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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夜晚-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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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你自己。
“从罪恶中把我们拯救出去,”琼·恩格尔喃喃自语,“为我们这些罪人祈祷,在此刻和我们死亡之时。”
神龛
幻想停留在想像中直到它们被运用到一篇故事中有多长时间,是件令人惊奇的事情。时间退回到1970年,就在我从宾夕法尼亚州大学预科学校毕业之后,我和一位好友驾车去其位于匹茨堡附近的家中共度周末。在8月的一天下午,我们去了他父亲的朋友筑在山中的一处营地。它有一个游泳池,一个能进行野外烧烤的地坑,一座可以过夜睡觉的房子和……我至今仍能浮现出它栩栩如生的样子:一个神龛。它包含的内容常常萦绕在我心中,直到22年后,我终于不得不将它写下来。其主题又是悲伤——一个在马特去世后我一再涉足的主题。《神龛》一文被恐怖作家协会提名为1992年最佳小说。
格雷迪正在那座陵墓里,突然他的无线电寻呼机发出的嘟嘟信号声搅乱了他的啜泣。
那座陵墓既宽敞又明亮,它用闪闪发光的大理石板材筑成,用来安放棺材的壁龛隐藏其中。在侧面的主要入口和那些高大宽敞的窗户附近的一个凹室内,铮亮的方格玻璃使哀悼者的目光能透过那些小壁龛,看见里面装有他们亲人骨灰的青铜骨灰瓮。塑料制成的青铜色字母和数字组成死者的姓名及其诞辰和卒日,粘贴在那些方格玻璃上。格雷迪关注的是其中两块窗格玻璃,还有玻璃背后的骨灰瓮,尽管泪水使他的视线模糊不清。
他给死去的妻子和10岁的儿子选择了火葬方式,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在此前已经给活活烧死——有个醉酒的司机造成一场惨烈的车祸——但更大程度上,一想到将心爱的妻儿放进棺材、放进壁龛、放进陵墓中,任由遗体腐烂,他就无法忍受。还有更糟糕的,是葬在野外公墓地面之下,但在那儿雨水或冬天的严寒会让他感到畏惧——因为那样他会觉得妻儿不舒服,即便格雷迪脑中残存的理性承认,他强烈思念的亲人现已亡故,如何下葬实在无伤大雅——因为死者是感觉不出什么的。
但如何下葬于他本人却至关重要,因为它牵涉到他每周必做的例行仪式。每到周一下午,他都要驾车来到这座陵墓,坐在用玻璃框住骨灰瓮的那堵墙对面一张装有软垫的长凳上,跟海伦和约翰诉说前一周发生在他身上的事,诉说他如何祈祷他们过得快乐,而大多数时间是诉说自己如何思念他们。
他们去世已有一年,虽然一年应该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但他还是不能相信时间流逝得如此之快。他依然极度痛苦,如同他得知死讯的那天一样,痛苦得整个人都仿佛被抽空了。起初友人们还可以理解,但是在三个月后,尤其是过了半年之后,大多数朋友都失去耐心,至多是彬彬有礼地听着,然后好心地劝说格雷迪有必要将往事淡忘掉,要适应失去妻儿的日子,重建他的生活。因此格雷迪藏起了自己的情感,假装接受了忠告。他必须履行自己的社会角色,这让他的思想负担更加沉重。实际上,要是能明白三个月或半年乃至一年时间对自己毫无意义,任何人都会为之痛苦。他逐渐意识到这一点。
格雷迪每周一次对陵墓的探访成为一个秘密,亡故妻儿占用的半小时已经悄悄列入他周一的作息时间表。有时他为妻儿带来鲜花,有时是季节的象征物:比如在万圣节前夕带来一个南瓜,在冬天带来一个泡沫塑料做的雪球,在春天带来一片槭树叶子。但这一次,在七月四号后的周末,他带来一面袖珍旗帜,而且抑制不住自己沙哑的嗓音,向海伦和约翰解说他所看到的礼花的灿烂辉煌——过去在独立日那天,在有山坡和树林的河边公园里,由本城举办的野餐会上,他们一家时常边吃热狗边欣赏礼花。
“但愿你们能看见这些焰火,”格雷迪喃喃自语,“我不知道如何来形容……它们的色彩如此……”
从他的配枪皮带上的那只寻呼器发出的嘟嘟信号声,打扰了他的独白。
他皱起眉头。无线电寻呼器是他推荐给他所指挥的警察部队的革新措施之一。毕竟他属下的警官们要时常离开警车执行任务,或者只是坐进一家餐馆喝杯咖啡作短暂休息,当他们离开装配在警车上的无线电话时,他们需要了解总部是否正急于与他们联络。
那持续不断的嘟嘟声使格雷迪变得紧张起来。他擦去泪水,振作精神对妻儿道别,努力站立起来,很不情愿地离开陵墓,锁上身后的那扇门——那是很重要的。海伦和约翰的身后之物需要保护,而且公墓的管理员就像格雷i由给属下配置无线电寻呼器一样有创意,安排每个悼念者都配上一把钥匙,以便只有他们才具有进入陵墓的权利。
陵墓外,7月的下午明亮、炎热、潮湿。格雷迪不禁又回忆起一年前那个闷热的可怕的下午,当时,他由朋友和一位神父陪着来到这里,来安葬妻儿的骨灰瓮。他摇摇头,理清思绪,遏制住他痛苦的情感,走进那辆黑白两色的警察巡逻车,在车内他抓起一个双向无线电微型电话。
“我是格雷迪。黛娜,有什么麻烦事?”他松开微型电话上的那个送话键钮。
戴娜断断续续的回答使他大吃一惊:“公众服务调度。”
他皱起眉头说:“我正在途中,五分钟后赶到。”
他心情紧张地驱车离开墓地。“公众服务调度”指的是:不管戴娜要告诉他什么,内容都十分敏感,使得她不愿让人使用警方的波段监听他们的对话,格雷迪会使用一个有线电话与她联系。他将汽车停在公墓对面的一个加油站之后,走进一个冷冻机边上的售货亭,将硬币塞入电话机的槽孔,摁下几个数码。
“博斯沃什警方,”他说,“黛娜,是我。什么事如此重要使得—一”
“你不愿听到的事。”那个嗓音低沉的女调度员说。
“你每次呼叫我都没啥好事。是公众调度信息吗?为什么?”
“我们得到一组数字,1—87和10—56。”
格雷迪有点退缩。那些数字意味着一宗谋杀性的自杀案件。“你说得对,”他的声音低落,“我不愿听到这事。”
“情况比这更糟。它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本州警方在处理此事,但他们要求你到现场。”
“我不明白。如果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为什么会更糟呢?”
“局长,我……”
“说出来。”
“我不想说。”
“说吧,黛娜。”
“……你认识那两个受害者。”
一刹那间格雷迪感到呼吸困难,他将电话捏得更紧,问道:“是谁?”
“布赖恩和贝特西·罗思。”
糟糕,格雷迪心想。见鬼,见鬼,真见鬼!当他的悲痛绵绵不绝之时,他所有的朋友都跟他疏远了,惟有布赖恩和贝特西夫妇还是他能依赖的朋友。
现在他们两人中的一个杀了另一个?而且在此之后,杀人犯又自杀了?格雷迪不禁脉搏加快,大脑发晕。他又问道:“是谁干的事情……”
嗓音嘶哑的女调度员说:“布赖恩干的。一把55型半自动手枪。”
上帝,哦,耶稣——格雷迪心想。
格雷迪接到的指令让人迷惑。他不能去布赖恩和贝特西的家里——他以为那儿就是血案发生的现场——相反却要穿过博斯沃什郊区,进入该城西部的山区。宾夕法尼亚一带的山一般不高,茂密的树林环抱着那些山峰,原始的道路从山之间通向隐蔽的峡谷。要不是那辆本州警方的汽车堵住其中一个入口的话,处于混乱、迷茫状态中的格雷迪真不知该走哪条山路了。格雷迪停下巡逻车时,一个州警扔掉了手中的香烟,用鞋子将它踩进沙砾中,眯着双眼打量着他。
“我要找克兰中尉。”格雷迪说。
当那个州警听到格雷迪的名字时,他马上立正说:“中尉正等着你呢。”为了给这么一个大人物留下不平凡的工作效率的印象,那个州警将他的汽车从通往巷道的入口处倒退,好让格雷迪自己的汽车驶入那条狭窄的通道。
树叶刮过格雷迪汽车的侧窗。第一个急转时,格雷迪在后视镜里瞅了一眼,看见那辆州警的汽车又堵住了那个入口。他立刻急转方向盘,转向左方。接下来前方和后面都一样,他只见到密林。
那条山路更加倾斜向上,迫使格雷迪绕着之字形,树枝刮过他的车顶和车窗,增加了他的焦虑。森林浓重的阴影使他产生设有陷阱的感觉。
布赖恩枪杀了贝特西?接着又自毙?不!为什么?我需要他们。
我依靠……我爱他们!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们来到野外这地方?为什么他们一直在森林中?山路不再有坡度,而且变直了,突然间将格雷迪从森林中带到两座山之间的一块沐浴着阳光的高地,一道钢丝网状栅栏当中敞开着一扇大门,显露出围墙之内的一处宽阔营地:在左面有几栋大小不一的煤渣砖砌成的房子,房子附近有一个野外烧烤宴专用的地坑,右面有个游泳池。
格雷迪将车停在三辆本州警方的汽车后面——一辆救护车,一辆标有“尸检人员”字样的蓝色小客车和一辆红色的切诺基牌吉普车——格雷迪认出那是布赖恩和贝特西的车子。有几名州警和两名救护车护理工以及一个穿灰色制服的大块头男子,三三两两地站在游泳池边,他们背对着格雷迪。但当格雷迪打开车门时,有一名州警转过身来,审视了他一下,转身又朝游泳池边上瞥了一眼,然后再次打量格雷迪,接着神情阴郁地向他走来。
克兰中尉约55岁,高个子,鼻梁挺拔,觏骨明显。特里姆——克兰的医生曾嘱咐他要减肥,格雷迪还记得此事。他留着沙黄色的朝后梳的短发。
有时当一宗罪案提交给一个管辖区处理而嫌疑犯在别的管辖区内被捕时,克兰和格雷迪便一起协作办案。
“本。”
“杰夫。”
“你们那个调度员解释过了吗?”克兰显得忧心忡忡。
格雷迪点了点头,神情冷峻地说:“布赖恩枪杀贝特西后,又自杀。究竟他为什么要——”
“那正是我们希望你告诉我们的问题。”
尽管在下午的暑热中,格雷迪仍感到不寒而栗:“我怎么会知道?”
“你和罗思夫妇是朋友。我讨厌要求你回答这类问题。你是否认为你可以……你愿意……”
“看看尸体?”
“是的。”克兰紧锁眉头,神色更加焦虑,“要是你不介意。”
“杰夫,正因为我的妻子和儿子已去世,所以我可以仍旧干这个职业。
即便布赖恩和贝特西是我的朋友,我能够做任何必要的事。我已作好配合的准备。”
“我猜也是。”
“那么为何你必须提问呢?”
“因为你已经卷入。”
“什么?”
“从头做起,”克兰说,“你先去看看尸体。我给你看你那位朋友布赖恩手里紧攥着什么东西,还有怎样紧握那支55型手枪的。然后我们再交谈。”
一股腐烂的恶臭使格雷迪觉得鼻腔很难受。一道齐腰高的木头栅栏将游泳池围住,格雷迪跟随克兰穿过一个缺口,踏上一处与游泳池相连的水泥地。有位警官在水泥地上正忙着拍些照片,那个穿灰色制服的大块头在一旁对摄影角度做出建议。其余警察见到克兰和格雷迪到达时,便散开为他们让道,随后格雷油看见了两具尸体。
枪声场面令他震惊,令他作呕。他的朋友均脸朝下躺在水泥地上,在他…们背后有几张红杉木轻便折叠躺椅,他们的脑袋都朝向游泳池。脑袋成啥样了呢——那是45口径的子弹所造成的毁灭性的破坏:贝特西和布赖恩的耳后面,子弹射穿的伤口满是黏稠、乌黑的血凝块。在前额,在两条眉毛之间靠近太阳穴的地方,子弹出口处的伤口形成了一个裂开的孔——从那儿飞出的鲜血、脑浆、骨头和头发,散落在水泥地上。在血腥物上方有一群讨厌的苍蝇嗡嗡地围着转。那把45口径的手枪就在布赖恩的右手附近。
“你没有什么不适吧?”克兰碰碰格雷迪的胳膊。
格雷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我尽力克服。”虽然他担任博斯沃什镇的警察局长已有十年时间,但他却很少见到枪杀案。毕竟博斯沃什是一个民风朴实的城镇,暴力犯罪的情况不多。他视察过的尸体大部分是由车祸引起。由车祸他猛然想起那场让他妻儿送命的交通事故,这让他觉得痛上加痛:为他的朋友,为他的家人。
格雷迪决心要控制住情绪,他强迫自己重振职业习惯,尽力保持客观态度。
“这两具尸体——”格雷迪努力理顺纷乱的思路,“已开始肿胀。就算天气炎热,也不会这样肿胀……除非……事情不是发生在今天。”
克兰点点头,“和我们推断的差不多,它发生在昨天早些时候。”
那个穿灰色制服的大块头插话说:“我做尸检时就确认了这一点。”
那人是本县的验尸官。他打手势让那个州警察停止拍照,“我看够了。”他转身对救护车的护理工说,“你们现在可以搬尸体了。”接着他转向克兰道,“只要你不反对。”
克兰考虑了一下,然后耸耸肩说:“我们已经做得够多了,走吧。”
格雷迪听见尸袋拉链拉开的声音,感到身上更加发冷。当那些护理工戴上橡皮手套时,他为了分散注意力,就凝视着游泳池中反光的蓝色池水。他稍感舒适时,突然克兰开口说话,进一步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原指望布赖恩和贝特西昨天傍晚回家,”克兰说,“当时布赖恩的姐姐打了电话,但无人接听,她料想他们一定改变了计划,准备在此过夜。但今早她再次打电话时,仍然无人接听,一直等到今天上午,还不见布赖恩回来给他那家餐馆开门,他姐姐着急了。因为这地方没有安装电话,所以她姐姐开车来到此地……”
“发现了尸体,”格雷迪说,“随后打电话给你。”
克兰点点头。在后面的营地上,护理工们匆忙地抬起胀鼓鼓的尸袋放上一个轮床,接着推着它朝一辆救护车走去。
格雷迪迫使自己继续往下说:“看来他们两人当时坐在折叠躺椅上,面对着游泳池。子弹的冲击力把他们推出了椅子。”
“和我们估计的一样。”克兰说。
“现场情况表明他们当时没有在争吵,至少还没有严重到使得布赖思愤怒到枪杀贝特西,然后意识到自己所干之事,开枪自杀的程度。”格雷迪的喉咙挤紧。“当人们互相争吵时,他们通常采取站立姿势。但这儿的情况几乎像是他们俩面对着游泳池坐在椅子上。然后布赖恩走去拿手枪,要么就是他已经把枪握在他手里了。但为啥?为啥他决意杀死她?而且如果贝特西知道布赖恩有枪,为啥她还会坐在哪儿?”
“是布赖恩一手策划的。”克兰说。
“很明显,否则他不会准备好那支手枪。”
“那还不是我所知的布赖恩策划的惟一原因。”克兰指着地下。
“看看那支枪。”
格雷迪的目光放低投向水泥地,避免去看游泳池边上那些黑色的血凝块,和形成对照的先前尸体所在处用白粉笔画出的轮廓图。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了武器上。
“是的,”他叹息道,“我明白了。”那支口径45手枪的枪栓退回到底,突出在撞针的后面。格雷迪知道,一支口径45的手枪要呈现那种状态,只有当枪柄中的那个弹夹是空的才能做到。“布赖思没有填满弹夹,他只装入两颗子弹。”
“一颗给贝特西,一颗给他自己,”克兰说,“那么给你什么启示呢?”
“布赖恩仔细地考虑过这个阴谋。”格雷迪感到吃惊,“他崇拜枪支。
他之所以没有填满弹夹,是因为他知道在开了第二枪后,那支枪会自动击发。他自杀后,跌倒时手枪便从他手中落下。他不想让发现他的人拾起一支填满子弹的枪,这枪可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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