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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杀-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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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烟眼看吸完之际,他正欲说话,李少爷又拿出盒烟来,塞进他的兜内,轻声道:“上等货,市面很难见到的。”

本田点头笑纳了,对此人如此识趣大生好感,伸出大拇指来,表示赞赏。

俩人就这样又客套聊了一会儿。这时,一个佣人从外面进来手中拎着一个米袋,朝少爷使了个眼色。少爷明白,说:“你进去,到后面老太爷处请周家少奶奶出来。本田太君不信她是大户人家的女子。看看也好。”

那人应了一声,10分钟后,许怡貌似镇定地在一位老妈子的陪同下,姗姗然来到宅门口。

本田瞪大了眼望着她,曾经在街头见过她与繁盛在一起,印象颇深。但是,脑中尚存的酒意,令他动起了花花肠子,哼了一声,说:“有点面熟,但不知道是否真是周二先生的妻子。我带她去一趟周家,让他们家人来认。如果是,就算了。不是的话,得好好查查了。”

李少爷眉头微皱,刚想开口。这时,只听得巷口处传来一阵笑声,宅门口众人扭头去看,只见灯笼亮处走来了四五个人。为首二人绸袍缎褂,正是周繁昌、周繁盛两兄弟。繁盛抢前几步,走到许怡身边,略含责怪道:“天黑了,也不知道规矩出门乱跑,碰上了坏人怎么办?”

繁昌朝本田施了一揖,笑道:“本田中佐今天忙吗。这会儿还亲自在外巡查,辛苦了。不如咱们去找个酒家炒几个小菜,喝上几杯如何?”

第五章(7)

本田见他们兄弟来了,顶了面不敢放肆,还了个军礼,说:“周先生这些天忙些什么?也不来宪兵队坐坐。”

繁昌指指许怡,说:“这是我的弟媳,天未黑前就出了门,至今未归。我们兄弟怕她迷路,特地来找。居然碰上你们了。看来,这海陵城内的治安还是不错的。”

本田涎着脸望了望许怡,笑道:“原来是周府的女眷。我们错当作可疑分子了。既然周先生说了,那一定不会错。在下军务在身不便久留,告辞了。”他冲繁昌行了个军礼,跨上战马,一扬手,带着这队宪兵离开巷子,上了大路,脚步声渐行渐远。

待这些日本兵走远了,繁盛对李少爷行了个大礼,感谢他方才遣人翻墙前去周府报讯。不然,弄不好就会出事。这个本田,是个心毒如蛇蝎的家伙,要多加提防。

许怡这会儿已经从惊惧中回过神来,感觉到了后悔,捂脸恸哭不已。繁盛这时倒也没再说什么,像安慰小孩子一样拍着她的脊背,柔声说:“别哭,别哭。事情过去了就好。好在李家与咱们有通家之谊,帮了大忙。”

繁昌微笑着望住李少爷,说:“小李叔叔,咱们兄弟俩本想进去拜访老太爷。但又怕时间太晚,不便打扰他老人家的休息。你给说一声,改日摆酒设宴,好好答谢李府的援手之恩。”

一场惊魂过后,许怡软弱无力地坐在李家派出的暖轿内,晃晃悠悠回到了周宅。

这时候,满宅上下灯火通明,所有人都没有睡,聚在前厅脸色严峻地等候着。待他们一行人进门后,关门闭户,簇拥着许怡到老太太后院去坐。周太太面色难看,坐下来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大约是嫌凉,噗地倒进痰盂里,冷冷道:“许家的家规原来是这般稀松。一个年轻女子居然没人陪同就敢夜出家门,险些惹了大祸。明天,我倒要亲自去许家,拜望亲家母,看看她平日里是怎样教女儿的?”

许怡犯了错,本已理短,又见婆婆愤怒,更是不敢开口,低头啜泣不语。

繁盛笑着说:“这,也不能全怪许怡。她是和我怄气,才一时冲动溜出家门。我以为两家之间相距不远,一会儿也就到了。却没有料到半途出了这档子事。是我的一时疏忽,怪我不好!”

周太太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板着脸斥责道:“你倒是个惯老婆的角色,一味地替她回护。也不想想她差点闯下了大祸。娇生惯养,任性刁蛮,再加上纵容,想不出事都难!”

繁昌见母亲越说越气,忙上前打圆场,道:“妈,弟媳也是一时没拿定主张,看在她年纪还小,就不要再计较了。”

周太太见长子出面讲情,大儿媳也在一旁抚慰着许怡,不便再说什么,挥了挥手,说:“我,我也没有精神气力和你们这些人讲了。你们回去睡吧,不用都挤在我这个老婆子的屋子里,闷得慌!”

大伙儿见她如此说,都识趣地离开了。只剩下她周太太一个人在丫头如云的陪伴下默默地出神。摇曳的烛火将这间高大的建筑内衬映出一片奇形怪状的阴影。阴影内,隐约传来老鼠和蝙蝠的尖利嘶叫声。她仰起头眺望着庭柱正梁叉手处,喃喃地说:“这个情形,是越来越乱了。乱成了一锅粥。也好,乱中才有机会。我要好好整治一下这些个不听话的孽子们!”

许怡惊吓过度,又受了老太太的一顿训斥,心中又气又恨,回到住处直喊头晕,要睡觉。繁盛见她如此娇弱,不敢再说什么,依着她的性子服侍她上床睡去。他吹灭了灯,在妻子随即而起的轻微鼾声中,坐在临窗前的那盆景下,愣愣着出了一会儿神,拿起那本黄色杂志来,就着依稀的月色反复抚摩着,满脸的萧然无奈。

这茫茫的夜色中,繁盛独坐无眠。白昼里所发生的一切令他倍生戒意,无法安心睡觉。正当他在月下坐得心若澄明时,突然一个清晰如细针刻划般的声音从院外某处随风飘来。那声音如泣如诉,凄婉至极,在这深夜时分令人听了浑身发冷。繁盛听力好,立刻分辨出它们的内容来:钟鸣鼎食,亦有散时。前世作孽,今生报迟。

第五章(8)

繁盛放下杂志,动作迅疾地从墙角的隐秘处取出把手枪来,握于手中,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屋子,向院外寻声而去。他大致判定了声音来源的方位,在院外巷道里向西摸去。走到位于宅子中心处一个对开着月洞圆门的小天井附近时,有个黑影在那月门处一闪而过。他立即侧身贴住墙面,再凝神聆听那哀鸣声,却已杳然无迹。周宅中恢复了宁静,在这冬夜中月白风清,繁星满天。

但是,这声音消逝并未引起繁盛多大的注意。他对于刚才那个在眼前稍纵即逝的人影感上了兴趣。这个小天井内,有数百年老井一口,古轩一座,多有对开穿廊门洞,是个四通八达的建筑。夏日里,这里风势轻快,是纳凉、避暑的好去处。可是,这会儿谁会冒着寒冷摸到这里来呢?

繁盛内心涌起了一股奇异的感觉,看看那门内再无动静,便隐在墙体的阴影里,缓慢而小心地向那边挪移。待到近了门旁,他却没进月门,而是一个纵身高高跃起,左手握枪右手如铁钩钢爪般搭住墙头,翻身而过,轻捷无声地落在院内,枪口直指住了那个靠在廊下密切注视着门洞的人。

那人没料到他会这样进院,一愣之间缓了半拍,便被他所制。

俩人就着这惨淡的月色互相仔细端详,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原来,这人竟是繁茂。

繁茂吁了口气,笑道:“半夜三更的,不陪老婆捂被窝,飞墙走壁地想做强盗吗?”

繁盛看着他,怀疑道:“你不睡觉,鬼鬼祟祟地在外面乱走,反而问我?”

“我是光棍一个,睡不着觉出来乱跑,你和我可不相同。”繁茂强词夺理笑道。

“屁话,好端端的,谁在这时候出来挨冻?我这是被那声音惊动了,出来探查它的蛛丝马迹。”

繁茂点头道:“我也是。奇怪的是咱们俩在这里一露面,那声音就消逝了。难不成,那声音就是在这里或者附近什么地方传出来的”?

这兄弟俩心生疑虑,一起先行对这门扇虚掩无人居住的轩堂进行了细致的搜查。手电光在漆黑屋内的每个角落照射,却无半点可疑的线索。这里洁净无尘,地面光滑,没有丝毫外人进入过的痕迹。俩人又去周边几处堆放杂物的空屋察看,依然是一无所获。

这会儿,心细耳聪的佣人们先行醒来。他们发现了这对少主人的古怪行止,无不惊讶。王管家揉着惺忪的双眼,说:“这么冷的天,二位少爷做什么呢?”

繁盛、繁茂二人相视而笑,说:“你们几个人睡得真沉,居然不知道我们半夜起床的原因。这防贼戒火的活计,真的不能指望各位了。”

王管家听他们口风不对,忙问其详。繁盛却顾左右而言其他,哈欠连天,说困乏了要去睡觉。兄弟俩个打着手电,摇摇晃晃各自回院去了。只留下王管家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的背影,茫然不已。

繁盛之后这一觉睡得香甜无比。紧挨着绵软可人的许怡的身体,他的精神迅速松弛下来,似乎先前之事已然与他无关,完全置之于脑后了。

天亮之后,许怡一声不吭地穿衣起床,洗漱完毕后,回头看看尚在睡梦中的繁盛,拿起案头的笔来,在那本黄色杂志的封面上写了一行字:我回娘家去了,你多珍重。

早上8点左右,许怡踏着初起的阳光,离开了周宅。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步行回到了许府。

许太太并不知道昨晚女儿所遭遇的经历,大清早上见她一个人回来,且面色憔悴,知道事情不对劲,忙拖住她坐下来,问询究竟。许怡见了母亲,自然是悲从心起,放声大哭,泪水涟涟。许太太连连安慰,让她停歇下来,说说原委。许怡便将自己和丈夫交底,逼他离开海陵不遂后,忿而离家,险遭厄运的经过,从头至尾叙述了一遍。许太太听得出了一身冷汗,一把搂住女儿,痛惜之下,愈加痛恨周家的人不通情理。

她怒声道:“周繁盛这个混蛋,这黑天瞎火地,不会送老婆回去吗?他们周家家门规矩倒是大,可是大得过国法吗?汉奸,做了汉奸还那么抖弄,日后吃枪子、翘辫子的才是他们周家的结果。女儿,从今天起,你就甭回他们那儿了,任谁来都不准见。你可要把心放硬点。不然的话,以后有苦头吃的。”

第五章(9)

许怡边揩眼泪边点头,忽然觉得肚子饿了,想要吃东西。许太太见女儿觉着了饥饿,有了胃口,连忙吩咐厨房熬莲子桂花粥给小姐吃。

(五)

且说繁盛一个大觉睡到了接近中午时分,爬起来见许怡不在,窗外早已日上三竿,知道睡过头了。忙起身来朝外走。王管家见他来了,恭敬地笑笑,说:“二少爷昨夜和三少爷一起睡的,他今儿个起床却早,不到9点,便有一位道长登门拜访。眼下这两人正在房中高谈阔论呢。”

繁盛听说来了个道人,心中有数,估计是箫老道,忙赶过去看,果然不错。箫道人穿戴整齐,崭新的一件灰色道袍,光滑可鉴的发束上以玉冠覆就,真宛若神仙中人,端坐在繁茂的院子里,望着枯枝上已然萌动的芽尖出神。

繁盛进了院门,笑道:“老道人在观中饿瘪了肚皮,想必是来化缘讨饭的吧?”

箫道人侧眼看他,哼哼冷笑道:“时节有变,春雷郁结。眼下,正是春回大地的紧要关头,你却在房中抱头大睡,真是竖子不可教也,不可教也!”

繁茂像是看戏一般瞧着老道手中拂尘的舞动,好奇地笑道:“倒看不出你们俩是个对头,今儿个在我这里铆上劲了。”

老道收起笑容,说:“福兮祸相依,祸兮福相随。我看呐,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祸,大祸临头方自省。不如这树头春芽,知时而开,知时而避。那才是自然天地之道。你们兄弟俩,是尘俗中人,不知其内玄机,空生了一副上好的皮囊!”

三人正在院中谈论,繁昌走进了院门,一副衣冠整齐出门的模样。他见了箫道人,作了一揖,问两个弟弟道:“这位莫非就是老太太曾向我提起过的箫道长?”

繁茂笑道:“你一个外出之人,怎么去而复返,进我这里来了?”

繁昌说:“本来是准备到外面处理一笔小生意的。在门口听王管家说家里来了客人,心中好奇,特地过来看看。道长仙风道骨,俨然世外隐士。你们有这么位高人为友,也不给我引见引见,实在是不对呀。”

繁盛点起根烟来,笑道:“你是官场中人,入俗太深,我们怕你不习惯和道长打交道了。”

繁昌微微哂道:“你是笑我资质差不如你,不配和道长做朋友吧?小子变着法子损我!”

箫道人斜倚拂尘,单掌竖于胸前施礼,道:“原来是周大先生,久仰大名。周家三兄弟,俱是人中豪杰,贫道结纳乃是幸事!”

繁茂笑道:“老道,这就不对了。方才你还说我们是空长了一副好皮囊的。这片刻间就成了豪杰,真是人嘴两块皮,骗死人不偿命啊!”

箫道人油然笑道:“这家伙,倒惯会揪人尾巴。”

繁昌冲两个弟弟使了个眼色,阻拦他们再行戏虐,正色道:“久闻道长精于易经八卦,可否为在下略费心神?”

箫道人站起来,做了个恭请的手势,向繁茂屋内走去。

周家三兄弟跟随在后,进了门。道人从道袍里取出三枚铜钱来,摆在桌面上,请繁昌掷爻。繁昌久在江湖,自然知道规矩,谨谨慎慎拾起铜钱来,合在手心向桌上分别抛了九次。道人心记爻象,说:“周先生所得的乃是上震下坎,为雷水解之卦。后有二、上爻之变,化为火地晋卦。解卦本有解脱之意,正所谓动如脱兔。晋为正,外卦为离,断之则昌。此卦之变,意思在于断绝和往事的联系,附以名正之器旺以火势,乃有大收获。贫道这番解卦,可否合你的心意?”

繁昌心中玩味了一会儿道人所说的话,点头道:“谨记道长教诲,在下铭记心中。”他去兜内摸出一叠钞票,恭恭敬敬地奉在道人面前,请他收下。

箫道人摇头笑道:“我与你们兄弟有缘,这一卦权当奉送,周大先生不要客气。”

繁昌收起钱,对繁盛说:“此刻,我有点急事先出去一下,你们俩替我留住道长。晚上,我在富春楼上设宴,请道长小酌。”

第五章(10)

箫道人推辞,繁昌不肯,关嘱兄弟之后,又在大门口吩咐了王管家,一定不能放贵客离开,晚上要好好向他讨教。

繁昌离开后,繁盛笑道:“得,这下子,你怕是要在咱们这里盘桓一天了。也罢,在老三这儿坐过了,也请去我那里歇息会儿。我老婆也请道长费费心。”

箫道人大笑,说:“你们兄弟俩轮流供养老道了。这兵荒马乱之时,有豪门垂青,也是福分不浅呢!”

三人笑谈着穿过两进院落到了繁盛的住处。繁盛进了房门,四处找不到许怡的影子,正诧异着,目光落在窗前案头那本杂志的封面上,似乎有字。拿起来一看,是许怡的留言。她居然一早就回娘家去了。繁盛苦笑道:“这女人没福,得不到道长的指点了。”

繁茂惊讶地问:“小嫂子昨晚夜奔回家不成,今天一早又走。二哥,莫非你得罪他了?”

繁盛一脸的无辜,摇头否认。

这时,院门外缓步走入一个女子,接口道:“二叔,今儿一早我看到弟妹出门,脸色似乎很不好。你怕是真的得罪人家了。还不快去丈母娘家负荆请罪?”

繁盛见是大嫂玉茹来了,又听她这样说,不由心中暗慌,犹豫片刻,对兄弟说:“你先替我陪陪道长,我去去就来。”

箫道人望着繁盛匆匆而去的背影,含笑道:“周先生是性情中人,一听老婆回娘家,便着了急。这位嫂夫人是有福气了。”

玉茹瞧了瞧繁茂,笑盈盈道:“道长,请您也替我看看,将来的祸福是个什么样的。早就听说过您的名声了。”

箫道人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分钟,说:“请夫人伸出右手来,容贫道一观掌纹。”

玉茹大大方方伸出手摊开掌心。

箫道人定睛凝视片刻,点头道:“好长寿之相,只是……”

玉茹一愣,说:“道长知无不言,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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