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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机密-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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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宠收回名册,把它交给身旁的老吏,望着吴硕不再说话。他没必要奉承这位议郎,也没义务不让场面冷下来。冷淡是一种自信,更是一种表态:我把名册拿给你,你都不敢接,怪不得我。
屋子里的温度越发冷了,吴硕忍不住想,难道他们平时办公从来不生火,就在这么一个大冰窖里待着么?
吴硕吩咐那二十名金钺卫士离开房间,在门口候着,然后笑道:“其实许都卫有满大人你在,何须整顿。反倒是宿卫那一班不成材的废物,这次火灾表现实在拙劣。”他拽住满宠的衣袖,故意压低声音:“荀令君的意思,整饬许都卫只是做个样子,其实是想借重伯宁你的手段,去锤炼锤炼宿卫。”
这次整饬虽然由董承提议、三卿推动,但如果没有荀尚书的默许,也无从实现。吴硕特意提出荀彧来,就是希望更有说服力一些。他似乎忘记了,满宠当时也在场,目睹了整个决策过程。
满宠想起荀彧交代过,说尽量把纷争留在朝堂之上,便慢吞吞道:“你是说,想把宿卫诸班直调来许都卫,归我节制?”
他一语点破了吴硕的意图。既然吴硕打算明目张胆往许都卫里安插人,满宠也不介意把事情弄得更明朗些。
出乎他意料的是,吴硕却哈哈大笑,一口否认:“不,伯宁你误解了。不是宿卫诸班直调入许都卫,而是许都卫充入宿卫诸班直。不用全调,一部分就行。宿卫的人需要高手带一带,方有练兵之效。”
“你们何不从曹仁将军那里借人?许都卫的人手最近可有些吃紧。昨天我的几位手下还丢了性命。”
外人听来,满宠的回答似乎在找借口推脱,可这句话听在吴硕耳里,更像是一种试探。他心中陡然想起杨修和那五枚血淋淋的手指,还有黑暗中的那名可怕的高手。好在他长于掩饰,表情一瞬的抖动都没有,直接把话题接了过去:“曹将军的部队善于排兵布阵,巡卫警戒恐怕非其所长。”吴硕摆出一个为难的手势,用商量的口气道:“你看这样如何?许都卫调多少人入宿卫,我去向陛下请旨,让曹将军补双倍的人来许都卫。”
满宠垂头思考了一阵,似乎在考虑吴硕这个提议的用意。吴硕看他半天没有反应,有些坐不住,又加了一句:“董将军一向对许都卫十分看重,他说以前虽有误会,但陛下终究会明白满大人的苦心。”
这句话说得颇为露骨,其中意义却又有些晦涩。满宠轻轻吐了一口白气,似笑非笑,手掌略拍了一下:“也好。不过调兵之事,你们自去与曹将军商议。”
“这是自然。”吴硕忙不迭地点头。
这时,屋外忽然有一名小吏来报:“大人,邓将军已经返回,正在廊下恭候。”
“那我就不打扰阁下公务了。”吴硕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听到通报便不再久留,起身向满宠辞行。他离开的时候,与邓展恰好擦肩而过。吴硕知道这人是虎豹骑里遴选出来的高手,在曹军主力驻屯于外的时候,他与麾下的骑兵算是曹仁与满宠之外第三股震慑京师的力量,不免多看了一眼。
邓展身披轻甲,肩上和披风尚有落雪,行走之间带着一丝寒气,一望便知刚从城外返回。
“许都附近能有什么事如此要紧,要邓展亲自出马?”吴硕闪过一丝疑问,不过很快便消失了。接下来他还有太多事情要做,没时间去理会一个老兵。
邓展回头冷冷地瞥了一眼吴硕的背影,径直走到满宠跟前。他虽非满宠统属,但两人一内一外配合得很好。这一次的事件,他需要满宠的意见。
“杨俊杨大人的命保住了,但是被斩断了一臂。他儿子杨平与车夫被杀。”邓展冷冰冰地说,单刀直入。
他接到杨俊遭遇山贼袭击的消息是在两天前,司空府特意下令征辟的官员被袭击,这可以算是大案了。邓展不敢怠慢,亲自率队前往接应。结果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山贼们已经逃得无影无踪,现场的幸存者只剩下杨俊一个人。
杨俊受伤过重,又是在严冬季节,身体经不起颠簸。邓展只得从附近军屯所调来一辆牛车,慢慢把杨俊运来许都,两具尸首经过检查之后,就地掩埋。他在这两天里把事发附近方圆几十里都搜了一遍,却一无所获,悻悻返回许都。
“杨俊从曲梁过来,为何要绕行那条路?”满宠问。
邓展道:“他儿子杨平一直寄养在温县司马家,他这次被征入许,顺便把儿子也接过来了。这件事已经得到了司马家的证明。”
“伤情如何?”
“车夫是一刀毙命,匕首直插心窝;杨平身上有挣扎的痕迹,脸被砍得面目全非。杨俊一臂被砍断,断口很平整,对方拿的是把利刃,而且功夫很高。”邓展把现场勘察得很仔细,全记在了脑子里。“看起来,那些山贼应该不是有预谋的伏击,而是临时起意。”
“最近面目全非的尸首,可是有些多了呢。”满宠忽然想起在寝宫废墟里的那一具古怪的尸体,不由得歪了歪头,像蛇一样地沉思起来。不过这些事,没必要跟邓展说。
满宠背着手,慢慢在冰冷的房屋里踱步:“虽说这年头盗匪如蚁,可天气这么冷,盗匪为何要袭击这种既没油水又会引来大军围剿的车仗呢?而且,盗匪既然肯花力气在杨平的脸上乱剁,为何还留了杨俊一个活口?明明他已经失去一臂,对方还有个高手,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据杨俊说,当时他诈称有军队在附近,大声呼叫。山贼们唯恐被包围,不敢久留,匆忙离去。”
“这种事,实在无可查证。”满宠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道,“附近可还有别的什么车辙印或马蹄痕迹?”邓展道:“天气太冷,就算有别的马车路过,也留不下来。”他忽然想到什么,立刻道,“哦,对了,杨大人提到过一个细节。他说那些盗匪言谈之间,似乎提到要赶去汝南。”
“汝南么……”满宠仔细咀嚼着这个地名,汝南离许都并不算远,是南防刘表的关键,此时正是建功侯李通在镇守。
凭借着直觉,满宠隐约触摸到了一丝不安,他不太喜欢这种不踏实的感觉,却又很享受这种抽丝剥茧的过程。邓展尽管心志坚定,看到这人脸上的皱纹几度舒展起伏,犹如一条在蜕皮蠕动的毒蛇,忍不住后背有些发麻。
“杨俊现在在哪里?”
“杨大人暂时在客馆休养,荀令君已经赶去慰问了。”
满宠吩咐手下端来一盏热茶给邓展,邓展一饮而尽。满宠拍拍他肩膀:“邓将军,还得麻烦你再出城一次,我要看看杨平的尸首。”
3
退朝之后,赵彦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守在宫城附近的左掖门。张宇是中黄门,长年居于宫中。以他的议郎身份,不便入内,只能等在外头。
过不多时,他看到左掖门被打开,然后一个穿着粗布麻衫的老头子走出来,他的身上只背着一个小包裹,动作缓慢。守门的小宦官毫不客气地推推搡搡,呵斥他快些。老人一个踉跄,手里紧紧抱住包裹,差点没摔倒在地。
赵彦一下子怒从心头起,这些宦官未免欺人太甚。张宇虽受惩处,那也是两朝老臣,却被这些人欺辱。这些新人都是曹操为皇帝安排的,丝毫不懂规矩,平日没少被张宇训斥。如今张宇落魄,他们小人得志,自然要踏上一只脚。
他正要出言呵斥,忽然看到从门里走出一位女子,对着那小宦官扇了三记又狠又快的耳光。小宦官一屁股坐到地上,彻底懵掉了。
“拖出去,打到死。”女子冷冷道,她身后的侍卫一拥而上,不顾小宦官惊慌失措的告饶,直接拖走。女子快走两步,扶住老人,然后按住臃肿的肚子,眉头略皱。
“少……呃,董妃?”赵彦惊诧叫道。
董妃看到他,眉头一挑:“赵议郎,你好有闲情,居然跑来这里。”
赵彦一阵苦笑,连忙解释了几句。原本赵家与董家在雒阳时,曾经为赵彦和董少君指腹为婚,后来朝政离乱,赵彦随家族迁去北海避祸,而董承坚守在京城,还把女儿嫁给皇帝,婚约自然作废。现在虽然两人各自婚配,赵彦每次看到董妃,总不免有些尴尬。
董妃却没这种尴尬,她一贯心直口快,见了自己曾经的未婚夫,也不避让。她朝着远处传来阵阵惨呼的拐角处轻蔑一瞥,从容道:“宫闱不治,让外臣看到这等笑话,真是有失体面。”
这句话看似自谦,其实是在嘲讽伏寿。赵彦听得出来,哪里敢接这个话头,赶紧转移话题道:“陛下如今在司空府静养,您跑来皇城做什么?”他知道董妃如今在董承府里静养,很少回到皇城。
“我来送送张老公公。”董妃声音很大,杏眼圆瞪,“送走了我就去问问陛下,为何要赶走张老公公。人家都说飞鸟尽,良弓藏,如今满地都是豺狼狐狸,他反倒先开始藏弓箭了,这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门后似乎有几个脑袋伸出来,然后飞快地缩了回去。赵彦觉得自己真是命犯君子,先有叱辱朝仪的孔北海,又来了一个指斥舆乘的董妃。
他只得转身朝向张宇,郑重其事深施一揖:“张老公公,少府大人托我向您问候。”张宇淡然回礼道:“少府费心了。”赵彦道:“张老公公不如去敝处暂歇。寝殿大火一事,少府大人以为三卿所判,实有冤屈。他已经前往司空府觐见陛下,为您陈说辩白。”
张宇却回答:“少府大人不必如此。能给小老一条活路回乡,已是历代宦官中难得的善终。”赵彦见他毫不动心,面色平静,便试探道:“陛下以仁德行布天下,我想定会采纳少府之议,您何必黯然离京呢?”
听到“陛下”二字,张宇不由得把包裹怀抱得更紧了些,唇边露出一丝苦涩:“陛下春秋正盛,不该被我这老朽拖累。”赵彦心中一动,看来张宇跟陛下之间,果然是发生了什么。他欲再旁敲侧击一番,张宇却闭上嘴不再言语。
赵彦没奈何,只得从怀里取出三枚马蹄金饼:“如今兵荒马乱,前途多险,少府特备了一点盘川,请张老公公笑纳。”张宇也不推辞,接过金饼揣入怀中。董妃瞪了赵彦一眼,仿佛嫌他故意显富,她虽未施粉黛,气鼓鼓的面孔却别有一番韵味。赵彦被她一眼瞪得心中一漾,眼神从脸庞扫到她隆起的腹部,登时收束,不敢继续多想。
董妃道:“张老公公,我给你叫了一辆轻车,有点旧,是我父亲府上的。”
她玉指轻摇,一辆在一旁恭候多时的马车轰隆隆地驶过来。赵彦搀住张宇,欲替他解下包裹放到车上,孰料张宇目光突变,断然拨开他的手,喝道:“别动!”赵彦愣在那里。
张宇意识到自己神情有些凶,便解释道:“这包裹里装的,乃是寝殿大火中烧死的一个小黄门。他是我的远房亲戚。他母亲托我照顾他,我既不能保全他的性命,起码也该把他的骨殖送归故里,体面入土才是。”
说到最后一句,张宇双目隐有泪光,整个人委靡下去。赵彦知道宦官无后,所以对同族子弟都多加照顾,便安慰了几句。
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三人转头去看,却看到一队骑士气势汹汹地沿大街跑过来,登时把那辆轻车团团围住。为首的骑士大声道:“奉许都卫令,递解张宇出京。”
董妃大怒,她身为贵人,这个骑士非但不下马拜见,反而视若无睹,简直无礼至极。皇室衰微不假,但什么时候轮到许都卫来跋扈了?她指着骑士高声喝道:“你是何人,敢在宫城之下驰马?”
马上的骑士稍微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前锋营王服。”
“前锋营?前锋营何时成了许都卫的走狗?”
董妃的嘴锋利无比,正要继续叱责,却被张宇拦住。张宇缓缓道:“莫要动怒,惊了胎气对陛下不好。”然后拍了拍她的手,复叮嘱道,“老臣走以后,你可不要总使性子。陛下孤苦,朝政不稳,你与皇后莫要起了龃龉,让外人得利。”
“又不是我故意跟她作对,分明是……”董妃声音又变得尖利,但她看到张宇那双哀伤的眼睛,便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了,垂头道,“……我最多让着她就是了。”
她从小就跟张宇熟悉,比自己父亲还亲,却从未看到老人如此悲哀而平静的表情。董妃觉得张宇一定知道一些事情瞒着自己,可她猜不出是什么。
“来,帮我拿着包裹。”老人把包袱递给她,转身上了轻车。董妃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一想到自己身为贵人居然要抱着一个小黄门的骨灰,心里就有些厌憎。她双手托着包袱,尽量离身体远些。老人看到包袱皮与她的小腹略微贴了贴,低声喃喃道:“陛下,这是见您的儿女最后一面了。”
王服骑在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董妃与前中黄门张宇的诀别,心里却琢磨着其他事。
根据吴硕和满宠商议的结果,许都卫将抽调一批人补充进宿卫队伍,然后由曹仁的麾下调拨双倍人马支援许都卫。问题是,曹仁手下的那些职业军人们,宁可去面对北地枪王张绣的锋锐,也不愿意与满宠那个阴险的家伙共事。曹仁本人也对拿野战部队补充地方守备表示不满。
经过一番推三阻四,王服被推选出来承担了这份差事。王服是有名的游侠,当初自带着一批人投奔曹操,所以编制上归曹仁统属,实际却并非曹仁的部曲。他手下的人多是流派弟子或江湖朋友,自成格局,平时跟曹仁麾下诸将多少有些隔阂。
既然王服肯站出来,各方面自然皆大欢喜。于是王服和他麾下的三百子弟进驻许都,换上了许都令的号服。曹仁还慷慨地额外多拨了一百人给王服,感谢他背起这么大一个黑锅。
王服来到许都卫的第一件任务,就是押送张宇出京。他看到董承将军的女儿居然也在,便没有上前催促,而是耐心地等在旁边。望着董妃,他就想起陛下;想到陛下,就想到了弘农王刘辩;想到弘农王刘辩,就不可避免地想到唐姬……
现在他的队伍已经勉强达到了董承要求的人数,而且堂而皇之地进驻了许都。董承的手段确实高妙。整饬宿卫这件事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大家都在猜测雒阳系和许都卫争斗,谁也不会想到真正的一步棋落在了许都城外的军营里。
杨修不仅算准了满宠对整饬许都令的反应,而且还料定王服在曹仁麾下的尴尬地位,一定会被选出来背黑锅。就这样,董承的计划看似每一步都是被动的,其实步步都是主动为之。雒阳系表面上偷鸡不成蚀把米,实际上成功地声东击西,在许都城内掌握了至少一千人的武装,这可要比抛出去那两枚弃子有价值得多。
棋子的价值,完全是由棋手的动机而决定的。当棋手着眼于政治斗争时,一位天子近侍与一位禁军将领无疑是极重要的筹码;但当棋手打算发动政变时,一支可靠的武装力量才是最珍贵的。
他现在最烦恼的,只有一件事:多疑的满宠并没让这些前锋营的士卒加入刺奸工作中来,而是把他们派到城中诸街道各坊去。这四百人就像撒进了许都城内的黄沙,四处分散,这无疑将会增大起事的难度。
“在计划发动之前,暂且忍一忍吧。”王服想。
张宇坐到车上,探头对王服道:“我可以走了吗?”王服这才从深思中醒过来,冲董妃微一施礼,驱马走到前头。
董妃和赵彦目送着老人在前头的街道消失,两人相对,一时无言。董妃吩咐身边唯一的一位侍婢去叫车过来。等到侍婢离开,董妃忽然丽容一敛,低声对赵彦道:“彦威,我有点害怕。”
赵彦有些惊讶,他不知董妃为何会忽然发出这种感慨,连忙回答:“许都名医甚多,您不必如此担心。”
“混蛋!我说的又不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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