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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卷而去-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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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随着乐声的牵引,走向殿后两座阁楼之间横空而过的长廊上,覃陌央身穿雪白长襦坐在一侧木椅上,将箜篌竖抱在怀中;左手弹弦、右手按弦,修长洁白的手指在弦上滑动着,舞成优美的形态。
看到这样的覃陌央,兰聆差点又喊出‘秦卷’二字,鼻子涌上酸楚,如果时间能停留在那画舫上该有多好啊!
“以为你都睡下了,怎么跑来了?”覃陌央早就察觉到兰聆站在那里,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奏乐,脸上挂着微熏的浅笑,轻声说道:“如果你喜欢,以后我可以常常弹给你听。”
兰聆坐在他的身旁,手轻抚上他的衣角,理着上面华美的纹路,眉眼低垂着:“一定要这样吗?”
他弹错了一个音,却没有抬头:“我给过他机会,但他却不走。而且现在各国使臣都在邀请他出任宰相……其野心不可小觑。”
“为什么要说这些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你有没有想过,他不走,很有可能是因为你的母亲!”
箜篌的音色明显变调,带着不稳和羞愤的意思。
“太后身份尊贵,不容他人揣测!”连语气都变得生硬。
“你封萧瓘为雍城太守,他的手上便名正言顺有了兵权,今夜他就会带领着军队,打着平叛‘顾丞相谋反’的旗号,去杀了他,对吗?!”
覃陌央沉默着,指尖的音色开始变得单调,重复着几个相同的音节。
“待明日一早,在血淋淋的朝堂上,众大臣听闻威望极高的顾丞相被萧瓘杀害,必定异常愤怒,这时韩溪源就会上前禀奏‘萧瓘擅自行动,如此残忍好杀,怎能让朝野上下安宁,建议将萧瓘正法!’而守候在殿外的绥缇就会带领近卫军将萧瓘就地正法!”
兰聆深呼一口气,叹道:“这招借刀杀人,用得真是巧妙!”
63权利的回归(2)
覃陌央放下怀中的箜篌,从容的站起身,面向兰聆说道:“给他一个体面的安葬,给他的家族最好的厚待,这是寡人最后能给予他的。”
兰聆不可置信的退后一步,从上到下打量着这个让她感到如此陌生的人:“你让我感到害怕,心寒!为什么要咄咄逼人,加冠后顾丞相手中的权利会慢慢回归到你手上的!”
覃陌央进前一步,迫使兰聆面对他,像是要让她明白他的意思:“慢慢?多久?是一年,两年,还是又一个五年,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等待!我已经等了太久……”
一时间太多的冲击,让兰聆有些恍惚,她匆匆撇了他一眼,推开他,转身向下走。
“你要去哪?”覃陌央奔上前几步,拽住她的胳膊。
兰聆并不回话,而是甩开他的禁锢,继续向前走着。
“公孙宇的《吏治十论》你也拜读过,是它让我最终下定了除去顾丞相的决定!”
兰聆十二岁的时候便开始阅读《吏治十论》,她怎会不知覃陌央的用意何在,他做的一点都没有错,只是顾丞相是个好人,他是真正关心他的人,对此她心中有太多的不忍!
这就是她要面对的吗?为何每走一步,都如此的艰难?现在的她只想逃离这里。
但她还是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廊桥上的竹帘在她面前随风来回摆动,使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一个的声音响起:
“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万乘之主,千乘之君,所以制天下而征诸侯者,以其威势也①。王上,你已经完全领会《吏治十论》其中的含义了!”
眼框中充满悲凉的泪水,却是怎样都掉不下来,兰聆闭了闭眼睛,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滑落。
“我走了。”停顿的脚步又开始向前走。
这样的兰聆,让覃陌央一阵心慌,他只知道不能让她离开,几步上前,双臂一揽,将她腾空抱起,不顾她的挣扎,抱着她向纹澜殿走。
兰聆被覃陌央强行放在纹澜殿内室的床榻上。
“你要干什么?”兰聆做势要起来,却被覃陌央摁住。
“夜深了,该休息了!”声音轻柔得像天上飘下的云朵,手上的力道却与之完全相反。
覃陌央坐在床榻边,将锦被拉到兰聆身上,将她囫囵抱起,让她躺在自己的怀里。像是在哄孩子睡觉。
“乖乖的睡吧,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归于平静的!所有的一些都会结束的。”
随着最后的一个字,一滴热泪跌落在兰聆的脸颊上。
兰聆怔了怔,叹息哽咽着:“这又是何苦……”
清晨,太阳刚从地平线升起,一骑骏马在雍城的大道上飞驰而过。
“请快一点……”虚弱的声音被撞得支离破碎,鲜血沿着开启的唇,缓缓流出。
管家卫卓抽动马鞭,勒紧缰绳,语气中充满悲凉,却无比坚定:“丞相大人,马上就到了,你要坚持住!”
顾丞相头靠在卫卓的后肩上,艰难得抬起头,看向那灿烂的朝阳,光芒将他的瞳孔映成了金色,他唇边挂着微笑,恍惚回到轻狂年少时,那天他也是这样策马奔驰在雍城的大道上,为了去那命中注定的扶摇柳絮的渭江岸边……
‘在我死的前一刻,我一定会去找你!再看你最后一眼,记住你的模样,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一定会在柳絮纷飞的杨柳岸边再次找到你!’
‘玉儿,子洲来了……’
“玉儿…玉儿……”如痴如醉的呼唤,声声飘扬。
“谁?”王太后玉姬从梦中惊醒,起身掀开纱帘,向外望了望:“谁在叫我?”
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叫过她的小名了,心头的酸被层层剥开翻涌。
“娘娘。”侍女持着宫灯走到床榻旁,点起一盏夜灯:“天色还早,娘娘不再睡会儿吗?”
“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叫哀家?”玉姬抬眼看向侍女,想安定心中的慌乱。
侍女摇摇头:“奴婢什么都没听见。”
手扶上额头,一片冰凉,上面浮着一层薄汗,玉姬展开自己的手,看了看,忽然慌乱起来,叫道:“哀家的梳子呢?哀家的梳子去哪了?”
侍女急忙四下找起来,玉姬也在床榻上翻找起来。
“在这里,在这里!”侍女在床榻下发现了它,急忙呈到玉姬面前。
玉姬接过半个玉梳子,在手中习惯性的反转起来,玉磬的冰凉通过指尖传来,心中的燥热也渐渐消退下来。
“娘娘再休息一会吧。”侍女轻柔的将薄被为玉姬盖好。
玉姬双手合十包裹着那半个玉梳,低声说:“你下去吧。”
覃王宫西门外
“老奴,只能将您送到这里了。”卫卓紧咬牙关,强忍眼泪,将顾丞相从马上扶下来,将他放入马车上的木桶中。
“去吧……”惨白的唇动了几下,顾丞相便合上眼睛。
一个老太监急步走上前,说道:“要快点,要不然就错过送水的时间了。”
卫卓双膝跪地深深一拜,额头上的皱纹犹如刀刻:“丞相就拜托您了!”
“丞相对我也有恩啊!”老太监眼中泛出泪花,将卫卓扶起,说道:“你就放心吧!!”
老太监将水桶盖子合上,转身冲着宫门内大声喊道:“你们几个偷懒的蹄子,还不赶快过来给凤栖宫驮水!”
忽然一道强烈的阳光刺入玉姬的眼睛,让她停下了手中梳理头发的动作,这时殿面传来一声响动,她问道:“外面什么声音?”
侍女如实禀报:“回娘娘,是送水的太监不小心把水桶打翻了。”
心中忽然一阵剧痛,玉姬侧身吩咐旁边的侍女:“你出去看看!”
“诺!”侍女领命下去。
顾丞相侧躺在冰冷的石砖上,浑身湿透,背后的箭深深插在他的血肉中,他的眼睛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凤栖宫正殿的大门,瞳孔渐渐开始扩散,流失着光芒。
渐渐的有人围了上来,纷纷议论着……
“太后!太后!”侍女急急跑进殿中,奔到玉姬面前,她脸色苍白,显然是被吓坏了。
“怎么了?”玉姬抓住她的双臂,摇晃着:“快说啊!”
千万不要,子洲你千万不能有事!玉姬内心祈祷着。
“外面躺着一个死人,好…好像是顾丞相!”侍女颤抖着说完。
玉姬脸色的表情瞬间僵硬,眉毛蹙在一起,大大的眼睛忽然变红。
“谁?”声音轻得失真。
“奴…奴婢……”太后忽然的反常,让侍女不敢再往下说。
玉姬将面前的侍女猛地推开,眼泪夺眶而出,口中喊着子洲,发疯般的向殿外跑出去。
华丽的陈设,如虚幻的浮云在她身旁倒退消失,她不知道自己撞到了多少迎面而来的侍女和太监,不知道自己撞到了多少挡在她身前的事物,长发在她身后飞扬,璀璨华丽象征尊贵身份的首饰,像击碎的浪花,溅了一地。
“不!不会的……”口中的话变得模糊不清,玉姬跪在顾子洲身边,手颤抖着划过顾丞相溅满血迹衣衫,又不敢碰触。
“怎么会这样!谁能告诉我,怎么会这样。”玉姬使出全身的力气将他抱在怀中。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玉儿……”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为她拂去泪水:“玉儿…”
“子洲……”玉姬恍惚得回过神,握住那只手:“子洲……”
“我没…没有食言……我来看你了……”
玉姬只是不住的摇头,说不出一句话。
“这是谁家的姑娘,生得芳菲妩媚,玉软花柔,只是……只是这发髻却没梳好,可惜了这一头美丽的乌发。”
“你有梳子吗?我的梳子齿断了……”玉姬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就像又回到那四月的杨柳岸边。
“我……我会梳头,我来给你梳。”顾子洲的气息开始散淡,眼中的光泽却在加深。
“你是男人,也会梳头吗?”
“我专给女人梳头,给最漂亮的女人梳头。”顾子洲挣扎着,从怀中掏出半个玉梳,上面染着鲜血,一部分渗入玉中,化成了美丽的深紫色。
“咔”得一声脆响,两枚半个玉梳终于紧紧地靠在了一起,像是从来没有分开过,没有一点缝隙。
“我一定会在柳絮纷飞的杨柳岸边,再次找到你的。”头轻轻靠在玉姬的怀中,眼中最后一点亮光消失不见,嘴角轻扬着,气息淡淡散去……
“子洲…子洲…子洲……”玉姬不再流泪,只是一声声呼唤着,不知疲倦,然而怀中的他,再也不会给她半点回应了。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双手紧紧抓住护栏,指骨泛青,兰聆俯看着远处阴阳两隔的二人。
一旁的覃陌央没有回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和动作,他高高而立,犹如松柏,只是冷眼看着,冷冷地,湣舳炖镒詈涞募岜
“我先回宫了。”兰聆已不忍心再看一眼。
“去吧!”声音空幽若谷,荡漾在空气中:“好好休息。”
兰聆退开一步,转身离开。
“将他们拉开,凡见者肃清干净。”身后的覃陌央无情的下达着指令。
兰聆脚下一顿,强忍着没有转身,没有去阻止,抬手抹去滴落的泪水,倔强的向前迈着步子。
①国家的大权,要集中在君主一人手里,君主必须有权有势,才能治理天下,为此,君主应该使用各种手段清除旧的势力,“散其党”“夺其辅”,同时,选拔一批经过实践锻炼的官员来取代他们。
64中秋之祭
就在顾丞相死后的第二日,覃王覃陌央带领着文武百官在祖庙进行加冠大礼,他似乎一夜之间变了另外一个人,虽然还是那张容颜,但之前的他像是被禁锢许久,如今的他终于解放,周身散发出王者之气,湣鹛斓丶淇豕藕迫缓桶云谒砩匣肴惶斐桑庋钠葡袷侵皇粲谒甙恋猛鹑缣炜罩谢魃凉睦椎纾云猛鹑缈跻吧舷矶撵纾览龅耐鹑缡兰湟欢渚蓝懒⒌钠孑猓
他的眉毛变得俏丽上扬,长而飞入云鬓,幽深的眼睛,散发着冷月般空冷悲寂的光辉,那眼神中有着一种足以让天下人生,让天下人死的力量。
当他高举着王后的凤冠,戴在兰聆头上时,唇边终于绽放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俯身将跪着的兰聆扶起,让她站在自己身边,接受百官的朝拜。
兰聆侧身回望着他,湣鸩蝗鲜渡肀叩恼飧鋈耍行┟H涣耍鋈灰馐兜剑獠皇撬胍纳睿蝗酥峦蛉酥系娜ɡ吹牟皇强炖郑俏蘧〉难沽Γ杂谖纯芍奈蠢蠢铮
她甚至有些害怕,她甚至想要退缩。
覃陌央感到自己的手心中,她的手在挣扎着向后缩,他略带不解的看着她,双手牢牢的握住那只手,不让她逃走。
层层华服剥落一地,凤冠随意扔在地上,兰聆只着中衣趴在床上,青丝散了一床榻,她不说话,一动不动的像是累及了。
让她成为王后,是上天对她的眷顾吗?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如此难以喘息,曾几何时,她的愿望是如此简单,游说覃王,在覃国谋得一官半职,实现自己的理想。
‘陌央,我更希望没有认识你,只是做你的臣子,而不是王后!’
覃陌央轻声走进王后寝室,弯身捡起被主人丢弃的凤冠,上面精美的流苏装饰随之颤动,发出夺目的光辉。
“怎么了?”手扶上她的背,柔声问道。
兰聆将脸埋进枕头里,模模糊糊的回了句:“就是累了。”
自那日以后,两人仍是同吃同寝,覃陌央温柔备至的对她,她也柔情无限的回应着。只是两人之间像竖起了一座高高的墙,看不见摸不到,却无声无息的横在那里……
时间在日月交蘀间飞速流逝,转眼已至秋季,每年一度的中秋祭月仪式在覃王宫揽月坛举行。所有宫内女眷和大臣以及家眷都应邀入宫,由王后带领祭月。
“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之朝,夕月之夕……”兰聆站在坛中央,手持三根高香,口中念念有词,却是只过嘴,不过心。
玄天子先生曾教导过:‘贫弱的百姓总是会把真实当做负担,犹如撒娇的孩子,他们只会将丰收的希望寄于王族的祭祀。’
今日覃陌央特地要求她来住持祭祀,就是为了将王族手中的神权分给她一部分,为她建立在百姓心中的威望。
覃陌央的心,兰聆又怎会不懂。
祭祀完毕,就是赏月的夜宴,宫中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香蓉掺扶着兰聆略微臃肿的身子,走上王座一旁的座位上,覃王的身边。
几百桌的宴席在从园明殿外一直延续到御花园,不远处白玉栏高台上楚忧离带领着王室的丝乐班子在那里奏乐,歌姬甩动曼妙的水袖,翩翩起舞。
兰聆的目光流连在远处数不尽的宫灯上,若有所思的发着呆。
“累不累?吃点东西吧。”极是好听的声音自身边响起,兰聆回过神来,看到自己面前的盘子里加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都快堆成了小山。
“还要什么,我给你夹。”
兰聆摁住覃陌央的胳膊,忙说道:“可以了,我哪吃得了那么多啊!”
“还说!”覃陌央又加了一块鸡肉,盛到她面前:“有身孕都五个月了,你看你,还是这么瘦!”说着抬手刮了刮她的脸颊。
众目睽睽之下,兰聆感到很不好意思,狡辩道:“怎么不胖?都长了十五斤了!”
这人怎么就是这么有表现**,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覃陌央神色渐寞,他知道因为顾丞相的事,兰聆在和自己闹脾气,整整一个多月了,可由他怎么哄,也不见效。
忽然一声粗犷豪迈的乐声响起,笛子为主奏,鼓声为辅助,犹如天边飞来的闲云野鹤在空中翱翔盘旋,时而高扬,时而俯冲……
这样熟悉的音乐,兰聆又怎会不知,那是在云梦山时大伙最喜欢唱的一首曲子,特别是在月圆之夜,他们总会坐在空旷的山顶上,围着篝火,把酒言欢,一舒心中痛快!
兰聆情不自禁站起身,也跟着曲子唱起来:
把酒明月时
醉卧山水间
六国任我游
挥洒一片天
踏遍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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