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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來的新娘-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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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萍水相逢,香港人叫“三唔识七”。黄敬依三唔识七就上了陌生的的士,是极其危险的事。双腿困于四轮中,人家要是绑票也份外轻松。这点,白痴的她居然在车子开往反方向的时候才后知后觉。
  
  “庞太太,庞先生打电话到的士台,说要包车半天。”
  “他叫我在皇后大道中绕圈,见到穿白色连身裙的女人就停下问一问。”
  “你先生对你还挺好嘛,给你准备了丰富的Shopping List呢!”
  
  Shopping?不是回家去吗?她嫁庞兆旭的日子不长,虽不敢讲了解,可她敢肯定这老公绝对不是爱逛街图美丽的人。
  
  越来越可疑……
  
  “呃……司机呀,到九龙去,不是该拐弯吗?”
  
  可是车子只往前走……
  
  “哦,庞先生说要先到连卡佛去,庞太太您到二楼拿了衣服后,就又要太子大厦去,那家卡地亚已经为你准备好……”
  
  没听下去了,这个司机肯定有问题。不过既然他说了到了连卡佛就会停下来,她就先别张声,到时开门就跑就是了。
  
  由长江集团中心到连卡佛,不过三分钟的车程,黄敬依一下车就想逃。不过,那神经病司机说得言之凿凿,自己又已经逃出生天,高档百货公司就在眼前,进去逛逛又何妨?
  
  别说白天不信邪,当服务员知道黄敬依是庞太太的时候,马上恭敬地领她到二楼的HUSSEIN CHALAYN去,店员果真取出庞兆旭订好的晚装。橘红茄士咩长袖连身裙,在这乍暖还寒的天气,甚是合适。对着镜子,眼前的闲雅一恍而过。童年的小依依,很喜欢照镜,可是,当十年的衣服改了再补的影像不断重复在眼前,她就再也没有打扮的兴致。结婚的一刻,婚纱不是她订的,签纸之后是另一个没有要求的生活,自然对穿起婚纱的自己,也不会有甚么幻想。婚姻,究竟有甚么意义?只为在老人家面前能交代过去,三餐无忧老有所依?她本来是这样想的,既然人生无常,那么嫁一个没有感情的丈夫,受伤害就最少,不是最好吗?眼前的自己,在轻薄的布料下,姿态也显得柔弱无力。冷气不断渗进试身室内,胸前点点寒意,她抚胸抬头,再次面对自己,眼里竟有泪意。
  
  原来她,一早就变了。
  
  垂头沉默走到街上,她不再怀疑的士司机的话,随着他口中的路线,下了一站又上车,最后,连鞋子也换好了。司机才驱车过海,到九龙的香格里拉去。
  
  今天究竟是甚么日子?好像结婚以来也没有如此隆重。今天,她打破确认身份的最高纪录,单是叫自己庞太太,已经超过十次。他在教训自己吗?在为白天她的口出狂言,而提醒自己要注意身份吗?
  
  踏着红地毯一路走到酒店内的中菜厅,香宫。一座立地金碧辉煌的招牌Shang Palace,已叫她明白,丈夫悉心“预订”给她打扮的原因。
  
  全以红木和金漆为主的香宫,门版、墙身,尽是皇室的雕花图案,天花吊着大大小小黄纱灯笼,照着枣红纹花地毯,那静穆的宫廷气派,叫黄敬依不禁腰肢挺而直,脚步慢而轻。
  
  香宫的待应也是慢条斯理的,徐徐的步伐领着黄敬依到的包厢芙蓉阁去。雕门缓缓开启,她想好一切说话,今生,绝不可以让他再失望。明亮而温婉的笑容挂上脸上,却不消半刻,就如缺电洋娃娃般,脸塌眼歪,神情僵硬,还……有点机件失灵的“格擦格擦”声。
  
  “哦?想不到,你也挺准时嘛。”手指一抬,划过尖眉尖眼尖咀角,桌上人斜睨一下黄敬依,眼睛又像老鹰怒冲绿林般回投枱中心,急嚷:“糊了,一二四……七番!”
  
  “婆婆,你好。”包厢气温不低,可黄敬依背心却全然结冰。对着“久违”的婆婆,还有一桌三姑六婆,黄敬依不忘温柔闲淑地笑着,可口腔内的智慧齿却不停前后厮磿:她那个好老公,竟浪漫地耍她半天,然后扔她进火坑!!
  
  “这个就是阿旭的新娘呀?”坐在婆婆东风位的老妇挑着眼镜,从头到尾像验尸般对黄敬依扫视一番,眼眉半挑不挑夹着不咸不淡的脸色说:“还不错,比结婚照好看一点。”
  
  “……”黄敬依虽对自己一身打扮“问心无愧”,可平生最怕让人评头品足,面对那副戴着有色眼镜的电眼,她竟比对着李嘉诚更不自然。
  
  “怎么那么没有礼貌?过来叫人啦!”庞李少芳数着筹码,一脸不耐烦地盯着黄敬依,手往前一指,说:“这位是我姐姐,今天刚从澳洲过来。”
  
  还有两位是庞兆旭口中常提的妹妹,两个都嫁都外国去,结婚的时候,她们没过来,今天黄敬依可算正式“丑妇见家翁”了。
  
  “噢,你就是我嫂嫂啊。”两个妹妹弃糊离桌,走到黄敬依身旁,拉起她的手,又是同一副眼神,机关枪地由上至下扫射一轮,才满意地笑着说:“嫂嫂很大方得体呀。”
  
  “呃,很高兴见到你们。”可不可以不说话,突如其来的一家团聚,黄敬依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对着婆婆、阿姨、小姑,那势利的目光,压人的气焰,她真想大呼救命,老公,你何时来救我?
  
  
  (12)
  
  “唉,香港越来越住不住人呢,你看,那空气多混浊呀。我在街上兜个圈儿,手指甲也污黑了!”
  
  香宫的菜的确不错,醉虾、怡香茄子煲、鱼翅灌汤包、蟹粥、蒜茸果皮蒸斑球、北京片皮鸭,连饭前小碟白肉凉瓜丝和河豚干,也特别精致。可惜满桌美食,却无品味相当的食客。
  
  “我们澳洲呀,空气多清新呀,人也特别健康。这可不是我说的,我儿子都这样说。哎呀,上次阿旭说结婚就结婚,我们都来不及搞签证,我孩子嘛,就一直忙到现在没有时间回香港一趟。不过也难说呀,我儿子在大机构搞计算机嘛,他的公司是全球第一的,哈哈,香港这边,怎能想象他有多忙?”。
  
  80年代,还是中英谈判的时期,稍为有钱的香港人,都怕97回归中国会解放香港。于是能走的就走,那怕移民到秘鲁去,总之不留在香港就好了。这班二等公民,要是能移到较发达的国家去,重回香港的时候,就总有衣锦荣归、高人一等的感觉。这倒跟80年代回乡省亲的香港人一样,以为自己身处之地最为先进,人家则处处落后,却没有想过,自己也曾生于斯、长于斯。
  
  “呀依依呀,听说你在大学教书是吗?教甚么科目?甚么,中文?那有甚么用!我女婿的爸爸是大律师耶,你怎不跟人家那样学学法律?甚么,你还打算读哲学博士?那不是读死一世书吗?呵,你的前途也只有如此吧。”
  
  餐桌礼仪,本来只供英国贵族学习,不过近来不少平民百姓也爱学它全套,不一定要媲美贵族,起码吃得有仪态,人也份外有气质。中国有没有餐桌礼仪?一定有的,不过,观这移民澳洲的“上等人”,边说边提着筷子朝那鲤鱼形的筷子座敲个不停,另一只手肘却越椅背而搁,人扯得像歪风筝般。这样的“上等人”,不学也罢。
  
  没有想过要应酬三姑六婆,当然也没有想过要迎接在外国镀金的人给自己的挑衅,黄敬依实在有气,却又要给老公婆婆留点脸子,只好把一切难听的话儿和血吞于一埂⑿χ小K欢细约核担菏奔洳荒寻ぃ∶娌荒芽啊M虼笫拢苡薪馔训囊豢獭V沼冢鹊搅恕
  
  “谁有前途?让我也来沾沾光。”庞兆旭进入厢房劈头就是这一句,桌上五美图纷纷抬头回望,就像向日癸朝着旭日开花一般。
  
  没错,这样一个男子,值得期待。晚上的他,换走一身专业秀气的西装,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灯芯绒外套加樽领黑毛衣,清逸裹着神秘的野性,俨如碧纱脆雾奔出的天马,无论共对多少年,总叫人亮起投水般惊叹。庞家老妇少妇当场就眼汪汪地称赞他的亮彩,不堕入迷团的只有黄敬依,由他一进门,她就知道,他心情不好。
  
  跟长辈晚辈打过招呼,庞兆旭拍拍黄敬依肩膀,径自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大户人家,宴会之席,夫妇均需对面而坐。这点,不管家世已进入萎缩状态,庞家仍执者得很。
  
  黄敬依瞧着对面的老公,橘红对黑白,有情对冷静,有口却难言。
  
  “哎呀,阿旭呀,我说你就不对啦,说结婚就结婚,害得我缺了个玩新人的机会,我不管,今天你一定要跟依依给我干了这一杯!”姣情洋溢的阿姨给黄敬依倒了酒,又绕到庞兆旭位子去。两杯,都给她倒得满满的。身边人的陆续掺和,十指纤纤拈着小杯脚,眼珠饱饱地看两个新人灌酒猪的样子。黄敬依嗅着浓浓酒香,心里嘀咕的不是自己酒量,熟悉的迷惑反让她想起酒浸美人的一晚,脸上蓦地一红,偷偷瞄了老公一眼,又一阵急溜。座中祝酒声越来越烈,再不举杯恐怕又要婆婆生气了。抖着手一提,那不胜负荷的酒已溅出不少,待得浓烈酒精刺进唇边,她的酒却给凌空提走。
  
  “灌酒没意思,长辈在前,我跟依依应该向阿姨下跪敬茶才是。”一语既毕,已见庞兆旭提壸倒茶,急扯老婆捧杯下跪,待得泼辣阿姨醒觉是甚么一回事,两小夫妻已跪在她老人家面前。原本设计好的一场“新娘呛酒、当众出丑”的场面,就这样在有规有矩的情况下,泡汤了。
  
  “阿姐给我投诉,我也不相信。现在啦,”极没瘾的阿姨喝完两杯酸茶,瞟瞟地上还在跪着的庞兆旭,他那明明笑着眼里却如龙卷风般烦厌的神情,叫她老人家大大受辱,她指着他说:“我终于明白,甚么叫有钱忘本,有妻忘母啦。我心里的阿旭,永远是乖巧听话的好家伙,怎不出几个月,就给……”始终有点江湖经验,“带坏”两字如果讲了出口,就是挑拨是非了。两个小的还跪在地上,想着摆威风也不是这个时候,便随手在包包口抓出两个红包,笑嘻嘻道:“我想你这小鬼,是想红包给想疯了吧,好好接着,今个年儿,你可要大出血啦!”
  
  宴会继续,继续谈谈笑笑,可大家都知道,温情的口水花里散发着阵阵火药味。其实庞兆旭护妻不过火,但在婆婆姑姑的眼里,他就是偏帮。偏得那黄敬依又如鹌鹑般沉默,人家只道她扮乖巧装可怜,哪里知道她为老公满眼的心事而担忧?
  
  他有甚么心事吗?为甚么看着人的时候,总有种想冲出来狂咬一口的感觉?他在生我的气吗?不对,要是生气的话,又哪来的心思给自己作这身打扮?还是他知道这阿姨一向挑剔,给我的衣装只是不让他太丢脸?等等,会不会是他的生意出了问题啦?李嘉诚究竟对他说过甚么?旭哥哥,整桌都是自己人,你就坦白你的心事吧。你知不知道,你垂下眼帘一脸疲倦的样子,叫人很心痛!
  
  “趁各位亲戚都在,我有事宣布!”
  
  甜品之后,各人的话题已转入名牌手表里。两个姑姑畅谈劳力士,乘机揶揄黄敬依连“金银闰”(金钢混合的劳力士)也不认识。黄敬依正是应付得脸黄鼻瘦的时候,庞兆旭竟极其严肃地杀入这一句。
  
  “甚么事啦阿旭,你不会正经百八地跟我宣布你有喜了吧。”辞锋利害的阿姨掩咀假笑几声,看着庞兆旭越来越凝重的神色,眼珠生硬地疑惑一转,又打趣说:“你不会说你想离婚吧。”
  
  “阿姨,如果现在要离婚的,当初就不用听妈妈的话,快刀斩乱麻地娶了依依啦。”明讽阿姨,实刺母亲,媳妇是她自己挑的,针对媳妇,等于自摘眼镜随街扔。庞兆旭没理会桌上有甚么反应,一时又回复轻松的脸孔,咀里任性的说了一句:“我今天向公司辞职了!”
  
  “辞职?”一桌哗然,四对深浅圆扁大小不同的眼珠齐往庞兆旭愕过去。
  
  “对呀,我辞职了,下个月开始,将会在长实上班。”
  
  “长实?咦,那不比你现在工作的地方更有前途嘛?当甚么职位?”
  
  庞兆旭轻呷香茶,香宫的茶等级非比等闲,常见的普洱,在他们那里,都来得浓、香,还带着点点苦味,庞兆旭轻皱眉头,对着四对焦急的眼眸,又解忧一笑,简而清地答着:“总经理。”
  
  “啊~~”还以为被裁员了,原来是另有高就。庞李少芳登时傲气朝天,两个妹妹顺道脸上沾光,尖酸阿姨可越看黄敬依越不顺眼,黄敬依看着老公,居然是不知趣地大惑不解。
  
  “我在旧公司有一个月假期,旧假未清会计部很难算帐,所以我由即日起放大假,不过旧公司文件未完成,新公司也有要接手的案子准备,时间可能比没放假更紧迫。所以,阿姨呀,你在香港的旅游,我很难奉陪啰。”
  
  “噢,没关系没关系,总经理就是忙就是忙。”阿姨换上一副适时的莲子蓉口脸,一边摆手一边跟庞李少芳说:“我早就说啦,阿旭就是捧嘛,你看,我哪里走过眼?”
  
  “咳!”看惯吹捧的庞兆旭半点轻飘飘的反应也没有,站起来走到老婆身边,翻开她的长长的袖口,一只镶满红宝石的卡地亚表闪在众人眼前,刚才还在摆弄“金银闰”的两个庞家妹子,一个脸青一个脸白,纷纷盯着哥哥,一个偏心一个可恶地骂着。当然,只敢在心里骂。
  
  “时间不早啦,我还有点文件要准备,我跟依依先失陪了。”说着,庞兆旭扶着老婆起来,给她把椅子拉开一点,黄敬依刚站好,已被老公十指紧扣抓得满满。他细微的动作,席中看官看得清楚不过,阿姨机警闭口,人家都做得出脸了,她还敢再踩一脚吗?回头看看有气依靠笑脸迎人的妹妹,两人无奈又无语,只听着庞兆旭说:“这帐我来付,改天再请阿姨上我家,我老婆的小点还弄得不错的,好了,再见。”
  
  一手扬起,一手开门。爽快,决断,说话没反对的余地,由那一刻起,庞兆旭已散发着总经理的风范。
  
  夜,离香格里拉不远的,是港人的拍拖胜地──海滨公园。沿着维多利亚港,长长的径道,其实,也不尽拍拖男女。依栏发愣的、垂首钓鱼的、装架观星的、打着小灯街头补习的、跪在地上下棋的,这里自成一国,是小香港的缩影,是东方之珠夜里一片宁静的乐土。
  
  三数轮船在泛着霓虹的黑海上摇曳,偶尔两艘游艇轰声翔滑,浮着七色珠宝的海面交叉划出两条白龙,漆黑的世界顿时跃起双龙嬉珠的生气。靠在天桥上的庞兆旭和黄敬依同时瞪目惊叹,怔了一怔,又对望一会。
  
  今时今日,还会为白头浪惊叹的人,只有一种,傻瓜!
  
  没有笑,没有话,两对眼珠晃下晃下,看着海上白龙成长、瘦削、衰老、化泡、消失……
  
  “对不起!”两句道歉同时发出,黄敬依抚着胸口抬望夫君,庞兆旭却没有绅士风度地抢先开口:“阿姨她们来得太突然了,没有让你作好心理准备,就要面对那难堪的场面,很抱歉。”
  
  “没关系,不要紧!”黄敬依急急回答:“真的,不用在你家人和我之间烦恼,我说过,不要把婆媳关系做成你负担,既然做得你老婆,就要见得大场面,我不会觉得难堪的。”
  
  “哦?”双肘交叉搁在栏杆的庞兆旭,脑袋微侧,看着这瘦弱的小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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