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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2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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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偏许凌两位大议员,不先不后,一定要在这时候私自出京,他们以为既在夜间,侦探的耳目当然有所不及,况且不去打票,只偷偷地跳上三等车,等车一开,便成了鸿飞冥冥,弋人何慕。他们的打算,也要算周到极了,哪知暗地里人家的布置比他们还周密十倍呢。凭空竟会跑出四个青年来,从车上把他们拉至车下,又说了这许多冠冕堂皇、义愤填膺的话,居然激动了四面围观之人。阅者以为这真是公民一分子吗?天下哪有这样巧的事呢!原来这四个人,全是由天津调来,经杨德林训练好了的冒牌公民,专为对付八百议员而设。人的总数,一共在两千上下,就预备是两个人对付一个人。并且这些人多少全会一点武术,如果说翻了,这一帮溺于酒色的文弱议员,只有白擎着挨揍。揍完了,还没有地方去诉委屈。你道这些人是怎么一个来由呢?原来当赵秉衡督直时代,已经就立好了这种根基,他授意杨德林组织了一座健身社,专招募二三十岁体格健壮的青年,投到这个社中学习武术,特特请了两位名师,一位姓韩,一位姓张,全是赫赫有名的大武术家,软硬工夫,俱臻绝顶。德林是拿自己的帖,仿照从前旧书房请老夫子的仪式,将韩张两位先生请来,供馔下榻,每月每人送一百元束脩。这两位先生确是按部就班地教这两千人,果然两三个月工夫便大有进步。在彼时发起,不过秉衡授意,叫德林这样办,究竟宗旨何在?他也并未明白宣布,直到他死后,还是一个哑谜。德林也摸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只因彼时秉衡提倡此事时,是明言奉总统面谕叫办的,德林当然奉命唯谨。后来项子城同秉衡闹意见,以为秉衡对于大选不肯帮忙,其实是冤枉极了。及至项子城将德林叫来,嘱咐他办理此事,德林当时很诧异:赵都督已经吩咐过了,怎么总统又吩咐二回呢?后来他恍然大悟,明白这是赵督体贴总统的意思,假传圣旨,叫这样办的,尚未向总统声明,自己更犯不上揭破了。只有总统怎样吩咐,我便怎样答应好了,他是多一句话也没肯说。回到天津,只有嘱托韩张两位教师加紧训练,又训谕一班学员好好用功,其余任什么也不曾说。究竟总统叫预备这一班人,有何用处?他既不敢请示,总统也未明言,这件事糊里糊涂就过去了。
  直过了三四个月,快到大选之时,项子城这才把德林叫至北京。德林下车之后,即刻至公府报到。子城把他叫上去,德林请过安侍立在一旁,子城满面春风,让他坐下谈话,这是向来未有的礼数。因为德林本系侦探出身,子城在北洋时,他的身份也不过同督署的卫队武巡捕差不许多。每逢见宫保时,只有垂手侍立,连头也不敢抬。如今虽然做了天津巡警道(按:彼时职衔尚是巡警道,并无厅处名义),但是一到项子城面前,还不敢失了旧日的体制,所以垂手侍立,静听吩咐。如今子城竟破格让他坐下谈话,他哪里禁受得起,忙躬身回道:“卑弁是伺候总统的人,怎敢同总统对面坐下?这是有关体制的事,总统虽有命令,卑弁实不敢遵。”子城笑道:“你太拘谨了,如今中华民国,何必还拘那些无谓的官礼?况且你伺候多年,是有功之人,我也不能以待兵弁的礼待你,你只管坐下,咱们是私人谈话,非举行什么正式典礼,何必这样小心呢?”德林认定了,无论说什么,他也不肯坐下。子城见他这样拘执,也不便再加勉强,只得随他去吧。其实在子城认定了必须这样,才算是恭谨,才够得上是天字第一号的私人。从前的达官阔佬,不要说从前,甚至现在,你不要看他表面待人是何等的谦恭和气,仿佛丝毫官礼也不拘,其实是一面的,只准他对你做这种假面目,你却不要信以为真,便实地拿出平等面目,放肆起来。他当时也不说什么,转过脸来,便从旁的地方寻你的破绽,同你过不去,那你便是自寻苦恼。久在官场的全得知道这种秘诀,才不至到处荆棘。照我们这种野鹤闲云、自由惯了的人,只有一辈子不进官场,自然也就遇不着这种苦恼了。项子城见德林无论如何不肯坐下谈话,只得正式对他说道:“前几个月我叫你训练的那一部分人,早晚就用着他们了。”德林应一声是,却不敢问是怎样一个用法,还是子城先问他:“你可明白我当初的意思吗?”德林躬身回道:“卑弁是一个粗人,就知道报效总统,至于总统的神机妙用,卑弁如何能仰测高深?”一席话把子城也说笑了,说:“这个你当然不晓得,我实对你说吧,那两千人是专为对付两院议员的。却不是叫他们武力对付,乃是叫他们文明对付,而以武力作一种后盾,你可明白我这意思吗?”德林回道:“卑弁虽不十分明白,多少也有一点领悟。”子城道:“将来这两千人很有用处,只看你平日的训练如何了?”德林一想,要讲平日训练,仅仅就是武术,他方才却说不许武力对付,这可训练什么呢?德林在这一犹豫间,子城早就看明白了,笑道:“你不要为难,听我传授你锦囊妙计。”德林忙把身子向前又蹭了两步,子城低声对他如此这般说了一套,德林这才恍然大悟,立刻欢喜得又现出他那粗野面目来。大声赞道:“真好嘛!到底是大总统的妙计气死诸葛亮,这样办,不怕这群小子们不乖乖地听我们指挥。”子城见他得意忘形,自己也笑了,说:“你还得沉住一点气,先不要这样张狂,这种事也得暂时守秘密,不要叫外间知道。尤其你到天津以后,先要寻几个口才好的,预先将种种词句全都编好了,秘密地印他两三千本小册子,每人给他们一本,叫他们全背熟了,等到用的时候,张口就来。预先再派几个人,教以种种态度,再实地试验一回。务必叫这些人都够上假公民的资格,将来实地做去,决不稍露生硬之弊。”
  德林一一答应下来,紧跟着回转天津。他想这件事既须严守秘密,还不能交给外人去办,必须寻一位自己的近人,而其人又长于口才,做事敏捷、精干,然后才能胜任愉快。不过这样全才,仓促间向哪里去寻呢?他正在为难,忽见值日的看门警察上来回话,说:“祝少爷要见大人有要事面谈,您可见他吗?”德林皱眉道:“什么正事,不过是磨我要差事罢了,你叫他进来吧。”原来这个祝少爷并非外人,乃是德林的表侄,他姑母的嫡亲孙子。此人姓祝名平字子琴(按:此人在六十六回中已经表过,本回详载其历史系追述性质),当初原是阔少出身,少年时斗鸡走狗,问柳寻花,无所不为,将家业花了一个精光。老亲也都死了,未过门的妻室,人家也不给了。自己一想,没有妻子也好,免得受带累,一个人无拘无束,有多么舒服。又这样游荡了二年,直落得上无片瓦,下无锥立,连日食两餐都顾不上了。始而到各亲戚家去转食,后来亲戚家也都闭门不纳,他实在没有路儿了,便想到出家当和尚,对付着尚不至于饿死。他昔日的住宅,旁边就是一座大庙,名叫法光寺。法光寺的老方丈同他父亲很有交情,他父亲在日,向寺里施舍的银钱也很不在少数。老方丈慧因最喜欢祝平,当年也曾跳过墙认过师傅,如今自己没有路儿了,只得去寻慧因。一见面就伏地大哭,慧因已经好几年没见他了,平日也很知道他荒唐,典房子卖地,种种经过,也都瞒不了慧因。如今见他寻上门来,还认着他是要借钱呢,一把将他拉起,说:“祝少爷,你要没吃饭,我这里现成。要说到借钱,我们这庙是十方善地,只能向里助钱,不能向外拿钱。对不起,我只好先向你声明了。”祝平抹着眼泪答道:“老师傅,您不要错会了意,弟子今天来,并不是向您借钱,乃是向您要求一件事,您无论如何,也得答应我。您如果不答应我,当时就死在您面前,也决然不能出这庙了。”老和尚大吃一惊,忙追问他是什么事。祝平便将要当和尚的意思,对慧因说知。慧因皱眉道:“我的少爷,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当和尚谈何容易?头一样你先受不了这种苦。我这庙乃是长处大庙,凡在里面当和尚的,都得受戒。受戒这一关,在你就吃不起,三天三夜跪在地上不能起来,头上还得顶着艾火团,嘴里还得念着真经,错一点规矩,还得受戒方的敲打,你能受得了吗?纵然这一关你能勉强渡过,当了和尚之后,得要终身吃斋。除去念经,便是做苦活。你一个阔少出身,怎能吃得起这种苦呢?”祝平道:“弟子苦海茫茫,回头是岸,但求师傅肯收留我,无论什么样苦全能吃得。”慧因见他是出于至诚,便留他在庙里住几天看。果然祝平起早睡晚,真能随着众和尚操作,慧因这才定期给他落发,从此以后,他便在法光寺当了和尚。慧因看他循规蹈矩,很是不错,过了二年,便升他为知客僧。这知客僧的地位,在寺中最为重要,凡官绅仕宦到寺中烧香还愿的,全归知客僧欢迎招待。知客僧口齿伶俐,能将施主说喜欢了,便有大宗的布施源源而来。祝平虽没有旁的本事,要讲谈话应酬,真能随机应变,面面俱圆。自从他做了知客僧,寺中额外的收入,比每年增加了许多。老方丈慧因,因此刮目相待,很是看重他,后来居然派他帮管财政。这一来不是成全他,却是把他害了,他手中有了钱,慢慢地可就旧疾重发。始而小试其端,继而竟大嫖大赌,简直变成一位花和尚。后来被慧因得知,重重地笞责了他一番,他赌气便蓄发还俗,不再做和尚了。
  他还俗的缘故,一半因为老和尚罚他,一半也因为他的表叔杨德林升了直隶巡警道,自己觉着有了这样靠山,不犯着再当和尚。还俗之后,便常常磨他表叔要一份差使。德林知道他是一个荒唐鬼,如果委他差使,难保他不再惹祸。只面子上答应着,实际却高高悬起来,不买他这一笔账。祝平时常来求见,有时候见他,也有时候不见。见了面,祝平便磨他表叔非委差不可,德林一再延宕,他却不肯罢休。这一天又跑到巡警道衙门,立刻要见道台。德林听说他来了,心里一动:大总统当面委的这种差事,我正愁没有相当人才,可以负起这训练的责任来,祝平虽是一个荒唐鬼,然而他的心思灵敏、口才便捷,并且也粗通文理,要办理这件事,确乎是不可多得之才,我何不就把这事委给他去做呢?想到这里,叫值日警察将祝平叫上来。祝平见了他表叔,苦眉苦脸地说:“你老人家到北京去了三四天,我天天跑苦腿,见不着,今天好容易见着了,您无论什么事赏我一个。吃饭要紧,难道您还眼巴巴地看着我饿死吗?”德林说:“你这孩子真糊涂,咱们骨肉至亲,但凡想得出主意来,我能袖手不管吗?这一座巡警道衙门,三科一处,全有固定员额,不是老资格有成绩的,便是有专门学问的,我怎能推下一个去拿你补缺?要叫你去当书记,你又不会写楷书字,难道还能派你去当警察吗?他也干不了啊!”祝平道:“怎么干不了呢?您要派我当警察,我马上就去站岗。”德林道:“眼前倒是有一种事,只是此事比当警察还要辛苦,还格外负的责任大,但不知你能干不能干?”祝平道:“什么事?您只管说吧,我没有不能干的。”德林随将训练健身社社员假充公民助成大选,应当如何筹备的情形,全对祝平说了。祝平欢喜得跳起来,说:“表叔,这事您放心吧,我敢具甘结,有一个月工夫,准保将这两千人训练成能文能武,有软有硬,能说善道的变相公民,您就擎着在大总统驾前讨好儿吧。”德林道:“你也不可把这事看得太容易了,最要紧是能成事不至偾事,将来才能于大选有益。假如他们一出门就闯祸,这个不是,你可就担不起啦。”祝平道:“这是自然,还用您嘱咐吗?”德林立刻下了一个条子,派祝平为健身社社长,旧社长杜某调为勤务督察长,即日到差,不得延误。委令补发。祝平凭空得了这一项美差,真是说不尽的欢喜快活,当日便走马上任,到健身社接差。各社员知道换了一位新社长,大家都来参谒,连韩张两位教习也来谒见。祝平敷衍了几句,说:“目前武术一门,暂时停止,要训练一种特别的功课,请大家按甲乙丙丁,分作十班,轮流听讲。”他从本地特邀了二十名久在市面上惯出风头,专能说外场话,成本成套、滔滔不绝的说客,分任这十班的教习。又特请两位破落秀才,专搜集新名词,什么权利义务、自由平等,民国以人民为主体、议员代表人民、是人民的雇佣,人民是中华民国的主人翁、是议员的上司,把这种种名词串成一套,印成单行本,终日训练这些人,所教的不过流口辙而已。本来天津人十个之中,总有九个能说会道,谈起话来,都讲一套一套的,仿佛说评书背载儿(按:评书行话,凡说成套的衣服相貌,动辄数百数十言,联为一气,谓之说载儿)。不怕没理的事,也要矫出三分理来,何况此次叫他们假充公民,监督大选,这是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事。用不着三教五教,只略略地加以传授,早已心领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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