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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2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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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儿问上官喜:“私门子在什么地方?”上官喜用手指着,说:“不远,不远,就在粉房琉璃街。我们连车全不用坐,几步就到了。”他在前走,鹿儿后面跟着,果然没有多远,已经来到门前。上官喜伸手在上门槛上一按,里面电铃响了,一连按了三长一短,就听得里面有人招呼,紧跟着两扇门开了,是一个二十多岁油头粉面的老妈子,穿着一身头蓝裤褂,却打扮得非常俏皮。她一看见上官喜,便表示出不大欢迎的神气,不笑强笑地说道:“上官老爷,您今天来得真不巧,我家姑娘已经出条子去了。”(按:北平娼妓被叫陪酒谓之出条子,天津谓之上买卖。)上官喜也不理她,拉着鹿儿,一直往里走。老妈子关上门,在后面跟着他们。她的院子本来很深,三人尚未进正院的门,老妈子便高声喊道:“上官老爷来啦!”她这一声喊,明是报告与屋中人,及早躲避。上官喜本是窑皮,焉能不明白这种戏法?他拉着鹿儿,一直往上房跑,正想掀帘闯进屋中,屋中早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在门前将两臂一抬,便把二人横住,不能越雷池一步。妇人嘻嘻地笑道:“两位老爷!略候一候,二姑娘屋里有人坐着。少时便腾出来,请您先西屋坐吧。”上官喜听说屋里有客,也不敢过于冒昧,便一同先到西屋。
西屋便是这妇人的卧房,陈设得也极其讲究,铜床上挂着蛋青洋绉的帐子,帐子内摆着整副的烟具,烟灯还在点着,象牙枪上安着一枚广东允鸣氏的大烟斗,烟斗上装着一粒有黑枣大小的烟泡。上官喜此时已经瘾得涕泗滂沱,也顾不得让人躺在床上,呼啦呼啦地先把一口烟吸净,拿起签子来,想烧第二口,却没有烟,只好立起身来,招呼拿烟。哪知才站起来,却见玻璃窗外一个穿制服的军人向外走着,上官喜当时便注上了意,朝着鹿儿向外努嘴,鹿儿也向外观看,那军人已经走出正院去了。紧跟着老妈子过来让,说:“客已经走啦,请到东屋坐吧!”二人又来到东屋。那中年妇人,正在拿着大烟盒子抹烟膏,一面又周旋,请二位老爷随便坐。两人分坐在两边椅子上,却看不见二姑娘在哪里。鹿儿有些不耐烦了,说:“你们家里就是这两个活人吗?年轻的妞儿,都跑到哪里去了?”妇人笑道:“老爷别心急,我已经派人去接她,少时就来。您先吃一口大烟,慢慢地候着吧。”随让他两人在床上躺着,自己亲手给他们烧烟。上官喜一连吸了四五口,瘾过足了,又喝了一杯茶,立刻精神焕发,鹿儿只吸了一小口,便坐起来,口中衔着烟卷,问妇人道:“方才出去的那个军人,他是什么营头的?怎么也来逛私门子?”妇人听鹿儿问到军人,立刻脸上现出一种恐慌的神气,说:“他……他是禁卫军的连长锡老爷,只同朋友来过一次。今天也是来寻朋友,他在这里并不认识谁。”鹿儿听她这样吞吞吐吐的,也不便再往下问。正想说旁的,忽见门帘一动,走进一个十七八岁的妞儿,穿着鹦哥绿绮霞缎的袍子,青花缎的皂鞋,梳着黑光的一条大辫子,面上虽不施脂粉,却天生的白皙,五官非常秀媚,两只眼尤其顾盼生姿。上官喜一见了她,便蓦地跳起来,说:“我的二小姐,二姑娘,你可来了!我今天给你陪来一位好客,你看模样儿有多俊俏。”说着便用手指点鹿儿给她看,二姑娘笑吟吟地,说:“谢谢你!”随坐在鹿儿身旁,问他贵姓,鹿儿回说:“姓鹿。”二姑娘见他人物漂亮,当然格外周旋,彼此说说笑笑的,直到夜间十一点钟。鹿儿说:“我还得进城呢!”便留下了五块钱票子,一定要走。依着上官喜的意思,想把他留到这里,鹿儿却执意非走不可。二姑娘再三叮嘱,明日早来。鹿儿一面答应着,已经走出门外。到大门外,又回过头来,看清了她的门牌号数。上官喜还认着他明天想自己来,便说:“二爷再来时候,可不要忘了我这冰人月老啊!”鹿儿道:“我决不单走,再来时候,一定先到你书房去。不过明天怕来不了,因为明天是姨太太的三十整庆,我哪有工夫能出宅呢?她这家姓什么?我也忘记问了。”上官喜道:“这是有名的冯二混家里。凡是逛过私门子的谁不知道?那个中年妇人,就叫二混。当年是口袋底有名的人物,后来嫁得一个唱戏的,如今男人死了,她本人又已老大,便指着她女儿生活。别看她操这种下贱事业,手眼却很大,差不多当道的文官武将,没一个不认识她的。”鹿儿点点头,便急忙抓了一辆人力车,跑进城里,一直回到宅中。
次早向姨太太报告一切,把掘银子的事报告完了,樱花说:“既然这样,你今天吃过早饭,再去看看。或者他们欺负你是小孩子,指东说西,明是在那边掘,偏告诉你在这边,叫你捉摸不定,他们好暗中捣鬼,这样也是说不定的。”鹿儿笑道:“这一层姨太太倒不必过虑。因为徐先生派去的监视人很精明呢!他们纵能瞒过我,也瞒不过他。不过据我看,这件事有多一半靠不住,将来掘出来,我们是白捡,掘不出来,我们也不必指望他。如今倒是有一桩事,我无意中发现了这件事,要真能办一个水落石出,咱们老爷立刻可以升官,姨太太也可以随着发财,便是我小鹿儿,也要算有功之人,多少也可以沾一点光。不过这件事我可不敢向老爷去回,姨太太要能担任起来,咱们就办;你要不能担任,只好作为毋庸议,我也就不必说了。”樱花笑道:“你这小鬼真刁钻!我有什么不能担任的?你何必拿这反面的话来激我呢?快快地说是什么事情,可得有凭有据,空放屁是不行的。”鹿儿道:“自然有凭有据,没有凭据,我敢说吗?前几天我听老爷对姨太太说闲话儿,什么项大总统暗地里有交派,说是据公府的高等侦探报告,目前有什么军头,勾结关外的宗社党,想在北京起事,军人入党的已经有了不少,叫咱们老爷随时侦察,务须早早破获才好。这是我听老爷亲口对姨太太说的,不知姨太太可还记得吗?”樱花道:“你莫非得着了什么消息吗?快快对我说。我今天晚上便报告给老爷,叫他连夜拿人,别放跑了一个。这件事老爷正在发愁,恐怕总统催下来,无法交代。如果能从你身上破获,将来不但得一笔重赏,遇巧了还许保你一个官做呢!”鹿儿向四外看了看,屋中并没有旁人,他便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递在樱花手中,说:“太太一看就知道了。”樱花在日本中学毕过业,又在中国住了十几年,汉文是很通的,拿过信来见信皮上写的是:“北京前门外粉房琉璃街二十八号冯宅收下,转交锡老爷次印文年台启”,下款落的是:“自吉林长春联缄”。樱花先问道:“你认识那姓锡的吗?”鹿儿道:“我并不认识他。”樱花道:“你既不认识他,这封信怎会到了你手中呢?”鹿儿道:“姨太太,你怎么这样啰唆!你快看信里的事,管我认识他不认识他呢?”正说到这里,忽然帘子一动,鹿儿伸手把信抢过来,仍然揣在怀里。原来是女仆郭嫂,来请示姨太太开饭不开,樱花说:“我不饿呢!你快到老爷书房,打一个电话,请老爷今晚早一点回来,我有要紧的事同他商量。”郭嫂答应一声是,便扭头去了。鹿儿又把信取出,自己伸手抽出信瓤儿来,给樱花看,只见上面写道:
文年仁兄大鉴:弟在此间,广为招募,入股者已有数百人,皆我族中之好男儿,急欲恢复旧业者。敬、恭两君,颇肯解囊相助,唯敬君甚窘,所助无多。恭君远在青岛,输送不易,弟之客栈,营业尚佳,然不过用作机关,以之挹注款项,购买利器,甚不可恃。吾辈旧店中,尽多热心伙友,望兄广为劝募,源源寄来。若各部中能有少半数入股赞成者,即不妨冒险一试,合族兴亡,在此一举,兄其努力为之。并会同福海诸君,暗中促进。唯马二人极狡桧,彼效忠当途,不能与我等并立,若令知之,即根本破坏矣!再我之客栈,近又改名光福旅馆,取光复之义也。此信系托吉林解款弁兵科林布带来,送交冯家转递。彼为蒙古人,而忠于田家,决无二志。如有回信,仍可托彼带回,书不尽意,即请,忠安!同盟弟联星举手。某月日。
樱花看完了这封信,却有点茫然,说:“人家这信上,并没有十分犯禁的语啊!你怎么知道他是宗社党呢?”鹿儿也不理她,先把信纳在函中,说:“姨太太你看不透,等老爷家来,你当面交给他,自然就明白了。老爷要问,就说是我在冯家门口捡的,我自有话回复。”
正说着郭嫂已经打电话回来,笑嘻嘻地说:“姨太太时气真好,老爷这就回来,因为今天太暖,老爷穿的灰鼠袍子,过于热了,想回家来换换衣裳,你及早预备下吧。”樱花连忙打开箱子取出一件库缎棉袍来,还不曾折好,吴必翔已经从外面进来,笑着对樱花说:“今天真热,你一定叫我穿皮袄,又老远地罚我跑一趟。”樱花道:“你不换衣裳,也得叫你早回来,我还有事呢!”必翔一边脱衣裳,一边问她什么事,樱花向外一努嘴,鹿儿同丫鬟仆妇全退出去,她便将方才从鹿儿手中取过的信递与必翔观看。必翔抽出来看了一遍,立刻喜上眉梢,问樱花:“这一封宝贝信,你是从哪儿得来的?真比那掘地的十万银子还值得多呢!”樱花道:“既然这样,你就给我十万银子作代价,我再告诉你怎样来的。”必翔道:“十万银子,将来由大总统给你。我们如今先说正事要紧,这事少迟一步,就叫别人占了头功咧!”樱花道:“这信是鹿儿拿来的,你一问他就知道了。”必翔忙招呼鹿儿,鹿儿进来,必翔和颜悦色地对他说:“好孩子,你真是有心人,能够替主人分忧,我早晚一定提拔你。你可详细告诉我,这封信是怎么得的?”鹿儿先请安谢过了,然后回道:“昨天我出城,到骡马市大街给姨太太买东西去,从粉房琉璃街经过,在一家门口拾得这封信。我看他内中言辞,仿佛很有关系,因此呈给姨太太,转呈老爷阅一阅。至于内幕是什么情形,连我也不知道。”必翔哈哈大笑,说:“你这孩子太精了!你怕我怪你逛私门头,因此不敢明说,是不是啊?”小鹿儿一听必翔这样问他,不觉吓得跪了下去,说:“老爷,小厮可不敢逛私门头,你这太冤枉我了。”必翔笑道:“你起来不用害怕。我决不怪你。”鹿儿站起来,在一旁垂手侍立。必翔道:“你那谎话只能瞒旁人,如何能瞒我呢?粉房琉璃街二十八号是冯二混家里,我早已就知道,你那信一定是从她家里拾的。要在门口外,如何能到了你手里?这必是因为那姓锡的也去逛私门子,他因走得匆忙,把信遗落在地上,被你拾了起来。你因看他是一个军人,便格外注意,把信藏在身边,因此才发现了这一种秘密,对不对啊?”小鹿儿到此时,知道隐瞒不住了,便回道:“老爷真是明鉴万里。这事如同你亲眼看见一般,小厮也没得说了。”必翔才要往下再问,樱花早指着鹿儿的脸骂道:“你这该死的小鬼,竟敢钻狗洞,逛暗门子,真真的不要脸。等回头我非用鞭子抽你,不能出这一口气!”吓得鹿儿直给姨太太磕头,央求饶了他。必翔道:“你先慢着管小厮,咱们办正事要紧。”又问鹿儿:“你可曾看见那个姓锡的吗?”鹿儿回道:“看是看见了,他穿着一身军装,看肩章仿佛是一个连长。”必翔又问:“是他一个人,还同着有人呢?”鹿儿回说:“只有他一个人。”必翔点点头,说:“你今天还得去逛一趟,要不然,他们丢的信,一定疑惑是你拾去。一有防备,就不好办了。”说罢取出四十元钞票来递给鹿儿,说:“你今天去了,只管放开手花钱,好稳住了他们的心。”鹿儿喜滋滋的,把钱票接过来,才要向外走,樱花喊一声:“回来!”吓得鹿儿忙站住,垂手侍立,笑着问道:“姨太太还有什么吩咐?”樱花冷笑道:“你这逛暗门子,算是奉了旨意咧!我告诉你,今天晚上,给我早早地滚回来。如果过了九点钟,你提防着两条腿,我不把你打折了,你也不认得我是谁。”鹿儿笑道:“我一定早回来,姨太太自请万安。”樱花这才说一声:“你走吧!”鹿儿匆匆地出来,暂且不提。再说必翔换好了衣服,拿着这封信,一直赴总统府。见了项子城,将信呈上。子城看完了,问这信是怎么得来的,必翔回说:“是职厅的高等侦探鹿得贵破了一个月工夫,贴上数千元消耗,同该军的人结交来往,乘锡某醉后用种种手段窃出来的。”子城听了大喜,吩咐先赏鹿得贵两万元,必翔代谢了。子城又吩咐传宣官:“快给禁卫军军统冯国华打电话,叫他马上就来。我有紧要的事,同他商量。”传宣官答应下去,打电话,眼前便引起了一段很大的风波。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 走关东卧薪尝胆 探南苑假扮乔装
当年满清的宗社党,要在北京起事,这也是一桩很大问题。幸亏项子城的耳目众多,老早就破获了,不然北京的人民定要遭一次非常的大惨杀。因为满人的亲贵中,有主张要把北京住的汉人一气杀光,一者可以出出胸中的怨气,二者以为辇毂之下没有汉人,爱新觉罗的江山社稷从此就可以万世一系,再也没有动摇。这种打算自以为是高明极了,后来幸而遇着明白人,说这个是万万办不得的。如果要这样办,北京一百几十万汉人,未见准能杀得净,就满让全杀净了,皇室的江山依然还是保不住。并且咱们满人的生命,也怕要从此断根,你想全国到处都是汉人,他们知道北京汉人全被咱们杀光了,谁肯善罢甘休?咱们仅仅就指着那一师禁卫军,要同全国的汉人宣战,这以一敌千全不够数儿,岂不是自寻其死吗!这样一破解,才把杀汉人之议取消,紧跟着赶上善辅被炸,北京的保皇党便也无形瓦解。虽然还有几个在暗中瞎哄的,不过是想借这题目,好敲亲贵几个钱花,何尝真有恢复旧业的思想!所以龙子春的宅中,在除夕一夜,还高唱二黄。因此便触怒了联星,把在座人大骂一顿,赌气一甩袖子跑出大门。他确是抱着满腔的热血,自己想:我大清也做了将近三百年的中华国主,如今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将宗社断送,我们满族,也有数百万人,竟无一个人肯破除死力,图谋恢复,这真是一种大耻辱。我联星一息尚存,誓雪此耻。他一壁打算着,已经回到自己家里。
他家中只有一位寡母,生他弟兄两人。他弟弟名叫联桂,也在禁卫军中充当连长。不过他在步兵营,联桂在炮兵营,彼此不在一个团中。他已经娶过妻室,生有一女,他的夫人恒氏,虽是满族,却没有一点旗人习气。上事孀姑,下抚弱女,躬亲操作,诸事节俭,因此他家中虽不宽裕,却是饱食暖衣,绝不照普通旗人得过且过的景况。联桂还不曾娶妻,平日弟兄也非常友爱,因此他的寡母裕氏,含饴弄孙,倒也非常快乐。这一天恰是腊月三十,一家老幼全高高兴兴地过年。联桂领了饷,又购买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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