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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定风流-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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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针开路,万夫莫挡,一路进了茶馆,茶馆里座无虚席,最后一张桌子被几个早一步进来的汉子抢着,眼看就要坐下,纳兰述手指一弹。
“啪。”一个汉子刚刚拖出一条凳子,那凳子腿突然断了。
另一个汉子已经坐下,伸手去拿筷子,纳兰述吹出一口气。
“噗哧。”筷子突然一斜,戳进了那人的鼻孔。
“邪门!”汉子们大惊失色,弃桌而走,和别人挤去了,纳兰郡王笑眯眯地牵着君珂过去,三人一狗,正好一张桌子。
顺手将戳过人鼻孔的筷子往那断腿的凳子上一插,竹子的筷子戳进松木条凳就像刀遇上豆腐,轻轻巧巧便将断了的凳子腿接起来,纳兰述稳稳坐上,招呼小二,“三碗豆腐脑四碗面条四份牛肉火烧,豆腐脑一份不加糖不加葱花不加猪油面条里不许有花椒籽儿牛肉不许是隔夜的硝不要放得太重也不可以太咸但是绝不可以加糖听说你们这里王家铺子的牛肉做得好我看就夹他家的。”
说完满意微笑,觉得这种说话方式难怪红砚乐此不疲,实在是胸臆滔滔,一泻千里,太爽了。
小二:“……”
四面食客都将目光转过来——哪来的少爷,吃东西这么挑剔?
这一看,人人都“哦?”了一声,看看纳兰述,再看看君珂,眼神意味深长,表情不得其解,尤其座中几位女客,更是面露嗤笑之色。
君珂摸摸脸,自嘲地笑了下——这一路她看见这样的眼神太多了,这张脸目前观赏性还是不高,虽然带了柳杏林配的药天天擦,但因为柳杏林爱惜她的脸,怕留下后遗症,用药温和恢复缓慢,目前还处于形制古怪时期,其实虽然丑了点,但这世上大多人也不算好看,混在人群里已经没那么显眼,但偏偏和纳兰述走一起,芝兰明珠般的纳兰述,配上狗啃一般的自己,别说别人惊讶,自己都看不过去。
唉,纳兰述是不是故意找她做衬托的?就像美女喜欢和丑女走一起?
君珂心宽,对这种眼神一笑了之,纳兰述瞟瞟四周,眼神一冷,随即恢复正常。
世人无目,不识美丑,纳兰述认为自己知道君珂是不可多得天下至宝就行,懒得和这些无知百姓计较,真是的,把小珂的好都展示给别人看了,别人来抢怎么办?
他不计较,有人却不放过。
“公子……”
一声低唤,娇娇怯怯,声线妖妖娆娆扬上去,再羞羞答答低下来,听得红砚抖三抖,听得幺鸡颤一颤。
君珂抬眼,就见一个粉衣少女,含羞带怯,站到了纳兰述身边。
大燕女子稀少,但女性地位并没有因此提高,相反,女人成了金丝鸟,被管束得更紧,能在茶馆这样的三教九流之地单独抛头露面,要么是没什么规矩的小户人家女儿,要么就是走江湖卖艺的女子,看这少女虽然做得一番娇羞姿态,但站立姿势和眉宇神态,都像后者。
大燕女子稀少,所以女人也一向受欢迎,少有主动向男子搭讪的,被搭讪的,一般也求之不得,态度殷勤。
纳兰述扬起眉,看那少女,他一旦面对外人,便没有在君珂面前的灵动随意之气,沉眉敛目间,气度威重,“何事?”
那少女自认为姿态温婉,足可打动天下男人铁石心肠,不想这皎皎少年,竟然连一句姑娘都没称呼,眉宇间还隐隐有几分不耐,呆了一呆,才道:“听公子说话,想必对吃很有讲究,只是公子吃得似乎太简单了些,为何不品尝一下此间茶馆最擅长的鸡丝灌汤小笼?小笼做工复杂,等候时辰长,不过我姐妹桌上倒有一笼刚出锅的,我姐妹……愿意请公子品尝。”
纳兰述一转头,便见隔壁桌上,姹紫嫣红的几个女子,齐齐对他微笑。
纳兰述再一回头,便见君珂双手托腮,也在对他微笑——不怀好意的微笑。
聪明哦,懂得要想抓住一个男人,先得抓住他的胃。
纳兰郡王看见君珂那表情,脸色就有点发黑——这女人难道都不懂嫉妒吗?
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沉吟了一阵,纳兰述原本有点不好看的脸色慢慢转了过来,忽然抬头,对那殷殷期盼的少女一笑。
他这一笑,春花摇动明丽鲜妍,拥挤沉闷的茶馆似突然风光清爽,万物生香。那少女怔怔地看着,眼珠都不会转了。
“姑娘真是有心。”纳兰述柔声笑,“只是我不大好意思去你们桌上吃呢。”
那少女立即晕乎乎道:“给公子端来也是可以的。”转身去端汤包,那边桌上一阵窃窃低笑,隐约听见有人娇笑道:“……小妹……就看你的了……”
那少女将热腾腾的汤包端了来,双手托着奉给纳兰述,咬着嘴唇,眼波流动,直直看着纳兰述。
还举案齐眉呢这是,君珂吸吸鼻子,举起牛肉火烧,齐眉,低头,上奉——
纳兰述赶紧欢喜地来接。
君珂的手半途转弯,将牛肉火烧送到幺鸡面前。
幺鸡欢喜叼住,埋头大啃。
纳兰述脸色发黑。
那少女被晾了半天,眼看这丑女竟然这么不知自惭形秽,还敢当面开玩笑,脸色也开始不好看,瞪了君珂一眼,将汤包又往纳兰述面前递了递。
纳兰述瞟了一眼,道:“放下吧。”
那少女又一怔,想说什么,却发现面前这少年,看似随意不羁,其实气质尊贵,威仪极盛,随口一句吩咐,便让人觉得不可违拗,想说什么竟是不能开口,只好将汤包放下。
纳兰述立即夹了一个,用荷叶托了,筷尖小心地拨开汤包口子,待稍微散热不至于烫嘴,才送到君珂口边,微笑,“来,张嘴。”
君珂盯着这汤包,心想真难辜负美男恩啊,真想辜负美男恩啊!有心不要在众目睽睽下吃这一吃就会招惹麻烦的包子,但纳兰述那人,真要拒绝了,保不准下次他来更接受不能的,只好从善如流,吃!
吃完,纳兰述又温柔地抽出丝绢,给她擦嘴,眼神专注,含情脉脉,却在手帕掩盖下,轻轻拧了拧君珂嘴角,以示对刚才君珂耍他的惩罚。
君珂咧嘴——郡王殿下您心眼真小!
他们这里做“打情骂俏眉来眼去”,满茶馆吃客都露出明珠暗投的痛苦神情,那少女脸色就只能用狰狞来形容了,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冷声道:“公子,我还没吃呢!”
“哦?”纳兰述随意点点头,“那你也吃啊。”
“我该坐哪里?”少女转怒为喜,一指君珂,“这位姑娘既然已经吃过了,是不是该让个位?”
君珂含笑站起,纳兰述手一伸按住了她,下巴对幺鸡方向一点,轻描淡写地道:“你去和幺鸡坐。”
“你!”那少女脸色大变,怒喝,“你竟然让我和狗坐在一起!”
“哦,是啊。”纳兰述仿佛刚想起来,恍然道,“我疏忽了,这样不好。”
那少女脸色一缓,刚要说几句原谅的话,纳兰述已经倾过身,满脸惭悔地摸摸幺鸡的狗头,诚恳地道,“幺鸡,对不住,委屈你了。”
幺鸡宽容地甩甩尾巴,表示兄弟为党国事业可以抛头颅洒热血,和女人挤一挤不算什么,就是骚气味大了点。
“……”
满店寂静,半晌后一声厉喝飙破屋顶,“混账!”
喊叫的不是少女,而是先前那桌的妖娆女子,那少女早已呆在当地,面皮发紫,被羞辱得僵在原地不知动弹,那桌一直关注这边的女子,却已经都勃然大怒,当先一个红衣女子突然跃出,手一伸便从桌上的行囊袋子里抓出一个半圆环的古怪武器,那东西非金非玉,刻满符文,缀着许多叮叮当当的细小暗器,转动间有浓郁的古怪香气散发出来。
这武器一拿,茶馆里立即有人惊呼:“红门教姑!”
这声一出,仿佛魔咒,所有人呼啦一声站起,拔腿就逃,茶馆里顿时桌倒椅翻,壶倾菜泻,乱成一片,人多,有人来不及推开凳子,唰地一下便从桌子上翻了过去,一溜烟跑远了。
君珂瞠目结舌——魔鬼来了也不过如此吧?
对面纳兰述轻轻挑起了眉头,并无畏惧,却有点厌弃,君珂少见他这样的神色,忍不住问红砚:“红门教姑是什么?”
“红门教你听过没有?”答话的是纳兰述,“近几年刚刚崛起的一个教派,十分神秘,教中男女都善于各类幻术异术,行事妖异,蛊惑得无知乡老敬畏膜拜。这些人有一部分入世行走,鼓吹所谓大德善行,却用各类妖术骗得上至官宦内眷,下至升斗小民都十分痴迷。尤其教中女子,卖艺也卖身,多擅内媚之术,行走达官贵吏府邸十分方便,一旦得罪她们,死得都会很惨——红门教一直在琼西等穷山恶水处盛行,不想如今势力竟然发展到燕京地域了。”
“你一个公子哥儿,想不到也听过我教的盛名。”那红衣女子冷笑,眉梢深红胭脂煞气如血,“既如此,你跪下来给我小妹磕头请罪,再随身伺候我姐妹们三天,我们便饶了你。”
扒在茶馆门外偷听的茶客们,瞬间眼底爆出嫉妒羡慕的光——还是美貌占优啊,瞧人家这待遇,羞辱了红门教姑,还能享艳福!什么随身伺候?不就是随床伺候么,红门教姑人人有内媚之术,谁沾上了不得欲仙欲死?
“小子,悠着点劲儿啊,小心被榨干咯。”有人怪腔怪调地喊。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一阵哄笑。
“快跪呀,跪下来舔——”一个黑疤男子兴奋大嚷,但这句话只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四面人们注意力都在茶馆对峙的人身上,没注意到人群中有些异动,刚刚说话的黑疤男,突然向后退了出去。
此时如果有人对他脸上看一看,就会发现他退的姿势僵硬,表情惊恐,不像是自己往外退,倒像被人扯出去的,如果有人再细心点看看他腰间,就会看到一个精钢的利爪,正狠狠扣住他的腰,将他向外拖。
黑疤男一直被拖到一个僻静的墙角处,腰间的精钢爪一松,啪一下弹在他后背,击得他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银光一闪,精钢爪被收回,一个青衣少年若无其事将那精钢抓链子缓缓绕在手腕上,从黑疤男面前踱了过去。
墙角的暗影里,还影影绰绰站着一些人,坐的、蹲的、喝水的、吃东西的、居然还有伏在一个大石头上面掷骰子比大小的,人人神情懒散,看也不看这人一眼。
黑疤男原以为自己遇上强盗,可强盗哪有这么懒的姿态,惊恐地一抬头,面前墙上,却突然垂下来一双靴子。
黑色靴子,不大,甚至还有几分精巧,脚尖在他面前晃啊晃,时不时踢到他鼻尖,这人试图让,可无论怎么让,那靴子就是能踢到他鼻尖,每次都踢在那位置,都是那力度,一下一下,直到踢出血来。
看见血那靴子也没停,点在黑疤男鼻子上,随即有人懒懒道:“就是这个货色,敢对主子污言秽语?”
这人声音清甜,竟然是女子,而且听来年纪还不大。
有人随意应道:“可不,瞧他那獐眉鼠目,一看就说不出人话。”
“你刚才说,跪下来舔什么呀?”那靴子点在黑疤男鼻子上,微微施力,压得黑疤男鼻头剧痛,头脑血管崩涨欲裂,鼻血喷泉似的向外射,哪里说得出话来。
“哎呀,我的靴子给你的血搞脏了。”那女子忽然低呼一声,惋惜的语气。
黑疤男生死关头,瞬间灵光了,急忙道:“我刚才说……我跪下来给您舔靴子,我舔、我舔……”
那女子似乎笑了笑,从鼻间懒洋洋“嗯”了一声,将靴尖往他嘴边一递,黑疤男急忙便舔,靴子上都是他自己的血,他不敢吐出来,一口口咽下去,咽喉里都是腥甜的血和泥土,他露出要呕吐的神情,却硬生生忍下去。
好容易舔干净,他讨好地捧住靴子抬起头,那靴子一动,啪一下又把他踢下去。
黑疤男缩在尘埃,不敢抬头看了。
“舔得还算干净。”那女子声音满意,“你这么脏的嘴,就该用你自己的血洗干净。”
黑疤男伏地不敢应声也不敢抬头。
地上轻轻一响,头颈一重,已经再次被那双靴子踏住,这回的力道仿若千钧,黑疤男的头被砰一声压进泥土,啃了满嘴泥,他绝望地低呼一声。
“我不喜欢能忍的人。”那女子靴跟在他脖颈间慢慢碾动,仰着头,看也不看脚下的人一眼,神情仿佛只是在碾死一只蚂蚁,淡淡道,“我宁可选择有血性的人,有血性才有人性,能忍的人,往往都很可怕。”
“得了吧老大。”有人笑,“这种货色,天生贪生怕死而已,怕他什么忍不忍的。”
“老大,三思,”又有人道,“主子不喜欢我们滥杀百姓。”
“唔。”那女子听着,却并没有松脚,依旧仰望蓝天,慢慢碾着脚下人的脖子,悠悠道,“可是不知怎的,我心里还是有点说不出的奇怪感觉,觉得放了这个人会令我不安……”她磨了磨牙,喉间发出一点古怪的像大漠狼嚎的低音,“……我想杀他,很想。”
四面的人不说话了,出身异国奇特民族的他们,有种与生俱来的野兽般的直觉,即使在这繁华大燕打磨了多年,血脉里的野性依旧没有泯灭,他们在每年的第一场大雪聆听天语,在每月的月圆之夜胸中澎湃着嚎叫的**,他们自认为是最接近苍天神秘的民族,而他们的老大,那个年轻而清甜的女子,她微笑时,才是一匹崖端向月冷然回首的兽王。
他们永远忠诚,却也永远有自己的坚持。
那女子慢慢地抬起了脚,下一个瞬间,她就会重重地落下去,踏断那一方骨骼。
黑疤男突然冲了出去。
他一个打滚,在泥地里翻滚到了一个角落,那里有人正在用炭烤着野兔,红色的炭块像血眼,在阴暗的角落明灭着,黑疤男滚到火边,伸手就去抓炭——
没有人惊讶,都露出“自寻死路正好”的神情,那女子首领笑了笑,连烤着野兔的人,都懒得抬头多看一眼。
然而瞬间他们脸色就变了。
那黑疤男抓起那小块炭,扬起脖子,一口吞了下去!
火炭入喉,他眼珠子瞬间往外凸出,根根血丝纵横交错,整张脸都因为痛苦被扯得变形不成模样,喉间发出啊啊低响,那声音磨砺沙哑,像砂纸磨在了钝刀上,渐渐也消失了。
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泥地上蹭出大片大片凌乱的痕迹,没有人动,没有人说话,原本懒散做着一切的人们都直起腰,带着难得的震撼,默默注视着那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人。
“主子知道一定会发怒的……”有人低低道。
“这人无父无母、流浪汉、不识字、不会武功,如今哑了。”最先用精钢爪的青衫少年突然开口,语气平静无波。
那女子首领一直一动不动,近乎冷酷地看着黑疤男在痛苦里挣扎,此刻终于回头看了那少年一眼。
一瞬间,仿佛在同伴们的眼底,看见飘飞的雪、彻骨的风、寒风割裂冰山的獠牙、无处遮蔽的冰冷山洞、一群单衣薄衫的小小人儿、卧满一地的狼尸兽尸和孩子的骨骼,大片大片的人血和兽血。
很多年前,那些为活命不择手段拼死挣扎的日子。
她眼神里渐渐也起了黑暗的苦痛。
半晌,她无声挥了挥手。
很久以后,黑疤男在天崩地裂的痛苦里挣扎而出,冷汗涔涔抬起头来,便见一地寂寂,空风徘徊,四面不仅没有人影,甚至那些食物炭火都已不见,连脚印,都没留下一个,仿佛刚才可怕的一切,不过一场梦。
然而他知道那不是梦。
他张开嘴,发出荷荷的声音。
纳兰述自然不知道刚才那幕带着血色的插曲,茶馆里的对峙还在继续,听见那句跪下求饶,他还仰头笑了笑。
君珂将红砚往身后拉了拉,有点担心地看着他,他这个身份,怎么受得了这样的话,接下来是不是要开始全武行?哎,她刚学的那几手是不是有用武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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