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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3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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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午后,再召集一班文人谋士,商量对付日人有何妙法。是日出席的人,还是非常众多,所有一个公府内,属于知识阶级一班人,差不多全数召来,一个也不曾落下。项子城又照例宣布了一番。他这一班谋士中,除去几个老官僚外,多半是些留学生,而且是东洋留学生尤占多数。内中如杨修、顾黾、金国安、陆绍祖、胡杰之流,全是资格最老的东洋留学生。项子城所以召集他们,也就因为他们在日本多年,深知该国内情。如今遇着这重要关键,他们当然要说几句良心话。对于这种要求,是允许还是反驳,能否避开交战一途,而实际上还不至吃这个亏。这又完全是一种取巧而又讨便宜的心理。项子城一生,专能乘机取巧,无论什么事,他总想占两面便宜,在自身一方面,是丝毫不肯牺牲的。他这种心理,直过了二十多年,在当今各要人,还奉为传统的衣钵。别听他们嘴里大骂项子城,其实方寸中的神机妙算,宗宗样样,总不脱项子城的窠臼。不过项子城想占便宜,他还有种种手段,足以济之。到后来那些北洋军阀,空有项子城占便宜的心理,却没有项子城占便宜的手段,所以闹得捉襟见肘,连现状都维持不下去了。项子城对于日本的无理要求,根本上本不想承认,但是衡量自己实力,确乎不能同日本开战。如果贸然开战,一定要失败到底,因此他的雄心,无形中早已消失了一半。然而当这时候,北京的民心士气,确乎激昂到了极点,居然有许多下级军官,联合请缨,情愿攻打日本,大有不同他并立之势。尤其是人民方面,街谈巷议,都说日本人太欺负我们了,他向中国提出条件,隐然把东三省权利一网打尽,附带着还要侵略我们的山东福建。我政府如果答应了,这同卖国还有什么分别呢?有的说:项大总统同日本有仇,日本人是成心为难他,他无论如何,决不能允许这种要求,占八成是同日本正式宣战,连军饷都预备好了。要不然,凭空把全国盐税,都押给人家,换了这许多钱做什么用呢?更有一班少年激烈的,说项大总统如果同日本宣战,我一定入伍当兵。这种洋洋溢溢的,轰动了九城。哪知骨子里边,人家日本早把项子城的野心大欲,全侦察明白了,特特备好了圈套,净等着引他向里钻。
原来项子城自当选正式总统之后,他时时刻刻想要再上一层,把中华民国改成中华帝国,他便随着变成皇帝陛下。别看他雄才大略,究竟未受过新潮流的淘洗,脑筋思想,依然是古式腐旧一流。他的图谋帝制,固然是为一己尊荣,及子孙帝王万世之业,然而一半也是因他那旧眼光中,看共和民主总不适宜于这数千年的专制君主国家。他以为人民这种东西,只能使他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哪里说到民治民权呢?最好是实行开明专制,有一个万能的皇帝,在上面负起全责来,这一个国家,便不愁不能达到富强地位。在中国历史上,固然更仆难数,就是外国,如德皇威廉,日皇明治,俄皇尼古拉,哪一个不是以君主致强?凭我的才识魄力,自问并不在三君之下,何必一定要行这劳什子的民主制度?闹得事事掣肘,空抱强国志愿,而实际达不到呢?看起来,倒莫如趁着我正在当权得势,全国统一的时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效法拿破仑,由总统一跃而为皇帝,这又有什么不可的呢?他心里虽然抱着这种大志,但是面子上从来不肯向人表示,甚至对于他的夫人公子,都不曾露过一点意思。只有他随身的老家人谢大福,同他一个本家的侄儿项可忠这两人知道。因为谢大福不离他左右,他每逢高了兴,左右无人的时候,便同大福叙家常,倾心吐胆,无话不说。项可忠是他的私人买办,他想购买什么东西,要避讳他人眼目,不使外间知道,便叫项可忠去办。可忠采买好了,专等左右无人时,偷偷地交给他的叔叔,他再也不对第二人说。因此项子城对于这两个人格外表示亲密,仿佛比他的妻子还近一步。有一天批完公事,回到休息室中,谢大福给他斟过一杯参汤来,他慢慢地喝着,长叹了一口气。大福道:“老爷(按:世家的规矩,主人无论做到什么地位,家人只称爷,自称奴才),你又因为什么叹气?莫非又遇到不顺心的事吗?”子城道:“我一天到晚,哪有顺心时候。两院议员才遣散走了,国务卿又想独揽大权,什么事他都硬做主张。有时候商量都不商量,立逼着叫我盖印,你想这种气我如何能受得了呢?”大福道:“老爷不会不受吗?近年这种事,奴才也看清啦,全因为老爷事事退让,专敷衍别人的面子,因此把他们全纵起来了。甚至他们公然说,总统是人民的公仆,人民是总统的主翁,这简直是要造反啊!说白了,全是因为没有皇帝的缘故,最好老爷把总统两个字取消,你就毫不客气地做一回皇帝,倒看他们还敢怎样?我想到那时,不用压制,自然就老实了。”项子城微微一笑,说:“你这是呆话,做皇帝哪有这样容易的。国内的人还好对付,最难对付的是外国人,不用说旁的,他们不承认你,你就没有办法了。”大福道:“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再说各国公使,同老爷都是多年好友,难道这一点忙都不能帮吗?”子城道:“别的国都好办,唯有日本小鬼,实在不易通融。当年我同他们结的恶感,你也是局中人,还能瞒得过吗?如今要想叫他们帮忙,那如何做得到呢?”大福笑道:“这话也不见得,日本小鬼天生的好贪小便宜,将来遇着机会,给他一点小便宜,保管他比别的国,还格外肯帮忙呢?”子城哈哈大笑,也不再说什么。
过了几天,他忽然把项可忠唤至密室,对他说:“我要置几件衣裳,还有靴子帽子,你秘密置备齐了,送进府里来,千万不要当着人交给我。等屋里没有人时,你就放在我身旁,也不必交代什么话,你明白我这意思?”可忠道:“总统的吩咐,我一定照办,决不会再叫第二个人知道。”子城便将要置的衣服冠履,略略对他说了一遍。项可忠本是久历官场的干员,对于项子城的话,真是耳入心通,举一反三,他当时便完全了解,即刻下去预备一切。他预备好了之后,果然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子城休息室中。子城接过去,便锁在铁柜中。这一具铁柜,是项子城专放机密文件的,无论何人,不敢擅开。并且铁柜的钥匙,也在他自己手中,随身带着,决不假诸他人之手。自经置备衣裳之后,项可忠心中算是彻底明白了,但是他守口如瓶,绝不敢再对第二人说。这一天项子城退到休息室中,很是高兴,把左右侍役全支出去,只留谢大福一人,却又叫他将屋门关上,将窗帘挂好。然后将锁铁柜的钥匙,交付大福手中,吩咐他将铁柜开开,把里面的衣包取出,伺候自己换在身上。大福见了这一套衣裳,欢喜得连嘴都合拢不上来,伺候他穿戴好了,赶紧跪在地上讨封。说:“我的皇上,万岁爷,你大小封奴才一个爵位,也不枉我伺候了你四十年。”项子城笑道:“太早一点,我这不过是游戏而已。”大福跪在地上不起来,闹得项子城也没有法儿了,只可随口说道:“你这人忠心不贰,我就封你为忠义侯吧。”大福忙磕了一个响头,说:“谢主隆恩。”项子城也没工夫理他,自己穿着这一套衣裳,对准了穿衣镜,照了又照,只见镜子里这位皇帝,头戴闹龙冠,身披赭黄缎子平金龙袍,腰系羊脂玉带,足登富贵无忧龙头靴,果然真有开国天子的气度。他照了多时,不觉捻髯微笑道:“大丈夫不当如是耶?”掉过头来,吩咐谢大福替他脱下来,仍然折叠好了,放在铁柜中。却至再嘱咐谢大福,千万不要对人说,连本府的太太姨太太及公子小姐等,都不许叫他们知道。大福连声答应,说奴才晓得。
到底他心里很明白这一套衣裳,一定是项可忠给买来的,当日他便寻项可忠,一见面便埋怨道:“你一个人做的好事。”可忠吓了一跳,说:“我的老大爷,你什么事又怪罪到我头上了?”大福说:“你既替皇上置办冠袍带履,为什么还瞒着皇上左右的近人,难道怕我们同你争功吗?”可忠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原来是为这个。实对您说吧,万岁爷有旨,不许对第二人说,我有多大胆子敢抗旨啊?”大福道:“你这话我也信,不过瞒着旁人可以,瞒着我大可不必;你就是不瞒我,万岁爷也绝不会怪罪你的。”可忠笑道:“您这话我也信,本来连万岁爷都不瞒您,我又何必瞒呢?不过我们当臣子的,不敢不谨小慎微,这事还得求老大爷格外原谅。”谢大福笑道:“我还真能怪罪你吗?大概除去你我两人之外,也决然没有第三人知道。我今天来寻你,是有紧要事同你商量,我想现在欧战正打得凶,外人无暇及此,日本最近又得了便宜去,当然不再说什么,真是天造地设的好机会。不趁此时进行,更待何时?”两人在默地里商量了一番:这事万不能由大总统亲自张口,必须有人发起,然后大家随声附和,这事才容易成功。但是领头儿说这话的人,却向哪里去寻呢?头一样大总统的心事,只有我两人知道,人家不知底的,谁敢冒昧说这种话?一张口便担了个背叛民国的罪名,这是闹着玩的吗?纵然有人敢说,要出自一个寻常人的口中,人微言轻,也决然引不起大多数的注意。必须寻几个在社会上有名的人物,先出来做一种宣传,自然慢慢地就不难成为事实。谢大福说:“有名的人物,也分几等几样,到底寻哪一门哪一类的人呢?”可忠想了想,说:“这个问题,真还有一点不好决定。凭你我的见识,实不配讨论这事,咱们先寻一个智多星,领教领教自然就容易入手了。”大福道:“谁是智多星?得在咱们圈里面去寻,可别跑到圈外边去,轻易泄漏天机,可要担很大罪过的。”可中道:“哪里用得着到圈外去寻呢?现放着阮瘦子,连大总统都称他为智多星,我们何妨先寻他去商议一番。”大福连说有理,两个人刻不容缓去寻阮中书。
中书一个人在内史处的一间密室里,正在料理文牍,一抬头见这两个人推门而入,连忙起身招待,让座让茶,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周旋他们,本来这是御前的近臣,谁敢轻慢。说:“难得二位今天居然有工夫来到我这小去处,真要蓬荜生辉了。”谢大福说:“阮大人张口是文,合口是文,足见他肚子里的文章,真是太多了。怪不得大总统拍发文电时,总得先招呼你呢。”中书大笑,说:“你二位是口衔天语,较比我这耍笔杆的,身份高贵多了。我们空会诌几句酸文,又算得了什么呢?”可忠笑道:“这也不见得,古人说得好:宰相须用读书人。照阮先生将来,不为房杜,必为张许。太平宰相一席,非你莫属,我们怎能跟你相提并论呢?”阮中书本是一个最机警的人,他在公府住了几个月,用冷眼观察,早就看出项子城的行径,是想恢复君主,好将一顶皇冕戴在头上。不过没有机会,自己总张不开口。然而他的种种动作,早已就是变相的皇帝了。今天又听可忠这样说,触类旁通,更明白了十之八九。他便索性揭开了说道:“我阮中书确乎想做房玄龄杜如晦,只可惜当代没有唐太宗,也就没有地方可以施展我的抱负了。”可忠道:“阮先生,你说这话真该打,请问咱们的大总统,哪样儿比不起唐太宗,你怎么愣敢说没有呢?”中书长叹了一口气,说:“咱们大总统雄才大略,度量恢宏,岂止可比唐太宗,直驾乎汉高之上。只可惜这个时候太不对了,好好的君主国家,偏要改成共和民主。闹得咱们大总统,英雄无用武之地。我这个拿笔管的,还能提到话下吗?”谢大福不等可忠还言,先抢着说道:“管他民主不民主呢,比如大总统一定要做皇帝,谁还敢拦着不叫他做吗?”中书拍着巴掌说道:“着啊!不过这里面还有一种难处,在我们固然是这样想,到底总统什么意思,谁知道呢?假如总统认定了只愿做总统,不愿做皇帝,我们又有什么法子,能够叫他改变方针呢?”大福到此时,可真有一点忍不住了,便脱口而出,说:“大总统何尝不愿做皇帝,只可惜没有能帮他忙的人,他是孤掌难鸣。虽有此心,也不敢轻于出口啊!”阮中书一聆此言,立刻将左右的侍役一律屏退,又亲手将屋门关上,然后以极郑重的态度,向两人问道:“你们二位此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问题与阮某商榷,如今出你二位之口,入阮某之耳,决无第四人知道,就请你二位直言无隐吧。”可忠笑道:“阮先生,你真是水晶肚子,玻璃心肝,怎么见景生情,就知道我两人有重要问题同你商议呢?”谢大福道:“少爷,你不要尽管说那些不相干的话啦。咱们直截了当,把心腹事对他说知,也好商量一个办法啊!”可忠点头,遂将以前种种经过,全对中书说了。中书不觉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幸亏你二位不耻下问,肯来同我商量,还不至撕出旁岔来。要不然,便要误了总统的大事。将来把总统的嘴封住了,不但不能成功,只怕从今以后,连皇帝两个字,都提不出来了,那才真糟糕呢。”几句话说得他两人一愣,谢大福道:“阮大人的话,我实听不懂,请你解释一番,也叫我这糊涂人开一开窍儿。”中书大笑,说:“这个哑谜,说破了不值半文钱。你们要知道,君主民主这完全是国体问题;皇帝总统,是个人地位。若不从根本上变更国体,怎么能够产生出皇帝来?况且变更国体,是极不容易的一件事,比如原来是君主,硬要改为民主,或原来是民主,硬要改为君主,这都叫作叛国。你们不信,请看满清时代,对于提倡民主的人,一律呼为革匪,罪在不赦之列。这是什么缘故呢?就因为他们的主张,是变更国体,国体一变,君主的地位,自然随之而倒,哪里还有什么皇帝呢?如今既想要扶保皇帝,第一步便须推倒民主,如不推倒民主,皇帝何从而生?我们第一步必须为变更国体的准备,只要能把这一步做到,皇帝的帽子决不能落到别人头上,这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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