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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楼月影-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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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无情难得愣神的当口,柳沉疏却是已经收回了手,习惯性地摸着自己腰间斜系着的笔,声音清朗而温柔:

“腿筋已断,无法行走;腑脏受损、经脉不畅,以致无法习武;再加上已成痼疾的哮喘,以及……”

柳沉疏的声音微微顿了顿,深深看了无情一眼,而后才慢慢接了下去:“——心神损耗过巨。”

——无情的智计,一向都是闻名江湖的,但这也给他本就比寻常人虚弱不少的身体造成了更大的负担。

她第一眼就知道无情的身体一定不好,但也不知道竟是严重到了这样的程度。现在看来可能还没有什么大碍,但若是长此以往,再过个十年、二十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无情竟好像在柳沉疏的那一眼里看到了叹息和担忧,忍不住微微一怔——柳沉疏这个时候却已经是收回了视线,垂着头兀自沉默了起来,腰间的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她取了下来,此刻正在她灵活的指间上下翻飞着。

谁也没有说话,气氛一下子就有些凝重了起来。

柳沉疏手中的笔转得越发花样百出、几乎让人有些目不暇接——“啪”的一声轻响忽然在安静的屋内响起,那支形制特异的笔也已停了下来、被柳沉疏按在了桌上。

“哮喘我能治,至于其他的……有的是我医术不精、全无把握——这我只能尽力而为,”柳沉疏抬了头,声音似是略略低沉了几分,说到自己没有把握之时,虽略有些遗憾,却也是一派坦荡大方,丝毫没有想要遮掩自己“医术不精”的意思;顿了顿后,眼角忽然微微挑起,定定地看着无情,“还有的——只怕就是大捕头不肯配合了。”

无情不能习武,暗器和轻功虽好,却到底还是有些不够,便只能仰仗自己过人的智谋——只要他还做一天捕快、捉一天凶徒,就绝不可能放松心神,避免不了殚精竭虑、心神损耗。

这一点,柳沉疏知道,无情知道,诸葛先生也知道。

所以柳沉疏只是点到即止,再不多言。

无情点了点头,神色平静,似乎并不怎么在意;柳沉疏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两人都以为这一点已到此为止、不必再提,谁想诸葛先生却是忽然开了口:

“破案重要,身体却也不能不养。我看近来江湖上倒是难得平静,即便有案子也可先交与你三位师弟——崖余,你就暂且休息一阵吧。重任在身,将来少不得你耗费心神,痊愈只怕是有些困难,如今能养一时便是一时吧。”

“世叔!”无情立时就是一愣,正要再说什么,诸葛先生却是已经摆了摆手,转过头去笑着看向柳沉疏:

“沉疏啊,崖余就交给你了。”

章节目录 第3章 医治

第三章

医治

诸葛先生一向都是一个极为和蔼风趣的老人——他原名诸葛正我,但他却并不喜欢这个名字,觉得自己这个名字太“正”、太“自我”了,便又自号“小花”,因为他喜欢鲜花,觉得只要看过一朵美丽的鲜花,这辈子便也就不算白活了。但这一次,这样温和开明的长者,却是出乎意料地坚持。

无情到底还是没有办法违逆诸葛先生所做的决定、他也不愿意辜负师长的一番苦心关切,想到近来江湖上确实颇为平静,终究还是点了点头,第二天一早便去了柳沉疏的宅子。

这一日柳沉疏倒是没有什么客人,无情到的时候,柳沉疏正在花丛里浇水——饶是无情实在不喜欢这人风流的性子,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人无论是皮相还是举止,看起来都实在是很赏心悦目的,尤其是他现在站在花丛之中,动作轻柔却又不拘束、只有一派行云流水的从容,脸上带着温和清浅的笑意,满是温柔与呵护之意。

无情也是极喜欢鲜花的——此情此景之下,不由得也放缓了神色、浑身都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这开满了鲜花的院子、享受着难得的平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柳沉疏浇完了花、洗干净了手,一边用帕子擦着手、一边随意地回了回头,却是立时就有些意外地愣了愣——不远处,无情正坐在轮椅上淡淡地看着满园的鲜花,素来冷峻凌厉的眉宇间竟是难得的柔和与温润,在阳光的晕染下,本来有些过于白皙的肤色看起来终于多了几分健康的润泽之色。

柳沉疏一边摇着头轻笑了一声,一边不紧不慢地走到他的身侧,也不和他客气,伸手就推着他的轮椅往屋里走。

“你的哮喘已成痼疾,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根治。我每日替你施针,再辅以汤药,如无意外,应可渐有成效。至于你的腿……我便只能尽力而为了。”柳沉疏一边说着,一边去柜子里取了金针。说完就听无情淡淡地应了一声,柳沉疏点了点头,一边挽着自己的衣袖一边抬起头来,“嗯?怎么还不脱衣服?”

这话说得实在是有些突然和意外,无情破天荒地愣了愣神,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柳沉疏却已是挽好了衣袖凑了过来,弯了腰伸手就去解他的衣带,一边还摇着头“啧”了一声:

“大捕头既然不动手,那就只能由我来代劳了——能给大捕头宽衣解带的,放眼江湖也没有几个人,如此说来我倒也不算太吃亏。”

无情刚一回过神来,就听见那人的声音几乎是就在自己的耳边响起——比之平时少了几分温柔,却分明就满是调侃和戏谑的意味。无情眼神微冷,原本尚算和缓的脸色一瞬间就又沉了下来,却并没有开口,只是身子却是不自觉地有些僵硬——

他惯用暗器,又不能习武,对敌之时定要拉开距离、决不能让人近身,否则便是危险至极,因而极少与人靠得太近。但此刻柳沉疏因着要替他解开衣带,便弯了腰低头凑了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他甚至能闻到柳沉疏身上带着一股清幽的香气——那是鲜花的芬芳。

过于接近的距离让无情有些不太习惯,微僵着身体任由柳沉疏将自己的衣服解开——好在柳沉疏似乎并没有像他一样的困扰,动作间很是利落,很快就已经将他的上衣解开,而后直起了身子。

无情不着痕迹地微微松了口气,柳沉疏却是也莫名地怔了怔——

这人……虽然穿着衣服的时候就能看出来身形削瘦,但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他实在是太瘦了些,再加上那苍白得明显不太健康的肤色,她几乎都能想象到这么多年来他身为“四大名捕”之首,是如何地苦心孤诣、殚精竭虑。原本还存着几分调侃心思的柳沉疏终于是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神色慢慢变得凝重而认真,专注地开始施针。

——即便她是芳主一脉,但此时此刻,她是一个医者,无论如何都要为病人尽心尽力。

金针刺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反倒是好像还带着一股熨帖的暖意——无情自然明白这是柳沉疏正将内力顺着金针一起打入他的体内、为他疏通经脉。他的内力似乎有些特别,格外温润平和,又好似能催发出人的生机一般——二师弟铁手内力浑厚、江湖上已少有人敌,但在这一点上,却也尚不及此,显然是因为功法特别所致。周身洋溢着的暖意和舒畅感让无情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余光一扫却正看见了柳沉疏的侧脸——

温和沉静,润泽如玉。

这人做起正事来,倒是一丝不苟、专注得很。没了平日里那风流多情的做派,柳沉疏确实是个人才——无情本也是爱才之人,心下忍不住有些可惜,沉默了一会儿,终是淡淡地移开了目光。

……

平静的日子就这么过了十多天——无情虽然多半都是神色冷淡,但不管是施针还是服药,都很是配合。十多天下来,气色确实是好了不少,但柳沉疏今天早上一看到他,就见他脸色微沉、眉头紧皱,显然心情并不太好。

柳沉疏当然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好——昨天夜里幽州府衙快马飞报,平静了许久的江湖又出了大案,无情本想接手,谁想诸葛先生却一口拒绝,不止将这个案子交由铁手和冷血查办,甚至还以“专心修养、方便医治”为由,索性就让他从今日起暂且住在自己这里、由自己“严加看管”。

诸葛先生这一手,实在是……柳沉疏在心里琢磨了半天,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终于是只能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将金针收回匣中放好,看着对面那个心思沉重、明显就还正在专心思考案情的削瘦青年,眼神微微一黯,忽地倾过身去、双手按住了轮椅的扶手,略略弯腰、低了头:

“盛崖余,你若是还想多活个几年、多抓几个凶徒,就给我老实安分地听话养着——你师弟一样是声名赫赫的名捕,难道两人加起来还不如你?否则过个十几二十年你死了——你说最高兴和最难过的人都会是谁?反正我是不难过的——做大夫的,最讨厌的就是不听话的病人,我一点也不觉可惜。”

这还是柳沉疏这么些日子以来,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说来也有些奇怪,柳沉疏似乎一直都称他为“大捕头”,从未叫过他那广为人知的外号。许久不曾听见除了诸葛先生以外的人叫自己的名字,无情忍不住微微一愣,抬眼就对上了柳沉疏的视线——他的语气和平日一样不紧不慢,却又有些低沉,实在是称不上友善,甚至还带着无所谓的态度,但出乎意料地,目光却竟是隐有忧色。两人的目光陡然相撞,柳沉疏竟也是不闪不避,直直地盯着他,片刻后忽地嗤笑了一声,直起了身子,随手把玩着他那支造型奇特的笔,一边推开门随意地走了出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么简单的道理,大捕头应当不用我再说了吧?客房我已经收拾好了,就在隔壁——你要是还想多活几年、不要教亲者痛仇者快,那就安心住着;若是不要命了,反正大门开着,好走不送,全当是我有负诸葛先生所托,也省得我白费心思——有这功夫在一个一心要死的人身上浪费,我还不如多和姑娘们说说话看看花,至少赏心悦目得很。”

柳沉疏的语气不太好,但话却是不错的,无情也自然听得出他藏在这毫不客气的言辞之下的劝诫,心头微有暖意——谁知那人却是越说越不着调,说到最后一句时,那风流的本性一下子就暴露无遗。无情素来不喜他这样的做派,但这会儿却不知为什么,一时间竟有些沉不下脸来,半晌后终于是被他给气笑了——颇有几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转动着轮子、坐着轮椅去了隔壁的房间。

无情这一晚并没有一觉睡到天亮,半夜的时候却是被渴醒了——无情撑着床坐起身来披了件衣服,略有些费力地撑着床沿坐到自己的轮椅上,推着轮子到桌边倒了杯水,喝完水正要再回到床上,转身之时却是微微停顿了一下——屋外……似乎仍有灯光?

无情略略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推开门出了房间,立时就看到了灯光的来源——正是从隔壁柳沉疏的房间传出的。

这么晚了,他竟是仍旧未睡?无情微微皱眉,略有些迟疑——他和柳沉疏的关系,大概实在是说不上好的,他既爱才,却又不喜他风流的性子;而柳沉疏却似乎也是浑不在意、依然故我。于是两人除了每日的施针与服药,几乎全无来往——他或许不该多管闲事……

无情想着,正欲离开,余光一扫却是恰见柳沉疏的房门并未关上,透过不小的缝隙清晰地看到了正趴在桌案上的墨袍身影——无情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推开门进了屋。

柳沉疏似乎是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桌上却堆满了一摞一摞的书册,砚台里的墨迹还尚未干透,显然是才刚研过不久。他手边正有几本书还仍摊开着,无情不经意间扫过,就见无一例外都是历朝历代的医书医案,摊开的那一面不是与双腿残疾有关,就是心神耗损以致积劳成疾的病症,空白处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无一不是柳沉疏那一手雍容端正中又带着洒脱随性的颜体。

章节目录 第4章 争执

第四章

争执

油灯的光线尚算明亮,精巧的瓷盏之中,灯火随着门外吹来的风轻轻跳动摇曳着,映着柳沉疏的侧脸——他那比不少女子都还要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一小片阴影。

——无情这才第一次发现了他眼下的那一片暗色。

无情忍不住怔了怔,一时间默然。

他自幼博览群书,医术虽还不及柳沉疏,但却也已是很不错的了,自己的身体如何,自是再清楚不过——要想治好他的腿,只怕是难如登天;至于心神损耗,他纵然能歇一时,也绝不可能修养一世。换句话说,他这副身子,根本就绝没有能彻底治好的希望了——这一点,他清楚,柳沉疏只怕比他更清楚。但柳沉疏却仍旧还是为了这件事如此劳心劳力——即便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

秋日的夜里已经有了几分寒意,从门外吹进来的风并不大,却也还是让无情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拢了拢披着的衣服。无情抬起头,四下里环视了一圈,而后控制着轮椅慢慢走到墙边的衣架旁,探手将挂着的那件大氅取了下来。随后略略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将它披到了柳沉疏的身上——无情随即便收回了手,看了看屋外深沉的夜色和已上中天的弯月,动作微微一顿,接着慢慢倾过身去将油灯吹灭。

屋子里一瞬间就陷入了黑暗之中,只剩下朦胧的月光让人尚可视物。无情再次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衣服,正要转动轮椅离开,却立时就是神色一变、双手猛地一拍轮椅扶手,整个人已腾身而起——

灯灭的一瞬间,身侧那人原本平和绵长的呼吸一瞬间滞住,随即就是一股凌厉的气息扑面而来,无情才刚腾身离开,一道气劲就已向着他先前所坐着的位置疾射而来——无情抬手打出一颗铁莲子,正撞在那道气劲之上,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无情一边双手按地再退一步,一边沉声低喝了一声:

“柳沉疏,是我!”

对面那道凌厉的气息猛然一滞,不过是转瞬间已然消散无踪——无情借着微弱的月光勉强看清了对面那人的身形,似乎是正摸索着要去点灯。

无情眼神微闪,略有疑色——屋里的光线虽暗,但即便是他也还能勉强看出人影和轮廓。通常内力越是深厚的人越是耳聪目明,柳沉疏内力不俗,在这样的光线下本是绝不应该会做出“摸索”这样的动作。

油灯很快再一次被点亮,屋子里终于又恢复了先前的亮堂。无情坐在地上,抬了头——原本趴在桌案前睡着了的柳沉疏此刻已是霍然站起,脸色竟是微有些苍白,额头像是隐隐沁出了一层薄汗,气息微乱。

“抱歉。”柳沉疏伸手按了按额角,声音略有些干涩,不复平日里的温柔清朗。

无情摇了摇头,淡淡道了一声“无妨”,却是微微垂了眼帘、若有所思——柳沉疏这时候已然大步走到了他的身边,一边弯腰将他扶起来坐回轮椅上,一边又已恢复了白日里那毫不客气的语气: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睡?身体不想要了?”

他虽是声音如常,无情却分明就从这话里听出了几分担忧以及——浓浓的心虚……颇有几分“恶人先告状”的意味。无情坐回轮椅上,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破天荒地,柳沉疏竟是没有和他对视,反倒是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看向窗外的月亮。

“我已经睡了,刚才只是起来喝水,见你房里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今晚的无情似乎是格外的好脾气,并不因为柳沉疏的语气而生气,耐心地解释着自己之所以这么晚还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柳沉疏点了点头,正要抬手去推轮椅时微微一顿——她先前一直都有些心神恍惚,似乎是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发现了自己身上正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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