈来,正砍在刘宗敏的肩上,刘宗敏只觉浑身一麻,便坐不稳了,竟从马上翻身摔下来。那持枪战将手中那杆烂银枪,便如白蛇吐信,毫不客气地直取刘宗敏的咽喉,眼看刘宗敏就要死于枪下了,恰在这时他的亲信刘义带几个人已跟上来了,刘义和一个护卫左右架住了这致命的一枪,又有两个护卫下马将他扶起,一个挟左膀,一个挟右膀,从人缝中拖了出来,刘义则和另一个护卫拚死抵挡。

第171节:10  吴三桂受封(1)

刘宗敏一走,局面更不可收拾了。

李自成在高阜看到这情形,知大势已去,不由长叹一声,勒转马头便往回走。他的身后,是拚死往西逃跑的大顺军的骑兵,紧紧咬住他们的,是遮天蔽日的箭矢,和一片白云似的追兵。可怜数万步兵,已是大限到了,一个个哭爹喊妈,被追得四处逃跑,最终成了八旗兵的刀下鬼,或是马蹄下的肉泥。

多铎和阿济格统率的八旗兵,充分发挥了满洲铁骑的优势,他们一个个稳坐雕鞍,恣意驰骋,挥舞着手中的刀,尽情砍杀。一时之间,山海关前,山奔海立,虎啸龙腾,成了一座巨大的屠场。

这一仗,大顺军的骑兵损失过半,步兵损失殆尽。大将刘宗敏挨了一刀,砍在肩膀上,幸亏身穿锁子铁甲,但也入肉达两分深,鲜血把上衣染得通红。高一功、袁宗第、刘芳亮、刘体纯等数十员大将,或轻或重,个个带伤,包括御营的杏黄旗及中军大纛旗在内,所有旗帜、辎重、行李几乎全部丢失。

10 吴三桂受封 

李自成直退到永平才停下,多铎的两白旗及吴三桂的宁远兵,也直追到永平城下不远处才休兵。

李自成喘气未定,吴三桂的人马跟踪而至。刘宗敏、李锦、高一功等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眼看着应战无人,方寸已乱的他,只好把宋献策找来问计。

宋献策低头想了半天,说:“当今之计,只能先缓一缓,吴三桂不是想做忠臣孝子吗,太子和吴襄还在我们手上,让张若麒去传话,告诉他,不能太过份了,不然,哭还来不及呢!”

张若麒只去了半天,便原路返回,说,吴三桂不答应和,除非交出吴襄和太子,退出京师,不然明日再战。

刘芳亮说:“他是胜兵,且已到城下,岂肯轻易允和,吴襄和太子去了也会唆使他打,皇上可不能中计。”

众将都说:“正是此话,”

宋献策嗫嚅了半天才说:“允和固然是假,但也不妨许他。”

李自成说:“这是为什么?”

宋献策说:“太子对我们来说已无用处了,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把他交与吴三桂,让他背上这个包袱,他若留下太子,必遭清鞑子疑忌,杀掉必失去众人的拥戴;至于吴襄,则不能放他,留做人质,可束缚吴三桂的手脚。”

李自成茅塞顿开,立刻传旨,将太子带来。

朱慈烺已经目睹了山海关前的战况,虽然打心眼里高兴,但一是自己脱身无计,二是怕遭误伤,也怕李自成迁怒于他,将他兄弟杀害。眼下一听“皇上有请”,他的心一紧,以为自己死期到了,乃战战惊惊地走到李自成面前,却仍是高昂着头,并强自镇静地说:

“我明白你叫我做什么。”

李自成宽容地打量着这个绿衣少年,笑了笑说:“那你猜猜。”

朱慈烺大声说:“恶贼,无非是要杀我呗,要杀就杀,何必多言。”

李自成不以为忤,反宽容地笑了,说:“小孩子家,哪来这么大的火气,你父亲要有你这劲头,也不会落在朕的手上了。告诉你吧,你猜错了,朕不是要杀你,而是要赦免你,你去吴三桂那里吧,告诉他qi書網…奇书,不要忘了自己是汉人,夷汉世仇,永远也尿不到一起,就是死了,也无面见祖宗!”

朱慈烺打断他说:“你是说真话吗?”

李自成点点头说:“朕是一国之君,岂有戏言,朕确实要放你走,且是兄弟仨马上走,不过,你见了吴三桂还要代朕问问他,想不想父子团聚?”

这时,太子的两个弟弟:定王和永王也被带来了。李自成手一挥,兄弟仨谢也不谢,转身便跑出了大顺军的营盘。

果然,吴三桂并不因太子的被释放而休兵,第二天,天刚刚亮,永平城下便响起了急骤的鼓声,还有那令人心惊胆战的海螺声。

李自成无法,只得下旨出城迎战。这一仗,远不及昨天激烈——大顺军勉强收拾起来的队伍与吴三桂的人马才交手便逃,更不等多铎的白杆兵上阵。

于是,吴三桂下令死追,不想追过永平西二十里,来到一处叫范庄的地方,只见前面有一小土堆,上面用竹竿挑着一颗人头,在迎着风晃荡。

第172节:10  吴三桂受封(2)

前军不敢怠慢,立刻上前辨识——血糊糊的人头不是别人,正是主帅之父吴襄。此刻吴襄双目圆睁,正呆呆地望着志骄意满的儿子。

吴三桂一见父亲之头,大叫一声,竟摔下马来。

大顺军走远,吴军也终于暂停整顿了。回军路上,只见石河两岸,绵亘十数里,一片狼藉,遍地的辎重和粮草,到处是断戟与残戈,更多的则是死尸和伤员,竟不容战马插足;受伤者的惨叫和受伤马的悲鸣,令人不忍听闻,殷红的鲜血汇成了小溪,如菰浆茜汁,汩汩地流向石河,一时之间,河水变赤。

这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啊,孤人子、寡人妻,又岂止吴三桂一家?

他们边走边在死尸堆里寻活人,以免漏网——哪是寻活人,是在找银子。大顺军人中,几乎人人背上都有包袱,里面金银珠宝,应有尽有,这是他们掳掠来的,还有大顺皇帝李自成赏赐给他们的。他们一生中,从来没有一次性得到过这么多的黄白之物,可也就是这些东西害了他们,本是身手不凡的战士,却变得颟顸老迈,丧失了斗志,思念起家乡;就是上了战场,也害得他们动作不灵,逃跑时又行动迟缓,终于被追杀。

吴军虽是胜利者,他们却别指望从死尸身上发财。因为就在他们身边,有大队虎视眈眈的八旗兵,他们才是真正的胜利者,没有他们,能有你们?吴三桂对这点最清楚不过,早已下令,凡有搜获,十两银子以内可归自己,太多的则必须交出。

这样,他们在路上呆了许久才回来。当豫亲王多铎和吴三桂并辔出现时,山海关前又一次沸腾了。

然而,令吴三桂意想不到的事也出现了,这就是摄政王多尔衮已把他的行辕移到了山海关前,并传下谕旨,令吴三桂统带的关宁军不必进关,就将营盘扎在红瓦店以西,原来大顺军扎营的地方,并传旨令吴三桂偕部将高第等进谒。

吴三桂百事缠身,根本就来不及处理吴襄的丧事,更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命运——他不明白摄政王何来此举?无奈之下,向前来传旨的承宣官打听,承宣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倒是一边的豫亲王多铎知机,说:

“这还不明白吗,流寇虽败,但北京城仍在他们手中,我们能让流寇有喘息之机吗,进城岂不是多此一举?”

吴三桂口中点头称是,心中却也暗暗叫苦——原想效申包胥秦庭一哭,兴楚灭吴,到头来却落得驱狼迎虎,让多尔衮反客为主。但事已至此,悔复何及?迫于形势,只好下令:本军就地扎营,不必再进城内。

这一来,那些还有个人私事的人,或家小在城内的人,怕清兵乱来,不由骂起娘来,可吴三桂只能装聋作哑了。

他略作收拾,便偕高第、冯有威、郭云龙、杨坤去见摄政王。

摄政王的黄色帐殿,就扎在石河岸边,那是一座巨大的方形帐篷,前后左右各有四座较小的帐篷,将这座大帐包围,周围是荷戈持戟的侍卫,一个个翎顶辉煌,锦袍灿烂,显得十分威武和肃穆。

吴三桂在豫王多铎的引领下,终于来到了帐殿前,只见多尔衮偕阿济格、三顺王、范文程、洪承畴等王公大臣,一齐迎立在帐外。吴三桂赶紧上前,欲行大礼,但此番摄政王却一下抢上前,双手将他扶住,又抱住他的双肩,脸几乎挨着脸,平地转了一圈。

吴三桂明白,摄政王爷这是与他行满人的“抱见礼”,行过此礼,表示他们已是亲如一家了。

这时,帐外大道两边,仪卫盛陈,紫电青霜,十分耀眼。多尔衮拉着吴三桂的手,并肩走进大帐,阿济格、多铎、范文程、洪承畴等一班王公大臣及高第、冯有威等一班降将紧随其后。进帐后,多尔衮面南而立,一个承宣官手捧一卷黄绢上前,打开来,大声喝道:

“吴三桂听封。”

吴三桂一怔,还未明白是何事体,身边的多铎、阿济格、范文程、洪承畴等文武官员早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就像倒了一片土墙似的,吴三桂不由双腿一软,也跟着跪下了,于是,承宣官念旨。

第173节:1  冷暖北京城(1)

这是以顺治皇帝名义下的一道恩诏,诏旨中,正式封吴三桂为世袭罔替平西亲王,赐他的东西,更是多得不能胜数,什么玉带、蟒袍,貂裘、骏马——凡是一个满清王爷该有的行头,他都有了;高第、冯有威、郭云龙、杨坤等,也各官升三级,并赏赐很多尚方珍物。

吴三桂此时早把光复明朝的事丢到脑后了,崇祯皇帝那吊颈鬼的幽灵,也已离他远远的。不过话也说回来——面前的局势,如做成了的笼头,紧紧地套住了他的嘴,也容不得他稍有犹豫。再说,自己这几万人马,已被李自成杀得七零八落,若不是八旗兵及时出现,真不知要到何处去收尸,眼下终于胜利了,这以前,崇祯皇帝也不过封你一个伯,而顺治皇帝一封就是个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你又还要怎样?

覃恩普敷,皆大欢喜,众人无不弹冠相庆。但无论如何,吴三桂却笑不起来——他那父亲吴襄,就杀在今天,此时此刻,关外死尸山积,还不知吴襄身子在何方?身为人臣,忠是不能尽了,难道就连孝也可不尽?

于是,别人早已换了顶子和袍褂,他却是一身重孝,就在众人相互祝贺之际,他退在一边,唤过亲信家人吴如孝,令他带几个可靠的人,带着吴襄的头,去寻找身子相配,到时隆重下葬。

其实,吴三桂尚不清楚,就在他们杀败李自成之后,阿济格与多尔衮之间,有过一场争执。依阿济格的,便是要回军杀到关里去,将关内的汉民,统统杀尽。原来阿济格恨山海关屡次将他们阻挡,使他们大清铁骑不得其门而入,此番终于得手了,所以,他要屠城。

多尔衮不由怒斥阿济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个不听话的十二哥督住。为防他暗中仍动杀机,乃派他率师随吴三桂追击李自成;这里却出告示,令山海关的军民,全体剃发,改着满人服装,一切都得遵从满人风俗。

此令一下,小小关城,并不知他们已是死里逃生,却为这“从头做起”鬼哭神嚎起来。

八 大顺皇帝

1 冷暖北京城 

四月二十六日,距大顺军第一次进入北京城才短短的三十七天,李自成终于第二次进入北京。

还是巍峨的德胜门,还是这些大顺军,前后不过月余,情形却是迥异。那时大顺军整队入城,旗帜鲜明,步伍整齐,战士们个个鲜衣亮甲,精神抖擞,所谓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还;而今呢,队伍散落,三五人一路,百十个一群,起起落落,散散淡淡,操手抱戈,低头缩颈,受伤的血污满身,生还的衣甲不整;粮草、辎重丢光了,好容易运到的红衣大炮统统送给了敌人;连驮在马后的、牵在手上的,穿红着绿的窈窕女子也不见了,这就无怪乎他们的火气大,望人都是恶恨恨地,让路稍慢便挨鞭子。

于是,大顺皇帝也领教了北京城的世态炎凉——三十七天前,全城百姓,焚香顶礼、簟食壶浆,家家门上黏一个大红顺字,老幼相携,齐向马前迎王师;今天这情景不见了,行人都躲得远远的,瞅也不瞅你一眼。

有什么值得他们瞅的呢?这些日子,大顺军并未为他们带来真正的福祉,缺衣少食的照旧缺衣少食,过去有人作威作福,令他们不敢仰视,而今仍有人作福作威,令他们不敢仰视,只不过换了新面孔而已,更有甚者,是增加了恐怖,昔日九陌红尘的帝都,歌管繁华,笙箫聒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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