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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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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晚间,他一个人轻车减从,溜到巡抚衙门。李虎臣见是天洪,便急忙上去替他回,瑞方果然立刻传见。天洪谈了几句,便将张豹的公文呈与瑞方观看。瑞方看完了,哈哈大笑,问天洪道:“你老哥的意思,怎么样呢?”天洪躬身回道:“沐恩供应大帅,原是应当的。不过张豹竟敢这样藐视钦差,沐恩心里实在不平,所以才来禀知大帅。”瑞方笑道:“你不用生气,我自有法子处置他。你且回去,明天便见分晓。”
天洪告辞去了。瑞方吩咐李清臣,连夜备好了一封公文,咨行两湖总督。里面的大意是说:本部堂此次奉命出京,督办粤汉川三省铁路。蒙主上面谕,三省人民时有反抗,若无兵力辅助,难资震慑。特加陆军部侍郎衔,所有三省武官均归节制。自提镇以下,均须带刀护卫。各镇陆军,均准随时调遣。此次来至武昌,须有高级武官随时在辕门候差,方足以昭郑重。查李天洪仅为协统,难资表率。应请贵总督饬知镇统张豹,每日午前六点,随带护兵十二名来辕伺候。如有违误,以军法从事。除札饬该镇统外,相应咨行贵署,请烦查照备案。此咨两湖总督部堂祥。咨文之外,又备了一件札饬,第二天五更天,便差人分投督镇两署。镇标中接到钦差的公事,哪敢怠慢,即刻送到张豹公馆。
这时候,张豹才睡觉不大工夫。原来他有极大的鸦片烟瘾,每夜总要吹到四更天,雄鸡快报晓的时候,才能脱衣休息。第二天过午才醒。醒了之后,伺候大烟的小厮、丫鬟,预先装好了四大口烟,每一口总在八分上下。他才一哼哼,小厮便把烟枪递到他口中。他合着眼先吸两口,吸罢了紧跟着是一碗极浓的红茶。他喝下肚去,略忍片刻,然后再吸那两口。吸完了又是半碗燕窝粥,他吃过之后,才能披衣起来。起来也顾不得漱口净面,再躺下吸八大口,精神略为恢复,然后净面漱口吃点心。吃罢点心,还得躺下吸烟,再吃八大口。烟瘾算过足了,然后吃早饭。吃过早饭,便更衣上衙门,办理公事,白天再也不吸了。直等到吃过晚饭,掌灯以后,仍旧躺下吸烟。这一吸便是多半夜,非等到四五更天,不能住口。这便是他一天一夜的功课,错一点也是不得活的。他从前伺候庄中堂时,本不吸烟,后来中堂晋京,他才慢慢染上烟瘾。倚仗着有硬靠山,历任总督待他有面子,他的烟瘾便也越纵越大。万没料到来了这个冤家瑞方,他逞着一时性儿,硬要同钦差作对,才招出这麻烦来。
天一亮,镇标将公文送来。听差的见是钦差的公事,还认着是委了他主人什么优差,立刻拿上去,交给跑上房的小厮,小厮又交给丫鬟。丫鬟拿到屋里,见庄夫人已经醒了,便递给夫人,说道是镇标才送过来的,请太太先看一看吧。庄夫人接过来,将封口拆了,便抽出里面的公事来,仔细观看。不看还倒罢了,这一看,不觉吓出一身冷汗。哪敢怠慢,当时用力将张豹叫醒。向来张豹睡觉,除去夫人,没有第二个人叫他。他正在睡得香甜,忽然被人叫醒,心里没好气,才待发作,一看是庄夫人,吓得又不敢做声了。迷离着两眼问道:“此时天气尚早,夫人怎不休息,唤我做什么?”庄夫人冷笑道:“你倒会说自在话儿,你闯下大祸,还要装糊涂!只怕从今以后,没有休息的日子了,还不快快起来。”张豹哪里起得来,他闭上眼,意思又要睡下去。庄夫人真急了,提着他的耳朵,硬往起拉。张豹欠一欠身又倒下,嘴里央告道:“夫人,你高抬贵手,饶了我吧。”庄夫人发急道:“我有什么不饶你的!现有钦差瑞大人的公事,叫你即刻去,去晚了就要砍头呢!”这几句话,不觉把张豹的烟瘾吓到九霄云外,立刻爬起来,坐在被中,眼也睁开了。问道:“钦差的公事在哪里?”庄夫人将札文递在他手中。他睁大眼看了一遍,不觉哎呀一声,立刻手忙脚乱,抓起裤子来,便往头上穿。庄夫人见他这样,又是可笑,又是可怜,忙喊过两个丫鬟来,帮他把衣穿好。看了看钟,已经交过六点了,急得放声大哭,说这一去晚,脑袋要长不住了。庄夫人此时也起来,说你不要慌,公事才到第一天,你就晚一点,也可推脱接到太迟,不见得钦差便要杀你。据我看,这不过是下马威,先要吓吓你。你一定有得罪他的地方,要不然,决不能这样同你开玩笑。一句话提醒了张豹,不觉咬牙跺脚道:“谁说不是呢!总怨我办错了,此时也追悔不来。”随将昨天的事,对庄夫人说一遍。夫人迎面先啐了他一口,骂道:“世界上哪有你这样糊涂东西!这就难怪人家对付你了。常言道,现官不如现管,他是朝廷简放大钦差,又奉命节制各省武官,你偏要同他怄气,这不是拿着鸡蛋向石盘上撞吗?如今事已至此,你只好先带着护兵去给他站门。他无论怎样作践你,你只有顺受。腾出工夫来,我去寻七姨太太,托她转求祥帅,再向钦差那里疏通。你等下了班,还得见见李天洪,根本全在他一个人身上。他不向钦差说,钦差怎能知道这些事情。你只好认倒霉,垫多少钱,先替他拿出来。他用不着自己掏腰包,自然他就不同你作对了。只把钦差敷衍走了,不至吃眼前亏,以后你是他的上司,再设法报复他,还不容易吗?”
张豹得了夫人的训令,心里略微安静一点。只是害怕虽然去了一半,那大烟瘾却又不约自来。鼻涕眼泪哈欠,闹个不休,哪里还能去站门?心中着急万分,只得拿过烟盒子来,抹了一些送入嘴中。又喝了一碗浓茶,心里才定住了。即刻系上战裙,挎上指挥刀,戴上大帽子,吩咐家人,赶紧备马。又带了十二名护兵,直奔巡抚衙门。到了先去挂号,李虎臣回说:“大帅还不曾起床,请你在大堂前暂候一候吧。”张豹只得带着十二名护兵,在堂前值立不动,仿佛皇宫里面的御前侍卫差不多。合署的人,见这位提督军门,戴着头品顶戴,在大堂前站班,都远远地围着笑。这些地方,也足见前清左武右文的恶习。所以物极必反,到了民国,这些武人全成了海外天子,多少文官给他站班,他还看不见呢!
少时里面传出话来,说有请张军门,在花厅相见。一声命下,把张豹吓了一跳。只得高声答应,随着回事的家人走进花厅。见瑞方满面赔笑地站起来让座。张豹请过安,却不敢坐,说大帅在上,哪有职镇的座位。瑞方笑道:“太客气了。我们乃是故旧之交,不要论僚属,只请坐吧。”此时张豹真应了受宠若惊的那句话,坐也不好,不坐也不好,心里忽上忽下,也不知瑞方的葫芦里要卖什么药,只得大着胆子坐下。瑞方道:“实在对不住,惊动了吾兄的好梦。兄弟也因为初到这里,不能不略示郑重。”张豹道:“大帅纵然不下公事,职镇也应当来伺候的。”瑞方道:“兄弟此次出京,奉摄政面谕,准由粤鄂两省挑选劲旅,随带入川,所有兵饷,仍由各该省供给。至于督办公署的行政费,驻在那一省,即由那一省照发。如今既来湖北,当然由湖北省库支领。不料祥帅向吾兄说,省款支绌,暂由吾兄垫办,将来再作正开销。兄弟听说这个信,只得将吾兄请来,当面商议。目前需款甚急,可否由吾兄借垫三万元,兄弟再用正式公文通知祥帅。将来此款定有着落,决不至叫吾兄落空。不知吾兄肯同意否?”张豹做梦也没想到瑞方说出这套话来。有心不应许,眼前便要吃亏;真个应了,这三万块钱,委实觉着心痛。只得用宕字诀,回道:“大帅用款,职镇还可勉强设法。但须自己到票号去挪借,还得求大帅赏个日限,决不误事。”在张豹,自以为立言得体,决能将瑞方搪塞过去。哪知瑞方老奸巨猾,却满不听那一套,立时将脸沉下来,一拍桌子喝道:“唗!好不识抬举的东西!你以为我是向你借钱吗?你推三阻四,还得向票号去商量。你这几年,在湖北克扣军饷,怨声载道。本部堂入境之始,便有许多人告发你。我正待要查办,你又蛊惑祥呈,侮慢钦差。你自己摸一摸,项上有几个脑袋!祥呈既不发款,你就得担负完全责任!区区三万块钱,你还要闪转腾挪,用话来搪塞我,你太藐视本部堂了!”这一套疾雷迅电的话,把张豹吓得俯伏在地,连连叩头,口称:“大帅请息雷霆之怒。职镇说话糊涂,知过必改,今天必将三万元如数呈上,绝然不敢迟延。请大帅饶恕了吧。”瑞方道:“既然这样,也不必你自己送来,我派人同你去取好了。”说罢便唤李虎臣。虎臣在外间听着,一听呼唤,即刻进来。瑞方说:“你随张镇统到外边,有三万块钱,即刻取来。”虎臣答应一声,把张豹搀起来,笑道:“军门同我到外边取钱,不要只管在这里跪着了。”张豹又是害怕,又是羞惭,随着虎臣出署。二人乘上马,一直到大德通票号,兑了三万元外国银行钞票,又额外送了虎臣三百块钱,求他在大帅面前美言一句,并代自己告假,实在支不住了。虎臣得了银子,对张豹说:“军门自请回公馆过瘾去吧!一切事全有我替你办。大帅问你,我自有话对答。”张豹千恩万谢地去了,李虎臣带着钞票回署销差。
瑞方敲了这笔大竹杠,十分得意。只是苦了张豹——可怜他把银子兑清,一心盼着回家过瘾。骑在马上,连摇带晃,哪里坐得稳?三番五次,几乎从马上掉下来。幸亏有跟随的护兵,两个人一左一右,在马旁边架着他。好容易来到公馆门前,从马背上将他搀下来,已经成了一滩泥,哪里还能迈得开步。大家七手八脚将他抬到上房,放在床上,只剩了喘气。眼泪鼻涕流多长,张着嘴只是说不上一句话来。再看头上汗珠子,足有豆粒大小。庄夫人一看这情形,知道他是瘾大发了,立刻叫伺候烟的人将灯掌上,将装好了的烟递过来叫他吸。哪知他此时一点力量也没有,空张着大口,只是吸不进去。庄夫人叫伺候烟的人自己吸了,向张豹口里喷。直喷了有半个钟头,他才缓醒过来,自己对付着能吸了。一气吸了十几口,又喝了半碗燕窝粥,方才睁开眼睛。看了看庄夫人,不觉长叹一口气,跟着有气无力地说:“李天洪,你为何下这样毒手?险些要了我的性命。”庄夫人问他,见钦差怎样?张豹慢慢地学与她听。庄夫人咬牙恨道:“这姓瑞的,太不讲情理了。常言说:打了不罚,罚了不打。你既把人派去给他看门,就不应当再敲这大的竹杠;你既要敲竹杠,就应当以礼待人。似此瞪眼要钱,岂不成了活强盗吗?罢罢!你从此以后,只在家里藏着。他再叫你,你只管推病不去,横竖他不能派人来抄家。以后我自有法子对付他,决能叫你出这口怨气。”张豹听了,跪在床上,连连向夫人叩头,说:“夫人果能这样,便是救了我张豹的性命了。”庄夫人吃过晚饭,果然去寻七姨太太,求她转托祥呈,向瑞方疏通一切。七姨太太满口应承,说:“姐姐自管放心,这事算不了什么。等明天便叫他去会钦差,先替姐夫请好了病假,再不至有麻烦了。”庄夫人再三叮咛,方才去了。
第二天,祥呈果然去会瑞方。论世交,他比瑞方晚一辈,见了面,倒是很恭敬的,称呼老世叔。瑞方向来是看不起人,何况一个晚生后辈,他更不放在眼里了,拿出老前辈的神气来,问祥呈道:“你这湖北最得力的营头,现在属哪一镇?”祥呈道:“湖北的兵,全是经庄中堂手练成的。除调走的不算,现在只剩了十二、十三两镇。十二镇归张豹带,十三镇归李天洪带。这两镇人确是劲旅,军装军械,也都特别整齐。不知老世叔询问军营,有什么调遣?”瑞方道:“我不日入川,是不能孤身去的,至少也要带两千人。我想从李天洪那一镇中,抽调五营,率带入川。如能叫天洪随我前去,那是再好没有了。倘然天洪不能去,可以叫他保荐一人,将来事竣之后,我必专折保荐。这是再优不过的差事,老世兄费神,就替我办理一下吧。”祥呈沉吟不语,略停了片刻,才答道:“老世叔尊谕,晚生本当照办。但是内中有种种难处,不能不先诉明:一者湖北新军,如今只剩了这两镇,当此多事之秋,其势不能再往外调;二者李天洪的兵,人类复杂,隐患甚长,晚生在这里,也不过是虚与羁縻,诸事不敢认真。若随老世叔前往,倘然路途之上出一点意外,晚生如何担当得起!还得求老世叔三思而行。”瑞方很诧异地问道:“你这话实在令人莫解,全是皇上家的兵,吃皇上家的饷,原为的是捍灾御侮,替国家消除隐患,怎么他自己本身,倒会有了隐患?这话从何而起,你倒要根本源流,说一个清楚,丝毫也不能含混的。”祥呈被他这一问,倒闹得毛骨悚然。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只得吞吞吐吐地答道:“这事说真了,也瞒不得老世叔。当日世叔在这里做巡抚,也知道那武备学校的情形。”瑞方插嘴道:“我不知道,你不要胡拉扯,倒是怎么一桩事情?”祥呈道:“当年庄中堂办这学校,规模设备,全是好极了。只是有一样欠缺,不知怎么,竟会将那排满革命的邪说,传染到这校中。因此一校的学生,除去几个学有根底、心地明白的,其余几乎全染了这宗恶习。最可恨便是李天洪那一镇,听说内中的军官,十个之中倒有八个是靠不住的。所以,晚生不敢将这镇的人拨与老世叔,怕的是他们到了四川,不但不能替国家出力,反而同那些野蛮人民勾搭在一处,那时可就危险极了。晚生纯是一番好意,老世叔千万不可误会。”瑞方正颜厉色地问道:“你这话太蹊跷了!老中堂在日,事事谨慎。这湖北如果有了革命党,他老人家决不会听其传染到学校。况且当日我也在这里,从不曾听见有这种风声。你这话是从何而起呢?或者是近年你们这些文武大员,诸事放任,不知检点,因此肘腋之间,任其乱党横行,竟至传染到军界中。事到临期,反而归过于老中堂,未免太不合情理了。你要知道,我此次来,原是奉旨授以兵权。湖北的军头,我本可以随意调遣。如今同你商量,乃是尊重你的职权,你不要误会我是有求于你。”祥呈挨了一顿训斥,心里很不高兴。自己寻思,我原是好意护卫你,你倒把罪过加在我头上,世界上哪有这样不知好歹的人?有意同他顶撞几句,一者他是钦差,二者又是老长辈。也罢,他既不领情,我不免使点手段,耍笑他一回。想到这里,仍然和颜悦色地答道:“老世叔责备的甚是,将来晚生必要格外细心。目前世叔立等着带兵入川,无论如何,晚生必选择得力军队,不日便咨送过来,决误不了启节之用。”瑞方见他这样驯顺,自以为将祥呈拍住,便也随风转舵。说老世兄既肯这样帮忙,兄弟还有什么说的。但不知你何时可以送过来?祥呈道:“老世叔启节的前两三日,决然可以送到。但不知世叔在湖北住的日期多少?”瑞方想了想,自己久在湖北,也徒然是同他们怄气。原想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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