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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宝美人-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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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挫折而成长,因为挫折而适应环境,也因为挫折而被改造。
他总觉得女子的变化比男子更明显些,昨日还是无话不说的闺中密友,今日就可能因了某些事后觉得可笑的理由反目成仇,甚至又因为寻到了共同的敌人而再次走到一起。这整个过程,她们甚至连相对的面孔表情,都无丝毫差异,内心深处,却是一趟又一趟天翻地覆。
女人如水,善变无形,至柔至刚。
该养在家中的女子,他是断然看不上的。因此这么多年来,也不知明里暗里,拒绝了多少个当真称得上“倾国倾城”的美人心。
他不傻,投怀送抱可以,以身相许不行。说白了只用膳不刷碗,那些个美人们倒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连这等亏本生意都争抢着做,大半夜的还巴着他不放。唉……最难消受美人恩呐美人恩。
或许是自己实在长了张太过祸害的脸面,季东篱从来都不为任何一个所谓的“倾城美人”心动过,他看到的不是外表,而是那层皮相下的心思。若需美丽,他一个人便够了,哪还要另一半也是个叫人看了瞠目结舌的美人?
所以了,第一次地见到袁宝这样的野丫头,实在奇怪。分明她见识经历,都该是大户人家千金,却偏偏生了颗赤子之心,古怪精灵,爱财如命,对美人也都是一等一的盲目喜爱。
什么时候见了街上美人,她的目光都直愣愣地射过去,恨不能将对方谁烧穿了一般火热的视线,比他毫不在意的态度,可要专心得太多,冷不丁看久了自己还要撞上柱子墙板,还得靠他给扯回来。
若是按她所说,该是到了许配人的年纪,却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不管男女大防,也无心花前月下。一张脸虽然是出落得灵动艳丽,却连一丝宜室宜家的气魄风度都没有,有时想法惊人的成熟通透,更多时候,却满脑袋叫人哭笑不得的歪理,像个未开化的孩子。
她就像是一张固执的白纸。
纸上分明什么都没有,却偏不让人涂鸦题字,自顾自地摊在那儿,也不知这么多年,究竟是如何过来的。
有人看了想要保护,也有人看了,便想污脏她、毁损她,看她终究变成这世上千万卷的凡人拙作,再恢弘的江山,看上去也皆是匠气刻意,毫无灵性。
季东篱微笑,看着正淫 笑欺负小雏菊的袁宝,她居然嘴里还喃喃着“不知为何,看到这小白花就想压他们……”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怪念头,倒是跟他某个徒弟有些异曲同工,说来说去,便是叫人哭笑不得。
“我们究竟是要去哪儿?”袁宝终于玩够了花朵,抬头就见季东篱抱着胸懒洋洋地盯着她看,居然也丝毫没有害臊的意思。
换做别家女子,早该被季东篱毫不遮掩的打量看得满面通红,她倒好,沉吟一番,还很是大度地称赞了大叔,“其实你确实长得挺好看,如果人再好一些,指不定就能找着老婆了。”
季东篱咧嘴笑,“不用,老夫已经有你做娘子,此生何求。”
袁宝挥手,跟赶苍蝇似的,“去去。”
季东篱立刻贴上前,作势要来个“花丛之中扑美人”的戏码,好好一张谪仙似的出尘面孔,非要装上满面淫 笑,“娘子何必害羞,还不从了老夫……?”
袁宝见势,手里一把被蹂躏已久的花做了武器,扔了季东篱满头满脸,随即跳开一边,双手握拳护身,“再过来我打你!”
季东篱笑眯眯地抚下头顶凌乱花瓣,站在被枝丫分崩离析的通透光线下,白衣飘飘,动作优雅,若不是识得他本性,袁宝恐真要将他当作了天外的仙人:皮相果真是不可信的。袁宝在心中偷偷记下一笔。
待到两人跑到了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 的偏僻地方,季东篱才终于停下脚步。袁宝伸长脖子四处张望,却不见周围景致和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一样枯木逢春的绿意满目,一样小河潺潺,鸟儿轻鸣。
偏要说的话,便是这里一颗榕树。该是生了许多年岁,上头密密麻麻垂下的气根,就算在春天里,似乎也存了凉飕飕的阴气。
季东篱上前两步,手抚了榕树坑坑洼洼的表皮,额头抵着树干,久久不语。
袁宝看不见他面上神色,却觉得这般严肃认真的季东篱有些骇人,一时半会找不到话题。榕树的阴影巨大,底下湿气很足,站久了不免有些畏寒,袁宝又等半天,始终不见季东篱动作、也不闻他言语,刚想上前两步,却听得他声音忽然传过来,飘渺而忧郁的。
“人活数十载,于天地,不过沧海一粟,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要死的。”
袁宝被季东篱下了一跳,没想到他居然说出了这么文绉绉、酸溜溜的话,按照剧情,她这时候该是上前去用温暖柔软的身体轻抱住季东篱,然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安慰之,顺便等待季东篱水到渠成,对其动心的。可惜了袁宝这妞光顾着表情惊骇莫名,忘记了自己做女主的本分。
季东篱等待了半天,又幽幽地飘出一句,“据说榕树阴气十足,可以揽住方圆百里消逝的灵魂。若是斯人仍在,定也会对生世留恋,一个人活着……太寂寞了。”
说完又是长久的沉默。
袁宝此娃从小到大胆大包天,对蛇虫鼠蚁皆是无所畏惧,所以从小到大每次顽皮,普遍有用的“大灰狼便要来吃了你”,显然是吓她不住的。但幸好一物降一物,袁宝偏偏对些牛鬼蛇神的东西,莫名害怕。
她一听季东篱说榕树周围有很多怨灵,立刻动作麻利地退避三舍,远远躲到了它阴影碰不到的地方,从地上捡了块石头丢过去,正好砸到季东篱背上。
“好了好了,什么生灵死灵的,都见过了,可以回去了吧?”
季东篱那一下该是被敲得挺疼,可他不但没发脾气,甚至连点反应都没有,旋了身,半低了脑袋,朝袁宝徐徐走来。
榕树下照射不到阳光,季东篱的脸藏在阴影之中,难免有些阴森。
不知怎的,他走向袁宝的动作僵硬,仿佛是久未行走的人,每一步膝盖弯曲的角度、以及双手摆动的弧线,都构成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节奏。
袁宝皱眉,防备地后退小半步,“……大叔、你怎么了?”
季东篱不回答她,脖子依旧以不适宜的角度扭曲着, 嘴里喃喃自语,却听不分明。他已经离得袁宝很近,袁宝又叫了声“大叔”,依旧不见他反应,心中怪异感更强,袁宝刚想再后退几步,拉开与季东篱之间的距离,却见他以异常扭曲的动作忽地加速!
只是眨眼距离,这个比自己高大了一个头的男子便欺上神来,低头瞪大了两眼,贴着袁宝的脸孔,用异常阴森飘渺的声音说,“我……我好惨……”
袁宝被逼得后背贴上树干,颤巍巍地做出最后的努力,“你、你不要过来!冤、冤有头……债有主……”
季东篱忽然地抬了头,两手撑在她脸庞,贴近!
“我背好痛啊啊啊啊!”
两人的鼻子几乎相触,袁宝整个人重重一抖,便直直地顺着树干滑坐在地,闷了。
季东篱再也控制不住,抚着空荡荡的树干放声大笑,声音明朗豪迈,哪里还有刚才那副中邪的摸样?
“哈哈哈哈……让你个丫头再叫老夫‘大叔’?没想到丫头天不怕地不怕的,居然这么怕鬼,老夫还真是……真是颇为意外呵。”
“……”这回换了袁宝久坐不动,季东篱低头看,只见娇小的身子依着树干,整个肩膀都微微颤抖,他蹲下身,轻拍她脑袋,“行了行了,别装了,今后别叫老夫‘大叔’便好。”
袁宝还真的不抖了,抬脸便是一拳,动作利落快速,衬得她双眸漆黑凝亮。“咚”一声,正中对方下巴,季东篱被殴得仰头,下颚线条固然漂亮,却完全无法熄灭已被吓哭,从而暴怒的袁宝之熊熊怒火。
季东篱被她连续攻击打得哇哇直叫,一个不慎,居然重心不稳,直接地被袁宝扑倒,骑上身来。袁宝虽被吓得犯傻,却偏知道要盯着他的脸孔打,虽然也不是躲不过,可总这么打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丫头、丫头!”季东篱有些狼狈地躲着袁宝的怒火直拳,企图唤回她的神智,“老夫统共就这一张脸,打坏了可就没了……丫头!”
一个不慎,下巴又被撂到一记,火辣辣地发涨,季东篱眼明手快,一手握一手,将她俩活力十足的手腕控制住,这才稍微歇口气,“丫头,你……”
静下来才看清她面上交错的泪痕。
水滴在阳光下反射着透明晶莹光彩,堆积到小巧下巴尖端,反射七彩光芒,只一瞬,便坠落了。
落进他衣襟,在雪白的、沾染了些微草屑的布料上,击出个浅浅印子。
袁宝的眼睛怒气冲冲,黑亮异常,泪水却停不下地流淌。她被季东篱制住,眼看挣扎不开,便瞪着他,恶狠狠地,“混蛋!我以为,鬼魂……你会死!爹爹他说……爹爹也……”
完全地语无伦次,季东篱却明白了。
袁宝小时候曾被顽皮的小鬼头关在屋子里,装鬼戏弄。那时候她不过两三岁,只知道放声大哭,直到爹爹来救,抱在怀中安慰了许久却也不见好。
爹爹只好在她耳边反复地保证,“爹爹能把恶鬼都赶走,以后再见了鬼,便叫爹爹来,他们准保不敢欺负你……”
这么反反复复地,小袁宝才终于止住了哭泣。
每个人都有小时候被爹娘反复保证,从而毫不怀疑的信仰:比如床底下住了老鼠,晚上若不乖乖睡觉,老鼠便会爬出来把小孩的脚趾咬了去;又比如若是不听话,雷公便把电打到屁股上,可比针扎还要痛上几倍。
以上两条属于诅咒型的,当然也有祝福加持型。
例如吃了菠菜会变得睿智无比,只要吐口水,便不会遇上讨厌的人之类。
虽然袁宝长大了,便知爹爹那胡言乱语都是骗人,不过心里头始终将爹爹的“驱鬼大王”头衔留着,放到了最保险的位置。
如今被季东篱这么一闹,真是吓坏了,又想到爹爹已经不在,她的慌乱惊吓,自然又多加了一层绝对无法挽留的悲哀,泪水便是再也止不住地淌。她恨自己无能,留不住爹爹的命,自己却苟且地活在世上;又怕自己真的无能,恐怕就连报仇也做不到——
袁宝眼泪不断地落,像是不要银子似地,感到季东篱渐渐松开了钳制她手腕的力道,转而轻轻盖在自己头顶。他的手真的很大,温暖地按着,像是能将自己整个包裹住。
他的动作轻柔,像是在安慰某种惊恐危险的小兽,一下又一下,坚定而缓慢,“乖……乖……以后换大叔来给你驱鬼……”
季东篱显然是被袁宝的泪水给打败了,居然开始自称“大叔”。他的确见过不少女子梨花带雨、娇声啼哭,泪水固然要留,自然也是哭得极美的。倒是还真未碰上袁宝这种类型的,叫人过目难忘。
简而言之一个字,“丑”。
泪水固然是晶莹剔透,纵横交错在涨得发红的面孔上,恐怕就不怎么赏心悦目了,更何况袁宝一哭,便连带了整个鼻头都红肿,眼皮也跟着肿胀鼓起,泡得跟条金鱼似的,实在不怎么讨人喜欢。
季东篱的温柔和拍抚渐渐安慰了袁宝。见她总算渐渐平静下来,季东篱吊了半天的心才算是放下来:没想到这丫头这么不经吓,今后还是要多多注意的好。
“山芋……”袁宝喃喃。
“嗯,”季东篱应声,柔情似水,还不忘配上一双璀璨眸子里微微晃动的情愫,愣是尼姑见了,恐怕也要被里头春色无边感动一颗心。
谁料季东篱魅力刚释放到半途,便正面迎上一巴掌,毫无转折,虽然力气不见得很大,声势却是十足十地骇人。
“啪”以及一声气势十足的“下次若是再敢用鬼来吓唬,我便打到你毁容!”,此番波澜壮阔的旅程,总算划上句点。
【一场夜戏】
两人回到奶奶的小屋,已是傍晚,季东篱向奶奶汇报她家人一切安好,睡在槐树底下,正是好眠。袁宝捂住耳朵望天,死也不肯听这些鬼怪之类的报告。
奶奶一愉悦,便做了山芋之外的小桌菜,配上上好花雕,三人成行,对月小酌。
“山芋呵,奶奶今天真的很高兴……”
奶奶喝了不少酒,已是有些迷糊,一双本就有些朦胧的眼睛,现在看去更是浑浊,但也很温暖。
她拍拍季东篱的肩膀,凑得极其近却也两眼昏花,看不清他面孔,“你都长这么大了,还讨了房媳妇,若是老头子在天有灵,也该欣慰得很,”笑眯眯地又喝了口酒,奶奶的面孔红彤彤的,笑颜如花,
“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山芋呵……这世上所有人终会死的,所以能陪着你走一段路的人呢,若是怨恨,便也不用放在心上;若是欢喜,定要牢牢地抱在怀里头。你可晓得?”
季东篱正经八百,一举一动还真像是个乖孙,“我晓得的。”
“好好好……”奶奶神秘兮兮地起身,拂去季东篱想搀她的手,凑近他耳边放低了声音,“好好对你媳妇,多多用功,早点生个胖娃娃,你可晓得?”
奶奶自以为声音轻得很,特意在“用功”俩字上摆了重音,顺便还对他眨眨眼,“不过可别过度了啊,你爷爷当年啊,就是对你奶奶我太过上心,夜夜地……咳咳咳咳,不说了不说了,奶奶还是早点睡了,你们俩慢慢喝……”
说罢,摇摇晃晃地进了屋子,“嘭”一声关上门,留下自顾自喝闷酒的袁宝和季东篱。
季东篱瞥一眼身旁默默喝酒的袁宝,倒是没想到此妞酒量不错,陈年的花雕也照喝不误,几杯下肚屹然不倒,大有女中豪杰之势。月下饮酒,就算下巴同面颊还隐隐作痛,却也阻不了他畅快心绪。
两人默默不语,各自一杯接一杯。
不谈过去、不畅未来,小城边角一处陋院,便也如云海山巅,悠然自得,潇洒豪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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滔滔大河隔开的另一边,同样月亮之下,颜雅筑也在喝酒。
声色犬马,官场做戏,虽然身处灯火辉煌的殿堂,四周皆是美人才俊做伴,他却偏偏神思恍惚,一杯杯上等琼浆像是清水,入喉进腹,亦是没有丝毫感觉。
周围几人纷纷叫好,称赞他海量之躯,千杯不醉,这应酬交际,算是圆满至极。有人作陪,他喝的却好似是水,淡而无味。
应酬完毕,他脚步虽有些虚浮,神智却是无比清醒的。
袁宝还是没有消息,那个带她走的男子究竟是何方高人;为何沿着寨子方圆向外追出几十里,甚至连周边的小镇子都发了通告,却还是没有此二人踪迹?
颜雅筑开门的力道很大,好似整间书房都是回响,声音有些刺耳,几乎像是女子 的抽气声。他皱眉,自己的书房里怎的会有女人,定是他太过敏感。
他如今在书房里头置了张新床,外头摆了几乎及顶的红木屏风,将里外两处完全隔开。工作一忙,晚了便索性连卧房都不回去了,直接在这儿和衣而睡。反正那卧房回去,不过也就是同柳云烟共睡一榻,两人不尴不尬的身份,相见不如不见。
颜雅筑揉捏鼻间,觉得今晚似乎的确有些醉了,整个人被蒸得热烘烘,他解开衣襟上的华丽对扣,露出里头的中衣,似乎还觉闷热,又有些粗鲁地扯开衣襟,直接敞露了里头线条漂亮的胸膛。
扶着屏风,颜雅筑脚步虚浮。
没了袁宝,颜府便如同失了色彩。就连当初为她而设的东边别院,也被丞相要求改□女住处。他当时救袁宝的心切,哪里还管得上这么多?
只好忍痛地叫人将袁宝留在那儿的痕迹都清干净,再砌了红砖,漆上灰墙,将屋子布置成柳云烟喜欢的摸样。
如今连个可以独坐想念的地方都没有,颜雅筑只觉心中凄苦。
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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