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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杀-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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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茂听他这样讲,只得承认这是一个偶然的巧合。他们的行动和许宅中的事件,并无关联。
但是,繁昌却对这件事持有相反的看法。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觉察到了这一连串事件之间内在的联系。他坐在炭店的账房里,关上门处于一片幽暗的光线中,似睡非睡地半眯着眼,脑海中正思忖想象着穿联起这些事件的那一根无形的线。这根线的末端掌握在谁的手里呢?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抑或是上苍冥冥中的安排?
他殚精竭虑寝食难安,感觉到了一个劲敌正潜卧在自己的附近,虎视眈眈。他依稀看到了黑暗中那双眼睛,飘浮在空气里,游离而散乱,锋利而阴鸷。这时,账房内门响。有个声音在门缝外低声说:“大少爷,事情已经弄明白了。我这是借着出门买烟的机会过来报讯的。”
繁昌打开门,一个戴着毡帽的人走进房间,光线黯淡看不清面孔。见了繁昌恭恭敬敬哈哈腰。
繁昌问:“你查到了什么”?
那人说:“我上次向您报告的情况属实。大少奶奶出入频繁,是三少爷的院子。二少爷极少在家和大少奶奶私下里没有交往。”
繁昌点头,从腰间掏出枚光洋来,吹了吹气扔给他,说:“替我盯紧了。眼下要多注意老二的动静。老三那里,先放缓了由他去吧。”
那人揣起钱来,一声不吭离开了炭店。小心翼翼四处张望,拐入了曲折的小巷中。
周宅众人这两天主要的事务,是重点安慰险遭大难的二少奶奶许怡。繁盛瞅个空子先行溜出来,走到同春里坊口,见王管家和阿虎并肩走来,心中一动,忙转身闪入巷内,另寻路径拐入天禄大街。
益丰粮行内,依然旧貌。头发剃短愈发显得俊俏的假小子王小姐,正心不在焉地玩着算盘珠子,一脸的落寞。此刻,见门掩后面闪过个人来,脸色憔悴,胡子拉碴,正是繁盛。不由惊喜交加,一跃而起,紧紧抱住他,脸贴脸依偎住,久久不放松。
繁盛被她这热情的拥抱几乎弄得喘不过气来,拍拍她的脊背,无奈地笑道:“好啦,好啦,要是别人看到两个大男人搂在一起。以为我周某人有断袖的癖好呢。”
王小姐松开双臂,说:“我不管,这下子我可要粘定你了,哪儿都不放你去。你就在这店内陪我。”
繁盛让开,说:“让我去刮刮脸。这胡子扎人呢。”
王小姐撅着嘴,说:“我就喜欢你这扎人的感觉。”
“疯话!”繁盛啼笑皆非,推开她,去窗口取了剃须刀和香皂,打来盆热水,就着王小姐藏在抽屉里的小镜子,开始整理仪容。王小姐倚靠在床头,凝视着他的背影,说:“夜里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满海陵城传得沸沸扬扬。那个本田企图非礼你老婆,被你大哥闻讯而来阻拦了。是不是这么回事?”
繁盛揩干净脸,没接她的腔,自顾自道:“得查查,夜里袭击宪兵队的是哪个部分的。不管什么人,都得好好谢谢他们。正是他们的搅局,才没有使事态恶化。夜来对弈,险些全盘皆输。周繁昌,确实是个劲敌。我平日里小瞧他了。”
当天下午,李明善从城外赶来,这次安全起见,没有径直入店,而是住到了一处偏僻的小旅店,派人佯作买米,带信给繁盛,约他来见。繁盛得信后,趁着黄昏天色佯作回家,路上七拐八绕,料定了身后没有尾巴,这才来到赴约地点。
李明善早已在客房里订了几样菜肴和一壶好酒,虚席以待。见他来了,也不客套,指望面前的空椅请他坐下,说:“压惊酒,小酌几杯,以解愤懑。将来这夜惊的一出,会是你在这个小城经历中一段可圈可点的章节。”
繁盛喝了几口酒,说:“夜来,幸亏有人袭击了宪兵队,帮了咱的大忙。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这伙人的来历,我百思不解。只能先行定在新四军身上。但是,这明明又是一出与许宅内遥相呼应的大戏,是谁在幕后操纵着呢?”
第八章(5)
李明善陪喝一杯,说:“重庆方面根据几处情报,综合得出结论。共产党方面新有要人潜入海陵,坐镇指挥整个地区的情报工作,应对清乡带来的急剧恶化的形势。现在,汪伪76号也已派员入驻海陵,加强对这一地区的掌控。咱们这边,戴老板的意思是不动声色,维持低调,待时机成熟,以迅雷手段达成任务。”
“那,许家的事,我们完全可以以静制动,立于不败之地。经此一变,所有的事情都撂到周繁昌的肩上去了。我看,他此刻站在日本人面前,无路可退了。要么铁下心来,不顾脸面。要么,借此事反制本田,以拖待变,从容脱身。我猜,他采取后种手段的可能居多。”
李明善同意道:“这件事,你的处理手段很对。即使落入他的陷阱,还有后撤的借口。万事以稳妥为目的。其余人皆可暴露身份,惟你不行。你可是戴老板亲手选中,青眼有加的精锐。万万不可让他失望。”
(三)
周繁昌在炭店内六神无主地转悠了半天,又坐下瞑目长思,总是不得要领。对于前些天袭击宪兵队那些人的身份,多种考虑皆可成立,又皆可否定。一切都在似是而非的水波里逐流打旋,令人心烦。
他点起烟来,竭力将思路移开这些事,去回忆再往前的经历。突然,一个异乎寻常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他站起身来,走出屋子,踩灭了半截烟,召唤上几个护卫出门。护卫们聚拢来,问去那里?方才一笑,说:“北山寺。”
去北山寺,只有一个目的地:清乡督导局苏北特派公署。方世成专员,不,前箫道人,自然是周繁昌惟一拜访的对象。但是,这里与前几日初次造访时情形大相径庭。现在,展现于繁昌眼中的,是一个戒备森严的部门。北山寺山门两侧,除第七集团军司令部外,又加上了清乡督导江北公署的招牌。门口,有警卫守护,持枪挡路问明来历才容许进入。
进了山门,只见殿前空地上,站了二三十个人正做列队操练,都是精力充沛的样子。方世成专员。此刻深居偏殿厢房之内,坐在张厚实硕重的檀木椅子上,边喝茶边翻阅档案文件,那专注神情以及办公室内的布置和气氛,仿佛这里是早就存在的衙门,而非旦夕之间草创出来的。
繁昌心中啧啧称奇,心中暗想,这道人倒非仅会掷爻算卦,办起庶务来竟也是井井有条,三五日内,尽皆改颜了。如此看来,他此次重返海陵是有备而来。但李士群派他到海陵来做什么?是放心不下自己情报站的工作,还是另有它意,想借方世成来坐得渔翁之利?
方世成见他到了,很是客气,边让烟边沏茶边请他坐下。还用力拍拍他屁股下的椅子,半是介绍半是炫耀地说:“这把椅子,是住持送来的。和我那张共为一对,紫檀木雕的。是开寺之初城中官宦富户捐送的,足足有400多年的历史。现在瞧着外观,厚重坚实,毫无变形,难得的上品啊!”
繁昌听他说这椅子,倒也不放在心上。他是累世的富户豪族,什么没见过?紫檀木座椅虽然稀罕,但自己花梨木圈椅、座椅也有几张,故而对此亦是等闲视之了。方世成似乎并不明白他的心思,继续慢条斯理地介绍屋中其他的摆设。繁昌也不心急,挟着烟悠然听之,直到他自己也有索然之意了喝起茶来,才微笑着说:“到了贵处,才有幽然出世之感。在这桃花源里,方专员大约还是该隐约知道一点外面的情形。不知在下说得对不对?”
方世成垂目望住桌面上的纸页,说:“周兄指的是宪兵队被袭的事情吧?我是半夜里被枪声惊醒的。听枪声是清一水的盒子炮,大约是新四军游击队进城来了。本田前些日子,公开斩首了六七个共产党。这次,怕是来复仇的。幸亏他不在,不然得话可就性命难保了。”
繁昌不动声色地观察他,说:“方专员乃是世间奇人。忽而为鲲鹏,忽而为鱼龙,变化莫测,鬼神难料。最近几年蛰伏于西山白云观,想必对于海陵内外的情况了如指掌了。”
第八章(6)
方世成笑道:“记取前身事,总是一场空。我暂居海陵几年,也是迫不得已。前半生浪迹江湖,交游极广,足迹遍布天下。知己挚友,惟王亚樵一人而已。六年前,我们在庐山刺蒋失手后,各奔前程,亡命天涯。他在广东托庇于李继深,遭戴笠诱杀。我更无坠入尘事的想法,一心一意藏身于庙观,了此残生。不曾想,李先生从极隐秘的渠道得知了我的下落,再三差人修书来邀请。我本不想去,但那日夜间一顿乱枪,断送了我的隐士梦。无可奈何,脱下道袍悬梁为证,箫道人已死,蜕壳生变。世间只有方世成了。我剃除长须,剪短头发,还俗入世,依旧在红尘中随波逐流罢了。”
繁昌闻言,叹息不已,说:“据我所知,昔日以先生之名,蒋委员长曾经问爻于沪上,足以显达。为什么要和王亚樵这样的杀手在一起呢?”
方世成说:“往事不堪回首了。我浪迹江湖多年,本就江湖气重。王亚樵虽然也曾涉足政局,但终究不能长久。故而挂冠而去,复入江湖,一击惊天下,一战慑群雄。地方豪强、青帮大佬,个个闻名丧胆,好不快意。只是应了那句老话:其兴何暴,其亡何速。我当年身在局内尚不自知,跳出局外去看,真是如梦呓一般了。”
繁昌倒没料到,方世成居然是这般敞开胸襟,谈及了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私。更没料到的,这个隐迹海陵小城中的风雅道人,竟是暗杀大王王亚樵的旧部党徒。据他所言,曾参与了那场庐山刺蒋的行动,真是令人匪夷所思至极。
但是,李士群招揽到这样的人物,把他放置在到海陵来,所为何意?想让他重操旧业,充做刺客?还是……
方世成似乎看出了他迟疑,一捧茶杯,道:“喝口茶吧。此刻饮来,风味最佳。”
繁昌点点头,随着捧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合起眼来作品味状,说:“古殿中品幽茗,一乐。只是睁眼来便见兵戟闪亮,又是尘俗中事了。”
方世成知道他眼下的意思,说:“这乱世中,不准备几杆枪那是万万不行的。你我替汪主席、日本人办事,必结仇怨。不留个心眼,日后连脑壳都不知道掉在哪里。所以,我到这里赴任的第一天,就招募、邀请了些人来,充作护卫。将来战局稍定,我这个清乡督导专员可是要下乡去,没个前呼后拥的梯己队伍,那怎么能成?”
繁昌说:“是,是,是。方兄所言极是。只不过,倘若我那两个弟弟得知了你的事情,怕不瞠目结舌,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方世成摇头道:“箫道人悬在白云观的梁柱上,只是具空壳。就让二位周兄凭栏哀痛吧,海陵城内知晓我底细的,惟你一人而已。”
(四)
日军为清乡前的战略性行动已经开始,华东派遣军调集了4个师团的兵力,分三路向安徽第三战区麾下各部发动攻击。笠原师团所部攻击以马鞍镇为中心的第三十三军防线。许致远所部首当其冲。好在该师这两年装备完善,士气犹存,又是守方,凭借山区的地形优势,几度激战下来,竟是不处下风。笠原一郎中将气急之下,请调飞机助阵,对处于山地的马鞍镇实施轰炸。
一时间,全镇涂炭,军民死伤颇众。许致远在前沿观察敌情时,不慎被弹片击中,负了重伤,被送往后方抢救。三战区鉴于总部防御有效,另出奇兵,以两个师的兵力抄山间捷径,迂回至笠原所部的侧翼,发起突袭。
笠原师团顿时陷入了两路受夹攻的不利形势,急速退却。战役第一阶段结束,双方厉兵秣马,准备第二回合的厮杀。
许致远中将负伤的消息很快从不同渠道传到海陵。最先得知该消息的是繁盛。他从三战区转经李明善处发来的电报中得悉大舅子战伤入院。半是感伤半是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王小姐见他这模样,心中会意,推了他一下,说:“这就是你常说的祸福无常。许师长这一受伤,解了你们周家之围,你可以悠哉逍遥了。”
繁盛轻声一笑,说:“保持沉默,由着他们去吧。我猜这个礼拜,就会有情况出来了。”
第八章(7)
不出他的所料,5天后,繁昌一脸得意回了周宅,特意去后宅老太太处报功,说日本人那边经他再三斡旋、力保,终于撤销了对许宅的封锁。许家就此暂别危难了。周太太有点怀疑,见亲家不在身边,便问原因。繁昌故作神秘,笑而不答。
但是,到了吃晚饭时,酒桌上见了许家母女的神情,周太太隐约猜出点端倪来。许太太和许怡均是两眼红肿,一副哭泣过后的模样。繁盛也是神色拘谨,不苟言笑。她便问原因。繁盛吞吞吐吐道:“许怡,她哥哥,好像在安徽打仗时,受了伤。”
周太太顿时心中透亮,望望对面坐着的繁昌,冷笑一声,说:“身先士卒,甘冒矢石,是个英雄。不像那些宵小之辈,贪生怕死之徒。我来敬你们娘儿俩一杯酒,不要难过,吉人自有天相,他不会有事的。几个月后,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汉子!”
许家母女听她这样说,大受抚慰,连忙拿起酒杯来,浅浅喝了一小口,不觉脸上泛起团淡淡红晕来。繁盛没有留意身边这些女人之间相互致意的场面。望着繁昌平淡表情的面孔,点头说:“这件事应该到此告一段落了吧。你的负担解除了,好去正正经经忙生意上的事情。”
繁昌正要回答,门外繁茂走了进来,见了这满座的人,笑道:“哎呀,这就吃,也不等我。”
周太太白他一眼,说:“就数你最滑头,脚板底下抹了油,一眨眼就跑得不见了踪影。谁愿意等你呀!”
繁茂有点儿发窘,抓抓头皮说:“这两天学校里忙,有两个老师失踪了,留下了辞呈。我们只得勉为其难,替他们的课。不知道这会儿,他们都跑到哪里去了。”
繁昌冷冷道:“这会儿,他们都已到了新四军根据地去了。那边勾魂样来招揽这些有文化的年轻人,过去做文书教员,替他们培训不识字的土包子干部。你想不想去呀?”
繁茂毫不犹豫地说:“想。大哥您给我介绍条路子吧。”
繁昌、繁盛同时笑了起来。
繁盛说:“你大哥倒是想让你去呢,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且,你若投奔过去,怕只怕人家当你是奸细,先吊打三天,审明情由。有鬼则杀,无鬼遣送还乡。怕是不大可能的。”
繁昌哼了一声,说:“你想投靠新四军,那可不是一条坦途。若是识时务,跟着我做事,好过跟他们十倍百倍!城防团少了个政训科长,有兴趣吗?”
周太太陡地一拍桌子,厉声道:“老大,你这是在家里,不是在外面什么乱七八糟的炭店里,容你胡说八道。你两个弟弟,一个都不准做你的同行。你就省省心吧!”
繁昌的脸色霎时变得阴郁而苍白,两眼盯着盘中的食物,慢悠悠地说:“妈,这不是都在饭桌上吗?饭桌上的酒话,也要当真?”
(五)
繁盛得到李明善转来的重庆方面的最新指令后,刻意留心起海陵城中的变化来。小小海陵城,现而今是以东方圆600里地的区域中心。城内各式各样的机关办事处林林总总,要找出76号新派入住要员,不是件轻易办成的事情。他自己在城里也是单线联络,另外安插的组织中人与他并无联系。所以,访寻工作的惟一希望就在于两条腿跑路。
他从县府及周边开始暗中调查,整整3天下来,毫无收获。这些时日,随着城中治安的恶化,不少所谓的住本地机构已经开始陆续撤离,只留下具空壳。其中,犹以挂着江北、苏北字样开头的居多。这片地区查完后,他有些心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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