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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山河-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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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叫他运气好?”沈窃蓝笑了笑,说道,“咱们好久没见面了,我觉得这倒是个登门的好机会,索性就让他过来走一趟,我也好光明正大的过来问几句……你看什么时候方便,将口供给我写了?”
郗浮薇掩嘴笑:“自己写去!我如今既不在你手底下做事了,可不给你操这个心。”
又解释,“他过来同我道别的,说是日后不再见了。”
沉吟了下,还是说了出来,“他走之前跟我要支簪子,我没给他。不过矫儿年纪小不懂事,却被他走的时候将我给做的一个荷包骗了去。”
“我早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人,现在你看到了吧?对小孩子也那么多心眼。”沈窃蓝听了这话,忽然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个荷包来,似笑非笑说,“还好我早有防备,方才人才出去,就叫人拿下搜身,给你把东西弄了回来。”
那荷包可不就是郗浮薇做给郗矫的?
她有点哭笑不得:“欧阳渊水怕是叫你吓坏了。”
“若不是看在他背后那人伺候陛下多年的份上,岂止是吓唬他一场?”沈窃蓝心中冷笑,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微笑道:“锦衣卫办案,只是拿下来问一问,岂非不足挂齿?”
他却没有将这荷包还给郗浮薇的意思,又塞回了自己袖子里。
郗浮薇看见了就说:“这个荷包你留下来,回头还给矫儿吧,我辛苦好几天才做好的。”
“辛苦好几天才做好的。”沈窃蓝重复了一遍这个话,微笑看她。
“你吃什么醋?”郗浮薇就笑,“你也有份,还有一套衣服呢,只是我做针线不多,荷包这种小件,之前父兄都在时,偶尔给他们做过一些,还算娴熟。这衣服费工夫,以前要管家,现在要教养矫儿,还真没什么功夫练习,手艺就很惨了。改了几次都不怎么满意,怕你穿上之后会嫌弃,前两天才磕磕绊绊的做完,正想着年初二去济宁的时候带给你们呢!”
沈窃蓝高兴了才一会儿就敏锐的注意到:“我们?”
“矫儿有,你有,难道还能漏了义父?”郗浮薇说,“也就你们三个有了,克敌我都没理会。”
“那小子不过拿钱办事,凭什么有份?”沈窃蓝不无酸溜溜的说了一句,虽然知道于克敌喜欢的是贤良淑德会主动帮他纳妾的贤妻良母,郗浮薇对于克敌这种存着占便宜心思找媳妇的人也是敬谢不敏,两人之间顶多处出点兄妹情分,不可能有什么暧昧。
然而想到这段时间,于克敌由于接了教授郗矫拳脚的托付,隔三差五的就能过来一趟,自己倒是被诸事缠身,连鸿雁传书都要专门抽空,到底有些嫉妒,道,“你对他可是好,跟亲哥哥也似。”
郗浮薇笑着打了他一下:“我对我嫡亲兄长,比对他可好多了,不过是看他到底是你跟前的,冲着给你面子,也要格外优待些不是?”
这话沈窃蓝听的舒服,眉宇都舒展开来:“矫儿的拳脚现在练的怎么样了?今年一年我都忙的很,不过如今诸事已经渐渐走上正轨,不日想必就能清闲些了。于克敌幼年丧父,家传的功夫还是靠叔伯提携才勉强没落下,哪里能教的矫儿多厉害?等明年,还是我过来教导矫儿吧。”
“你过来指点下也好。”郗浮薇沉吟,“不过矫儿可不是什么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克敌过来做师傅的这段时间,没少打他。就是我自己,也是三不五时的挽袖子动家法呢!我就怕你来了之后会不好意思下手管教,弄的他越发上房揭瓦!”
沈窃蓝立刻表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家里也不是没有淘气的弟弟妹妹:“哪有正经人家小孩子不挨打的?不打孩子怎么成才!”
郗浮薇见他不似作伪,也就答应回头解雇了于克敌,换他来给郗矫做师傅。
说定了这事后,两人才叙起别情。
郗浮薇对于会通河之事非常的关心,毕竟要不是这条河,郗家也未必是现在的样子。
许是因为闻家已经伏诛的缘故,如今的郗浮薇再想起来前尘往事,虽然不至于说已经如同过眼云烟,却也是很平静了。
这条河让郗家家破人亡,却成全了她跟沈窃蓝。
郗浮薇不是那种只要家里人好好的,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的人……也许有那么段时间,在激愤与仇恨的驱使下,她会这么想。可冷静下来的话,她到底是那种会为自己打算下的人的。
不然当初也不会跟郗浮璀提出与闻家解除婚约。
所以叫她发自肺腑的说如果郗宗旺跟郗浮璀好好的,她宁可皇帝没开河、宁可跟沈窃蓝从来都不认识……也未必是真心话。
然而反过来,因为沈窃蓝的缘故,觉得父兄惨死也值得的话,这也不可能。
所以现在想到开河,想到以后的烟波浩渺,楼船来往,她心头百味陈杂,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难以描述的惆怅。
就好像是一棵树,好好的长在了那里。
忽然来了一场洪水,冲的七零八落,只剩下来一点点的根须苟延残喘。
怨恨吗?
肯定的。
庆幸吗?
也是有的。
以后呢?
除了收拾伤疤,好好过日子,还能怎么样呢?
一切的痛彻心扉,都会在时间里愈合与掩埋的,不是吗?
此刻听着沈窃蓝仔细描述开河的工程,以及规划中的会通河修整后的景象,郗浮薇眼前场景变幻,似乎看到还年幼的自己,伏在郗宗旺膝头,听兄长郗浮璀琅琅的背诵着诗文。
那天郗浮璀背的是晚唐皮袭美的《汴河怀古二首》。
郗宗旺给长子讲解诗文的意思,勉励他汲取隋炀帝的教训,不可将大好青春荒废于嬉戏,该用心进学,他日金榜题名,入朝为臣,好生辅佐皇帝,为后世留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彼时郗浮薇听的无趣,打着呵欠问:“汴河在哪里呀?”
“汴河在河南。”郗宗旺抱起女儿,含笑解释,“不过啊,咱们山东也有运河,会通河,可就在咱们家外头,前两日你哥哥带你去玩耍的堤坝下就是。”
这片段在郗浮薇的记忆里很快就过去了,她以前也没想起来过,现在记起,忽然就一股酸涩。
那时候郗家上下,没人想到,日日出门都能望见的运河,有那么一天,会给他们带来那样剧烈的变化。
她就想起前人的诗句,“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宋时石曼卿对以“月若无恨越长圆”,被许为勍敌。
春秋时吴王夫差为争霸中原,挖下了大运河的第一锹。
之后的秦汉,魏晋,或者出于灌溉,或者出于战略,又或者出于漕运,举国都兴建了许多运河。
到隋朝的时候,“万艘龙舸绿丝间,载到扬州尽不还”,炀帝固然有着水殿龙舟的虐民之举,终究留下了“共禹论功不较多”的“一千余里地无山”。
唐宋虽然都对这条运河十分呵护,疏浚、修整和开凿从未断过,因着战乱,以及气候,到南宋时,通济渠已然杳无踪迹。
后来的元朝由于定都北京,开凿了济州河、会通河、通惠河,这条运河于是直通南北,连接起了国都与江南。
然而到了元末,这条运河到底不免走上了南宋时候的老路。
国朝初年,民不聊生,天下尚未恢复元气,也顾不上它。
这会儿,郗浮薇回忆往昔,忽然就觉得,京杭大运河,想来是有情的罢?
所以才会一次次随着人世的变迁而改变。
它不是高远杳渺的上苍,尊贵而遥远的俯视着大地上的生灵。
奔驰千里的河流里,栽满了南来北往的功名利禄与风花雪月,两岸炊烟袅袅,无数人间烟火随水流汩汩。
不同于洋海的善变与澎湃,也不似天然江河的恣意汪洋。
它出自人手,从诞生就是随着人意。
因此这千百年来的悲欢离合,皇图霸业,又岂能不拥入它的魂魄?
一次次人世间的干戈起来,血与水混杂着泥土的味道流入它的身躯,它倦了,于是将自己融入大地。
在衰草离披与草木葳蕤里隐藏着悠长的身躯,在那些铁马秋风的岁月里沉默的合眼。
后来新朝开辟,人们想起了它,它又被唤醒了,于是张开沉重的眼,再一次看这世界,看着两岸从荒僻到繁华,看人心从惶恐到喜悦。
喜悦转贪婪,贪婪生兵戈,于是又是一个轮回。
匍匐在地的长河,温驯的贯穿着南北的大地,它是温柔的,也是谦卑的,年年岁岁的载着那些南北东西,将千百年的光阴,收拢成一泓碧水。
奔腾的水流里,每一朵浪花都是镌刻了古往今来的恩怨情仇、喜怒哀乐。
郗家是其中一朵,也是其中千千万万。
风来了,风走了,浪花儿绽开了一瞬,又灭了。
像是郗家的事情,哗然了些日子,现在也已经不怎么听见那些议论。
这是没资格记入史书的乡间恩怨,纵然误打误撞勾连上了开河这样的盛事,知道的人忘记了,也就过去了。
过些年,郗家自己也会不记得了。
对于剩下来的姑侄而言,那些多么惊心动魄的过往,以后迟早也会平平淡淡的说出来,甚至连说都没有兴致。
郗浮薇静静的思索着,千百年之后,郗家不知道会在何方,而这条运河,多半还是会在的。
那时候的新朝,人们像如今的皇帝一样,为它掸去连年征战的疲惫,疏浚长年淤积的泥沙,在两岸开出新的埠头,吆喝着南来北往的货殖,看着白帆点点交错而过……那些熙熙攘攘里,被再一次唤醒的河流,是否还记得永乐八年,它半梦半醒时,会通河畔的这一幕?
风里似乎传来运河轻柔的潮声,沙沙的扑向堤岸,沉静而抚慰。
郗浮薇侧耳细听,良久,她注意到面前的沈窃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住了描述,微微一怔:“怎么不说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余音袅袅
沈窃蓝这次“公干”,在东昌府停留了三日才走。
不过跟郗浮薇的团聚也就是叙话的这么两三个时辰,甚至连饭都没在郗府用。
“咱们的事情还没过明路,撇清点的好,免得外人不知就里议论你名节。”这不是他不想跟准未婚妻多团聚,而是怕影响了郗浮薇的清誉。
毕竟两人之间门第已经有差距了,这种细节再不注意点的话,对沈窃蓝来说兴许没什么,对郗浮薇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就算宋家已经不再怨恨郗浮薇,应天府那些高门,嫉恨乡绅之女一步登天的,也不是没有。
若是沈窃蓝这时候就留宿,往后不定传出什么样的难听话。
沈窃蓝走之前跟郗浮薇说了些济宁府邹家的事情。
虽然邹家除了邹知寒之外,几乎都不知道自家跟建文余孽的关系,而邹知寒本身也不愿意跟建文余孽有染,可谁叫他有那么个祖父,自己也在胁迫的情况下给建文余孽搭了好几次手,终归是不可能继续好好的做大埠富家翁了。
朝廷也不可能看着跟建文余孽有着那么深厚渊源的人家,把持济宁这种要紧的埠头。
“原本这一家子都不会落好,差不多就是比照当年陛下进入应天府的时候,那些冥顽不灵的人家。”沈窃蓝说,“然而邹家还算懂事,我跟宋尚书在表书里都着重说明了他们家的无辜以及迫不得已,陛下宽宏大量,到底免除了这一家子的死罪。当然家产是保不住了,如今合家是流放西北。”
这下场虽然也谈不上好,可比起动辄满门抄斩、女眷官卖来肯定是长松口气了。
何况流放的地点是西北,那边苦寒是苦寒,比起瘴疠满地的南方,可要友好太多。
最要紧的是,那番与云南有着千丝万缕的算计,与汉王殿下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到现在都还是影影幢幢,要是也算间接破坏此事的邹家人去了南方,谁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汉王跟赵王从来就不是好相与的。
打发这一家子去西北,也算是很有诚意的庇护了。
当然郗浮薇知道,不管是宋礼还是沈窃蓝,都不会平白庇护这一家的。
邹家那些被查抄的家产,十成十大半流入了这两位手里。
这些都是约定俗成的默契,郗浮薇虽然对邹家不无好感,对尚夫人、几个女学生以及邹一昂尤其的不忍,这会儿也不好说什么,只问:“押送他们的官差为人可还好相处?邹家那几个女孩子年纪都小,娇嫩着呢。”
“我跟宋尚书都派人叮嘱过,那些人都是知趣的。”沈窃蓝颔首,“那几个女孩子,我特别让人透话,都是给你敬过茶的女弟子。”
当然那些人对郗浮薇如今身份的认知,还只是尚书家的义女。
但也足够震慑底层的小差役了。
郗浮薇在邹府的那些日子认识的人不多,既然提到了邹家人,不免问起当时同住芬芷楼的姚氏母女还有傅绰仙。
沈窃蓝说姚氏母女是没什么好开脱的,毕竟姚氏是铁板钉钉的建文余孽不说,到死都没有悔改的意思,且不说朝廷不可能赦免这样的人,冲着济宁卫所之前被劫狱的打脸,也需要交出这种要犯挽回颜面。
不然沈窃蓝即使出身不错,也少不得要受申斥。
天子亲军代表着的是皇帝的体面,敢废物那就是丢皇帝的脸,怎么行!
而姚灼素作为姚氏的女儿,还是她目前唯一的亲人,当然是不可能不受牵累的。
哪怕她什么都不知道。
甚至还因为跟着母亲千里迢迢北上遭了大罪。
不过沈窃蓝的手底下人出于同情这女孩子的缘故,也是有点顾虑她爱慕沈窃蓝的想法,给她报了个刺激太大已经疯了的说辞。
上头盯着姚氏,对姚灼素也不是很在意,就吩咐收押下狱,等着朝廷的最终裁决。
虽然如此,姚灼素自己却也不怎么撑得住了。
要不是看守的人盯得紧,这女孩子只怕早就自己了断了。
之前帮过她的六叔六婶专门去劝过好几次,然而姚灼素很有些心如死灰的意思,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这些沈窃蓝本来不打算仔细说的,却不过郗浮薇追问才稍微透露点:“人各有命,你也不要多想了。”
又说傅绰仙,“她本来跟曾家的公子好事将近了,因为邹府的缘故,似乎又出了波折。”
这也难怪,之前傅绰仙去邹府做女先生,是指望借着邹府的名头抬一抬身价,以配得上那些富家公子的。
结果邹府说倒就倒不说,罪名还是勾结建文余孽。
这时候距离永乐帝登基才几年,这位皇帝的手段大家都记得清楚呢,谁闲的没事做才会去忤逆。
之前兖州府上下的人有多捧着邹府,现在就有多么的避之不及。
像傅绰仙这种在邹府做过女先生的,从前备受艳羡,现在却少不得要被怀疑是不是也跟建文余孽有什么了。
那位曾公子家境不坏,又不是娶不到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即使傅绰仙才貌双全,一时间将人笼络住了,出于担心受到牵累的考虑,变卦拒绝娶傅绰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郗浮薇想到傅绰仙目标明确的嫁个富贵公子,心说这女孩子想必失望的很吧?
人的际遇就是这么无常。
就好像两年前她坐在这堂下喝茶的时候,绝对想不到这两年会有这样天翻地覆的变故。
送走沈窃蓝之后,郗浮薇对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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