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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风流-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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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人争先恐后地去抵住大门,也幸好这些倭寇用尽了气力,余力已经不殆,不得已之下只得气喘吁吁地歇息,而屋内的人神经紧绷,其实体力也到了极限。

那些倭寇又乏又饿,终于决心另寻主意,他们叽里呱啦地又说了一阵话,紧接着,终于将目光落在了这厅中的残羹冷炙上。

他们一路奔袭而来,体力透支得厉害,更重要的是,沿途只带了几个大饼做干粮,早已饿得前胸贴了后背,原本他们打了主意要一鼓作气将事情办妥,可是一时奈何不得,便决心休整一下。反正屋里的人也无处可逃,索性先养足精神再说。

这几个倭人放下了紧绷的心,竟是有说有笑起来,闻着这厅中的饭菜香味,虽是残羹冷炙,可是比起自己携带来的大饼,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们常年在岛屿中求生,也吃不上什么精细的食物,此时竟喧宾夺主,纷纷狼吞虎咽起来。

地上一坛水酒,正是他们的少东家吴智带来的,倭人们也不客气,各自放肆地吃了几口,不过这种人最懂得隐忍,知道不宜吃多,因此每人数口之后,虽是咂着嘴巴意犹未尽,却都自觉地将这酒水放到一边。

过不了多久,先是那倭寇首领觉得有了异常,随即飞快地冲了出去,其余倭寇原本大笑,多半是想取笑首领……,谁知道这些人一个个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屋内的人屏住呼吸,听着外头的动静,也在听倭人的议论,足足等了两炷香时间,桂稚儿低声对徐谦道:“他们要撤了,说是中了我们的奸计,要立即下山。”

这话恰好被一边的赵尚听到,赵尚忍不住欢呼,道:“天可怜见,总算逃出了生天。”

徐谦默然无语。

桂稚儿挨近他,低声道:“这是偌大的功劳,八个倭贼,若是拿去了官府,呈报上去,只怕对你的功名有诸多好处。”

赵尚吓了一跳,道:“怎么?还要追击吗?穷寇莫追,表姐,万万不可哪。”

徐谦心里倒也有些害怕,可是赵尚的懦弱反而令他不由地生出几分鄙视之心,当你去鄙视一个懦弱之人的时候,你的勇气自然也会增添几分,徐谦冷冷一笑,道:“他们既然要来杀人,怎么能让他们轻易就走?他们彻夜赶路,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又吃了我们的巴豆,早已把最后一点精气都抽干了,若是对八个连刀都提不起的人都害怕,我等还有什么面目做人?”

他提起御剑,大叫一声:“把门开了,你们若是有胆,便随我出去。”

众人畏畏缩缩,却有人叫道:“不可开门,他们要走便让他们走罢,君子不立危墙。”

徐谦不由好气又好笑,说话的人显然是读书人,可是这厮读了这么多书,学了这么多圣人道理,却全是拿去为自己的恐惧作辩护,圣贤们看到后世的门生子弟们都是这德性,只怕这老脸都没处搁了。

徐谦瞪了那人一眼,吓得那人不禁后退,随即,徐谦厉声道:“把门打开!”

众人这才畏畏缩缩地将门开了,有人战战兢兢地往外看,外头哪里还有倭寇?

徐谦便提剑道:“建功立业只在今日,外头逃窜的都是一群筋疲力竭的倭寇,拿住一个,都是重赏。”

终于有几个仆役大起胆子,纷纷寻了些家伙,道:“我等愿随徐公子去。”

徐谦也不再说什么,带着人冲出去,冲入夜雾之中……

屋里的桂稚儿看了留在这里面面相觑的人一眼,忍不住心里唏嘘,抿着薄唇不发一言。

此时她的心不由地想:“这些人,真是愚不可及,江南久受倭人之患,朝廷一直束手无策,没有行之有效的方法,地方的卫所为倭人所摄,怯弱得不敢主动出击,此时朝廷巴不得能树立一个典范出来,读书人都能手刃倭人,这是何等值得宣扬和提振军民士气的事,这偌大的好处除了徐谦和几个仆役,竟是无人敢去取,哎……他们不但胆小如鼠,连这才智也是有限得很。倒是徐谦这个家伙……”

想到这个少年,桂稚儿的俏脸不由自主地有些烫红。

……

卯时时分,杭州城差役、兵卫尽出,知府衙门的快吏,当地的卫所官军,还有王公公也亲自带着人连夜赶来。

惊闻杭州城外出了倭寇,这绝对是耸人听闻的事,又听说杭州府的一个秀才竟是连夜杀倭,以一人之力,竟是连杀了六个,当有人到杭州城内报信时,那些被惊醒来的大人们最先的反应就是不信。

其实到了正德末年,倭人就已经开始肆虐,这些人三五成群,数十人为一伙,四处出击,不过杭州毕竟是大邑,附近官军密布,又距离外海有些距离,因此近几年也没有听说过附近有倭人的踪迹,可是现在突然出现,这就是大事,因此官老爷无论信不信,都必须派人去探个究竟。

此时这寺庙里已是人流如织,仵作们检验着堆放在外的几具尸首,这些人各自统属,碍手碍脚,那亲自赶来的王公公见到了那些倭人的尸首,便立即明白事情已经不假了,他之所以赶来,是因为徐谦特意让人去他的府上报信,王公公倒也不懈怠,连忙来了。

见徐谦伫立在前院与一个记录案情的书吏正说着话,王公公走过去,朝徐谦勾勾手,徐谦连忙过来,给王公公见礼道:“王公公来得正好,事情想必已经通报了……”

他话说到一半,王公公打断他,直截了当地道:“人是你杀的?”

徐谦老实回答道:“学生手刃了六个,其余二人,是被几个壮士所杀的。”

王公公带着审视的眼色打量徐谦,此时真有点看不透这个家伙了,苦笑道:“无论怎么说,这是大功一件,咱家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叫咱家来,只怕也是怕有人冒功,有咱家在,你的功劳是跑不了的,你一介读书人竟能手刃六个倭寇,实在让人意想不到,咱家回去之后定会立即上书,给你报功。”

徐谦笑道:“有劳公公。”

王公公又问了些具体的细节,徐谦一一答了,王公公不禁啧啧称奇道:“小小年纪大智大勇,很是了不起,实话和你说了,上次黄公公来的时候就曾和咱家说江南乃是朝廷钱粮重地,不容有丝毫闪失,现今倭寇肆虐,皇上也一直担忧,无奈何这江南的官军多有懈怠,地方官员又畏倭如虎,朝廷一时之间也拿不出什么良方。京师那边有诸多的传闻,说是倭人有三头六臂,又说乃是鬼神附体能刀枪不入,不可战胜。现在你的事迹若是报上去,一个书生仗剑杀倭,这定是大功一件,只怕皇上听了也会龙颜大悦。你等着吧,恩旨只怕随后就到。”

说着又对徐谦勉励一番,让徐谦先去一旁的香房歇一歇,王公公则是和其他各衙门的人通了气,好在事情清楚,倒也没有出牵扯不清的地方,那些公子哥被人询问,也没脸皮厚到跑去冒功,当然,这其中少不得王公公坐镇,若是换做其他大人,就未必能让事实如此清楚了。

事情办妥,王公公顿时精神抖擞,睡意早就没了,又叫了徐谦来,道:“你也累了,我专程命人送你回家歇息,这里的事都交给咱家便是。”

徐谦看了远处的桂稚儿一眼,正想说话,突然想到了今日提学要召集秀才生员训话,忍不住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王公公道:“多半已经过了卯时,你看,天都要亮了。”

徐谦苦笑道:“误了,误了。”

他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往山下跑,这新任提学第一次训话,人家早想找他的茬子,自然是少让人抓住把柄的好,那桂稚儿在那边见他心急火燎,叫住他道:“你急着回去?是了,你和我说过今日清早要去提学衙门,你坐我的马车去吧。”

徐谦也不客气,和桂稚儿一起下了山门,二人上了车,那车夫昨夜受了惊吓,侥幸留了条性命,现在还心有余悸,所以巴不得早早逃离这里,因此赶起马儿飞快地走。

车里的两个人却都因一夜未睡,虽有许多话想说,只是无奈何意识纷纷有些模糊,二人你依着我,我靠着你,随着这马车的颠簸睡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新任提学的下马威

一觉醒来,耳边听到车夫呼唤,徐谦睁开眼来,挪开了桂稚儿的香肩,徐谦心里不由咋舌。

男女授受不亲,这要是让人看到,只怕不知多少杀猪刀要来追杀,比倭寇还可怕。

可是旋即又想,我怕个什么?

于是自信心又极度膨胀,问那车夫道:“到了提学衙门吗?现在是什么时辰?”

那车夫回答道:“已到了巳时一刻。”

徐谦吓了一跳,只得苦笑道:“迟了,迟了,你送你们家小姐回家罢。”说完也不敢把桂稚儿叫醒,飞快地跳下车,想要一阵风地冲进提学衙门去,可是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最后又觉得未免斯文扫地,反正已经迟了,也不急于一时。

他慢慢地踱步到了衙门前,与门前的差役验明了正身,随即由人领到了明伦堂。

明伦堂里,新任的提学官赵康坐在椅上慢悠悠地吃茶。

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时辰,点卯的时候居然发现院试案首徐谦还未到。

若是一般人的处置方法,自然是把这人暂时抛到一边,没有必要为了一个禀膳生而耽误了训导。

可是这位赵大人在点卯时发现徐谦没有到场,他倒是并没有冲冠震怒,只是好整以暇地坐在他的宗师椅上,手里把玩着茶盏盖子,一声不吭。

这一下子,整个明伦堂里的生员们都傻了眼,猜不出这位宗师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过也有人明白,宗师刚刚到任,就有生员迟到,这面子让人家往哪里搁?况且私下里有许多小道消息说赵大人并不太喜欢徐谦这个人,其实原因也不复杂,徐谦是前任桂大人点的案首,而新官心理上多半就产生了排斥。

新官上任嘛,总要消除掉前任的影响,桂萼是走了,可是有他点选的一个案首在这晃眼,总是让人心里不舒服。

而现在,赵提学还没有摆出下马威呢,这徐谦就撞到了枪口上。

这是作死啊!

看这势态,新任提学是不打算善了了,他脸色平静地坐着,越是不吭声,就越给人压力,几个属官坐在他的下首位置也是一时摸不透这位新任上官的心意,于是一个个抱着茶盏,明明心不在焉,却要做出口渴的样子。

明伦堂里的座次都是已经敲定了的,官员坐在哪里,生员又该怎么坐,都有规矩。

比如禀生,他们的座次往往靠前,增生则是在禀生之下,其他人少不得要再挪远一些了。

其中若是生员中了案首,又或者名次靠前,往往都会在左侧设椅,别人坐凳子,他们坐椅子,因此这左侧靠前的位置总共是三把椅子,第一把交椅却是空着,这自然是留给徐谦的,而其次则是杨佟之等人。

又是过去半个时辰,仍是不见徐谦来,反倒有个上年中了院试的禀生前来要拜见宗师。

这人也姓赵,叫赵坤,赵坤给提学见了礼,满是惭愧地道:“宗师,听闻宗师今日训导敦促新生员学业,学生虽不是今年所中生员,可是……”

他话说到一半,这赵提学眼眸微微抬起来,看了赵坤一眼,已是打断他,平淡地道:“坐。”

赵坤这种人分明是来投机的,他虽是禀生,不过却一直在末尾挂着,须知提学官主持一省学务,对于读书人来说,绝对是能掌握生死的存在,比如乡试名额,还有学规惩戒,甚至是秉生的增补,都是提学一言九鼎。那徐谦是案首,乡试名额是铁定有的,人家还能有点底气,可是对于其他的生员来说,却是不同了。

因此巴结提学,几乎是每个生员必须要做的功课,只是提学是清贵官,想要巴结却也不易。这赵坤清早听说了提学训导,而今年案首竟然迟迟不到的事,心里便打了主意,索性来这里卖个乖,给赵大人挽回一点颜面,同时也能混个脸熟。

赵大人叫他坐,他自然不敢怠慢,目光逡巡了一遍这明伦堂,却发现并没有多余的座位,倒是左侧第一的椅子空了下来,问题那是案首坐的,于是这赵坤又不由有些愣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那提学道:“坐这里。”他手一指,稳稳地点在案首的座椅上。

赵坤目瞪口呆,本想说一句不敢,可是看这位提学大人目光冷峻,立即把他这句虚伪的谦虚话吞回了肚子里去,于是连忙走到座椅弊边欠身坐下。

这个举动更令人匪夷所思,却隐隐也能看出这位提学大人的心意,下头的生员们便不禁小声议论了,许多人感觉到,这一次徐谦是真正要倒霉了,提学大人动了真怒。

身为读书人,你可以得罪地方官员,甚至可以得罪御使,但是有一个你却是万万得罪不得的,那便是提学,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便是这个道理,其他的老爷官职再大,那也没有处置生员的权利,可是提学却能。

徐谦这家伙,这一次算是把赵提学得罪死了。

这议论越来越放肆,以至于赵提学咳嗽一声,才将这些细语轻声的议论重新压了下去。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外头终于传来脚步声,便见徐谦到了明伦堂的门口,随即踱步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自然都聚焦在了徐谦的身上,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心生恻隐,也有人表现漠然。

倒是赵提学沉得住气,眼睛连看都没有看徐谦一眼,而是低着头去喝茶。

徐谦走到堂中,态度倒是恭谨,连忙行礼道:“学生徐谦,见过宗师大人。”

没有回音。

赵提学这口茶吃的时间较长,以至于徐谦话音落下之后,整个明伦堂落针可闻,却就是不见赵提学的动静。

徐谦不得已,只得硬着头皮道:“学生因有些杂事而耽误了时间,误了大人督导,实在万死。”

赵提学这才抬眸,冷冷地看了徐谦一眼,那僵硬的脸木然不动,随即他淡淡道:“本学奉朝廷之命,提学浙江,浙江的学务一向是极好的。可是近日也有一些松懈。你身为秉生,却因为杂务而姗姗来迟,按理,这是犯了学规,你服气吗?”

徐谦道:“学生服气。”

徐谦这一点还是识相的,错了就是错了,别人欺负他是一回事,自己犯了错又是一回事,所以这认起错倒也痛快。

谁知道赵提学突然拍案而起,方才若说他静若处子,现在却是动若脱兔,整个人随着掌拍几案的声音豁然而起,怒道:“你不服气!哼,你心里可曾有一丁点尊敬师长的意思?老夫早就听过你的大名,好好的一个读书人不务正业,每日与人吟诗取乐。怎么?你一个禀膳生员还想做清流名士?还想翻天不成?家有家法,学有学规,本学若是不惩处你以儆效尤,将来如何服众?”

徐谦忙道:“大人,学生实在是事出有因。”

赵提学还要发火,那坐在徐谦座椅上的生员赵坤却是观察提学大人的脸色,心里想:“这时候若是不出来,好让提学给我几分好印象,更待何时?”于是,他立即站出来,怒喝道:“哼,还敢狡辩?杭州城里谁不晓得你徐谦口舌如簧?你以为你是三寸不烂之舌的苏秦张仪,将提学宗师当成了呆子傻子吗?徐谦,你太过份了,还不跪下,给提学宗师磕头认错?你这样的人实在是我们生员的耻辱,与你同学,我赵某人脸上无光。”

他的一番话出来,虽是大义凛然,却惹来了不少轻蔑的目光,说来这读书人的心理也是奇怪,一开始,大家或许对徐谦抱有幸灾乐祸的心理,可是突然出了赵坤这么个一副恨不得要抱住新任提学大腿的东西,反而更让人厌恶。

便是连那杨佟之,也突然开口轻声道:“赵兄言过其实了。”

杨佟之的话恰好听在赵坤耳里,赵坤脸色胀红,却又奈何不了杨佟之,而徐谦正是落水狗,他便又将私愤往徐谦身上撒,朗声道:“什么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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