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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慕容冲 作者:楚云暮-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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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一出,二人皆惊,杨定回过神来,忙起身见驾,任臻随意一摆手免了,“刚下朝就溜过来,别再摆虚礼,烦着呢。高高在上惯了,多被人三跪九叩几次,怕也得变成自以为是的大榆木脑袋了。”
  “大榆木脑袋”轻咳一声,吃一堑长一智,不与他磨嘴皮,转头对杨定一点头道:“我来看看你的伤,这便走了。”任臻挑眉道:“吕光遣使复信了,你也不听?”
  苻坚停住脚步,却不甚相信他的一贯人品。任臻则自动屏蔽他怀疑的目光:“吕光愿出兵与我大燕合攻姚秦,交换条件是礼送旧主苻坚西归——苻天王,看来你虽墙倒众人推,到底旧部中难得还有一二个良心未泯的嘛。”
  杨定扶额:若说刚救回苻坚之时,任臻还装上几分一笑泯恩仇的模样,近来可是全然做自己了,唇枪舌战,不把苻坚刺激到爆青筋绝不罢手。苻坚却知眼前此人并非那个慕容冲,便浑不在意,淡淡地道:“皇上真愿一诺千金,送我去凉州?”
  “当然呀。”任臻做大吃一惊状;“你的吕大将军倒是用心的很——他说是说派其子吕纂‘亲奉天王仪仗跪迎还朝’,却陈兵于陇山东麓的大震关止步不前,让我们派兵护送你直到凉都姑臧城,双方密议缔约后,才肯出兵沿陇山北折萧关与我慕容氏大军会师夹攻姚秦——所以,时间宝贵的很,我扣着你人做什么?白费口粮么?”
  其实在场三人一听都明白了,吕光这是起了争利狐疑心,合兵之前定要先见到苻坚,且双方细谈好了战利归属城池瓜分才肯出兵,也是在观望姚秦西燕大战,谁占先机——标准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算盘打地有够响。若是不见毫发无损的苻坚,得,还合攻萧关呢,没调头杀来长安就不错了——且还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么:是慕容冲不守信用言而无信,他们是为故主尽忠,怎么打都有理,那才叫师出有名。
  苻坚沉吟道:“若我得归陇西,从前允诺依旧有效,姚苌慕容垂,我会帮你解决——不过,杨定我要带走。”
  任臻心中暗自冷哼,等你真能当上后凉之主再说吧?他还真不信吕光会孝子贤孙到把已经到手的帝王基业拱手相让,怕只是做个样子,只不定还有什么暗招呢。但表面上还是瞪圆了眼做出一副甚是无辜的模样来:“杨定早就与我有约在先,他是客将,非我部下,你要回陇西,他自要跟着去的!只是,我们北征在即,潼关又告急,杨定总得先帮我挡一挡慕容垂去。”
  苻坚一皱眉,直觉此人果然包藏祸心不肯松口,任臻则见杨定一脸为难便叹口气道:“慕容垂怕是见我军有了异动才发兵过来探探虚实,最好还能让他趁火打劫一番。若是不派个得力稳重的战将去,真挑起了战端,引他来攻,那就是两线作战,战线拉长,供给太难,粮草赋税都要再增,老百姓还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呢——这不就正衬了慕容垂的心?不怕说实话,我们家的人都是深恨这位吴王的,我怕派别人去,北边儿还没平定呢,潼关就火急火燎地打起来了!”
  他这番心急如焚苻坚看在眼里只是暗自冷笑——若说初见之时还有几分迷惑,现在已完全将他与当年的慕容冲分裂开来——慕容冲秉性偏激刻毒,但论奸狡则万万比不上眼前这位了。
  杨定还在犹豫,任臻赶紧趁热打铁道:“何况此去潼关,沿路不少巨匪盘踞顽抗,正好带着你的威远营一路剿灭——以杀代练,原就是最好的练兵之道。这威远营为你一手所创,如今军容未整、军威未盛,你要半途就弃了他们?”
  苻坚听到此处已知事无可圜,只得出面道:“既如此,你先不必随我回姑臧了。”
  杨定闻言感激道:“大哥放心。我一平定战事,即刻回长安卸下兵权,往姑臧投奔您!”
  任臻亦感动地一拍杨定肩膀:“届时朕水酒三杯,借兵三千,送你出长安!”
  苻坚声色不动,唯微笑点头而已。
  待商讨事毕,二人先后出帐,已是玉兔高悬。四下无人之时,苻坚忽然低声道:“我不信潼关事了,你就会让杨定去姑臧。”
  任臻知他方才一番剖白也只能唬住杨定,便一笑道:“他是何等样人你不知么?那才是认死理的榆木疙瘩,既是认了你苻天王做大哥,死都要跟着你呢,我又岂能拦得住?
  苻坚沉默片刻,方艰难地开口道:“对,想拦住他,也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任臻眨了眨眼,忽然放声大笑:“曾几何时,光明磊落到连降臣俘虏都能全心优待的苻天王变地这般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边笑边摇头,旋即语出惊人:“我再不择手段也断然不会对杨定下手!你若还是不信,我为人质,亲自送你到姑臧去,如何?”
  此时的上将府中,倒是一反常态的门庭冷清,府前阶外依旧戒备森严,气派十足中却隐约带了点萧瑟。
  “上将军,皇上怎会点了慕容恒为帅!我们数月以来运筹粮草励兵秣马,难道全为了便宜此人——”刁云已在花厅里候了许久,才等到慕容永姗姗而来,他本就心急,此刻觑着厅里四下无人,便实在忍不住抱怨出声。
  慕容永一摆手:“他是皇叔,如今更是武安公了,慕容氏得以封爵者他是第一人,你不可造次。”
  刁云是眼中只有慕容永一人的沙场宿将,闻言龇着牙道:“末将当然知道他是皇叔,一贯的老封君——战咱们苦打,功他头个分——这便罢了,怕就怕他那公子一贯强横,只怕借此抖起来又要生事!散朝之时,照例依官秩品级退下,他竟敢装着与其父说话,并肩出宫——他不过是个四品护军!若再跟着武安公出兵放马得了军功,只怕下次连上将军都不放在眼里了!”
  慕容永自知他掌控着的这派势力并非铁板一块,虽有他在上弹压坐镇,依旧暗斗不止——刁云不是个爱嚼舌根的蠢货蛮将,他和慕容钟一贯地不对盘,自然也是怕这少年贵胄要爬到他头上,欲先下手为强。
  他梭了他一眼,面沉如水地道:“既这么着,那换你跟着武安公打姚秦去,慕容钟留在长安跟着我,如何?”刁云傻眼,换慕容钟贴身跟着慕容永,等他一年半载打完仗了回来更不知道得排哪一位去了!猜出这位上将已然动怒,便不敢造次,涨着脸赔笑道:“不是。末将想着他们父子拿了兵权,总好过便宜了杨定,总还是姓慕容的……”
  慕容永袖了手,看着他一脸倒霉相地生掰硬转,语气便也适时地转柔:“知道轻重便好,到底他们还是自家人。往后多用心在正事上——你在宫中可有留意那人?”
  刁云道:“什翼珪乖乖地请假养伤呢,这些天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顿了顿:“上将军还是怀疑他?要不……借机,先下手为强——”
  慕容永一摇头:“此时不可,无凭无据……真要下手,皇上不会再轻饶我等。”他的确觉得近来这一连串的事情似有人暗中操控,却也不敢再强出头——今次侥幸不代表能次次侥幸,不能再让“他”更添忌惮了。
  二人又在花厅中商谈片刻,眼见已过了戌时,不敢再扰便告辞出去。慕容永亦不再留,随即命人闭门谢客,早有下人迎上禀道:“大人,小小姐已候了许久,打发小的问大人可否传膳了?”那小小姐者便是当年李氏遗孤,李氏在长安城中对慕容永有救命之恩,最后却因故亡于己手,慕容永便收留了她,好生养在将军府中,目为螟蛉幼女,如今长到六七岁了,阖府皆唤其为“小小姐”。慕容永知她一贯甚为粘他,此时却全无心情,摆手道:“让她自用便是。今日免膳,都下去吧,不必伺候。”话未说完,便自顾自地转向书房而去。
  迤逦一人穿过雕梁画栋的游廊,慕容永站定了,甫一推开门,便驻足四望,旋即皱了皱眉,快步走到案前翻开暗格一看,果然空空如也——他的紫绶金印(注1)竟是不翼而飞了!心念一动,他忽然抽出贴身短匕,出手如电,嗖地一声向侧后疾划而去!
  果然后方帷帐之中身影丕动,双方隔着厚厚的布幔无声地交手——二人俱是以快打快的迅捷路数,展眼间已虎虎生风地换上十招,拆解交手之时竟然严丝密和,宛如演练喂招一般。慕容永到底气力绵长,猿臂一展,匕首已贴着暗处偷袭者的身侧抹向其颈椎,眼看取胜在即,他却忽然虎口一松,匕首坠地,他亦随之跪下:“末将不知皇上微服,多有冒犯了。”
  帷帐拨开,闪出一道拥锦怀裘的清瘦身影来,果是任臻。
  离开威远营后,他竟不曾回宫,而是独自一人折向上将府,微服相见——自数月之前二人在凤凰殿不欢而散之后,这还是头一回独处,无怪慕容永诧异若此。
  注1:东汉朝臣品秩为三公九卿制,丞相居首,配金印紫绶,享秩俸万石。魏晋至十六国时已多有改动,此处从旧。

  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
  “是朕心血来潮,想来与上将军玩笑一二。没想到上将军心细如发、出手如电,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任臻玩笑似地随口一说,便将攥在手中的紫绶金印奉还,眼风却顺势飘到了坠地匕首之上。想他初来乍到之时,武从慕容永,文从姚子峻,招数武路皆如出一辙,自是瞒不过人去。
  慕容永并不伸手去接,只跪地道:“紫绶金印皆皇上所赐,即是收回,臣何敢再忝居此位?”任臻知他心中难免负气,也不理会,将那千万人趋之若鹜的紫绶金印随意往案上一掷,随即俯身捡起那枚匕首,镶金嵌玉削铁如泥,正是当年慕容永出征在即,他在阿房亲手送予他的。一晃眼,两年光阴瞬息就过——不,不是。任臻忽有些怔忪:这匕首应该是当年济北王慕容泓起兵时送给其弟中山王慕容冲的,后来……慕容冲用这把匕首杀死了自己的兄长,在阿房自立为帝,再后来他莫名其妙李代桃僵,才将这匕首送给了慕容永。他愿贴身携带视若珍宝,也必是因为,这已是慕容冲……唯一留给他的念想了吧。
  任臻神情麻木,嘴角却是微微翘起,似含着笑意一般,把玩着匕首对慕容永玩味着道:“铁弗壬至——那时候朕与你说着玩呢,你怎当真把这名字给刻上去了?”
  慕容永心底一颤——盖因今夜任臻的语气一反常态,竟有如当年二人在阿房之时一样亲密随意,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正望进任臻一双幽暗黑眸中去。
  “喂,再说一次。”任臻笑吟吟地蹲下身来,与其平视,“为何当日取名‘壬至’?”
  那段公案早在当年他二人闲暇之余笑谈过无数次了,此时听来,竟恍如隔世。明知事有蹊跷,大异平日,但慕容永魔怔了似地,喃喃地道:“单人入城,为你灭秦。是为‘壬至’。”
  似也在回忆当年烽火岁月,任臻也不免感慨道:“那时兵荒马乱,你欲取我而代之易如反掌,你却还让我坐上皇位,所以如今便是千人万人参你僭越欲反,我心底都是不信的。”任臻慢悠悠地话锋一转,又道,“这些天你麾下兵马当真无一异动,很好——你我二人无论怎样,这都是底线,大燕甫兴,丝毫动乱不得。”
  慕容永激越的心情平静下来,在料峭春寒中一点一滴地生出凉意,任臻故意频频调兵遣将,就是要逼他表态探他虚实,其实一双眼早就在暗中盯紧了他,若他敢调动兵马,哪怕只为以防万一,只怕他都能立刻发动政变像处理韩延段随一般处理掉他!即便最后无事,也无关信任无关感情,只是因为他觉得他要守住得来不易的大燕,在强敌未除之时,不可祸起萧墙再兴干戈。到头来,他这权臣得一句“麾下兵马无一异动,很好”,是不是该就此放下心来,谢主隆恩?
  任臻一笑起身,在离榻最近的一张胡床上坐了,招呼慕容永道:“起来,坐吧。咱们俩兄弟说说正经事——收回你的印信,朕随意作弄你罢了,不必事事当真嘛。你要是不做尚书令不当上将军,朕倒当真要跳脚了。”言毕扯了扯嘴角,一指慕容永:“我知道你先前心里一直在拧什么——杨定是氐人,是降臣,我没昏这个头。骁骑三营是慕容氏立国根本,难道你不说,我就当真蠢到随意予个外人了?叔明,我是气你看轻我感情用事。至于让皇叔带兵,一是知你必会大局为重不存私心,命骁骑三营全力助他;二便是还有更重要的事得你亲自去办。”任臻沉默须臾,压着声道,“替我坐镇长安,我要亲去姑臧城,会一会吕氏父子!”浸在烛油中的灯芯忽然爆了一爆,慕容永的神色面容便在这忽明忽暗的摇曳光影中模糊不清起来,他淡淡地回道:“皇上白龙鱼服,亲送苻坚归陇,却也放心将这一国之都全盘政事全交给我?”
  一言诛心,任哪个帝王都不可能对此面不改色,任臻却笑了一笑:“如今两线战事,事态胶着,我必须争取到凉州吕氏的援兵。但又惧中枢无人至全局板荡。思来想去,长安也只有交给你坐镇,我才放心——你我一笔写不出两家姓,到底是自家兄弟么。况且你要取而代之,早有机会,过去不会,将来便也生不出二心。”
  慕容永面无表情地侧耳倾听,心却一点一点地彻底冻至麻木:任臻的一言一行堪称合情合理,人君典范,只有他看地清楚,听地齿冷——他是在扮演慕容冲!在扮演一个他最为忌讳也绝不想要肖似的角色!慕容永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喉间发苦,眼前人虽然还在浅笑,一派温煦,却好似能从字里行间射出无数利剑,割进他的心底。
  都是算好的了。北征点将,联吕吞姚都是早算好了的。甚至杨定负伤、潼关告急都是他刻意拖延时日趁势而为。
  任臻,帝王之道你学得太快,陷得太深,你根本不是慕容冲。
  任臻还在滔滔不绝,慕容永却毫无预警地出手,忽然攥住了任臻的腕子。任臻一挑眉,似笑非笑:“叔明,你太激动了。”
  慕容永却执拗地加重了力道,虎口死死地钳住任臻,逼近了他,一字一句地道:“你我从来就不是兄弟!任臻,若说开始我的确当你是他的替身,但事到如今,你是你他是他,各自殊途,永不同归!”
  任臻挂着的笑容隐隐有了龟裂的迹象——他忘不了他全心全意爱着眼前这个男人的时候,他意乱情迷却真心实意脱口而出的那一句“冲哥”!从此回首往事,尽是不堪、尽是虚伪!他从前世起便是个自诩滥情的花花公子,第一次想要全心爱人,便成了一场镜花水月的笑话——抑或是耻辱。
  他收回了他良善而得体的微笑,冷冷地道:“慕容永,你如今能选择的,只有鼎力襄助君臣相得,或是作壁上观与我为敌!”
  慕容永怔住了,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执拗而漠然,对视良久,他终于听见自己僵硬着选了前者——他们都知道,只要他还是慕容永,便不能也不想有第二个选择。
  任臻终达目的,心里却一片苍茫空寂,泛着隐隐约约的酸涩微痛。他也不明白为何时至今日他会走到这步,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前世今生,他步步行来,都不后悔。他摇了摇头,便欲离开。
  开门的瞬间,慕容永忽然站起身来,扬声道:“任臻,无论你信与不信,慕容永此生绝不反你!”
  任臻身形一僵,脚步不停,只背对着他道:“做得到,再出口。”
  这承诺,是对任臻,而非慕容冲?他掩上门,噙着一丝苦笑隐没于寒夜之中——他没有信心再信一回了。
  大燕更始二年三月,西燕国主慕容冲拜武安公慕容恒为帅,率两万精兵西出长安逆着泾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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