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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蛇-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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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亚丹从昏迷中醒来,正赶上婴儿的平车推进产房,护士把一个婴儿放在亚丹的枕边,护士说你看看吧,你这个小家伙真够经折腾的,什么事儿没有!接着亚丹就看见在她的枕边,蓦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儿,严严实实地裹在襁褓里,平头整脸儿的,表情平静,俨然就象是已经满月了的孩子。那鼻子,那嘴,那眉眼,那脸蛋儿,活脱儿就是烛龙的,那简直就是袖珍的一个烛龙!亚丹笑了,亚丹笑着对那小人儿说了一声:“你好”,然后她的眼泪就迷迷朦朦地挡在了眼前,把那个小人儿遮蔽了。

碑林(5)
徐小斌
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箫有着与亚丹相反的苦恼。如果说亚丹是一片沃土,那么箫就是盐碱地。亚丹的痛苦在箫看来,简直是难以言传的幸福。箫想,假如上帝能赐给她一个孩子,那么就是受炼狱之苦,她也愿意。
但是箫一生也没有得到孩子。
如今的箫已经年近五十,住在欧洲的一个中等城市里。那个城市很美,到处都是街心花园、鸽子、青铜雕象和哥特式、罗可可式、巴罗克式或者拜占庭式的教堂。得了双学位的箫在这里大材小用,只开了一间作坊式的小公司,为人印名片。日子还过得去,但是生活得平淡。箫长期和一位捷克作家同居,自从看了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之后箫就对捷克作家充满了好感。那位作家看上去足有六十岁了,脸上的皱纹已经变成了深深的肉棱,但是食欲很好,尤其喜欢吃中国菜。他可以坐在城市中心的中餐馆里,吃上整整一盆炖肉。但无论他怎样吃,他的肩胛骨都那么尖刻地把宽大的风衣支棱起来,象是卡通片里的反面人物。他常常穿着这件宽大的风衣和箫一起到城市中心广场,去看中午十二点的打钟──那巨大的圆形钟盘在秒针与分针重叠着指向十二的时候,会突然启开一扇门,里面有十二个奇形怪状的人物鱼贯走出,有一个干瘦的老头会举起木棰,把钟声敲得山响。中心广场在那一刻,永远都会站满了人,统统仰起脸,看着世界上这个绝无仅有的表演。那时,作家就会搂着他的中国情人,在离人群稍远的地方,仰头观看。每一天都象是第一次。如果碰上有风的季节,那件宽大的风衣就会被风吹得高高扬起,把箫整个遮挡住。箫在那种时候总会感觉到一丝苍凉──身在异乡为异客的苍凉。
箫的爱情结束于八十年代中期。迟到的爱情使箫变得象小姑娘那么任性。有一回,已经很晚了,箫让室友把华叫来,一定要华陪她去学校的英语角。箫的学校是有名的“巨无霸”,而英语角和箫的宿舍又正好是个大对角,那长长的斜线可以成为她和华的漫步的路线,他们可以尽情地倾谈,在夜色的掩盖下,还可以有一些温柔与浪漫。箫很为自己的设计感动。但是实施起来,却并不那么容易──华无论如何不肯陪她去英语角。华说,太晚了,不好。但这样的理由照箫看来,完全是借口。箫哭了,哭得很痛,华安慰她,却始终不答应她。箫忽然感到,在她与华的爱情经历中,一切都是由华来控制的,进展的快慢,情绪的高低,感情的深浅,而华就象一座固若金汤的城堡,假如他不肯开城门,那么就是箫领了千军万马,也休想攻克。爱情的主动权,完全在华的手中。箫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软弱,如此笨拙,如此不满足,而不满足的结果又加快了恶性循环,就象安娜与渥伦斯基的古老游戏那样。
那时箫已经看到这件事的悲剧结局了。
但是箫绝不想认输。箫魂不守舍,箫拼命地打扮自己,箫不惜重金去买进口化妆品,箫尽量使自己经历过革命时代的声音变得温柔甜美,箫对着镜子练习小姑娘那样的笑,箫在课堂上摆出些奇异的姿势,箫夜不能寐食不甘味,箫丢三落四错误百出,箫紧张得不会笑了,箫抹上与自己的年龄与肤色完全不相配的鲜红唇膏。
但是箫这一切的努力,都付之东流了。箫的努力与华对她的期望,南辕北辙。
箫变成了祥林嫂。箫一天到晚喋喋不休的结果让羽遭了难。箫唯一的听众只能是羽。一到周末,家里人都看电视的时候,箫便潜入羽的房间,轻轻关上房门,躺在羽的床上,然后向羽敲一敲床边。羽的脑袋条件反射似的涨大起来,但是羽除了躺在姐姐身边听她唠叨之外别无选择。羽走向箫,就象走向地狱,羽只能想,这是我的姐姐,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箫的爱情鸟无可挽回地飞走了。箫强烈地感觉到,她一生只有这一次真爱。她付出了千百倍努力,身心疲惫。倾诉,是箫唯一的指望,唯一的渲泄渠道。倾诉可以使她郁集心中数月乃至几十年的沉疴,消散殆尽。
在这里我们注意到倾诉这个词,这个对于某一类人特别是某一类女人的幸福用语。它美妙绝伦不可言喻。它可以洗涤心灵排泄污物重新变得澄明而有力量,但是它必须有对象,就象一种改变了方式的口淫,在假想的对象面前,永远无法施展。但问题是倾诉的对象,或者说是倾诉的被动语态的承受者,必须具有超人的忍耐与坚强。必须具有包罗万象容纳百川的胸怀和气量。倘若不是这样就麻烦了。倾诉的对象将象被动吸烟者那样被迫吸入大量的尼古丁毒素,接受倾诉者排泄的大量心灵污物与垃圾,特别是当他(她)出于某种道义必须巍然不动地承受、而他(她)的神经又不那么坚强的时候,麻烦就会出得很大。
而当倾诉者不巧又是个作家的时候,那简直就是灾难了。他(她)会将心里积郁的全部语言垃圾与思想污垢,甩给读者。他(她)喋喋不休地唠叨着早晨如何起床如何到超市买了一双鞋子试穿的时候觉得还可以回来再一穿觉得小了,到底去换还是不去,还是先换一双薄一点的袜子试试吧,换袜子的时候无意中发现自己的脚板上长了鸡眼。为了挖去这个鸡眼他(她)先后用了剪子刀子最后又用指甲刀。
读者需要和他(她)一起体验使用剪子刀子指甲刀挖鸡眼的全部过程。
幸好亚丹不是这样的作家。
在1985年春末夏初季节的电脑红娘恋爱角,箫和亚丹相遇了。
那座城市率先出现的电脑红娘,引导着整整一代的潮流。复制的时代或许从那时起便宣告开始了。“大龄”男女青年鱼贯而来,把资料输入然后等着输出,输入与输出就这样在中国大地上普及。姓名性别年龄籍贯身高体重毛重净重,就这样成为了一个人的代码。一个人的全部硬件和软件就这样输入电脑之中,变成供另一个人选择的信息。这是多么美好多么快捷啊,简直太现代了。中国的现代化与电脑时代,实在是从电脑红娘开始的。
电脑把一切人都变得平等。亚丹的名字,那时在文学界已经尽人皆知,但在这里,却与泼皮牛二三八十三点二百五毫无二致,所有的名字都进入了那个巨大的机器,然后已经过了正常婚嫁年龄的男女青年们虔诚地排着队,默默祈祷着有一份好运气从天而降。箫在希望栏中写着:希望对方出身知识分子家庭,人品正直,本科学历,兴趣爱好广,身高在1。72米以上,身体健康,年龄不要超过40岁。而在介绍自己的时候则写道:本人出身高知家庭,本科学历,容貌端丽,性格温和,身高1。62,喜欢读书,擅长烹调。而亚丹的要求则只有一条:希望对方对孩子好。对自己的介绍也很简单:33岁,身体健康,身高1。60。一般干部家庭。喜爱文学。
箫和亚丹几乎是同时解决了婚姻问题,而且是按照她们本人的要求解决的。箫找的那个身高1。75米;相貌堂堂;知识分子家庭;和箫同岁;最重要的,是他的兴趣爱好非常广泛,广泛得让箫目不暇接。最突出的爱好是摄影。箫的丈夫宁能把荷叶上的露珠拍出生命来,变成一粒粒小小的珠胎,闪着金,闪着银。箫喜出望外,象疼爱孩子一样疼爱和她同龄的宁,象只老母鸡一样,把宁护在自己张开的翅膀之下,为他啄食,为他暖窝,箫一天忙到晚,觉得很充实。而宁也给了她许多回报:总是把自己挣来的钱如数交给她,归她支配,在所有朋友和熟人面前都做出温顺胡羊的样子,对箫表现出唯命是从,最让箫满意的,是他为她拍了许多美丽的照片。相貌并不十分出众的箫在宁的胶片里变成了不折不扣的美女。听从宁的劝告,箫留起长发,在后面用一个大卡子别起来,宁亲自动手为箫化妆,宁把箫的脸设计成一个抑郁的美人,然后让她穿上翘肩西服,紧身长裤,手持一把檀香扇,斜倚在阳台的栏杆上。正是这幅照片上了1986年的挂历,在暗房里做旧的效果使箫看起来很象是三十年代上海小洋楼里住的某位少奶奶,恰恰暗合了京城遗老遗少们的怀旧情绪。于是城市中心的一批中年妇女纷纷仿效起来,不管里面穿什么,外面一律都套上一件旧式西服,访亲问友的时候,也个个不忘了带把扇子,谈天的时候一摇一摇,把香水或香粉的味道潜移默化地发散出去。
而亚丹的婚姻经历却完全不同。亚丹的电脑红娘为她带来了一个矮个子的夫君阿全。亚丹大喜过望,因为阿全是那么爱她的儿子,确切地说是她和烛龙的儿子。尽管住在郊区的阿全的家不是那么令人满意,亚丹还是接受了这桩婚姻。亚丹的心全在儿子身上,她固执地想,她有着烛龙的血脉,总有一天会与烛龙团聚的,就象当时印度电影里的那种大团圆结局似的,那时烛龙一定会被她感动得热泪盈眶。一想起这些,她就被自己的高尚感动了,她甚至有些可怜阿全,觉得对阿全来讲,这一切太不公平了,她一定要尽全力给他补偿。
但是婚后不久她便发现,需要补偿的不是别人,恰恰是她自己──阿全患有顽固的阳萎症,属于先天不足的那种类型,很难治愈的。

碑林(6)
徐小斌
我们在叙述这个家族的成年女性的时候,似乎把韵儿遗忘了。
但是韵儿在遗忘中毫不含糊地长成了一个少女。一个地地道道的16岁花季的少女。
前面我们已经讲过,韵儿很美。韵儿十二、三岁的时候就超过了母亲,姨姨和外婆,直追曾外祖母玄溟。而这时,韵儿已经远远超过青年时代的玄溟。韵儿的美,是一种绝谷孤音式的美丽,是谁也无法言美的红酒,美得十分高远,有着浓烈的气息,闻一闻,就要醉。
成年女性们为着自己的生活而烦恼苦闷劳碌奔波的时候,忽略了那个女孩的成长,在她们看来,女孩好象是一夜之间长起来的。女孩突然长得比她们还高,她们不能不注意她了。女孩眩目的美晃得她们目瞪口呆。就连一向不大关心孩子们的若木也暗暗地吃了一惊。若木看着韵儿梳头的时候就想,这孩子怎么象是从画上走下来的?
韵儿看见外婆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就甜甜地叫了一声:“外婆。”但是性喜猜疑的若木并没有被这一声所迷惑,若木固执地盯着外孙女,终于发现,韵儿正偷着使那支绛色的唇膏。若木淡淡地说一声:“韵儿,你过来。”韵儿表情明亮地走了过来。若木轻声说:“才多大的姑娘,怎么就用化妆品呢?不怕把你那嫩脸蛋画坏了?”韵儿甜甜地一笑:“外婆放心,不过用了一点唇膏,脸上并没有抹什么。”若木又细细地看了一回,才叮嘱说:“现在外头乱,出去要当心,姑娘家,不要太漂亮了。”韵儿笑嘻嘻地连连点头,走出去了。
韵儿走出去就换了一件丝绸的连衣裙,是母亲的大披肩改的,茜红色,上面起珠灰的兰草,越发衬出韵儿雪白的肤色。韵儿对着穿衣镜上上下下地照了一回,实在没有什么毛病可挑,才放心地出了家门。韵儿自小离开了母亲,凡事自己做得主,比起几个姨姨,韵儿有另式另样的聪明,这些,陆家的长辈都知道。但是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韵儿其实没考上高中,16岁的韵儿做了一家大饭店的服务小姐,已经拿到两个月工资了。
那座大饭店座落在城市最繁华的地段,闹市区,距那个著名的广场只有咫尺之遥。韵儿在前台就能看见广场的石碑。那座高耸的石碑,在韵儿眼里,不过是一道可有可无的风景。姨姨们那一代的神圣感,在韵儿这里已经死灭了。韵儿心里没有神,没有规则,只有自己。韵儿很清楚自己可以修改任何法则,用自己的智慧。韵儿在修改法则的过程中没有恐惧,只有成功的快感或者失败的遗憾。韵儿用了十六年的时间耳闻目睹着长辈们的悲欢,这些悲欢在她眼里,似乎都是不值得的。她想,如果换了她,一切都会变得很简单。最让她不明白的一个人,自然是羽。“小姨就是太较真儿了。”有一次若木和她谈起羽的时候,她这么淡淡地说。照她看来,羽所有的痛苦和怪僻都不可思议,羽心里最重要最宝贵的东西在韵儿眼里,完全是一个零。韵儿在这座饭店工作不过只有两个月,便已经建立起很多的关系,每天晚上,韵儿下班之后,都会有各种各样的男人,开着各种档次的车子,来接她,去各种娱乐的场所,韵儿的生活很充实,她乐此不疲。对于她来说,男人们不过是些道具,在生活舞台上用得着的,仅仅是用得着而已。
眼下,就有个男人,一个叫做山口的日本男人,在恋着她。山口差不多一天来一次。山口很大气,总是把大把大把的钱塞给她。在1989年的情人节那天,日本的著名化妆品推销商山口洋次,开着凌志、捧着玫瑰花来接韵儿,叫饭店的众小姐们好不羡慕。──那时,还不大时兴送花,即使送,也不过是悄没声息的一支玫瑰,哪有象山口这样,气气派派地送了来,红白黄三色足有上百朵玫瑰,不但小姐们羡慕,连经理领班们也一律咋舌呢。
何况日本男人山口还很酷。一个很酷的36岁的男人,眉毛浓浓的,下巴刮得铁青,他很喜欢用下巴轻轻地蹭韵儿娇嫩的脑门儿,一副怜香惜玉的样子。
情人节的节目安排很妥贴。先到杰姆西餐厅吃饭。点了古法拿破仑西冷牛扒配黑胡椒汁,精选芭菲鹅肝沙拉,红海鲜贝目司配帝国大虾,德克撒斯BBQ熏烤乳猪,墨西哥极品烧烤以及威尼斯浓菜汤、杰姆圣代甜品。韵儿生平第一次在这种高级西餐馆用餐,明亮的水晶吊灯下,有穿燕尾服系领结的侍者穿梭似的侍候着,个个都很帅。韵儿感觉到一种快感,那快感远非是一般物质享受可以带来的,它应当叫做:身份。
对于身份这个词,韵儿极其陌生却又极其看重,之所以看重是因为懂得。韵儿当然是在大饭店里懂得这个道理的。有钱的人很多,有身份的人却寥若晨星,这就是转型时代的真理。韵儿立志做一个又有钱又有身份的人,而且,要趁着还年轻。韵儿根本看不起母亲和姨姨们的生活方式,那样的穷日子,她韵儿连想也不要想,韵儿要开出一片新天地。天生丽质是多么幸福啊,韵儿很早就意识到自己的美丽的价值,她已经看到这价值即将变成使用价值的曙光了,她不会放弃,永远不会。
后来去了咖啡苑。韵儿惊喜地看到山口递到眼前的锆石首饰,是SWAROGEM方晶锆石项链和耳环,山口说,这个牌子在日本很走俏。韵儿暗暗欣赏着山口边喝马爹利边谈话的潇洒样子,山口的话在钢琴的叮咚声中时隐时现。韵儿惊讶着这个日本男人竟然有着这么多关于女人的知识。
“一会儿我们去迪厅,你要重新化一下妆,知道吗?韵儿小姐?你这个妆基本成功,但是还有些值得商榷之处。譬如,在灯光下,你最好用橙色珠光胭脂,眼线应当使用墨绿色,刷黑色睫毛油,大红唇彩加金色唇膏,另外你梳短发,用嗜喱水塑一下才好。你现在的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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