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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风-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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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丫头很可怜,身上的异族血统让她即使在秦宫也很受歧视,又因为她一问三不知,她在秦宫里根本没有朋友。
“让寡人想想,到时候给你取个名字!”嬴政仿佛又回到了邯郸街头的孩童岁月,话语中有了一丝调侃的意思。
阿犁平静地直视秦王,突然意识到秦王还是在和自己说话,眼中不自觉露出迷茫的神色,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那种无助让嬴政莫名感觉有些触动,向阿犁挥了挥手,示意她上前。阿犁无措地咬住嘴唇,迟疑了一下,缓缓膝行到了嬴政跟前。
“你认识字吗?”嬴政轻柔地问阿犁,突然发现她的头发乌黑浓密,非常漂亮。
阿犁深思了一下,摇摇头,又点点头。觉得这个丫头实在傻得可爱,嬴政满脸堆起笑来,指着书简上的一个字问道:“说说看,这个是什么字?”
阿犁凑上前去,这个字依稀认得。“政。”阿犁轻声道。
嬴政突然闻到一股非常清淡的香气,像是冬日梅花的香气。这股味道和宫中命妇身上因为熏香而产生的浓烈香气不同,淡雅,却撩人。
“那这个字呢?”因为阿犁又离得远了,香气闻不到了。嬴政因此又指着另外一个字问道。
阿犁只能又凑过去看,这个字的笔画很复杂,阿犁认不得了。阿犁的脸红了,摇了摇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脸无辜。嬴政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嬴,这个字是嬴!我们大秦又被称为嬴秦,因为所有的国君都姓嬴!”阿犁点点头,眼中有一丝神采。她又低头仔细看了一下这个“嬴”字,似乎在心里默记。
“来,寡人考考你,这两个字连起来怎么读?”嬴政好喜欢认真学习的阿犁,温柔地看向她,用目光鼓励她。
“嬴政!”阿犁口气中有些不稳,见大王没有出言指正,知道自己说对了,露出胜利的表情,看得嬴政嘴角向上弯。“嬴政!”阿犁轻轻重复了一遍,突然意识到这是大王的名号,自己身为下人居然直呼大王名字,那是死罪!阿犁脸色煞白,赶紧低头。
“哈哈哈!”嬴政大笑了起来,觉得这个小丫头真是太可爱了。“来,再读一遍!”嬴政觉得自己很喜欢她的声音,喜欢她糯糯地唤自己的名字。
阿犁低着头拼命摇头,身子微颤。
“你想抗命?”嬴政的声音漠然冷了下来,但是脸上仍然笑意盈盈。
阿犁茫然抬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办,说也是死罪,不说也是死罪。”阿犁低喃。嬴政耳尖,听到了她的话,愣了一下,更加大声地笑了起来。
赵高站在书房外,打了个哈欠。突然听到房内传来异常大声的笑声,倒是愣住了。秦王为人沉稳,几乎从来没有听他笑得如此畅快。这个小丫头有点手腕!赵高暗叹,心忖咸阳宫的新宠估计马上要诞生了。
嬴政笑着看向阿犁愣愣的表情,觉得自己当日带她回来的决定真是再英明不过。一阵倦意涌了上来,看了看沙漏,知道时间已晚,向阿犁挥挥手。阿犁松了口气,缓缓退了出去。
“等下!”嬴政大声唤道。阿犁在门口止住,小心地看向嬴政。
“今天你当班晚了,明天不用早起。赵高!”赵高立即奔了进来。“明天这个丫头不用早起,你去知会一声,就说是寡人的意思!”嬴政微闭着眼睛。赵高一愣,赶紧答应了,有些讨好地朝阿犁笑笑。阿犁看看赵高再看看嬴政,脑子一片空白。赵高觉得这个丫头着实没眼色,伸手拉了她一把,把她带出书房。
嬴政睁开眼睛,看着阿犁瘦弱的背影。弃儿,我们都是弃儿。但是我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我也可以改变你的命运!
秦王这两天非常繁忙,几乎没有时间到书房来。阿犁觉得轻松不少,轻快地擦拭着案几书架,寻思再过一个时辰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突然觉得身后有一种沉沉的存在感,阿犁慌忙回头,一个穿着深红色宫服的年轻女人正打量着自己。这个女人长得非常温和,虽算不上绝色,却也颇有韵味。阿犁愣在当场,她几乎没有出过殷阳宫,除了秦王几乎不认识其他人。
“没规矩,看到王后居然不行礼!”王后身后的一个年长嬷嬷勃然变色。
阿犁一惊,扑通一声跪下。
“没规矩,这叫行礼吗?”那个嬷嬷上前了一步。
“奶娘,算了!我听说她不太会说话!”王后田芩淡淡阻止了自己的人。这个丫头真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那是一种如宝石一般通透的绿色,她的肌肤比向来以肤白胜雪而闻名的楚夫人还要白。难怪大王最近那么喜欢到书房了。田芩心里有种淡淡的忧伤,但是身为王后,她知道不能把自己单纯看成一个女人,她更应该是一个贤内助。
田芩优雅地走上前,在案几前坐下,满意地看到一切都收拾得干净利落。“你做事很尽心!”田芩笑着夸了阿犁一句。
阿犁没有抬头,更深的磕了下去。
“抬起头来!”田芩淡淡道。
阿犁咬紧牙关,有些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向王后。田芩再次被那种纯净的美丽震撼,心忖可能用不了多久,这个美丽的女孩就会有封号了吧。
“大王最近国事很烦心,你要尽心服侍!”田芩温和地嘱咐了一句,心里也着实为丈夫担心。大王明年就满22周岁了,本来按照秦国礼法,大王早就可以举行加冕礼亲政,以前是吕不韦和太后以大王性子不够沉稳拦着,现在拦不住了,但是眼见着朝中各种矛盾随着加冕礼的临近而浮出水面,秦王近日不露声色却与亲信布置良久。
田芩知道秦王只是把自己当成正室,给予了足够的礼遇,其实内心并不疼爱,所以她在一边也是干着急,帮不上任何忙。听下人议论这个大王从咸阳街头拣来的丫头最近很讨喜,田芩起了好奇之心,过来瞧瞧。
田芩是齐国公主,秦王的元配。自从15岁进入秦宫,一个异国公主从此远离家乡,虽然身份显贵,但是在没有爱的宫阙,她时常感觉寂寞。前年她终于给大王生了长子扶苏,齐国上下都松了口气,知道田芩的王后位置是稳住了。但是田芩在宫里不算得宠,楚夫人、赵夫人一个伶俐一个娇憨,远比王后得宠。
“你叫什么名字?”田芩觉得自己不讨厌这个女孩子,虽然她即将分走丈夫本已稀少的爱。
阿犁抬头,突然觉得王后眼中有淡淡的忧伤,不禁迷茫起来。她摇摇头,这个问题她也每天在问自己,结果只是剧烈的头痛而已。田芩叹了口气,“真是可怜的孩子!”
“王后今天怎么有空到书房?”秦王的声音有些僵硬。
田芩一惊,赶紧起身给大王行礼,一时间,本不宽敞的小书房黑压压跪了一大堆人。
嬴政近日为了加冕礼的事和昌平君、昌文君深谈多次,心里有些大战临近的兴奋和不安。今天猛然意识到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见那个小丫头了,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些牵挂,就信步踱了过来,不想看见王后。
“王后无需多礼!”嬴政见阿犁低头跪在一边,看情形没吃什么亏,放了点心,表情平淡地坐了下来。
“楚夫人临盆在即,臣妾本想到此地来寻大王一起到樗元宫去看看楚夫人。”田芩淡淡一笑。
“王后先过去,寡人随后就来。”秦王皱起眉头,这几天烦乱倒还真忘了这件事。楚夫人算是与华阳太后同宗,身份在这咸阳宫里仅次于王后。田芩点头答应了,仪态万方地退了出来,临走,她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那个小丫头,看来大王对她真的不一般。内心深深叹了口气,她加快了脚步。
“王后没为难你吧?”嬴政柔声问阿犁。阿犁摇摇头,觉得秦王对自己真的不错,不禁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她一笑更加漂亮了,好像整个书房都亮堂起来!嬴政觉得心里有点痒,向阿犁招招手。阿犁无奈之下只能缓缓膝行到嬴政身边,有些不安地感受他身上的气度,一种充满威胁的气度。
“这几天过得还好吗?”嬴政几乎想抱住她,但是帝王的矜持让他忍住了这种冲动。
阿犁心里有些嘀咕,在宫里有什么好不好,日子平淡得很。最近好像殷阳宫的宫人对自己都客气起来,偶尔还会对自己笑,倒是让阿犁摸不着头脑。
她迷糊的表情很有意思。秦王颇有兴味地看着阿犁深思的表情,觉得这个小脑瓜好像总是心不在焉,却因此让自己反而放不下。如果她是故意引起自己的注意,她做得很成功。
“觉得在宫里好还是在外面好啊?”嬴政口气淡淡的。
阿犁浑身一震,想起咸阳街头的遭遇。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大王要把自己赶出去。阿犁惊疑地抬头,眼睛里渐渐罩上一层水气。
嬴政突然觉得很舍不得,手轻轻抚上阿犁的脸。阿犁大吃一惊,想往后退,却被身后的烛台绊了一下,脚踝一阵剧痛,身子往后摔去。嬴政一惊,身子前俯想扶住阿犁,不想自己也失去重心,一下子扑到阿犁身上。
阿犁觉得身上一沉,还没意识到出了什么事就骇然看见大王的脸已经到了跟前,彼此简直呼吸相闻。阿犁浑身不自在,脸一下子红透了。
嬴政满意地看着阿犁娇羞的表情,这说明她没有和别的男人如此亲密过。心底一柔,嬴政拿起阿犁的一缕头发把玩起来,觉得身下娇躯的味道真好闻。
“大王,昌平君求见。”赵高急急忙忙奔了进来,一眼看见大王压在那个侍女身上,急忙退了出去。
阿犁脸更红了,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嬴政轻抚她的脸颊,淡淡一笑,他已经起身快步向外走去。阿犁全身瘫软,良久才找回力气勉强起身。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非常抗拒和秦王接近,似乎内心有个地方在不断撕扯自己。阿犁突然觉得头好痛,不禁抱住头,脑海中浮现出一双温柔的眼睛,但是只是一瞬,她抓不住一丝线索。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该用什么填上……

运筹帷幄

“果然不出大王所料,雍城现在内紧外松,嫪毐近日频繁与门人密谈。”昌文君跪坐在一边,面色凝重。昌文君来自楚国,也是芈氏贵族,因秦宫王后多来自楚国,芈氏贵族也有不少在咸阳为官。因为昌文君曾在对韩国的战争中立下军功,在朝廷也算是有点分量的重臣。
嬴政淡淡转着面前的茶器,心里有一种刻骨的仇恨,但是,他的表情仍然平淡。那个市井小人,不过凭着母后的宠爱摇身一变成为了君候世家。狗改不了吃屎,他嫪毐以为只要洗干净脚,穿上丝织的衣服就真的成了贵族?如果说文信候吕不韦还算对秦国有功,嫪毐只是把朝政搞得乌烟瘴气罢了。从他开始,没有军功的食客居然都可以封官,在雍城,只要出钱就能买爵位,一个陪嫪毐赌酒的小人就敢对上卿无礼!嬴政的手暗暗使了劲,恨不得摔了手中的杯樽。
“吕不韦那边怎么样?”嬴政语气平淡。
昌平君立即膝行一步恭敬回答,“近日丞相闭门不出,看似每日风花雪月,但是以臣在其间安插的人回报,雍城好像也时有书信送到,只不过丞相未回而已。”昌平君是嬴秦宗室,早就偷偷投靠秦王,帮助秦王收集咸阳情报。
秦王嘴边浮现一丝冷酷的笑容,“丞相还算懂得明哲保身!”嬴政几乎想大笑起来,仲父?一个商人还真以为能够用钱帛来往的道理统治诸侯强国?吕不韦,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嫪毐是你送到母后身边的!你把一个没有净身的假阉人送入太后宫中,秽乱宫廷,本就是死罪!如果你现在悬崖勒马,不和嫪毐一伙掺和,寡人还可以考虑让你终老……
“大王,雍城已成虎狼之地,您是不是不要前往!”昌文君有点迟疑道。
“加冕礼按照祖制必须在雍城太庙举行,寡人不去雍城如何亲政?一些市井之徒就能吓退寡人的话,寡人如何有颜面统领大秦!”嬴政的声音很严厉,昌文君、昌平君皆低头。
“但是现在朝臣多在观望,大王此去一定要谨慎筹谋……”昌平君偷眼看了嬴政的脸色一下,立即再复低头。
嬴政没有立即接口。对于嫪毐是否真敢在加冕礼上刺杀自己,嬴政现在也不是很有把握。但是嫪毐他们的野心已经不满足在雍城占山为王了,这个小人瞄上了章台宫的宝座。
“你们觉得军部的态度如何?”秦王沉声道。
“王齮、鹿公都是先帝曾委以重任的大将,比较可靠!”昌文君沉吟道。
“王翦和蒙武似也可用,他们在此次平叛中对大王忠心耿耿。”昌平君也接了一句。
“蒙氏一族不是吕不韦的人吗?”秦王虽然对蒙武印象不错,但是蒙骜可是吕不韦一手提拔的,心里总觉不安。
“蒙武将军向来与相府保持距离,近年来在外打仗,也不参与朝政,看上去不过是一个服从命令的军人。他在此次对成蛟叛军的战争中对大王可算表了忠心!”昌平君虽觉得自己有点瓜田李下之嫌,但是还是为蒙家说了几句好话。
“鹿公现在在攻打魏国蒲阳,阵前临时换将反遭人猜忌。王齮将军毕竟年纪大了,已经基本不问朝政,现在也指望不上。”秦王内心并不希望用旧臣,这些人免不了和吕不韦有些理不清的关系。
“郎中令桓齮掌管宫殿掖门户,此次随寡人前往雍城不容易遭人口实。你们先以魏国军情紧急为由,调王翦带兵支援,先在咸阳附近整兵。至于蒙武,寡人前往雍城之后,就委派他负责咸阳守卫。”嬴政心里有一番计较。桓齮是自己提拔的,靠得住。王翦有了军权之后万一嫪毐异动,他无需虎符即可勤王。再说,王翦的儿子王贲就在自己身边,谅这王翦也不敢有异心。蒙武负责咸阳守卫,若是真对自己忠心,自也会带军呼应。
“大王,还有一件事必须考虑!”昌文君皱起眉头,见秦王打量自己,缓缓道:“虎符!”
秦王何尝没有想到这层!虎符在太后手上,按照秦国律法,调动兵马必须依靠虎符。自己尚未亲政,手上只有玉玺。
母亲,母亲的态度到底如何?嬴政觉得内心有些抽痛,邯郸的岁月中母子相依为命,为了保护自己,母亲不得不委曲求全,对赵国贵族含泪带笑,甚至还要受到凌辱。想起那样的岁月,嬴政心里总觉得说不上来的堵,他曾经是靠着母亲牺牲色相才活下来的,那种没有尊严的生活嬴政再也不愿意回顾。
他曾经想好好好侍奉母亲,可是母亲变了,她秽乱宫廷,她的所作所为像是一个个响亮的耳光,当众羞辱了自己——秦国的大王!至此,嬴政甚至怀疑在赵国,母亲也是自愿与那些贵戚周旋,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荡妇!
“王翦攻韩,无需虎符就可以调动军队了,至于蒙武,昌平君,你负责去说项!若发现蒙家有任何犹豫,立即回报!”现在最重要的是国都的军队,若嫪毐谋反,秦王估计战斗也不会历时太久,戍边的军队要赶往咸阳或雍城至少也需要三五天的时间。秦王又一次用力握住面前的樽,母亲,希望你悬崖勒马,不要逼我赶尽杀绝。
昌文君和昌平君低头答应了,心中对秦王的果断又敬又惧。这件事要善终估计是不可能了,虎符和玉玺必有一战!
蒙武闭着眼睛坐在书房,面前摆着羊皮地图。刚才昌平君深夜来访,对自己含蓄表达了秦王委以重任的意思。蒙武知道他没把话说白,其实咸阳重臣谁人不知这加冕礼是一次分水岭,对谁人忠心在近日必须有个了断。
“蒙磊,近日给我紧闭军营,出入更加严格盘查!”蒙武猛地睁开眼睛。蒙磊犹豫了一下,问道,“将军,您真的决定支持大王?”
“大王是我秦国国君,我不支持他支持谁?”蒙武低声喝道。
“但是我蒙家军至少可以按兵不动,观望以自保!”蒙磊直视蒙武。蒙武心中叹了口气,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观望?在这兵荒马乱的时节要观望谈何容易,更何况自己的军队就在咸阳附近驻扎,不被卷进去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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