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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人(下)-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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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与世隔绝之处日月仿佛是颠倒的,邱灵赋醒来,掀开帘子,意料之中的昏黄阳光便给自己镀了一身,像是住在此处的“清晨”天生如晚霞绚丽浓烈。
邱灵赋爱上了这种神魂颠倒之感,在这浑噩之中竟有种独特的愉悦舒畅。
阿魄不在床上,也不在外边这宽敞平坦被夕阳染得发红的平地上。
邱灵赋懒散着往下边寻觅,目光落在一处。
平地上只有桂仁一人,正仰头看着自己。


第41章 点火(十)
那桂仁发现邱灵赋看过来,赶紧低下头,这模样就像是兔子见了狐狸,仓皇可笑。他盯着自己面前一方桌子,上边一碗清冽的酒倒映着自己苍白慌张的嘴脸。
今天午时到了山顶,三人稍微吃了点东西,但邱灵赋问得紧,阿魄便把那胡堂主的事说了,桂仁也在一旁听着。
那青山盟段惊蛰此次诱集武林侠士去那白雪岭一探真相,一是要了却陈巍一桩心事,把那当年白家之事嫁祸花雨叶,自己也洗脱一直以来的议论,二是要借此胁迫花雨叶,逼邱心素现身。果然如邱灵赋所料,孔雀滨早已派人在白雪岭上置放无数精心筹备的痕迹,白雪岭就是一座要把花雨叶压倒的铁证,等着各派武林人士作为江湖的眼睛前来观赏。
其后阿魄又说了那胡堂主中毒的模样,邱灵赋百般争辩,确定自己给的就是软筋散。阿魄自然是哄着,两人一番讨论,都料定是那段惊蛰狡诈,提前给胡堂主下了毒。
这桂仁在一旁听着是一身冷汗,想着那段惊蛰这般可怕,又是心中有鬼,这一个下午便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所谓富贵险中求,但桂仁可是知道这险究竟险到什么地步,可偏偏那钱又拒绝不得。这自己心惊胆战接了那人的钱开始,这每晚就没好好睡过,像是提前告知了这黑白无常索命的时辰,这活着也跟死了一般。
此时邱灵赋从那卧房轻身而下,从那邱心素身传的步法自是飘逸绝伦,那青眉少年染了满身金光潋滟,落在那平地上,美不胜收。可桂仁看着他就像是看到那黑白无常似的恐惧。
他颤抖着手,伸进胸口里摸了摸那冰凉的玉镯,心中才平复了些。
邱灵赋压根没看他,却问道:“阿魄呢?”
这与桂仁说话声音不知是不是刻意,总是轻蔑地往上挑,无论是邱灵赋看不起桂仁,还是厌恶到要无时不刻气他,都是存心让桂仁心底不舒服。
桂仁眼神躲闪,含糊道:“我怎么知道?我也才刚醒来。”
向来把桂仁视为挡车螳螂的邱灵赋,自然没有留意桂仁的神色。
邱灵赋走到桂仁身边坐下,映着夕阳余晖的眼睛像是有一团火焰一般,桂仁从那清澈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獐头鼠目,懦弱可笑。
邱灵赋忽地展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你不是有许多话要贬低我么?怎么只在阿魄面前说?”
哐啷!桂仁面前盛酒的碗洒了半袖子的酒水,粼粼一片,撒了一桌洞外绚丽红彤的晴光。
邱灵赋这才注意到桂仁姿势似乎有些奇怪,一手在桌上,一手却放在桌下,桌下的手似乎正按压着腹部,再看那桂仁的面上苍白如纸,几乎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汗涔涔,面容像是隐忍着什么。
自从邱心素走后,邱灵赋利用她留下的奇毒走了多少便捷,邱灵赋几乎成了半个大夫,又想到昨日所见桂仁同样的动作,对此算是一目了然。
他伸出手把那桂仁的手腕捉住,桂仁立刻受惊一般抬头看他。只见邱灵赋微微抬起下颌,仍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嫌恶模样,不由分说把他的手拉过来。
看桂仁神经兮兮瞅着自己,翻了个白眼又问桂仁:“什么时候下的毒?只是肚子疼?”
桂仁一听这么问,眼睛滴溜溜躲闪着,知道瞒不住,嘴上还道:“什么毒?”说着心虚着要把手收回去,邱灵赋却牢牢抓住了,瞪着那桂仁,有木有样地把了通脉。
手腕上触感冰凉,那邱灵赋刚从做卧室的山窟里出来,手指都带着凉气。桂仁想起这人对自己一言不快便要下毒杀人的行径,顿时觉得手腕像是被蛇缠住了一般,那指甲也像是蛇牙一般搁在自己的皮肤上,随时就要让自己血流如注。
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个人的模样,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硬是把手从邱灵赋手下抽扯回来。
邱灵赋面上一怔愣,自己难得好心却被当做驴肝肺,要是往常早好好把对方打个鼻青脸肿教训一顿。可现在看桂仁那惊慌的模样,又想起夜晚阿魄说的那番话。这人于阿魄就像小石对于自己这般,自己再折磨他怕是弄得与阿魄不对头,也是中了段惊蛰的奸计。
心里竟然难得慷慨,撇了撇嘴,对此不作计较:“没毛病,肯定是段惊蛰吓唬你。”
看桂仁面上的震惊和怀疑,邱灵赋不高兴地把调子挑高了:“段惊蛰不过让你吃了点肚痛的东西,你就对他唯命是从······还对你们白家少主使计,哼,你们白家的情谊莫非是比纸还薄?”
说起白家,邱灵赋便看见桂仁下意识伸手到自己怀里摸了摸,也不知是在摸什么。发现邱灵赋目光顺到了自己胸前,桂仁赶紧又把在了桌上好好放着,好像那宝贝谁也不能见似的。
邱灵赋别过头,当做清高不屑去看。
桂仁似是思索了一番,最后是叹了口气,摇摇头自嘲:“哎!段惊蛰也是高估了我,这才一日,你们是早把我看穿了,我不会文不会武,怎么瞒得过你们。”
邱灵赋嗤了一声:“你可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不是高估你,他是只能找你。白家除了你,都身怀武功,下毒下不成又不爱财。不找你找谁?”
邱灵赋看那桂仁羞愧难当的样子,忽然想起了远在花雨叶的那个照顾自己长大的邱小石,竟然觉得自己的话过于直白。
都怪阿魄,昨天非要把体贴周到的邱小石与这游手好闲的桂仁混为一谈,害得自己竟然对这这桂仁做起这恶心的仁慈心肠来。
邱灵赋不耐地摆摆手:“算了,你们白家现在不过几个人就妄想擒凶昭雪,还有个细作在,你在外边也活不了几日。阿魄说这里安全,你今后便呆在这里。”
桂仁敷衍地点点头,又小心问邱灵赋:“我身上真的未中毒吗?”
邱灵赋脑中一转,计上心来,不回答,只拿捏着语气问他:“那段惊蛰对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又让你来做什么?你说清楚了,我便帮你,说不清楚,那你自便。”
桂仁明白他的意思,便说及上个月。那时有人找到他,给了钱财却不让办事,只说有事再找。那说书的江湖故事,拿钱害了自己的故事不计其数,桂仁也知道江湖是个什么玩意儿,那会儿周围没有人不说他整个人憔悴了一圈的。
直到前天,那人把他带到一个年轻男人面前,他便知道,自己的日子是要到了。
那男人身着锦衣头戴玉冠,本是侠客人,却有种天生的贵气,但桂仁不敢多看,只看了一眼,看着满屋子的人都跪低了身子,他便也低着头。
那人二话不说先派手下逼着桂仁服了毒,吩咐他做的事,便是挑拨两人,让邱灵赋独自送上来。
那人未道出身份,桂仁看那满屋的侠士高手,想着这来了崇云城的门派也就是青山盟,还以为那男人是青山盟的人。后来听邱灵赋阿魄说起,才知道那是孔雀滨的段惊蛰。
要是青山盟的人,桂仁还未必如此害怕!毕竟青山盟怎么说也是堂堂白道大派,一般白道大派暗地里做的事极少赶尽杀绝心狠手辣,可桂仁听两人说那孔雀滨做的坏事不尽其数,那段惊蛰又是如何心狠手辣,对自己身上的毒便是愈加忧虑惶恐。
“他只让你挑拨离间?”邱灵赋不敢相信段惊蛰这么大费周章,竟然就为了让他做这拿捏不定的事。
让邱灵赋意外的是,听了这句话,桂仁苦思冥想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
这半盏茶的时间,洞外夕阳倾斜,这洞内的金光像是被压了一道艳云,彻底燃作壮丽的深红,地上桌前的人影不再分明。
天色不早了。
桂仁看了看外边的天色,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胸口,垂眼小心道:“还有一样。”
对周遭的气氛好似玄猫一般灵锐,邱灵赋立刻敏感地察觉到桂仁的不对劲,瞳孔骤然缩小,像是游走于山林忽然驻步的警惕的兽。
邱灵赋背对着连接天地山河的巨大洞口,洞外吹来的风让他浑身拔凉,毫无安全感。
他忽然对桂仁的话忽然间了无兴趣。邱灵赋紧盯着他,问道:“阿魄呢?”
突然之间,白色粉末像是扬起的尘迎面袭来,邱灵赋已经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是还是避之不及,口鼻吸去了一些。他料想过着桂仁没有本事,可能会暗暗下毒,却未想过会用这般愚蠢冒险的方法!
这人武功浅薄低微,怎么会敢迎面与自己招架!
“抱歉······我是亲眼看着他用那毒把自己一名手下当面杀死,这解药只有他有,小兄弟要救我,怕是只能委屈一下。”
那桂仁说这番话甚至不敢直视邱灵赋,这抱歉倒是说得有几分真心实意,但邱灵赋可绝不会领情。
他忽然想到这桂仁行事如此大胆,怕是肯定阿魄不会来。嘴巴比脑子反应得快,邱灵赋还未辨析出那粉末究竟为何物,便已经不顾自己安危抽出腰上软剑,一边奋力问道:“阿魄在哪!”


第42章 点火(十一)
洞风是迎面吹来的,那随风如雪絮的粉末桂仁吸进的恐怕比邱灵赋还多。这桂仁对自己的命自然是千万分爱惜,后退一步险险避开邱灵赋的剑锋,桂仁不与他正面交手,光要等着邱灵赋身体里的毒发作,此时自己要做的便是掏出一粒段惊蛰给的药丸子服下。
邱灵赋看他对阿魄的去向不说不答,剑蜿蜒着轨迹朝那桂仁便杀去!桂仁惊讶于这段惊蛰给的截脉毒竟然未让邱灵赋的武功迟疑半点,要不是桂仁狼狈地往旁边地上滚了滚,恐怕自己就直接亡于邱灵赋第这道杀气汹汹的剑。
桂仁像是木桶一般在地上滚了好几下,折腾得灰头土面,躲过迎面斩来的几剑,人便已经到了那洞口边上。
在邱灵赋凌厉的剑锋下,桂仁年少所习的武早在脑中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只能手脚并用在地上吃力摸爬。躲的过程中桂仁一边急切盼望段惊蛰给的毒能在邱灵赋身上发作,但他也时刻记得自己必须赶紧服下解药。
稍稍躲开一劫他便立刻把那丸子塞进嘴里,可这丸子在嘴里还未吞下,那桂仁便看到自己手上几处湿漉漉的污黑,再一摸才发现,那竟是从自己口鼻里冒出来的。
见此状况,邱灵赋也早已停下手中的剑,惊异道:“你······”
话才开口,邱灵赋便到吸一口冷气!他看桂仁已经浑身抽搐,整个眼口鼻眼冒着黑血,形状可怖。
邱灵赋立刻便想到了那胡堂主,一时竟有些惊慌无措,把剑收在一旁,蹲下来赶紧查看桂仁的脉搏,可桂仁那手脚不断胡乱挣扎,仿佛这样便可将那毒挣脱去,邱灵赋一靠近便被吓得像是虫蛇近了身,慌张着不让靠近。
桂仁意识渐渐疏远,混沌间仅能意识到自己怕是落得那胡堂主一般的死法,钻心的痛苦像是小刀在五脏六腑里刺破翻搅,一刀刀像是要把这条烂命搅得更稀巴烂,绝望和恐惧让他最后的时间里几乎无法再思考任何事,只能无力地对着空气拳打脚踢。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竭尽全力做了一件事,这怕是他懒散偷生的这辈子做过最尽力而为的事——去想的自己十五年前正值少年的自己,想到即使平庸仍旧在日益苦练中进步的武学,想到即使遥远但鼓起勇气走一步还是能靠近的师姐。想要从自己被命运戏弄的前半生和颓废度日的后半生里挖出哪怕一点点欢愉,好让自己从容面对死亡。
可他眼睛望着那一半冰冷岩洞一半血红苍天,却渐渐什么也看不见了,黑暗像是死亡的恐惧将他彻底浸透,他只能用手下意识往胸前摸去。
但却摸不到任何东西。
“桂仁!”邱灵赋摸着那桂仁的脉搏,却半吊水一时不知是什么毒,又看桂仁意识已经彻底模糊,已经是濒临死亡的预兆,可整个人忽然间又挺起身子来,像是要坐起来还要走还要跑。
可桂仁只是胡乱蹬了下腿,人奋力一翻,邱灵赋还未来得及捉住,他便像是落巢的雏鸟一般往洞外悬崖边坠去。
邱灵赋探头出那山洞,天边的红云已经只余一角,天色被夜幕罩去了一半,那悬崖之下黑洞洞的,像是吞噬生命的野兽大嘴,深不见底。
深喘着气看了一会儿,一阵凉风吹来,邱灵赋彻底惊醒了,赶紧抖着身子缩了回去。转过头来才发现,这洞内未点烛光,已是漆黑阴森一片。
洞外尚有天色,想着方才去目睹了这突来的事,自己是把身后交给了这空洞的无边的黑暗,心中不由得发怵。自己也是吸入了那毒的,怕不过一刻自己也会如桂仁那般死去。
邱灵赋给自己检查了一番,却未发现任何毒发的征兆,又慌忙去那桌上查看,这一切事发突然,桌上桂仁洒落的酒水还未干,桌面上散落着薄薄一片粉末。邱灵赋捏在手中放在鼻尖一嗅,眉头紧蹙,又回头看那夜色渐浓的洞口,方才所见所听的仿佛是梦一般。
他执了剑,往面前浓重的黑暗划去,大喊道:“阿魄!阿魄!”
要放在平时,这个时辰阿魄早已做好了晚膳,心思坏着会把好吃的藏起,诱使邱灵赋抢夺寻找,想方设法故意惹他发怒。可现在却连人影也不见。
邱灵赋喊了一阵,这山洞里洞道回环,回荡着邱灵赋的声音,阵阵回响像是妖魔鬼怪在暗处的戏弄地学舌。
正要摸索着去把烛火点上,却听见一声清脆作响,邱灵赋对着黑暗里喊了一声:“阿魄?”
这一声喊了出来,邱灵赋心中却是一缩,自己也不知道是该不该希望这声音是不是来自于阿魄,难道阿魄是目睹了方才那一幕不成?
许久不见回应,邱灵赋忽然间注意到地上有东西发着透亮的光泽,夜里映着月光也是清润色暖,邱灵赋捡起来才看到,那是一个玉镯子,方才许是被自己踢了一脚,那声音便是它传来的。
邱灵赋听阿魄说过那桂仁的事,知道这是桂仁身上掉下的,便心情沉重地顺手放在了袖里。
又取了蜡烛,把一个一个房间找遍了,却只看到满目的死气。
邱灵赋秉烛从洞道里岔道一个个寻去,明明知道这地方除了阿魄与自己不会有人再来,可手中的剑却是紧紧地护在身前,仿佛这洞里徒生出三千鬼魂,一一都要来索自己的命。
顺着洞道走着,这洞道邱灵赋已经随着阿魄走过无数次,如今早已经能分清方向,可现在走起路来,却像是无穷无尽怎么也走不到尽头,自己的影子幽晃晃映在墙壁上,把本就昏暗的光遮去了一半,像是甩不掉的鬼魅。他从未觉得走这洞道会如此胆怯和孤独。
把这大半洞道都寻得彻底,却不见阿魄的身影。邱灵赋越走越急,匆匆走到一处酒窖子,撞翻了角落里的几灌酒坛,酒水汩汩倾倒,坛子哐啷作响。
邱灵赋也没有心思理会,胡乱看了一番便要走,黑暗中却忽然有人伸出手来,一股蛮力把他从身后拉扯住,邱灵赋一惊,却是被那人突袭得逞,托抱在了怀里。
手中烛火落入地上流淌的酒水上,火光一瞬间蔓延了一小片,昏暗的洞窟内顿时灯火通明,邱灵赋认清了眼前人的眉眼,顿时心安。
阿魄的模样像是刚从宿醉中醒来,头重脚轻,正在拍着自己的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些。他看邱灵赋安然无恙,露出一个懒散的笑容:“还活着?”
邱灵赋看着他,手无意识伸向了阿魄轻松翘起的嘴角,等看到阿魄怔怔然的神色,邱灵赋才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事,正要收回,可那手却被阿魄一把抓住,放在脸颊与鬓边碎发之间蹭的舒服。
阿魄明亮的黑色眼睛在夜里也像藏着一点湖光月色,凝视着邱灵赋的模样慵懒迷人,他解释道:“桂仁让我来取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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