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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2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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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不可开交之时,忽然咚咚有人敲大门,用尽十分气力,比敲鼓还响。灵光可真急了,说:“快去看看!什么混账王八羔子敢这样擂我的门!”张升把门开了,门外的人也不等回话,便一直跑进来,张升认得是福少爷福绵,同他主人是世交,所以也不阻拦,只紧紧跟在后边。福绵一直跑进客厅,一见了灵光的面,也不请安,也不客气,便高声叫道:“大叔!您害苦了我啦!您就是赔我房子吧!”灵光听他这样没头脑的话,又是生气,又是可笑,说:“老贤侄,你先请坐,什么事值得这样大惊小怪的?我要害你们,等不到今日,早就下手了。你这是从哪儿说起呢?”福绵气急败坏地说:“大叔!您原意本是为我好,所以才把臧疯子送到我们家里。他自从搬过来,两三个月不给房钱,这也不必说了,我们的房子,他还任着性儿胡糟蹋,玻璃也打破了,窗户也拆穿了,地板也砸塌了,顶棚也戳掉了,这还都不用说,如今索性出来人命啦!他的大小姐,昨儿夜里竟吊死在我们的上房里,也不报官请验,今天就私自装殓,抬着去掩埋了。他的大女婿,说是老头子给逼死的,一定不依不饶,要打官司。老头子装作没听见,硬主张着埋了,闹得满城风雨,区里派巡警,质问房东,说如果有人命,房东得负完全责任。大叔您请想,我们的房子是脏了,还得跟着打人命官司,这个我如何受得了啊!您快打正经主意吧!要不然,将来到了官面上,我可把您举出去,房子是您给赁出去的,臧疯子是您的好朋友,您就负责任吧!”
  福绵在旗人子弟中,本是一个最胆小怕事的人,他平素对于灵光真是敬之如神明,畏之如师保,为何忽然间竟会翻转面皮,说出这样难听的话来?原来也不能怪他,因为当日灵光把臧疯子送到他的家中,明明是嫁祸东吴。这种人无论到了什么地方,也休想叫他安分守己地好好过日子,他的疯病一发作,天不怕,地不怕,无论人家什么样值钱的东西,他也随手毁弃,不如粪土,何况一个旗人的家里,在他眼光中看去,更是蒿草不如。他自从搬到福绵的跨院中,福绵真是拿他当神圣一般看待,各屋中的粗细家具,全是福家现成的,甚至连字画钟表,床帘帐幔,铺盖枕头,以至脸盆痰盂,手巾香皂之类,全都替他预备了一个齐齐全全,并且从自己宅中拨两个听差的伺候他,早晚两顿饭,也是从宅里给他送过去。按说主人这样周到,直然同属僚伺候上司差不多了,在少有人心的,得怎样感激人家?哪知他不以为恩,反以为怨,不是嫌菜饭做得不可口,便是嫌听差伺候得不周到,有时候犯了脾气,墙上的字画,可以随便扯碎,桌上的钟表陈设,可以随便向地下摔,闹得屋子里一塌糊涂,连一个下脚的地方全没有,却又不许听差的收拾。上房的玻璃窗户,全被他打碎了,眼看到了三九,如何还能住得?他便搬到前面客厅去住,前面客厅,是五间明着,非有极大的洋炉子,在三九时候,简直一刻也不能居。这位臧先生也真是天生的一种怪物,他的体质竟与常人不同,在这大的屋子里住着,不许生火,一个人在铁床上一躺,能够七天七夜不起来。吃饭在床上吃,喝水在床上喝,出恭撒尿也完全在床上办理。恭桶夜壶,就放在床头里,哪时用伸手拿来,闹得这客厅中直同茅厕坑一般无二。听差的除去给他送饭及倾倒尿屎之外,轻易不敢进来,因为那种气味真使人退避三舍。他这样住了一个多月,把房东气得终日咒骂,只是想不出什么法子来把他送走。
  正在不可开交之际,忽然来了一个救星,你道这救星是谁?原来是臧汉火的亲生女儿臧智珠同她的女婿唐文焕,一同到北京来伺候汉火的起居。汉火生平只有这一个女儿,是原配高氏生的,如今已经二十三岁了。当年随汉火在西洋留学,便自由结婚,嫁了留学生唐文焕。汉火本是旧学中人,对于男女婚姻自由根本上并不赞成,因此父女的感情很不融洽。后来她生母高氏死了,汉火原矢志终身不娶,偏偏遇着了一个终身不嫁的杨笑涡,两个人全在半老之年,竟会发生了恋爱。杨笑涡因慕汉火是一位大名士,汉火也很佩服杨笑涡的学问,两人居然正式结婚,订了百年之约。哪知成婚之后,杨笑涡竟自大失所望,因为汉火的性情,既非常乖张,而他那一种污秽垢恶的身体气味,尤难使床头人满意。因此汉火到北京来,杨笑涡不肯相随,后来听说汉火遭了事,几乎把性命送掉,杨笑涡总还算不错,给项大总统拍了一纸求情的电报。她这篇电报,作得哀感顽艳,同明朝张氏夫人代她丈夫杨椒山赎死的书大致差不多,当时颇传诵于士大夫之口。因此汉火认他这位夫人对他的爱情仍然存在,所以恢复自由之后,便给上海去电报,请杨笑涡来北京同居。哪知这位杨夫人,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春申一步。她却撺掇女儿智珠同女婿唐文焕到北京去,照应汉火的起居。智珠夫妻两人,正在上海住得不耐烦,想去北京玩玩,听杨笑涡一说,便慨然应允,只是经济困难,缺少盘缠。杨笑涡慨然拿出三百块钱来,给他们添补衣服,下余的作为路费。原来笑涡是世家小姐出身,曾擎受她父亲半份产业,足值二三十万元,一个人办了一座私立女学,她躬任校长,自自由由地专心于教育事业,较比同汉火度那种肮脏生活,倒是快乐得多,所以她绝不想到北京去,乐得拿出几个钱来,把智珠夫妻送走,也省得在上海这地方,终日游手好闲,还得笑涡供给他们嚼用。
  两人辞别了笑涡,坐船到天津,在天津住了一个星期,所有各租界娱乐场,全逛到了,然后乘车至北京。好在汉火住的地方,他们在信中早就知道了,因此一下车便投奔了去。听差的见是小姐同姑爷到了,哪敢怠慢,立刻向汉火回禀,此时汉火正打开他那随身带的小箱查点钞票,每月八百元,三个月一共二千四百元,总统府又刚刚送来一千二百元,是八百元的薪水,四百元的煤炭费,合计起来一共是三千六百元了。他正在一沓一沓地点着,听差上来回话,他心中就有些不痛快,听差的又一提小姐、姑爷来了,更有点火上浇油,赌气票子也不点了,仍旧锁在箱中,说:“叫他们进来好了。难道还等我去迎接吗?”少时智珠同文焕走进来,屋中尿屎的气味把两人熏得倒躲,硬着头皮,走到他老人家面前,双膝跪倒,行了一回叩见礼。因为这是汉火的家法,晚辈见长辈,必须行此大礼,错了规矩,他当时就要打骂的。唐文焕此来,本是有求于他,只好耐着气儿,随夫人下了一跪。汉火说:“你们起来吧!”两人站起来,侍立在一旁,汉火问智珠道:“你娘为何不一同来?”智珠道:“我娘也快动身了,因为学校的事,找人代庖,尚未交代清楚。派我们两人先来,一者是恭候父亲起居,二者是收拾收拾屋子,料理料理家务。省得她老人家来了,一切事都不就绪。”智珠说了这一套诳话,是深知道她父亲的脾气,如果说她娘永远不来,当时犯了疯病,不定闹出什么花样来,莫若先用假话搪脱,使他心中抱有希望,就是他们夫妻两人,也可以得到一点实惠。果然汉火听了,脸上的颜色略为和蔼,对智珠说:“既然这样,你们先到上房去收拾收拾,权且住下。如果没吃饭,叫辘轳炮给你们开饭。”智珠听见辘轳炮三个字,倒不觉吓了一愣,心说怎么辘轳炮还会开饭呢?略一迟疑,汉火又催道:“手枪,你把他两人领到上房去!”只见方才回话的听差,对智珠道:“小姐同姑少爷,先到上房坐吧!”
  智珠同文焕抱着满腹狐疑,随听差的来至上房,便问他什么是辘轳炮,你怎么又叫手枪?听差的笑道:“小姐您哪里知道这些笑话!我们两个听差,原是从福公馆拨过来,我叫余升,他叫桂顺。老爷说这两个名儿太讨厌,便给改了。管我叫手枪,管他叫炸弹,我们两人伺候老爷一个多月,原先本是福宅管送饭,后来因为老爷闹脾气,时常摔饭碗,推桌子,人家赌气也不送了,饿了三天三夜。老爷倒饿得起,我们真饿不起了,只可请示老人家,怎么办法。这一回老爷倒是很慷慨,说:‘他家既不送饭,难道我们自己不会做吗?你去叫一个厨夫来,只要手艺好,我多给工钱。’先叫了两个来,全不中意,后来拖到一个疯子,此人姓鹿,是定兴县的人,听说还是鹿中堂的本家呢!从前在澡堂子里做饭,后来因为他脾气不好,被人家赶出来,他便挑担子卖豆腐脑儿。他的羊肉卤,勾得十分鲜美,时常把担子放在这门口儿,我们饿极了,买两个大烧饼,买他一碗豆腐脑儿,对付着充饥。有一天炸弹献殷勤,给老爷端了一碗,他老人家吃着得味,一连吃了五碗,说这个人的手艺太好,他如果肯当厨子伺候我,我每月给他十块钱工钱。我们正在发愁没地方去寻厨子,得着这个机会,哪肯放过。立刻同他商量,他也乐意,我们便把他拖到老爷面前,他也不会请安,也不会下跪,一见老爷便作了一个大揖,真是一躬到地,把两拳高拱到头顶上。老爷哈哈大笑,说:‘这个人行的是古礼,没有奴隶气,比你们程度高得多。’问他姓鹿,便给他起了个名儿,叫辘轳炮。从此他便在公馆里造厨,老爷每天给他两块钱,连菜带饭,俱包在内。我们从此才算有了饱饭吃了。小姐同姑爷,想吃什么,只管传下话去,叫他去做。他的手艺着实不错呢!”智珠听了这一套,真是好笑,说:“吃什么全能将就,只是这样的房子,如何住得?窗户也破了,顶棚也掉了,错非重新修饰一番,怎能够住人呢?你快去寻木匠、裱糊匠,从今天就得下手拾掇。”手枪很为难地说:“我的小姐,您拾掇屋子容易,但是拾掇完了,人家要工钱、料钱,叫我上哪儿去领呢?老爷的钱,错非他自动,休想拿出一个来,小姐要不给,我们下人,能够垫得起吗?”智珠笑道:“我既叫人拾掇,当然我给钱,用不着你为难。”手枪得了这句话,这才兴冲冲地去寻人。从此文焕夫妻两个,便住在汉火公馆中。
  现在的国务总理已经换了赵秉衡,汉火写了一封信,叫文焕去寻秉衡谋事。这位赵总理本是八面玲珑的人,他知道汉火在民党中也很有一部分势力,因此对于唐文焕面子十足,见面的第二天,便由国务院印铸局下了一道委令:委唐文焕在签事上行走,每月薪金二百四十元。唐文焕自从得了这一项差事,每日总到国务院上班。其实并没有事可做,不过是点名画到而已。但是从此在国务院中拉拢了不少朋友,最要好的,是本局内制印科长裴鸿庆,还有法制局二等科员钟子英,三个人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裴鸿庆是上海人,本是刻字匠出身,后来又学会制版照像,曾到东洋去实地练习了一年,后来在某大印字馆充当制版工头,某印字馆的经理是一位名士,被项大总统物色了去,充任教育总长。当国务会议时,提到印铸局缺少一个制印专家,某总长便推荐裴鸿庆可以胜任,于是赵总理第二天便下公事,任鸿庆为制印科科长。他的技术诚然不坏,但他的为人,却是一个流氓。什么腥赌翻戏拆梢,种种不体面的勾当,他全能身体力行。相貌非常漂亮,言谈又极其慨爽,不知底的人,初次见了他,一定要认他为难得的好朋友。唐文焕是臧汉火的令坦,一进国务院,他就调查明白了,他认定这个人的根基势力一定与众不同,将来前途是不可限量的,因此便下了十二分的功夫气力,来交欢文焕。至于那位钟子英,他名叫钟灵,本是满洲旗人,当年在巡警部当过主事,那时赵总理正做巡警部侍郎,看钟灵青年英俊,很赏识他。后来赵侍郎罢职,他曾亲自送他出京,两人有这一点感情,所以此次赵总理登台,他前去叩贺,因此便把他提升到国务院,由法制局委为二等科员。其实子英的表面虽然漂亮,骨子里也是一个纨绔子弟,什么斗鸡走狗,走票戏,唱八角鼓,他无一不好。尤其是皮黄京调,是他专门学科,他唱得一口好青衣,有时候傅粉登场,大家说比梅兰芳胜强十倍,因此钟子英便也居之不疑,隐然以票界的梅兰芳自居。唐文焕虽生长在南方,却自幼喜好皮黄,他也能唱几句。当年在美国留学时候,下了班在住室中,便高唱皮黄,所有美国人同一班华侨,都说他唱得好听,甚至有下帖子约他去唱,情愿出数十元美金作代价的。文焕借此很捞摸了几个钱,公然自命为皮黄专家了。哪知这次到了国务院中,同钟子英交欢,有时候再唱起皮黄来,子英在一旁只是鼓掌大笑,笑得文焕唱也不好,不唱也不好,只可虚心下气地向他请教。子英道:“我的老大哥,你这种唱法,是跟什么人学来的?”文焕说:“我哪里学过,不过在上海时候,时常去听戏,我最赞成的,是白文奎、小达子、吕月樵几个人,因为他们的嗓音洪亮,高唱入云,我听过之后,模仿几句,然也很像,因此我就自命为皮黄专家,在美国足蒙一气。不瞒你老哥说,我的几句戏词,还得过百元的代价呢!”他这一说,把钟子英更笑得直不起腰来,说:“这就难怪了。我说一句直言,老大哥不要过意,您到戏园子听戏学唱,本是私淑的意思。但是私淑也要私淑于人啊,为什么要私淑于驴呢?”文焕直着两眼问道:“哪里有驴?怎么驴还会唱戏吗?”子英道:“那白文奎、小达子、吕月樵,我们北京内行全管他们叫作驴,当年小达子跑到北京来唱戏,一出戏不曾唱完,就被台下叫戏的人把他骂跑了。大家全喊:‘我们不听驴叫,我们家里的大叫驴比你唱得还好听呢!’吕月樵更不自量了,那一年他来北京,正赶上谭老板在中和园贴《四郎探母》,他在同乐园也照样儿贴了一出《四郎探母》,意思是想同谭老板赛一赛,倒看谁的《四郎探母》能得多数欢迎,这种存心,真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果然打炮的这一天,几句坐官的西皮尚未唱完,台底下的茶壶碗早已如雨点似的乱飞起来,吕大老板一看不是风头,没等公主出来就演回令,三步并两步地回到后台,再也不敢出来了。你所奉为老师的,他们的艺术不过如此,你真敢着脸跑到外洋去换钱,胆子可真不小啊!”文焕被他这一场奚落,才知道自己所学的实在太不高明,于是立志要拜子英为老师,求他切实指教,子英笑道:“我们学习皮黄,不过是借此消遣,并非要去卖艺赚钱,哪里用得着拜老师呢!你如果乐意学,从今天起,每天下班之后,同我到票房去,先吊一吊你的嗓子,够唱什么的唱什么,这是丝毫也不能勉强的。”文焕听了,欢喜得手舞足蹈,连说:“蒙老大哥提携,将来如果学有寸进,我必然重重地酬谢你。”裴鸿庆在一旁也跟着凑趣,说:“唐先生具有绝顶聪明,将来跟着钟先生学,只怕要青出于蓝,冰寒于水呢!”从此以后,三个人天天必到票房去学戏,晚饭不是唐文焕请客,便是裴鸿庆约吃,钟子英是两肩荷一口,实行他那北京吃哥儿的主义。文焕每月只有二百四十元进款,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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