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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镇轶事-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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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说给我听听。”达理顿觉有趣,催促道。
“有这么几句,第一句是‘听医生的话——饿死’。如今当干部的一个个吃得油脑肥肠,大腹便便,十有五六不是血管中胆固醇含量高就是血压高,医生就劝他们这鱼呀虾呀不能吃,那肉呀蛋呀也不能吃,要真个听医生的话,不是要饿死么?”
“那第二句怎讲?”
“第二句是,‘听老婆的话——闷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老是住家——办公室——住家,下班后天天守着老婆子,瞧着同一张脸蛋儿,不要说又丑又老的瞧着心儿烦,就是漂亮点的一看再看也厌了腻了,你说能不把你闷死么?话说回来,哪一个当老婆的会喜欢把自个儿留在家中,让老公上歌厅舞厅玩去?还不是巴望老公天天守在自个儿的身旁?”
“第三句呢?”
“‘听领导的话——干死’,这句话你们当领导的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哪个单位里不是那些好使唤的牛拼命使唤,不是那些老黄牛勤勤勤恳恳干得半死?在许许多多单位里,你干多干少,有干没干,都领一份工资儿,这样子,不是越听领导的话干得越死么?”
“那第四句讲的是啥子儿?”
“这句话粗了点,是说‘听歌女的话——操死’。这歌女实际上是指那些三陪女,而那些腰缠万贯的老板,有权有势的人在家里瞧着半老徐娘的老婆子自然心烦,见到了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能不心猿意马,乐得让她们三陪么?”
“那你这店里呢?有没有搞三陪?”
“陪吃饭喝酒,陪唱歌跳舞玩玩儿是有的,陪睡觉我是不允许的,一旦弄出了事可不是闹玩的,还有那种艾滋病更是吓死人。”
“这样就好。办酒楼不能只顾赚钱,应该要讲社会公德,不能做有悖社会伦理道德的事,那样子不仅给酒楼带来坏名声,还给个人、家庭和社会带来极大的危害。”
“阿理,除了刚才说的那四句,我还听到了其他一些传谣,听起来也挺好玩儿的。是这么说的,‘身体是自己的’,就是说一个人来到这世上就只有一个身体,你要是不顾健康状况只顾拼命赚钱,到头来你纵使拥有百万家产,什么东西都不缺了,但身子却累垮了,早早死去,那再多的财富跟你也无缘,所以,人活在世上要保持身子棒棒的,命儿长长的,才是最最要紧的。”
“有道理,接下去呢?”
“再一句是,‘老婆是别人的’。一个人再有本事,要是命儿短,撇下娇美的老婆子西去,如今的女人会一辈子给你守活寡么?还不是再嫁人么?那时老婆不成了别人的么?”
“底下还有吗?”
“有,最后一句是‘钱财是儿子的’。如今的人只顾低头拼命赚钱,置下了再多的家业,积下了再多的钱财,到后来自己累垮了,老了,还来不及享受,就到阎王爷那儿报到去了,把财产全留给了儿子。这种人其实最傻,白白苦了累了一辈子,做人又有啥意思。古人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今人实在没必要为儿孙操那么多的心,自己该享福就是要享福。只是这道理嘴上好说,做起来可就难了。比如说,我天天窝在这小镇上,总想有一天能到外头去看看这世界,解解闷散散心,但总是办不到,不是这原因就是那事儿缠着你不能脱身。我周围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挺想去旅游,我听他们说了许久,到现在呢,一次也没去成。你说,人的这种生活怪不怪?”
“我也有这种感觉,这世界上是有一条看不见的链子把人链着,使得每个人都不能轻举妄动,并且大多数人都习惯了被这么无形地链着。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些顺口溜,可以看成是老百姓对当今社会某些现象的一种概括,有一定的道理,但我有一个感觉,就是消极了点。我认为一个人应该直面人生,对生活有所创造,对社会有所贡献,而不能老是想着如何保养自己的身子,自己一旦死去后又怎么样怎么样。在战争年代有许许多多的志士仁人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为了革命的成功,他们没有犹豫没有怨言。在今天,虽然是和平年代,但是一个人的生命如果能够换来社会的安宁和发展,就应该做到毫不犹豫,这种付出是完全值得的。这就是我的观点。”
“姐夫,你们当干部的自然三句不离正经八百的大道理。你做报告时多讲大道理自然不会犯错误,乌纱帽也不会丢掉。我还是认为,如今许多事嘴上好说,真要办起来可就难了。”
他俩喝酒吃菜,又侃了一会,达理要起身回家去,东门值送他下楼去了。
第七章(二)
几天来,东门值是在烦躁与不安中度过的。这天天黑后,他又往镇东郊走去,来到了林香的套房。林香知道他想喝啤酒,早已买了一箱子回来,待他在饭桌旁坐下,她摆好了菜斟好了啤酒。
东门值举起酒杯呷了口,说道:“林香,你也知道了,这几天来存钱的人很少,存的数目也很小,来取钱的人却比往日多,有的人没到期就来取,前两天还可以应付一下,昨天和今天咱再也没有钱付给人家了,只好给人家讲好话,让人家过几天再来。过几天又怎样,还不是照样拿不出钱来,这可真叫人头疼呀!”
瞧着东门值忧心忡忡的样子,林香沉默了许久,突然说道:“老板,我知道你手头紧,明天我打电话去日本,叫我哥无论如何要寄一些钱来,欠你的钱,我心里一直很难受,还有,你
也可以把这套房卖了,我到外头租个房间住。”
“林香,你别误会,我这人是讲义气的,你哥有困难,我应该帮助,他刚到日本不久,没赚到大钱,我怎好就向你讨?再说把这套房卖掉,卖个几万块钱也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问题。如今这套房并不好卖,你瞧这栋楼房卖出去了几套?买了的几家还不都是香港客,人在香港,没回来住的。剩下的这些有谁来买呢?还不就咱在这住?我跟若雪离了婚,这儿留着,我好歹有个窝。现在的问题是,大笔的钱搁在了鳗场鳖场老板那儿,这些人赚不了钱,没钱还你,你总不能把他们的鳗鳖捉来抵债。最近有一家鳗场亏不起关了门,问我鳗场给我要不要?我要那破砖烂瓦干啥?他那破场壳子变不了钱,债就给你赖着。还有那将军庙,我带头给建了,钱不够,我给垫进了一万多,本来想过一段时间再来个捐款给还上,谁知道上头不让建,想要捐款也没得捐了,这,能不恼人吗?”
“老板,我看那些老板并不是都没钱,有的人很会装穷,能拖能赖就尽管给你拖给你赖。我看还是上法院去告他们。”
“上法院?我也想过,打官司是很费劲的事儿,到时候给判下来了,他却没个钱给你,把空场壳子估价给你,你要不要?最希望鳗鳖能够畅销,那些老板腰包鼓了,自然就会还钱来,但这奇迹不可能出现。我算是看透了,这世间数不清的矛盾纠纷,道不完的悲欢离合,根源都是一个钱字。要是没有钱这东西,人们也就没了那么多的烦恼,那多美妙呀。我真佩服文家两个人,一个叫垚垚,别看他疯疯癫癫的样子,他有勇气把钱往大街上撒,让人捡去,我想,这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有这勇气了。一个叫达通,他也把钱看得很轻,走南闯北游了很多地方,这也得有一定的勇气。这辈子我很想到外头走走看看玩玩,总觉得自己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不走出去看看,不是白来了一趟?每次我产生这个念头后,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就是那个原因脱不了身,打消掉了这念头。看来我们每个人的面前都被一堵墙挡着,我们实在没有勇气冲过墙去。”
“老板,我看这世界上不要钱,把钱撒掉,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不要说把钱扔掉常人没这个勇气,就拿我出来打工来说,想换个好点的地方,换份好点的差事都没那个勇气,总是感到磕磕绊绊的,至于到外头去游山玩水,我没那么多钱,连想都不敢去想。”
“没钱人没能到外头玩去,但有钱人并不见得就有闲情逸致,他们有太多的苦闷,太多的烦恼,他们手头有钱却拿不出时间,下不了决心走出去。我还是羡慕文家那两个人,他们最自由自在,他们不怕旁人议论,不怕被人说三道四,他们我行我素,做自己想做的事儿,所有这些,可惜我们办不到。林香,我总感到今天的人太虚伪,一个个戴着假面具,人跟人之间的交往不是真心实意的,而是你防着我我防着你,就是跟自己最亲近的人,比如父母、丈夫或妻子、兄弟姐妹、亲朋好友都不敢说百分之百的真话,不敢推心置腹地交谈,更不要说在对待同事、邻里,在社会交往中要留一手了,彼此之间时时提防着,你防着我,我防着你。什么时候人跟人之间才能做到不设防呢?”
“老板,你对人情世态看得真透。我也有过这种感觉,从前我曾经真心实意待人,但人家可不这样,有的人会把你当傻瓜看待,有的人会钻你的空子耍弄你。现实教训了我,使我对人不得不提防着点。”
“你说得有道理,这个社会太复杂,啥样子的人儿都有,有心计的人太多了,迫使人们相互之间不得不设防。我看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不设防……”
“哪两种人?”
“一种人就是小孩子,天真纯朴,童言无忌童心无猜么,他们之间不设防。再一种人要处在特殊的环境中,就是远离社会远离人群,一伙人突然来到某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又遇到了重重的困难,那时不管你身份多高贵还是多低贱,为了生存下去大家必须同舟共济,那种情形下人跟人之间是无须设防的。”
“这么说,只有在特殊的环境下人跟人之间才会更亲近。”
“是的,你只要认真观察就会发现,一个人老是生活在一个他从小长到大的地方,那他对谁也不会亲近。后来,他突然离开了家乡,到了外地,只要一听到乡音就会倍感亲切。他到了更远的外省,只要一见到本省的人就格外亲近。他到了国外,只要一遇到黑头发黄皮肤的人就有遇上亲人的感觉。可见,环境不同,人跟人之间的亲疏感觉也大不相同。”
“像我这样远离老家出来打工的,体会最深了。我感到人这种东西最奇怪,他总是不喜欢窝在一个地方,总是喜欢到处漂泊。”
“林香,我多想有一天能够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我窝在这地方太久了,太厌了,我想,我应该到新的地方去,到新的地方去……”
“老板,你喝醉了。”
“醉?早哩!我啥时喝醉过?我一点都没醉,我喉咙干,我要喝,喝了才痛快!痛快!”
“我倒杯开水给你,好吗?”
“白开水没味儿,还是啤酒好喝。林香,现在我散在外头的钱讨不回来,存钱的人来取钱我拿不出钱来,这储金会要倒了。我在这地方要再待下去,将会天天被讨钱的人包围住,那时我一天也不得安宁。我想过几天就悄悄离开这地方,到很远的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那时讨钱的人就找不到我,就没了那么多的烦恼。我很想带你一块去,又怕连累了你,让你吃苦。要离开你了,我心里总感到不是个滋味。”
“老板,我才不想离开这儿哩。你醉了,累了,该歇歇了。”林香劝道。
东门值边说着话儿边一杯接一杯把啤酒灌下肚去。他劝林香喝,林香每次只呷一小口。东门值喝完了几瓶,林香的一杯酒还没呷完。林香瞧了瞧墙上的挂钟,九点半了,又瞧他开始打饱嗝,忙说:“别喝了,歇歇吧。”她开始收碗筷进厨房。
东门值到墙边的沙发上坐下,他腰间的BP机“嘀嘀嘀”响了起来,他瞥了眼BP机上显示的数码,站了起来,又坐了下去。过了会,BP机又响了起来,他又站了起来,说:“我下去打个电话。”林香闻声从厨房出来,说:“这么晚了,别出去了,明天再打不也一样。”“不行,我得下去一下,打完电话就上来,很快的。”他走过去拉开了房门。林香瞧他醉醺醺的样子,脚步有点不稳,忙说:“我跟你下去。”“不要不要,这么晚了你跟我一块上街,让人看见了像什么!”东门值摆摆手,迈着踉跄的步子下楼去了。
林香坐在客厅沙发上等他上来,等了一阵又一阵不见敲门声,不觉困了,竟歪倒在沙发上睡了,朦胧中她瞧了眼墙上的钟,十二点过了,想道,许是他有急事找人去了,怕来这儿迟了,不来了。
翌日上午八点多,林香来到新石街上的储金会,打开了店门,见东门值还没来,她端了盆水把桌椅揩干净,坐了下来。这时,门外进来了一个中年男人,递上一张存单,要取钱。
“这单子没到期,你就要取?”
“要,就一万块。”
“今天没这么多钱,过几天再来吧。”
“不行,今天我就要取。你那老板都死了,我现在不取,以后上哪取去?”
“什么?老板死了?”
“天亮时,有人在公路那边的西郊池塘看见死着一个人,报告了派出所,派出所的人去了,把尸首拖上去,检查了,说是昨晚喝醉酒掉下去浸死的。很多人认得,死的人是你们老板。”
“真的吗?真的吗?”
林香顿觉眼前一团漆黑,整个脑袋“嗡嗡”作响,她撇下了那人,冲出了店门,上了新石街,向东飞奔而去。那中年男人还愣愣地站在柜台外,望着她消失在人流中。
林香回到套房后,连忙关门闭窗,随后瘫软在沙发上,她后悔自己昨晚态度不够坚决,没有拦住他,又后悔自己没跟他一起出去,要是一起出去,那他就不会死。“唉,都是我错!都是我错!明明知道他醉成那个样子,还要让他出去。”她不停地责怪自己。
过了一会儿,派出所的人找上来了,向林香询问了东门值昨晚在这儿的情况,然后带林香一起前往储金会。几位干警和镇里的干部让林香交出钥匙,当着她的面把各种账本、单据和一些现金清点了,锁进保险柜用封条封了,最后把店门关上封了。
林香又回到了套房。中午,一阵激烈的敲门声炒豆般响起,她心往下一沉,知道定是讨债的人找上门来了。她用手捂住耳朵,不去理会。敲门声夹杂着怒骂声越来越响,并有猛烈的撞击声。林香知道拗不过去,只得起身开门。“呼”的一声,十几个男男女女涌了进来。林香吓得躲往沙发边的墙角,两个女的走上前把她拖了过来,一个女的挥手掴了她一巴掌,骂道:“破鞋!狐狸精!”她们正要打她,被领头的一个男人挡住了,他神情严肃地对林香宣布:“你那老板死了,听说他早就破产了,欠了我们的钱,这套房我们要接管抵债,你走吧。”林香连忙走进自己的房间,众人紧跟着进去。在众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她找了一个背囊,拉开布衣橱,把挂着的衣服取了下来,胡乱塞进背囊,又在众人的监视下,她提着背囊下楼去了。
东门值落塘淹死,消息传到白家,若雪哭得十分伤心,她和老白婶、岚岚到水塘边去看了,连忙买了口棺材,雇人抬往西山埋去了。
几天后,白家院子里聚集了一群人,那些人手里拿着储金会的存单,粗话声骂声此起彼伏。
若雪听见了,连忙下楼去。老白婶、岚岚吓得躲在楼上房间里,不敢下去。
“你们是干啥的?乱哄哄的!”
“干啥的?你老公欠了钱,来讨债!”
“一人做事一人当,他的钱又没交给我,找我干啥?”
“他死了,我们不找你找谁?”
若雪和众人在院子里僵持着。
一位三十来岁的男人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若雪的鼻子命令道:“你去把钱拿出来,要是不拿出来,就用这房子抵债。”
“我就没钱!用房子抵债,你敢?”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咋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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