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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楼月影-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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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的柳沉疏似乎是有些异常——正在药材中浸泡着双腿的无情随手翻了翻手边的一本游记,一边抬起头来看向身侧的柳沉疏,眉头微皱——
平时的这个时候,柳沉疏都应当是在看医书,但今日她手边虽也摊开着几本医书,她却是撑着下巴目光游离,显然是半点注意力都不在眼前的书上。
“大爷可看够了?”柳沉疏略带笑意的声音忽然就在这安静的屋内响了起来——她仍旧撑着下巴,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是转过了头来,笑盈盈地看着无情。
无情微微怔了一下,低咳一声,却并没有移开目光,只是淡淡地看着柳沉疏。
柳沉疏凤眼微挑,大大方方地和他对视——良久,眼底的笑意终于渐渐敛去,只余下了满眼的复杂之色,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后又向前倾去、整个人都趴在了桌案上,枕着自己的手臂侧过头来看无情。
灯光将她本就柔和的轮廓和眉眼晕染得越发纤柔,即便是此时此刻一身男装,倒也竟是慢慢显出了几分女孩子的纤细娇柔来——无情没有说话,就这么耐心地等待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柳沉疏眨了眨眼睛,忽然问道:“你说——苏梦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苏梦枕和无情都身处汴京,一个是京城黑道的执牛耳者,一个是名满江湖的公门中人——柳沉疏不知道这两人有没有见过面,但至少对于对方都一定是不会太陌生的。
无情似乎是没想到柳沉疏会忽然问起苏梦枕,但却也并不追问缘由,只是略一沉吟后,忽然漫声吟道:“世间苍凉心间闲,眼里山河梦里飞。心欲静时神欲醉,剑已还鞘志未消。”
柳沉疏微微愣了一下,低声将这四句诗喃喃念了一遍,随即却是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神色间竟是带着隐隐的无奈和叹息——
今日在金风细雨楼,她终究还是答应了苏梦枕的要求。不为别的,就因为他要做的事不是出于野心、不是出于名利权势,而只是为了那八个字——“收复中原,还我河山”。
她本以为带着一身残疾和病痛却还是忧国忧民、殚精竭虑的无情已经足够让她敬佩和头疼的了,却没想到如今又来了一个苏梦枕——
对,柳沉疏是敬佩着无情的。
但就像无情从来都不会说出他对柳沉疏的羡慕一样,柳沉疏也从未说过她对无情的敬佩——可不说,并不就代表不存在。
——虽然……对于她来说,这样的敬佩,常常也总是伴随着因为无情不顾身体而生出的头疼和苦恼。
柳沉疏忽然伸手按了按额角,神色间微有些疲惫,却还是慢慢道:“前几日我恰巧在茶楼偶遇了苏梦枕,见他咳嗽便出手替他暂缓。今日他派人来找我替他诊治。”
无情原本淡淡的神色立时就是一凝,定定地看着柳沉疏,眼底带着几分询问的意味——柳沉疏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抿着唇摇了摇头:
“他病得实在太重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尽可能为他续命。若他真的身死,京城的局势只怕是……”
柳沉疏说着,一边已是站起了身来走到无情身边、蹲下…身来探手试了试水温,又往木桶里加了些热水,随即便仰头看了无情一眼,低声抱怨着:
“我看我一定是什么时候欠了你们的,一个个都不要命了——你可千万不要学他,否则我可真就要头疼死了,到时候也该找个大夫给我看看病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又或者是今晚的灯光实在太过柔和,那一眼看来,竟像是带着几分小女孩的嗔怪之意——无情有一瞬间的失神,带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竟是已经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柳沉疏似乎是也没想到无情居然这么配合,微微挑了眉,心头一松,却又是起了玩笑的兴致,一手撑着轮椅的扶手站起身来、笑盈盈地着看他:
“嗯,乖!”
无情脸色一黑,抬了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柳沉疏却是半点也不惧他,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自己的衣摆,笑着正要转身坐回椅子上,却是忽然听见了无情清冷的声音:
“人力终有尽时——只需尽力、问心无愧便可。”
柳沉疏脚下一顿,回过头去,正撞上无情难得温和的视线,而后就听他道:“六分半堂此时想必也早已知道你替苏梦枕医治的消息了,你——”
无情微微顿了顿,声音里竟像是也隐隐带上了几分暖意:“务必小心。”
章节目录 第12章 明灯
第十二章
明灯
柳沉疏开始变得异常忙碌了起来,每日往返于苦痛巷和金风细雨楼之间,实在是再没有闲下来的工夫,素来大门常开的宅子竟也是破天荒地闭门谢客了起来。
金风细雨楼建于玉泉山上——正是在汴京城的郊外,离苦痛巷距离极远。柳沉疏每日上午为无情施针,吃过饭后便前往金风细雨楼,待得再回到苦痛巷时,已然都是深夜了。
柳沉疏这些年来对于黑暗的恐惧已是减轻了许多,就如同她自己所说,只要不是突然而至的黑暗或是伸手不见五指,就没有大碍,但即便是如此,有些东西实在是如同附骨之疽、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只是没有大碍罢了,她终究做不到完全不在意。
柳沉疏提着灯笼走在街道上——夜色深沉,路上早已没了行人,冬日的夜里安静得让人有些心慌。柳沉疏脸上还带着与平日里一样温和的笑意,可浑身所有的神经都已经紧紧绷住。宽大繁复的外袍虽然已将她略显僵硬的身形掩住,可远远看去,身形却终究还是显出几分纤细削瘦来。
柳沉疏有些木然地独自走在街上,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终于是踏进了苦痛巷的范围——柳沉疏几不可觉地松了口气,精神一振,脚下的步履也不自觉地加快了些许。可还没走几步,却是忽然一怔——深沉的夜色里,万籁俱寂、各家灯火都已熄灭,却竟仍有灯光隐隐传来,而来光线传来的方向……
柳沉疏下意识地抬了头、循着那光线的来源来去——不远处那所未挂匾额的无名宅院门前,正高高挂着一盏灯。
灯光并不算太亮——至少和着无边无际的黑暗想必,实在是太过微弱和渺小,但它就是在那里静静地挂着、驱散了门前那方寸之地的黑暗,也照亮了……回家的路。
——那盏灯,正是挂在她的家门口。
柳沉疏浑身上下紧绷的神经忽然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提着灯不紧不慢地走到了自家门口,仰头静静地盯着那盏灯,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视线却是异常柔和。
良久,她脸上的复杂之色终于渐渐敛去,轻轻地笑了一声,重新又回到了平日里的温和从容,推开门,不紧不慢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盛崖余啊盛崖余,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叫你的外号?
——名不副实,叫来又有何用?
……
年关将至,新年的喜庆气氛也一点一点开始在汴京城里蔓延了开来,出门办案的铁手和冷血也已经陆续回了京城——两人都受了些伤,不过好在都不严重,那两人又都是功力深厚,稍作休养很快就能痊愈,倒也没有让柳沉疏多费心。
柳沉疏这个年是在金风细雨楼过的——年前铁手倒是来过一次,因为见她孤身一人独自居住、又感激她为无情费心医治,便好心地邀请她去神侯府一起过年。别看铁手身形英武魁伟、又有“铁手”只称,这人的脾气倒实在是四大名捕之中最好的一个,极为温和宽厚。
但柳沉疏到底还是婉言谢绝了他的邀请——无情这些日子的气色好了不少,再加上又肯配合治疗、“表现良好”,让柳沉疏放心了不少,想到他新年定然是要回神侯府过年的,便答应了杨无邪暂住金风细雨楼、趁着新年的局势还算是平静,尽可能地稳住苏梦枕的病情。
柳沉疏还是每日都往返于金风细雨楼和苦痛巷之间,但与之前不同的是,如今却是每日一早就赶到神侯府的小楼为无情施针,完成之后便是匆匆离开、有时甚至连话也说不上几句。
一旦忙碌起来,时间好像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就已到了上元,就连金风细雨楼之中,竟也已经陆陆续续地开始挂起了各种各样的花灯。
“柳姑娘这些日子辛苦了,楼主的病情近来也稳定了不少,今日上元佳节,姑娘不如也休息一日,出去逛逛吧。”
——柳沉疏站在房门口,看着正忙碌着在楼中四处挂上花灯的帮众,想着先前杨无邪对她说的话,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身体,出了金风细雨楼。
上元节的晚上格外热闹,到处都是灯火通明、笑语朗朗——这让柳沉疏心下稍安,出门时还略有些僵硬的背脊也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
柳沉疏前阵子一直闭门谢客,倒有许多时间不曾露面,一路上时不时总会遇到几个结伴出来逛灯会的女孩子,很是忧心地询问着前阵子可是出了什么事——柳沉疏却是半点也没有不耐,脸上始终带着笑意、不厌其烦地温声解释着自己一切安好。
既有灯会,灯谜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柳沉疏对此颇有兴趣,却也并不急着去看——她只是不紧不慢地穿行在人群之中,看着一盏盏形态各异、明灭闪烁的花灯,忽然有些想念起前阵子每晚归来时,在自己家门口安静悬挂着的灯笼——
那只是一盏极普通的灯笼,普通得就连半点花纹也没有,但却比眼前这所有的花灯都明亮和美好。
柳沉疏笑着摇了摇头,视线一扫却是微微一顿,侧过头去向一旁的摊主要了笔和纸——她看到了一条颇为有趣的灯谜。
“三径慵锄芜秽遍,数枝榴蕊自鲜妍。露滋时滴岩中乳,雨行长留涧底泉。闲草文词成小帙,静披经传见名贤。渴呼童子煮新茗,窗因懒补半廉穿。欲医病疾求方少,未就残诗得句连。为爱沃醪千顷碧,频频搔首问遥天。”
谜目是“打药材十二”——这灯谜对于通晓医理的人来说不算很难,但以药入谜却是颇为别致,柳沉疏也难免起了些兴致,提笔就写下了答案——字迹雍容雄浑中却又不失潇洒放逸,一气呵成。
“大叔,你看我答得可对?”柳沉疏搁笔,一边笑着问摊主一边伸手将纸递了过去,却忽地被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喊住——柳沉疏闻声回头,却见无情竟也是伸了手将一张纸递给摊主。柳沉疏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他手上的纸条——毫不意外地,答案与自己的一模一样。
“三师弟请我替他猜这灯谜,好将花灯送给一位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光的关系,无情的神色是少见的柔和,眼底竟还像是带着淡淡的暖意,难得地主动向她解释着。
追命回京的事她是知道的,只是因为这个年实在是过得太忙了,他回来后她倒是还没有见过,只是……上元佳节送花灯给朋友?这含义可着实是有些微妙,也不知那位朋友是男是女?
柳沉疏凤眼微挑,一边笑着点头示意自己不和追命争抢,一边颇有些好奇地转头去看追命——和他身侧那人视线相接的一瞬间,却立时就是浑身一震、一下子呆住!
追命的身侧,站着一个女孩子——是一个极漂亮的女孩子,看起来大约是十六七岁的模样,个子娇小、容貌精致,脸上却是面无表情、眉宇间尽是一片清冷,一身蓝白色的道袍衬得她越发清逸出尘,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看起来格外显眼。
那身道袍,分明就是——纯阳宫的弟子服饰!
纯阳宫地处华山之巅,华山南接秦岭,与万花谷相去不远,两派一向交好,她从前虽不曾见过对面的那个女孩子,但见过的纯阳弟子却是不少——那的的确确,必然就是纯阳的弟子服饰无疑。而对面那个女孩子同样愕然的神情,显然也正印证了这一点——她显然,是也认出了自己的衣着。
两人对视的时间太久、神色也实在太过古怪,一旁的师兄弟四人很快就已看出了古怪,但柳沉疏和那女孩子却好像是浑然未觉,仍旧这么定定地对视着——良久,柳沉疏终于是猛然惊醒、一下子回过神来,心念电转,脸上却是半点不动声色,只露出了一个和平时一样温柔的笑意来,一步一步走向对面的少女,深吸了一口气,柔声道:
“今日时辰已晚,不知姑娘明日可有空?愿不愿意来寒舍小坐片刻?在下柳沉疏,诸葛神侯府正对面的宅院就是寒舍。”
那少女很快就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声音如同人一样有些清冷,却像极了碎珠落玉,清脆好听:“我道号希音。明天巳时,我来。”
……
柳沉疏这一晚没有再去金风细雨楼,传了信给杨无邪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宅子。
但这一晚,柳沉疏失眠了,许多她刻意忽视的问题终于在这一夜尽数涌上了心头——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她还能不能够回去?若是能够回去,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又或者——该什么时候回去?
——有些事,若是可以,还是要尽快弄清楚,也……尽快做下决断。
章节目录 第13章 彼此
第十三章
彼此
无情这日一早本是想去六扇门的——其实这个新年过得还算是太平,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但毕竟是已经休息了一整个新年,如今已出了上元、彻底过完了新年,他也总该去六扇门看一看的。
四剑童年纪尚小、本就都还是孩子心性,难得过年自是爱玩闹得很;更何况这天本也没有什么要事,无情便没有叫上他们一起,而是一个人出了门——推着轮椅走出神侯府大门时视线不自觉地微微一顿,落在了对面那扇虚掩着的大门上——
柳沉疏一整个新年都不在家,对面的宅子总是大门紧闭,倒是许久不曾见过这般虚掩着的模样了,一时间竟让他觉得有几分陌生与恍惚。
无情停在神侯府的门口,沉吟了片刻,似乎是微微有些迟疑,却终究还是转了个方向,推开了对面那所宅院的大门——
昨晚的柳沉疏,似乎有些反常。
无情一路径直去了院子里——柳沉疏似乎是刚浇完了花,正屈着一条腿、随意地靠坐在一棵梅树之下,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酒壶,也不用杯子,就这么仰着头、不紧不慢地就着酒壶一口一口倒着酒。
她依然是一身墨袍,披散在肩头的长发乌黑柔顺,与满树雪白的梅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又并不显出半分突兀和违和来,反倒像是已然与这满园的鲜花浑然一体,远远看去,竟十足像是一幅泼墨画——悠远、随性,却又带着几分冷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一树寒梅的缘故,柳沉疏即便是穿着宽大繁复的外袍,身形却好像还是莫名地显出了几分纤细和清冷来。
但柳沉疏本来并不该是一个清冷的女孩子——她总是活得温柔而肆意,自由得让他也忍不住心生艳羡。
无情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推着轮子慢慢地走到了她的身边——柳沉疏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神色间似乎是有些意外,却也并不多问,只是笑了笑,随手晃了晃酒壶,扬眉道:
“追命说你的酒量也很不错,喝一杯?”
刚一说完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些什么,立时就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的话:“这酒是王记的陈酿,酒劲太烈,你喝了伤身——我早先用这园里的鲜花酿了些酒,等过几日开了春大概也就能取出来了,到时候我再请你喝酒吧——你每隔两三日稍稍喝上一些,倒是能暖暖身子、颇有好处。唔……如果那时候我还在的话……”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的声音已经低得根本听不清楚,一边说一边又倒了口酒,咬字便越发含混了起来——无情只听见她最后似乎是又说了句什么,却半点也听不清楚,但他也不多问,只是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
柳沉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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