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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杀-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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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三少爷繁茂这几天都没有去学校教书。因为,学校已经临时征用为军营了,横冲直撞闯进来近一个联队的士兵,连操场都搭起了帐篷。校方交涉无果,只能决定放假10天。

繁茂无处消磨时间,便又去了德新元中药铺子散心。掌柜见他落寞无聊,笑问:“今天放学这么早吗?”

繁茂无奈地叹气,说:“学校被日本人占去做临时兵营了,10天后才走。这几天,我算是赋闲在家了。”

掌柜宽慰他说:“不就是10天吗,着什么急?弹指间便过。”

繁茂望着门外匆匆穿城过去的军队,苦笑道:“比不得太平时节,眼瞅着又快有大仗打了!”

繁茂猜测得不错,新的战局即将开启。而此时,他的大哥周繁昌领着那队护卫渡江往苏州而去。原来,汪精卫为了清乡事宜,专程从南京启程,先行在第一站总部苏州落脚,与周佛海、李士群等人商谈具体事务。繁昌本欲回南京,得到通知后即刻改道起程。周太太以及玉茹、许怡等人送他到门口,叮嘱再三。而三弟繁茂,此刻却不在宅中,不知去往何方了。繁昌本想和他交待几句,但是未能如愿,只得作罢。

周家一干女眷目送着他们策马离去的背影,心中牵挂着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老二繁盛,心头隐约笼罩了一层灰蒙蒙的色调,正好匹配这初冬时节落叶纷纷的江北小城的景致。

(四)

在与周繁昌出城大致仿佛的同时,距离海陵城50里地的一个水荡渔村中,周家二少爷繁盛正坐在一大盆鲜美的鱼鲊前,细斟慢饮。桌上的酒是20年陈酿的陈德兴枯陈药酒,有怯寒去风的功效,更添有浓重的药香,经酒一逼,愈加浓郁,令人嗅之欲醉。这两样酒菜,都是海陵城里闻名遐迩的珍贵吃食,居然一般无二地放置在他的眼前。

他的对面,坐着的竟是那日在白马河口率众截扣他的少校军官。这俩人在水云之间,渔歌牧唱中,居然聚首欢饮,全然没有周家诸人担心发生的情形。这是怎么回事?

繁盛面朝着远处水天茫茫尽头处,慨叹一声,摇头道:“水乡里长驻,确实是令人销魂之所,大有放舟归去不问世事的想法,尤其这鲜美的鱼鲊,怕是只有在这里才可以尝到的,做法是古制吗?”

少校大笑道:“此地是我的家乡,自幼儿便吃这鲜鱼长大的。倒是第一次听这制法一说。”

繁盛正色道:“周某走南闯北,也算是见多识广,饱尝天下美食。但是,这种先将活鱼以酒醉之,然后剖腹清理下锅以清水绰净,复又以蒸炸的做法,确实是闻所未闻。老兄自幼熟吃,惯于此味,倒也是人之常情。”

少校指指这呈现琥珀色的酒水,艳羡道:“虽然我也算是半个海陵人,可却从不知这酒的滋味。看来,是酒家秘而不宣的做法掩去了应得的盛名吧?”

繁盛食指一弹酒盅,哈哈一笑说:“这酒10年不过酿出500斤,20年出300斤,30年出100斤。酒一封缸便被本城豪门世家定去。哪有上市卖的道理?我这次让你托人花50块大洋买上一坛,你还不以为然。殊不知不是战乱时节,主顾流失,这酒是拿着现钱也买不到的。”

少校听繁盛说得入神,邀饮一杯。二人沉醉在这平和安静的氛围里,似乎忘记了频繁的战事正在不远处此起彼伏地进行着。

黄昏时分,周繁盛登上了一艘渔舟,披了身厚厚的军大衣抵御寒风,与岸上的少校等人作别。舟儿载着他沿着弯曲复杂的河汊芦荡蜿蜒而行。月上树梢时,渔船驶入宽阔的卤丁河,升起布帆乘风一路疾驶。黎明之际,取道南官河直接进入海陵城中大埔码头。

第二章(5)

雄鸡晓唱,天色大亮时,周家少爷繁盛披着没有任何标记的军用大衣,头发梳理得锃亮光滑,双手插在兜内,神态悠闲地跨上岸边石阶,在码头管事的以及工人们的惊诧注视下上了岸。他站在岸头掸去肩上的一层薄薄的白霜,望着前番乘坐离开的那艘客轮,轻声一笑,摇头而去。

周家二少爷繁盛被释放的消息,随即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海陵城内各个角落,并引起种种猜测。有人说周家这次花了50根金条,才将他赎救回来;有人说周家神通广大,此事震动了重庆的蒋委员长和南京的汪主席,双方各自下令催逼放人;也有人说周家二少爷是逃回来的,还杀死了两名看守,身上的呢大衣就是剥自对方身上的;还有人说他是被孙良诚司令派兵解救回来的,一场恶战死了几百号人。

总之,林林总总,纷纭不尽,令人眼花缭乱,难辨虚实。

当繁盛离开码头,一路回到周宅时,把门前佣仆们惊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周太太刚刚起床,正喝着银耳燕窝羹,被跑来飞报的王管家吓了一跳,险些噎住了嗓子奇書网,咳嗽了好一气才缓过神来。她在丫头如云的搀扶下赶到前面的正厅,却见繁盛仪表整洁地坐在桌前,喝着龙井茶吃富春包子,慢条斯理好以整暇的模样。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在胸口连拍数下,说:“这可让我放心了。老天,你个小冤家真是让老娘操透了心。”

繁盛笑道:“母亲放心,咱们周家的子弟甭管碰上什么事,都有办法解决,可不能辱没了祖上的名声。”

当下,周太太忙询问儿子脱险的经过。繁盛轻描淡写地说:“也没什么,他们捉我去,本意就是弄点钱花花。我将衣服夹层里一张银行本票给了他们。他们星夜着人去上海兑成现钞大洋。这时,四面的风声渐渐紧了,他们自然不再要我这个烫手的山芋,索性快些放人了事。我这便轻轻松松地坐了船回海陵来了。”

周太太听他如此说,无暇细问底里,忙遣人去许家报讯,通知许怡这个好消息。不出半个钟头,许怡便匆匆赶来,一见了繁盛,顾不得许多,一头扑在他的怀中恸哭了一场。然后,又上下左右地仔细打量。繁盛笑道:“别看了,我这不又回来了吗?”

那厢院中,刚刚起床的繁茂听人报信说二少爷回来了,淡淡一笑,也不着急,洗漱一番后才来到厅上,正好看见他们夫妇相拥而泣的动人场景,不觉哈哈一笑,说:“二哥,此趟被劫,自是运数不佳,可却让小嫂子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这下子,可探出人家的心思是牵挂在你的身上了吧。我看,这无妄之灾也是有些好处的。”

繁盛回身结结实实在他的胸口打了一拳,笑道:“你这家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好不容易脱险归来,也不先替我除除晦气。”

周太太见他们兄弟俩这阵理论,暂时忘却了心头的烦恼,坐下来满面含笑望着他们,良久不语。

当天下午两时许,一队日本兵跑步来到周宅门外,为首一个少尉军官挎刀入门,操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指名要见周繁盛。周家上下见日本兵找上门来,吓得不轻,纷纷去禀告周太太和繁盛、繁茂兄弟。

繁盛听说日本人找自己,不慌不忙地用热水洗了把脸,去门厅见客。那少尉见繁盛出来,问明身份后,行了个军礼说明来意。原来,繁盛归来的消息已经满城皆知,继而传到了日本人的耳边。为了探明海陵周围敌对力量的虚实,正好可以派人来半请半押。繁盛听了来意,思忖一下,点头说行,回头和匆忙赶来的母亲使了个眼色,以示无碍。周太太眼瞅着繁盛随日本兵去了,跺跺脚恨道:“真是才离狼穴,又进虎巢。盛儿的运气,真是坏到极点了!”

(五)

且说繁盛在一队日本兵的押送下走街穿巷,来到原来纱厂后身万字会的一处建筑中。这里,已经被日军第七旅团征用。旅团长南部襄吉的司令部就设在这里。

繁盛心中猜测着日本人此次找自己来的用意,并迅速作好了最坏结果的打算。进了万字会小楼后,他被少尉安置在天井东侧的一间陈设淡雅的房间里,自己却转身离开了。繁盛不知葫芦中卖什么药,转眼见面前茶几上一座盆景,油然想起了自己首次初回海陵,夜半遭遇盆景摔碎的情景,不由产生兴趣,俯首端详盆景内玲珑剔透的美石和纤细挺直的黄杨小树,心中暗思,这该是万字会内的陈设,也随着这房子被日本人占用了。

第二章(6)

正出神之际,陡然间半敞的后窗传来一声交错着尖叫和钝响的模糊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佯作无聊,站起身来,徐步踱到窗口,停眼窥看。这一瞥之下,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心跳剧烈,悲愤异常。

原来,这窗子后面是一进封闭了的庭院。一个仅穿白色衬衣,敞开胸口的日本军官正在擦拭着手中军刀上的血渍。砖地上,横卧着一具中国平民的尸体,头颅和身体已经分开,鲜血正从颈部断处向外喷涌。显然是刚刚被这个日本人斩首。这拭刀的军官,似乎感觉到了繁盛的窥视,转过身来,阴冷地瞟了这边窗子一眼。繁盛嘴角条件反射似地掠起一丝微笑,仿佛赏玩风景般看着这杀人场面。片刻后,他又回归原位,复又去研究那盆景。

不久,那个少尉引路,领着个佩少将军衔的日本军官进了房间。少尉略加介绍,繁盛得知此人便是日军旅团长南部襄吉。南部挥手示意他坐下,通过少尉向他询问前些日子被劫后的经历。

繁盛苦笑,说自己被黑布蒙住双眼,一路上坐在船上只闻水声,不见景物。最后,到了一处水村居所,满眼里尽是枯黄的芦苇和无边的水色,南北不辨。

南部又问劫持者的身份。繁盛说他们声称是忠义救国军,身穿的军服是普通国军地方部队的制服。南部审视地盯住他看了两三分钟,扭头和少尉嘀咕了几句。少尉转身出去,叫来一个身材矮壮的中佐军官。一看面孔,竟正是方才在后院挥刀杀人的那个。南部通过翻译介绍说这是本田中佐,本地宪兵队长,负责海陵地区清乡工作的具体执行。

繁盛很客气地和他握手。本田松开手后,很习惯地将它放置到刀把上。室内诸人都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了这个动作。南部襄吉微笑说本田是武士世家,此番投军来华,身负着重振本田家族赫赫武功的使命。那把军刀,是他们家族相传二百年的神物,饮血无数。本田听他介绍,很是得意地抽出军刀来,横过刀身,将把手处雕刻描金的三个字“五胴斩”指给繁盛看,炫耀般叽里瓦拉说了一气。少尉翻译后,繁盛才知道,此刀刚炼成之际,首次试刀,一劈之力斩断五人的身躯,遂有“五胴斩”之称。

他很是惊讶地看了看刀,礼貌性颔首致意。本田收刀离开。南部襄吉眯缝起眼睛来,说自己不日将赴苏州参加军事会议,海陵这边的军务暂由手下代理。本田中佐恐怕将会是和你们打交道最多的人了。繁盛一笑,说自己和日本军人打交道颇有经验。像驻屯上海的华东派遣军情报机关长梅影中将、晴川中佐,“登”部队的师团长山下正雄、玉口少将等人,都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南部听他说出这一连串姓名出来,疑惑地看了看他,弄不清真假,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来,示意少尉送客。

繁盛从万字会小楼出来,沿着悠长的小巷走了一里多路,这才悄然吁了口气,平息住胸中淤积已久的愤懑之气,然后快步走回家去。此刻家中,忙碌非常。周太太正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劲地催着繁茂去打探消息。不料繁盛居然已经毫发无损地回来了。众人见他脸色不好,以为在日本人那儿吃了什么苦头,都不敢多问。只有周太太拉着他进了后屋,低声问询详情。

繁盛说没什么,日本人只是想了解那天截劫自己的部队的真实番号和虚实。自己把所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他们了,所以不久就被释放回家。

跟随进来的繁茂听了个大概,插嘴说:“二哥此次回来,正值日本人大动干戈的前夕,找他去问问,也是寻常的事情。但我看你的脸色不对,不会是吃了他们的苦头吧?”

繁盛摇头,看了母亲一眼,拉着繁茂到外面来,把自己先前所见宪兵队长本田杀人的情形说了一遍。繁茂一阵子默然,但忿怒之色溢于言表,良久后才说:“那个本田,是个杀人魔王,我早有耳闻。作孽者自有天谴,咱们不必多虑了。”

繁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心中黯然失望地叹息一声,说:“南部即将去苏州开会,海陵城的治安统由本田负责。我看,孙良诚虽是一方的豪强,但也不敢违拗他。恐怕又得有许多老百姓受害了。”

第二章(7)

繁茂没有回应,只是说:“不知道哪一天才开学呢。这学校成了兵营,毕竟不能长久的。”

(六)

次日一大早,繁茂郁闷之下无所事事,只得往德新元中药铺子一游。在店内和老板闲聊了几句局势后,又觉得索然无味,便告辞出来。他驻足街心默思良久,突然想到了一个去处,转身便走。

白云道观在这个时候,枯叶寥落、无人问津,连正门都未开。繁茂从围墙边绕至后门,伸手轻轻一推,居然是虚掩着的,应手而开。他有些警戒地侧耳聆听,隐约可闻箫道人别院内传出的轻声谈笑,气氛一片怡和,不由心头一宽,知道箫道人有友人相访,便远远笑道:“老道士成了孤家寡人,没了小道士侍候,这日子可是每况愈下了!”

室内谈笑立止,箫道人从小窗处探出头来,似乎有些意外地望了他一眼,迟疑片刻后开颜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周先生。今天正巧,有两位周先生先后造访寒庐了。”

繁茂听得此言,心有疑虑地跨入门槛,抬头望去,大出意外。坐在木椅上捧茶和箫道人面对之人,竟是自己的二哥周繁盛。

繁盛见弟弟进来,淡然一笑,说:“咱们今天早上,怕是异床同梦了,都想起了箫神仙,来请他排难解忧了。”

箫道人大笑,道:“相见不如偶遇。你们兄弟二人整日里见面,也在贫道这儿来个意外相逢吧。”

繁盛、繁茂兄弟俩相视而笑,端起老道殷勤奉上的清茶,在这个寒凉乍起的初冬的上午,终于心境平和地坐了下来,这和处在周宅纷乱复杂的环境迥然有别。

繁盛似乎正在和箫道人谈论自己眼前遭遇的困境,讨教如何可解。箫道人替他掷签,得了一个水雷屯卦。卦解为远徙不利,不若守宅待动,克艰克难,终有大成。这屯卦之解,令繁盛打消了携带妻子离开海陵赴沪的念头,决定留在这里。繁茂听说他不走,心中也很高兴,表示值此风雨飘摇之际,周家男丁聚合,自可抵御不利局势所带来的影响。

繁盛笑笑,说:“只怕母亲她老人家不这样想。”

繁茂忽然忆起,先前自己曾来观中为二哥求过一卦,箫道人似乎说是宜走为上。怎么不过半个来月,居然就改了说法?于是,便向箫道人请教。老道含笑解释说上次之卦,与今天之卦都是正解,只不过时势不同而已。前次繁盛出门,就算被劫,结果也会好过回到海陵。但回了海陵,玄机已变,只能落眼于此时此刻的境地了。这一卦出,居于家宅,有惊无险。

繁茂听得稀里糊涂,坐在那儿虽不明言,但却不能理解。箫道人仿佛看出了他的疑虑,但都佯作不知,依旧谈天说地,追忆着战争前的舒适和祥和。

随着阳光渐渐抬高,中午将至,老道留这兄弟俩在观中吃饭。

繁茂刚想推辞,却见哥哥笑吟吟从身边一个黄布袋内取出两只油纸包来,放在老道桌几上,说:“这里有在下预备的两样小菜,留着下酒用吧。我可想尝尝你那道观珍藏的雪醅酒的滋味了。”

箫道人连忙取来两只青花大碗,将纸包内的卤烧香鸡和酱猪耳丝倾倒下来,道声无量寿佛,说:“这两只乾隆官窑的青花碗,是老道随身物件中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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