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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南风-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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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南风添油加醋煽风点火,“那还不赶紧灭了他,不然到时他学成奇功,名扬天下,收拾你们两个那自然不在话下。”
掌柜抱着头,哎哟哎哟求饶,“公子爷,小人这里真的没有烧鹅卖,您要是想吃,小人亲自下厨给您做一份行了吧?求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吧……”
她轻笑,悠然摇着扇子,“掌柜方才收拾我七舅舅的时候,他不是也求饶了?可不见您有一丝一毫的手下留情啊,这会怎生还有脸求我?”
掌柜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方才那傻子大有来头,活该他鲁莽,今日开张便得罪了大人物,但他上面也有人,不是好欺负的,“你是哪来的无名小杂碎?爷在知府衙门里可有人,回头上禀知府大人,要你们好看!”
“是吗?那我倒是更想看看知府大人要怎么样给爷好看了。大亮啊——”
后头一青衣葛衫的少年上前来,笑道:“大亮在呢,公子爷请吩咐。”
“听见掌柜的说什么没有?还不快去把知府大人请来,让他也来参与一回我们高雅有趣的娱乐活动。”
“哎,俺这就走。”
这出戏排场越来越大,出场人物愈发大牌,围观群众不忍离去,古藏东街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她约莫着这事情还有的闹,便四处搜寻,想要寻个舒服地方坐下休息备战,忽而听闻身后有人浅笑低语,“依奴家看,掌柜的已经受到教训,凡是点到即止最好,这位公子不如看在七七的面子上,放过掌柜吧,也省得爱书之人惋惜这上好藏书。”这声音好似黄莺出谷,春风拂柳,听得人心肝儿不由得一颤,再去寻那窈窕佳人,更是如凌波仙子,风为裳,水为珮,腰似束,唇若点,眉目含情,袅娜多姿。
堪堪一位南国佳人,娇媚入骨,惹人怜爱。
全天下能够不受此蛊惑的,大约只有顾南风这个假男人了,她歪着头,想了想,一收折扇,“呃……敢问这位姑娘,可知在下姓谁名谁?”
美人儿当即一愣,未料到竟有如此不解风情之人,“奴家只是认为得饶人处且饶人,公子可否稍稍退让些许……”
“既然姑娘连在下姓名都不曾知晓,又为何要装出一副与顾某十分相熟的模样?难道就因为姑娘生得比旁人好看,顾某作为男人就一定要给姑娘面子?这是哪门子的道理,顾某才疏学浅,还请姑娘解惑。”顾南风女士大约是嫉妒了,出言狠毒,颇有顾夫人之风范,但仍是不及顾夫人嫡传弟子凌淑凌晗。
听凌淑眼珠儿一转,鼻孔里看人,“公子说的是,奴婢也不明白,既然总爱凭一副皮囊左右逢源,何不干脆出来卖?免得任人说是做了什么什么还要立个什么什么。”
凌晗掩嘴笑,接话道:“我说姐姐,这你就孤陋寡闻了,这位七七姑娘可是朔州名妓,因朔州战乱,才随火器营千总大人来到咱们太原,现下正愁着不如在朔州有名,变着法子想出人头地,只怕这回咱们跟她多说几句话都正中了人家的套呢!”
这两位出手可真不是一般的强悍,短短三两句已经把七七美人儿说得面色煞白,好不可怜。“你们……你们真是欺人太甚蛮不讲理!”人群中虽有骚动,但谁也不敢强出头,毕竟,美人一笑敌不过顾家大恶霸一顿拳脚。
顾南风不疾不徐,淡笑道:“那好,那顾某就来同这位七七姑娘讲讲道理,敢问姑娘,方才我家舅舅被欺负时可曾在场?”这是个大陷阱,怎么答都不对,坏心眼的小气鬼顾南风已经准备收套子。
七七姑娘思虑一番,还是觉得答是比较好。
顾南风笑意更深,拱手道:“姑娘既然在场,但顾某却不曾听七舅舅提到他挨打时有美人出言相救,请掌柜的给她几分薄面饶了七舅舅。敢问七七姑娘,你是否觉得七舅舅不过是个不懂世事的傻瓜,打了便打了,没什么了不得,根本不值得姑娘你开金口呢?”瞧那七七姑娘面如纸灰,顾南风小人心思泛滥,继续乘胜追击,“世人追寻之美大多不过外表皮囊,但姑娘可知相由心生四个字如何解说?生得再美,却是一副歹毒心肠,着实可怕,可怕。”
成功地利用三寸不烂之舌把自己的恶形恶状洗白,还顺带挖苦美人一番,不得不说,顾南风这几年来不要脸的功夫大有进步,堪比太原城坚不可摧的城墙壁垒。
就要庆祝大功告成,却突然听人笑问:“烧鹅白斩鸡没有,叉烧饭要不要?”
“周大哥!”那厢美人儿已然流着泪飞扑过去。
而她暮然回首,那人却似乎与她隔着千山万水千年万年,斗转星移,时空轮换,在漫长的时空岁月里踽踽独行,跋山涉水,苦痛纠缠,最终相遇。
她却只是微笑,瞳中泪光闪烁,“啊,我不爱吃叉烧饭,水晶饺子有没有啊?”
他轻轻叹息,含笑道:“还是这么任性,像个孩子……”
“要你管,死周沐!”
转
“失散了十五年,眼间,居然已过去十五年。”
桌对面的男人平静而缓和地陈述如此残酷凄然的事实,时光的痕迹在他眉目之间浅浅晕开,雨雪风霜深埋于辽远心房之下,狭长而深邃的凤眼里结一层琉璃瓦,浮现的是沉淀许久的波澜不惊,内里掩藏的却是十五年来日夜不停的思念。从前总在夜雨绵延之时,描绘她已然渐渐模糊的轮廓,等待的时光凄苦而漫长,仿佛依稀有曙光,但脚下仍是寒冷冬夜里泛着青光的石。
而她,大约是过得十分好,顾小西最擅长的就是在重重困局之中依然没心没肺整天瞎乐呵。
顾小西,顾小西,他望着眼前那张陌生遥远却又在脑海中描绘过无数次的脸,默默咀嚼她姓名,留得唇齿芬芳,渐渐牵引出那些似曾相识的酸涩疼痛。
容貌虽已然转变,沧海桑田,星移斗转,但在这样喧哗烦扰的尘世中,穿越千年万年,他始终能够将她一眼认出。
因为顾小西这个傻孩子始终住在他心里。
可是从前的顾小西而今的顾南风同学,却在回想周沐小时候纤细模样,那时候他长得俊秀,典型的男生女相,院子里的孩子们嬉闹游戏,从小做惯恶霸的顾小西游戏时依旧横行霸道,要做骑士,乘着小胖举着扫帚神剑,吆喝着一路披荆斩棘,跋山涉水,杀死恶龙,打败巫婆,终于与小周公主城堡相聚,最无聊是她仗着自己小时候比周沐高,还要逞强,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小周沐转一圈,把脸蛋都憋红,而小周沐害羞脸红,真如女孩子一般皮薄,还会在孩子们的起哄下,扭扭捏捏亲一亲顾小西,身为恶霸当然要把恶劣行径发扬到极致,吧唧一口亲回去,当众宣布,从此以后小周沐就是压寨夫人,王子与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大家鼓掌。
那时多傻,多天真。
而此时的周沐,彻头彻尾变换了模样。
顾南风努力地想要往时光无情,人面桃花等等忧伤纷繁的方向发展,但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未免打扰这静谧美好的重逢时光,她慌忙展开折扇遮掩,当初如朝阳一般耀眼的青葱少年,现如今却已是三十而立的成熟男人,不得不感叹韶华易逝,青春难再,这么看来,她穿在婴儿身上,是占了大便宜。
顾南风随侍与七七姑娘都被安排在隔壁厢房,太白楼天字号房里就剩他们二人。周沐无可奈何,摸了摸隐约着青色胡渣的下颌,后悔今日为何匆匆出门,不曾小心收拾一番,这样略显狼狈地出现在顾小西面前,与他先前设想的光芒万丈举世瞩目的盛大出场有些出入,他懊恼着,盛一杯热茶递给她,“想吃什么随意点,我做东。”
顾南风揉了揉笑得酸涩的腮帮子,笑声是止住了,但掩不住眸中明亮照人的笑意,一汪清泉似的眼瞳,倒影着他的影,慌乱而局促,如此清晰,他尴尬地扬起嘴角陪她高兴,她却丝毫看不出他深藏的紧张与后怕。
其实方才他多么害怕,怕她问,你是谁?
怕她不再记得他,却更怕她依旧恨着他,讨厌他。
是他喜欢了三十三年的人啊,他早已忘记究竟从何时起将顾小西三个字深深埋在心中,索性从出生之日算起,涵盖他一生,长久得连自己都惊奇。
顾南风喝了口茶,不小心烫得舌头发麻,“不要不要,我才没有让小辈请客的习惯,对面的这位叔叔,再叫一声姐姐让我过过瘾。”
他淡笑着握住她的手,他掌心粗糙如沙石,布满老茧,而她的细腻如缎,柔若无骨,他心思繁复,默念着千万不要抽开手,千万千万。“顾小西,你还是一样,这么多年没有长进,不,是更加幼稚,像个学龄前儿童。”
而她忽而叹息,不再同他玩笑下去,突如其来的沉寂仿佛酝酿满腹辛酸,这微酸似梅子糖,酸得人几乎要当即掉下泪来,不多久,回味却甘甜。心中所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如野草蔓延,节奏缓慢却不可向迩。
他的出现再次将她推回辽远的昨日,那些早已被她抛弃的记忆骤然间蜂拥而至,排山倒海,瞬间将她淹没。她早已决定,不再回想从前,因为从前早已回不去。家乡在远方,远方永不可达。
没有人了解,她有多孤独。
“很久……很久没有人叫过我这个名字,周沐,你再喊我一声好不好?”她弯着唇角,笑,他分明在她眼中窥见积蓄的水光,是久违了的泪。
“顾小西,顾大王,我一直在等你,顾小西……”他久久叹息,声线低哑,款款深情,“我真害怕,万一一辈子都找不到你怎么办?”
顾南风的眼泪最终没有落下来,她揉了揉眼睛,把自己揉成兔子一样的红眼睛,“那不更好,我有什么好的啊,值得搞得这么严重么?我记得我从前老欺负你来着。”
周沐说:“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多坏,怎么样,要不要以后努力补偿我?”他仍紧紧抓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开,寻寻觅觅求得的温暖。手心出了汗,紧张无以复加。
从来都是如此,她一派轻松,因为心无旁骛,而他瞻前顾后,惶惶不安,只因他弥足深陷,不能自拔。
他有没有说过,这世上除了母亲,顾小西是对他最好的人,也是他最爱的人。
可是当年,她与他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人人都说他们永无可能,可是,现在是否算上天赐予的契机。
他对自己说一万次,不能放弃。
顾南风突然反转他的手,纤细的手指在他布满细小伤痕的掌心流连,轻哼,“我的故事吃喝玩乐,等于没有故事,但是……你呢?周沐,我没能保护好你。”
他笑,“别傻了,顾小西,真把自己当神通顾大王?我没事,现在不也挺好。”
“儿大不由娘,更不由姐姐啦,好好好,我才不多管闲事。”嘴上虽这么说,但却狠不下心推开他。
他依旧是笑,云淡风轻,该怎么告诉她,他醒来时残阳如血,白日将尽,这具身体被埋藏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之下,他满身是伤地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大地苍茫,他声嘶力竭地呼喊着顾小西的名字,直到筋疲力尽,无法动弹,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却在清晨曙光中睁开眼,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四处漂泊,此后夹缝中苦苦挣扎,一切只为活下去,在不断杀到麻木的日子里,他的信仰还在,这是唯一一束光,给予他活下去的勇气。
他说:“顾小西,我很想你。”
顾南风笑嘻嘻展开双臂,挑眉怂恿,“来来来,姐姐给你一个爱的拥抱。不要害羞嘛,小周公主。”
他拥抱她,将她纤细的身体紧紧揽进怀里,白玉似的耳朵就在唇边,他同她低语,如情人间耳鬓厮磨,如此亲昵,“顾小西,你知道吗?小时候我一直梦想有一天能够长得比你大。”
不知为何,她现下心安,不愿躲,不愿离去,安安静静在他怀中寻找那些被她丢弃的信赖与情感,“那恭喜周先生美梦成真,现在可以变本加厉地报复啦。”
他与她贴得如此近,他温热呼吸就在她耳边,她侧脸微醺,自耳根晕开丝丝绯色,媚惑动人。
“那是一定,一定要狠狠欺负回来。”
她在他腰上捏一把,他笑得更欢。
可惜美好时光每每短暂,爱管闲事跟马大姐有的一比的七七姑娘不顾众人阻拦推门而入,刚进来就看见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的劲爆画面,嘴巴张得足够表演吞拳,“你们……怎么……”
顾南风粉面含春,有意藏在周沐怀里,偷偷探出小脸张望,满汉风情地斜睨七七一眼,微嗔道:“原来是周大哥的新欢,只听人说男儿负心,喜新厌旧,原来真真如此,周大哥也不能免俗。哎——你教南风情何以堪,又该如何自处?”
周沐半点不觉尴尬,顺势抱紧了她,对七七道:“七七姑娘先回去吧,我今晚恐怕要与顾公子叙叙旧。”
顾南风跳脚小碎步外加小碎拳捶打周沐,“哎呀,你坏死了你,才离了这么几个月,就跟不明不白的女人勾搭上了,你个死鬼,人家不依,人家不依啦,人家不依不依不依不依哟!”顾同学身着男装嗲声嗲气撒娇,着实令人牙酸。
而七七姑娘仿佛一瞬将把一部日本恐怖片看完,面色煞白,无语凝噎。
周沐笑得得意,捏她的脸,“七七姑娘是我在调往太原途中遇上,我瞧着她孤身一人逃难十分可怜,便尽力照顾,她住在分派给我的房子里,我住军营,没什么大关系。”
顾南风没演过瘾,继续装,装得自己都差点反胃,“哎呀,总之你就是坏死了,你怎么能这样残忍,这样无情,狠狠地伤了人家的心,却浑然不觉,依然故我,留下我一个人在你我爱情的坟墓旁泪流满面,求生不得求死不灵,哎……人家的心尖尖好痛哟……”
七七姑娘最终受不了前一刻还在跟她摆事实讲道理的大男人,眼下扭捏作态,犹如小女儿家,僵着脸告辞都不曾说便走了,可说是落荒而逃。
顾南风好不容易恢复正常,歪着头看周沐,“你可真有本事,为什么每次你身边的女人都跟我是仇人似的?”周倩是,这个七七姑娘也是,都快成万能定理。
周沐派派她的头,宽和地笑,“其实七七姑娘心地不错,你不要……”
“好啦好啦,别跟我说教。”她不耐烦地摆手,“可能是气场不对,总之我就是对这种伪白兔的女人爱不起来。不过嘛,你们男人最喜欢这一种啦,我见犹怜的,我了解,我了解。”
“你又知道什么?”周沐失笑,“不许乱说,当心我翻脸。”
“哟,居然要为了个刚认识的女人跟姐姐翻脸,哎……果然是有异性没人性。”
周沐却突然说:“顾小西,你要不然把刚才那个再演演?”
顾南风疑惑,“哪个?”
周沐一把将她举起来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再任她落进怀里,“就是坏死了那个,我喜欢。”
“周沐你这个死变态。”
“唔,我变态我变态,再演一个吧,影后。”
晚间她照例写信给谢先生时,脑中都是周沐微笑的脸,笔下不停,不知不觉写,“有缘千里来相会,这话虽俗,我从前厌弃,但现下亲自经历,方觉妙不可言。先生可曾在灯火阑珊处寻寻觅觅,那人不在璀璨繁华之地,却在宁静安详的小巷。恕学生浅薄,无词可述,这感觉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先生是过来人,必定懂得。”
转
梦想与现实相互背叛,爱你是求不得,填不满,掏不空的惶惑。
……
白日里重逢的喜悦盘桓不去,待余晖落尽,至夜深人静,仰头月朗星稀,恍然间回首往事,才知已二世为人,往日种种,早已似烟尘邈邈,遍寻无踪。
她此刻又想念起十余年不见的亲人,大约都已两鬓斑白,年逾花甲,仿佛离得越是遥远,想念越是深刻,从前磕磕碰碰,爱恨交织,而今却只记得他们的好,他们的无可奈何与心痛心酸。
而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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