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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娘子-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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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军机大臣往往派充殿试读卷官,看熟了他们的书法,暗中照应之故。

如今要走门路,就是在书法上打主意。先看朝中凡够资格派充读卷官,也就是评阅殿试卷子的大老,设法送上一纸“字样”,让他们熟识字体。然后等殿试一完,立刻写下策问开头的四句,想法子送给读卷官,名为“送诗片”。这一来就等于送到了关节。当然,那些读卷的大老,肯不肯援手,又是另一回事。

“这个法子很可以一试。”洪钧这样答说,心里却另有主意,仅送“字样”,不送“诗片”,因为他自信他的一笔“馆阁体”,人见人爱,也就人见人识,不须另送那“四句开头”了。

※       ※        ※四月初八夜里,四总裁十八房官半夜起身正当子时,“外龙门”传鼓叫门,“钤榜大臣”已到,要“开榜”了。

开榜先开“内龙门”,门内便是四总裁手持工尺衡量天下士的“聚魁堂”。内外帘官,相互一揖,在满堂红烛之中,分四面落座。正中南向,朱凤标居中,文祥、董恂、继格分坐左右。四总裁的左面是钤榜大臣礼部侍郎殷兆镛;右面是综理阁务的知贡举工部左侍郎魁龄和礼部左侍郎庞钟璐。对面北向而坐的是,内外监试御史与提调。东西两面,十八房考官相向分坐。这样团团围住在一张写榜大案,方始传唤,抬取卷箱上堂。

名次是前一天就定好了的,名为“草榜”。七千四百六十九名应会试的举人中,奉旨分省取中二百七十二名。卷分朱、墨两种,除了“五魁”以外,每十卷一束,早就排得整整齐齐。打开卷箱,书吏先呈上第一束五魁的卷子,正考官朱凤标放在手边不动;等第二束送到,他才将墨卷移向左首的文祥,唤着他的别号说:“博川,动手吧!”

于是书吏拆开弥封,高声唱道:“第六名赵林— ”

朱凤标与文祥,使沿照多年的规矩,一个在朱卷上标明“第六名”;一个在墨卷上大书姓名。另一名书吏,对照名册,写下一张“第六名赵林江苏”的纸条,传到写榜大案上,在名次下面填明姓名;自有人将纸条接到手中,由“内龙门”的门缝中塞了出去,让报喜的人抢“头报”、邀厚赏。

※       ※        ※在长元吴会馆,洪钧和吴大澄的消息沉沉。到了正午,名次已揭晓到一百名,犹不知中也与否,洪钧可有些沉不住气了。

“我到琉璃厂去走走!”他关照苏州带来的老仆洪义,“如果有头报,赏十二两银子。”

“是!”洪义问道:“有了好消息,我到哪里去给三少爷报喜?”

“总在琉璃厂那一带,你找一找就是了。”

洪钧到琉璃厂的目的,亦是去打听消息。每到大比之年,放榜之日,卖考具的“喜三浴”可以做一笔好生意,就是将揭晓的名次,用红纸印刷成名单出卖,称为“红录”。名次不断揭晓,“红录”不断刊印。到黄昏,揭晓的名次已在二百开外,“红录”上仍然没有洪钧的名字,他的心乱得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才好。

但有一点是非常清楚,怕看“红录”了!因此,他从“喜三浴”的人丛中挤出来,漫无目的地徜徉着,一路走,一路在思索,找个什么地方先好好歇一歇再说。

踏出“喜三浴”,在万家灯火、书香浓郁的街上走得不多几步,只听后面有人似乎在喊:“三少爷,三少爷!”声音很熟,不由得站住了脚。

等他转脸看时,洪义亦已到了身边。看他气喘得说不出话,而却张大了嘴,挤紧了眼的神色,心中便是一喜,扯住他的手臂说道:“有话慢慢说!可是中了?”

洪义重重地点头,极力挣扎出一句话来:“恭喜三少爷。”

“喔,第几名?”

“二百、二十、五,”洪义断断续续地回答。

有明确的名次,可知喜信丝毫不假。洪钧暗叫一声“侥幸”,心头随即浮起一种非常不得劲的感觉,就像呵欠没有能打得出来似地— 多少辛酸巴结到这个“两榜及第”,真要好好痛哭一场才快意。而此时此地不容如此发泄,以致于感觉到很不得劲。

“赏钱打发了。马上还有二报、三报来,一定也有同乡来道喜的。三少爷,快请回去吧!”

洪钧点点头,心里在想:李婆婆母女得到了消息,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一念未毕,一念旋生:答应了李婆婆,报喜分报苏州、烟台。苏州这方面,不消自己费心,报房早就打听好了地址,会专程赶去讨赏;烟台的喜报,却得费一番安排。

于是他说:“洪义,报房在哪里?”

“不知道。”洪义紧接着说:“回头问一问好了。”

“好!你问一问。”

“三少爷,是不是还有地方,要报房去报?”

洪钧不答,因为他的主意还没有拿定。报条上一定要写明被报人家与新贵的关系,如“贵府老爷”、“少爷”,或者“姑爷”。“外甥少爷”之类。报到烟台李婆婆家,公然用“姑爷”的字样,是否合适,还需要考虑。

“洪义,”他顾而言他地问:“吴家两位少爷呢?”

“没有中!”洪义摇摇头,“我来的时候,听说已经报到底,一共两百七十二名。”

“不!还有希望。”洪钧纠正他说,“不能说报到底,还有‘五经魁’没有揭晓。”

※       ※        ※填榜照例自第六名写至最后一名,大致自破晓至黄昏,告一段落;考官及一应执事进餐休息,到戌亥之际,再拆“五魁”的弥封。

这天是定在戌正,也就是晚上十点钟,揭晓前五名的名次。九点刚过,“聚魁堂”前已络绎有人聚集。闱内的执事、杂役,以及内外帘官的听差等等,人手一枝红烛,甚至有带两枝、三枝的,到时候一齐点燃,堂上堂下,一片绛红的光焰,灿若云霞。这有个名堂,叫做“闹五魁”。“五魁”揭晓,红烛吹熄,带出闱去送人,是一样很好的礼物——传说中,“闹五魁”点过的蜡烛,可以催生;又说,儿童启蒙以后读夜书,第一夜点这支残蜡,有益智之功。

“五魁”的弥封,是从第五名拆起。书吏唱名,第五名是浙江的举人郑训承。朱凤标随即在朱卷上标明名次,顺手将贴在卷角、写着一个“明”字的浮签揭去——四总裁复阅各房呈上的卷子,以“正大光明”四字作标记。副总裁中意的,批一“取”字;再送正总裁认可,落笔批“中”,方算定局。至于“五魁”,除了会元由四总裁公议以外,第二名到第五名,依照正副总裁的序列,亦就是按照“正大光明”四字先后,各占一名。郑训承的文章很不坏,但因为是四总裁最后一名继格所取中的,就不能不委屈他殿五名之末了。

第四名是江西的徐兆澜,第三名便是吴大澄。朱凤标揭去“大”字浮签,向坐在他左面、别号博川的文祥笑道:“博翁,恭喜###!吴清卿三吴名士;老兄的法眼无虚,实在佩服之至!”

“中堂过奖。”文祥欣然答说:“此生的首两艺平平,策论气象发皇,颇有见地。看来是经世干济之才。”

“诚然,诚然!”朱凤标又说:“吴清卿乡榜第三;会试又是第三;如果中了探花,可真是一段熙朝佳话了!”

“那要看殿试读卷诸公是什么人了?倘然好事的多,就会如中堂所说,成为一段佳话。”

谈到这里,书吏又在唱名了。第二名是广东的陆芝祥,会元是浙江的蔡以仁。一榜二百七十二人,称为“贡士”,要等殿试传胪,金榜高悬,方算进士出身。

这一夜,凡是大邑的会馆,无不喧哗通宵。洪钧到天色微明时,反觉精神一振,唤洪义点上灯笼,到琉璃厂去觅报房。

很快地找到了。这家报房的门板贴着簇新的梅红纸,浓墨大书着字号:“联捷报房”。里面灯火辉煌,墙上贴满了红纸条,第几名某某人;依地域区分,省下是县,分得极细。红纸条下一排排的长凳,坐着好些扎束得很利落的彪形大汉,正七嘴八舌地在谈论,你报哪里,我报哪里。

洪钧踌躇了一下,走到挤满了报子的柜房问道:“哪位是掌柜?”

“不敢!”有个短小精悍的中年汉子迎了上来,将洪钧主仆打量了一下,谦恭地问道:“洪老爷有什么吩咐?”

洪钧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姓洪?”

“喏,管家的灯笼,不写着贵姓。”

“喔,你的眼睛真尖。”洪钧笑道:“我姓洪不错。”

“洪老爷带苏州口音,想来是新贵人。”那掌柜说道:“苏常两府不归我们报喜。不过榜上的名字,我们都知道,一科姓洪的新贵人,只有两位,一位是湖北,一位就是洪老爷了!##!##!”说着,便就地蹲下去请了个安。

“多谢,多谢!”洪钧略略闪身子问道:“掌柜,你贵姓。”

“贱姓吴。”

“吴掌柜,我想烦你报个信。”

“是,是!”吴掌柜眉花眼笑地抢着说:“洪老爷,你老请柜房里坐。”

洪钧点点头,正好将洪义留在外面;做个示意等待的手势,踱进柜房,坐下来说:“吴掌柜,烦你取枝笔给我。”

“是。”吴掌柜一面取纸笔奉上,一面问道:“洪老爷的喜信,还要报到哪里?”

“报到烟台— ”

一语未毕,吴掌柜蓦地里回过身去,大声喊道:“快、快!拿刘秃子追回来。”

等他说完,立即有人奔了出去。吴掌柜随即为洪钧解释,刘秃子是报子,专走山东。今科第七名贡士,名叫慕荣干,籍隶山东登州府蓬莱县。洪钧要向烟台报喜,恰是刘秃子的顺路。

于是,洪钧提笔写了烟台“李府”的地址,自然是李婆婆母女现在的住处。写完却未搁笔,煞费考虑的事来了。

“洪老爷,”吴掌柜问到他为难之处:“报条上怎么写法?”

“这个— ”

“是亲戚?”

“是的。”

“那,”吴掌柜很快地说,“洪老爷只告诉我,跟李府上是什么亲戚,我们自然会写。”

洪钧就是不愿说一句,那是我岳家,故而踌躇。但众目睽睽以及吴掌柜双眼灼灼之下,其势不容他迟疑,不然就是笑话了。

意会到此,心里十分着急。一急倒急出一个计较来了。“是这样的。”他放得很从容地说:“我兼住我伯父名下,所以有两房妻室。烟台李府,实在也就是我的岳家。”

“原来李府是老爷老泰山家,当然是报姑爷的喜。”

“不!”洪钧的主意拿定了,“报条上只写‘洪府三少爷’就可以了。”

“是,是!报到至亲好友家,也有这样写法的。”

洪钧点点头,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封套——是老早包好备用的赏封,共有大小两个。送吴掌柜的这个是大封,内有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

※       ※        ※联捷报房走山东的报子,一共两拨。一拨沿陆路南下,由德州入山东省界。一路从天津大沽口上海船,本是先报蓬莱慕荣干家,但因蓬莱不靠巨舶,是由烟台登岸,所以先到李家报喜。

刘秃子到过烟台。当报子是临时的职司,平时他在信局当信差,烟台在他并不陌生。带了一名伙计上岸,不投客栈,直投招远信局。

“咦!”招远的掌柜奇怪,“刘秃子,今年会试,你怎么不去挣外快?依旧来送信?”

“谁说不是挣外快?这笔外快还挣得真不费事,既不绕路,又不多花盘缠,顺带公文一角。”

“不对吧?今年烟台根本没有举人老爷进京会试,你报的什么喜?”

“是一位洪老爷。”刘秃子将地址取了出来,“拜托哪位哥们领一领路。”

蔼如与洪钧的信件往还,多由招远投递,所以招远的掌柜接过字条来看了一下,完全明白了。“真是!”他又感叹、又兴奋地说:“世界上真有这种事。”

“什么事?”

“这李家你道是啥人家?”

“说是洪老爷的老丈人家。”

“老丈人家?你别弄错了吧!这李家母女两个,姑娘是从前烟台窑子里第一块红牌。她跟洪老爷很好,不过洪老爷在苏州是有太太的。他的家信,我们不知道送过多少回,怎么又跑出个老丈人家来了?”

这番谈论,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招远信局的一个半大不小的小徒弟,诨名“油流鬼”,最机警不过,他到李家送过信,认识蔼如。此时听了刘秃子所透露的消息,灵机一动心里在说:要捡便宜大家捡,为什么不去抢他一个“头报”?

念头刚转,脚下已经移动。溜出招远信局后门,撒腿飞奔,到得李家,擂门如鼓,大声喊道:“李姑娘,李姑娘!”

门敲得急,喊声又高,将在院子里扫地的阿翠,吓得手足无措,心“蓬蓬”地跳。蔼如听见了,当然也有些吃惊,急急走出来问道:“谁呀?”

“报喜的!”

听得这话,阿翠立即变得灵活了,回头向蔼如一笑,抢上去拨开了门闩,放“油流鬼”进门。

“李姑娘,大喜,大喜!”“油流鬼”高声喊着,“洪老爷中了进士了!”

蔼如一愣,“你不是信局子的伙计吗?”她问:“你怎么知道洪老爷中了进士?”

“李姑娘,你别问!消息千真万确,你老放赏吧!”

一语未毕,只听锣声当当,自远而近。蔼如与阿翠便先不顾“油流鬼”,一齐急步出门,只见一群人敲着锣,如一阵风似地卷到。当头一个,举着牌相指,正是自己家门;第二个头戴红缨凉帽,身穿元青布褂,手里拿着一卷纸,隐隐透着红色。这可以确定,真的是报喜的来了。

“进去!”蔼如一面退回来,一面关照阿翠:“开大门。”

等大门开直,戴红缨帽的报子已经到了,进门便暴喝一声:“捷报!”接着,单腿下跪,展开手中的报条,字面冲着对方,扯开一条宏亮的嗓子喊道:“捷报:洪府三少爷印钧,应本科会试,高中第二百二十五名进士。报喜人居殿元叩贺。”

居殿元就是刘秃子,这也不是他的本名,反正临事现取,能示吉兆就好——会试以后殿试,殿试居元,就是状元,是个极好的口采。

当时刘秃子又连说几声“恭喜”,方始起身。他的伙计已在李家大门门框上刷好浆糊,从刘秃子手中取来那张浓墨大字的梅红笺报条,高高贴起,顿时吸引了所有经过的路人,无不驻足翘首,要看个明白。

大门里面也有许多人,有招远信局的人,有左邻右舍,还有不相识来凑热闹的人。蔼如虽然能干,却不曾经过这样的场面,正在窘迫的当儿,一眼瞥见马地保赶到,如逢救星,急忙喊道:“老马,老马!快请过来。”

马地保是帮人家料理过这种喜事的,从人堆里挤到前面,看刘秃子戴着红缨帽,便知是报子,含笑为主家招呼:“辛苦了!请里面坐。”

刘秃子还不曾开口,突然有人大喊:“老马,你别弄错了!我是‘头报’。”

此言一出,群相顾视,招远的掌柜首先发现,“‘油流鬼’!”他呵斥着,“怪不得找你不到!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我来报喜啊!”“油流鬼”冲着蔼如大声问说:“李姑娘,是我‘头报’不是?”

蔼如很为难,迟疑未答,马地保便问:“真是他的‘头报’?”

“哪会是他?”刘秃子生气地说,“这不是胡扯!”

“慢点!”马地保见有机可乘,不肯放松——原来报房的需索骚扰是有名的,厚赏以外,还得招待住宿;大鱼大肉,甚至鸦片款待,奉为上宾。最可恶的是,呼朋引类,认作一伙,盘踞在主家,三、五天不去。不过,这是指“头报”而言:“二报”就没有这些优遇了。马地保是为李家设想,能将刘秃子打成一个“二报”,可省许多花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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