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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定风流-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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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一剑穿心而过,我看得明白,朱光万无生理。”

“可是……假如,真的是偏心呢?”

“偏心?”那人微微沉吟,“世上当真有心生偏了的人 ?'…umd'”

“婢子没见过,可是婢子也听说过,前朝就有一位偏心人,心生在另一边,战场上被长矛穿心而过,却最终活了下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人微微叹息,“寒蕊,那可真是你我运气不佳。”

“婢子办事不力,请小姐责罚!”

“这也怪不得你……我再想想办法……”

“小姐!此刻时机紧迫,燕京神医足可生死人而肉白骨,朱光一旦被救活,咱们谁也没有活路!”

“嗯……那你看呢?”

“朱光如果死了,自然最好,如果真的救活了——”寒蕊声音凌厉,“婢子也只好让他,再死一次!”

室内一阵沉默,瑞脑香的淡淡香气,迤逦开来。

半晌有人轻轻道:“也好。”



这一夜似乎很漫长,无数府邸都在最合适的时机接到了相关的信息,那些雕栏玉砌、宝殿熏笼、屏风水榭、玉枕花台,各处都有人,在对这个轰动燕京的消息,进行着属于自己的动作。

“崇仁宫立刻向陛下请旨,九门封禁,非御书房亲笔谕旨,任何人不得擅动一兵一卒。”纳兰君让本来就没睡,此刻自然更不会睡,“朱家原本就和向家有点过节。当年向帅之死,一直有说法暗指是朱将军出卖,只是没有得到证实,也瞒着正仪公主。如今朱光在正仪这里被刺,万一救不回来,朱家怕是要闹。朱家掌握京畿大营军权,向家对各地驻军有影响力,到时候一旦闹起来,我大燕就得面临分崩之势!”

纳兰君让眼神深思,原本听见这消息的第一反应,是陛下的手笔,想要给君珂找点麻烦,或许也有沈相的助力,但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只怕也在陛下料想之外。

不得不说,姜家的那位郡主,实在是太厉害了!

“眼看着陛下有心整顿武力,提拔武将,抑制朝廷目前重文轻武态势,就来了这一出,可把文官派系乐死,正好坐山观虎斗。”崇仁宫一位谋士叹息。

纳兰君让眼神一闪,却没有就此说什么,又道:“着五百精干护卫,立即去燕京府,看守好人犯君珂;以保护姜府为名,也着五百护卫,去姜府护卫,不过,”他淡淡道,“无需看守过紧,明白?”

“是。”

沈相府又是一番模样,和灯火通明的那几处府邸不同,沈相府永远都是半明半暗,书房里一灯如豆,灯下纤长的手指,轻轻玩弄着一方玉檀板,手指比玉更白,指甲敲击檀板发出的清脆声音,暗夜里有节奏地微响。

“那边人都走了是吗?”

“是的。”

“那你们出发吧,一半人去机关并恢复机关,一半人吸引剩下人等注意力,再选一个最灵巧最擅长移形换物的,把东西给换掉。”

“是。”

“只有两个时辰,完不成宁可放弃,也绝不能让那群精明的鸟儿发觉。”

“是,都是属下们不力,不能很好地控制尧国消息……属下们此次一定全力以赴。”

“鸟儿们太精明能干,这也怪不得你们。但此次不能再失败,否则前功尽弃,去吧,别让我失望。”

“是!”



一夜燕京无眠,天快亮的时候,那扇紧闭的门打开了,柳杏林疲乏地走了出来。

所有人都围了上去,朱家人奔在最前面。

“怎么样?”

柳杏林眼神深思,“幸不辱命。”

朱家人舒出一口长气,垂下眼睫,纳兰述欢喜地道:“柳大夫幸苦,朱公子现在能说话吗?”

“不能。”柳杏林断然拒绝,“朱公子伤势过重,还在昏迷。一两天之内不能进食和说话,也不能被人打扰,朱府的人进去看过了,就请立刻出来,之后除了我,请任何人不要进入他养伤的内室。”

“行。”纳兰述十分干脆,朱家人也没有异议,却道要在此地等候儿子醒来,当下向正仪安排了宿处,等候了一夜的人各自去休息。

人都走了,柳杏林关了门进去,在靠门的椅子上坐下来,支住额头,深深叹息。



君珂在燕京府的牢房里,没有受什么苛待,只是被看守得很紧,更有意思的是,每隔一段时辰,都有新的人加入对她的“看守”。

“崇仁宫护卫奉命前来看守人犯。”

“沈相府派人来,打听人犯如何?”

“韦国公府问燕京府人手可够?需要府中护卫帮忙吗?”

“流花许氏来给君姑娘送饭。”

“冀北睿郡王说,府里地方小,人多,睡不下,请燕京府帮忙安排床位?啊?没有,那没关系,我们今晚先在府里打地铺,明天等燕京府安排。”

“……”

燕京府衙役面面相觑,一个晚上来客爆满,最后当真就在院子里打地铺。君珂那间牢房外,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别说大活人,一只苍蝇也偷渡不进去,君珂想要自由呼吸,还得爬到牢房最上层才能有新鲜空气。

她也就真的爬到了牢房最上层,腿盘住栅栏,倒挂而下——这是和戚蝙蝠学的。

这么一挂,君珂正准备在闹哄哄的牢房里闭闭眼睛,等明天的消息,心里虽然乱糟糟地压着愤懑和怒意,可她还是觉得,要和那群燕京大神们学习,看沈梦沉纳兰君让纳兰述他们,无论各人什么性格,她几时见过他们真正无措,失去方寸?

燕京居,大不易,现在住到了牢房里,也算此生未可多得之新体验,她该做的事已经做过,撒下的种子,自然有人知道洒水培育,下面的事,随遇而安,静观后效吧。

君珂刚刚准备闭上眼睛,忽然看见墙面上也有一个蝙蝠似的影子。

她怔了怔,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是个人影,盘踞在不远处府堂的柱子上。

燕京府大牢的格局很有点古怪,半截在地下半截在地上,也就是说,牢房的上端是在地面,要想出牢房得走地道,当君珂爬到了上端,也就接近了地面,只不过上端都是铁制栅栏,挤不过一只小猫,只起到光线透入的作用。

从前方地面建筑上,是能看见隔墙的府衙大牢的,但也只有爬到柱子上才能看见,而且要想接近重兵看守的大牢,也是不能的。

不过那个大蝙蝠,没打算接近,更没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探监。

他爬在柱子上,潇洒地东望西望,一堆人围在柱子底下,哀求。

“郡王,这是燕京府衙重地,这柱子……不能爬,不能爬!”这是正色以告的。

“郡王,底下有茶水点心,府丞大人准备亲自和您商讨下案情,你先下来如何?”这是美食相诱的。

“郡王,皇太孙据说等下要亲自来询问案情,您是不是先下来准备迎接,以免失仪?”这是拿强权试图相压的。

上头那个人,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施施然道:“本王听说燕京府的牢造得很好,多年来从无一起成功越狱。本王来燕京前,父王便交代本王请教下燕京府大牢的构造心得。不想你们居然这么小气,不肯告诉我,又不让我进去,我只好爬高点,自己看了。”

他赶苍蝇一般挥挥手,闲闲散散地道:“行了,别围着了,搞得我觉得我像被一群熊瞎子围住的猎物一样,该做啥做啥去,上头好,敞亮、干净、看得远,我满意了自然会下来。”

燕京府一群推官主事衙役们无奈,个个有公务在身,也实在没时间和这位小爷缠磨,只好散开,刚一散开,那边郡王殿下一抬手,手中忽然多了个精致的弹弓一样的东西,抬手一射。

“啪。”

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呼啸着飞入君珂牢房的窗口。

衙役们大惊失色,大呼:“郡王劫狱!”

“吵什么。”纳兰述在上头挥手,“我给小珂送手纸,而已!”

倒挂在窗口抓紧时间练功的君珂,眼看那东西呼啸而来,手一抬抓住,原来是个石子,外面包着一张纸,还裹着一截炭笔。

君珂就着外面灯火一看,忍不住扑哧一笑。

纸条上寥寥几笔,画着两个人物,一人站着,双手负在身后,仰首向天,一人屈身弯膝,抱住站着那人的腿,将脸贴在他腿上,一脸忏悔,热泪横流。

两个人物都画得极其简练,容貌服饰一概没有,但姿态十分传神。简单几笔,那站着的人鼻孔朝天的傲然姿态,和蹲着的人涕泪交流的忏悔神情,便跃然纸上。

两人五官神情都是空白,却有两个大大的问号,各自打在脑袋上。

君珂笑了一阵,摇头,心想某人真是小心眼啊小心眼,真是记仇啊记仇,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记着秋后算账。

不过她随即便敛了笑容——纳兰述未必是真记仇,记仇也不会在这时辰,他是怕她心情郁闷钻牛角尖,故意找事让她分散注意力吧?

微微叹息一声,又忍不住一笑,原本是很郁闷愤怒的,此刻却不由不为这样细腻不言的心思而微微放开,君珂拿起那截炭笔,认认真真在昂头的那个小人脑袋里填:“纳兰述”;在ORZ热泪横飞认罪的小人脑袋里填:“君珂”。

填完后原样包好,把炭笔留下,一抬手掷了回去。

弹丸飞了出来,那边纳兰述早在那等着,展开一看,神情满意,眉眼花花。

底下一窝蜂的衙役又奔来紧张,纳兰述怒目,“看什么看!小珂要的菜单!”

衙役无语,悻悻离去——人家什么都没做,石子抛来抛去不犯法吧?

纳兰述抓着个炭笔,取出张纸,匆匆又画了几笔,依样掷回去。

君珂接了,展开一看,纸上是个刺毛乱飞的荆条,旁边一个小人双手叉腰横眉竖目。

君珂发了阵傻,这才想起自己半途夭折的“负荆请罪”,赶紧唰唰几笔,画了只狼牙棒。

下次我背狼牙棒!保证不掉刺!

这回郡王似乎满意了,石子投回来,漫画换了主题,一个小人正抓着个和尚暴打。中间一个观战的梳髻的少女。纳兰述在那少女身上写“君珂”,画她姿态欲待抬脚,却看不出奔向谁,然后又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醋坛子!君珂在肚子里骂一声,这吃的哪门子飞醋哟。

她在和尚脚下,画了个莲台,在纳兰述头上,顶了个王冠,在那个君珂身前身后,画了长长的道路,道路尽头隐约似有三个人影,于是君珂那一抬脚,就变成了人在路上,路在天边。

石子掷了回去,过一会儿又回来,图已经改了,和尚的莲台依旧,纳兰述的王冠捧在了他自己的手里,他已经放弃了暴打和尚,捧着王冠,追着道路上的君珂。

君珂抿唇笑一笑,拿起炭笔,唰唰地改。

她低头的姿态有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黎明的曙光从铁栅栏的缝隙射进来,给她一个静而从容的剪影,不知何时,内心的烦躁和委屈,在炭笔落纸的沙沙声里、在展开小画的微笑里、在开动脑筋作画回复的思考里、在包着画儿的小石头的飞来飞去里,一点点淡化、隐没、消失,直至化为她唇角挥不去的浅浅笑容。

这一夜大牢上空飞翔的石子。

这一夜画在画里,落在纸上、写在心里的,所有心情。



这一天也便过了,从公主府里的传出的消息,朱光的状态越来越好,比预计提前醒来,精神不错、要粥汤喝了、能开口了、柳大夫宣布可以接待客人了、天将晚的时候,正仪公主得意洋洋从府中出来,高声大嗓地道:“去请燕京府来!”

她派出去请人的侍女,特意从姜家门口过,马蹄后扬起的尘土,泼了姜家满大门。

姜家一直没有动静,安稳得仿佛一切和他家无关。

天将黑的时候,燕京府推官主事来了一群,急匆匆地进了公主府。

柳杏林说朱公子毕竟伤重,不能接待太多人,除柳杏林在场外,只能允许一个人进去询问,当下燕京府便只进去了一个案头娴熟的老吏。

朱光养伤不能喧嚣,向正仪无父无母,身边也全是女子伺候,整座府里人很少,便给朱光安排了最为僻静的一座独院。

因为男女有别,只临时请了几个男仆伺候,朱家倒是带来几个人伺候,却也是朱光常用的贴身侍女,都没有武功。

夜色渐渐沉没,似一块幕布沉沉罩在皇城上空,这是个无星无月的夜。

白天伺候朱光的人,此刻都已经倦极而眠,柳杏林累了一天,也蜷缩在屋门口的软榻上睡了。

却有一道黑影,无声无息自墙头掠过,夜色里身形轻如鸿羽,落在了公主府的墙头。

公主府沉沉无声,一些女护卫恪尽职守地在巡逻,那人似乎十分审慎,在墙头上等了半晌,等到护卫巡逻的一个空隙,才从墙头闪下,一步一看,慢慢接近朱光休养的那个院子。

她走了一截,正要接近那院墙,突然警惕地停住,伏身于草丛,过了一会儿,一队不提灯,着薄底快靴,行迹诡秘的护卫,从她面前快速行过。

“公主她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巡视护卫就巡视呗,在自己府里也偷偷摸摸的,还要咱们换鞋。”有个护卫唧唧哝哝地道,“做啥呢这是?”

“噤声!”另一人立即低声道,“公主说这叫外松内紧,谨防小人。主子们的主意,你瞎猜啥,照着做便是了!”

草丛里,那个人影,伏得更低了些,眼神里闪过一丝诡谲的光。

小姐说得不错,果然公主府有诈,看似毫无防备,其实步步惊心,这么小心保护着,看来朱光真的醒了。

眼神里掠过一丝狠厉之色,那人的气息却越发下沉而小心。

一定要慎之又慎,出不得一分差错,否则便得连累小姐!

气息这么一沉的时候,那人忽然觉得咽喉一紧,然而那感觉随即消逝,她也没在意。

又等了一阵,护卫巡过,四面无声,那人比先前更小心地起身,一路不惊草叶,落足无声,身影如黑色流光,轻轻越过了朱光所在小院的墙头。

她在墙头略一打量,果然发觉院子四角隐约伏着人影,心中关于朱光果然活着的猜想进一步得到证实,无声冷笑,顺着围墙飞快行走一圈,每到一个护卫角,便弹出一枚制钱。

制钱无声无息打入那些护卫的穴道,半个时辰后会自然滚落,地上落枚制钱是很正常的事,谁也不容易想到这是制人穴道的暗器。

解决完护卫,这人又仔细观察,确定四面确实没有暗桩之后,才轻轻飘落在地。

小院门口,柳杏林熟睡着。

来人知道他没武功,毫无顾忌地从他身边过,经过他时眼神里凶光一闪,但终究收敛住了,觉得此时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她直奔室内,两个大丫鬟在榻边打盹,月光自窗缝透进来,濛濛射在榻上一动不动的人身上,四面光线暗昧,像蒙了一层灰。

那人脚步踏碎灰白的月色,直奔榻前,人还未到,手指一动,一枚黑色药丸已经落在掌心。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被子拉到鼻子下。

那人一个箭步上前,掀开被子,手指一端床上人的下巴,咔嚓一声卸掉下巴,将药丸弹入,随即一拍下颌复位,三个动作干净利落,眼看那药丸进嘴,她不禁满意一笑。

然而这一笑,笑到一半突然凝固。

刚才那下巴,怎么那么冰冷……

背后忽然一冷,浑身汗毛都似在瞬间一炸,一种仿佛被无数森冷目光盯死的感觉,令她浑身僵硬,血液都似凝固。

四面静悄悄,没有一点动静,她僵硬地回转头,然后浑身一颤。

不知何时。

门口打盹的柳杏林,正肃然端坐,看着她。

榻边两个睡死的大丫鬟,抬起头目光憎恨,盯着她。

门口,几个面无表情的大汉,双手抱胸,瞧着她。

窗口,几个睡意惺忪的少年,趴在窗台,对着她。

头顶、门边、床侧、帘后,每个可以站人的地方,都有人无声站在黑暗和阴影里,一声不出,仿若鬼魅般,站成了一片幢幢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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