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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人(下)-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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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魄一说,邱灵赋下意识把注意放在了那腰上,那腰上因为涂了厚厚的止痛药粉,倒是不疼。但邱灵赋立刻想起与那黑衣人打斗时,那人知道自己有伤,专门挑了些刁钻了招式,让邱灵赋腰上被迫承担了更多的压力。自己仗着不疼,回应起那人的剑法倒是从来不顾虑。
阿魄看那邱灵赋的神情,就知道自己是说中了。
他对邱灵赋道:“这屋子下还有几罐粮食,你连同我们带来的烙饼一起,到东边那屋上。那顶端有间隐秘的阁楼,从上边可以观察周围的情况,我们到那里去等衔璧。那段惊蛰也受了点伤,他手下只有孔汀一位高手,也不知他会想些什么法子对付我们。”
邱灵赋听了阿魄的话,难得二话不说低眉顺眼地去照办了。倒不是真看得起阿魄,只是听了阿魄的话,这崇云城、段惊蛰、孔汀、阿魄等,在他心中如同俯视棋盘上的黑白子一般明了。
那段惊蛰虽沉得住气,但哪里是胆小行事的作风?此时那人思虑这样重,一个是因为邱灵赋总能察觉不对劲之处,二便是因为阿魄。
与当世高手一场惊世骇俗的较量后闻名天下之奇侠不胜其数,其武学造诣有目共睹,可阿魄哪里是会与那些无关的高手无端扯上关系的?花朝会偶尔露面也是迫不得已,期间还为了沈骁如外出去寻解药,这样的惊鸿一现,江湖上很快便会把他的名字忘了。
但段惊蛰可不会忘,从紫域一路而来,只要阿魄在,邱灵赋便落不到段惊蛰手中。
两人此时都身负有伤,段惊蛰再沉得住气,也不会放弃这次难得的机会。就像是自己,要不是阿魄说了话,自己就不会放过打听消息的机会。
这么看来,如今静静在一旁守株待兔,倒确实是好办法。
“段惊蛰手中可不止有孔汀一位高手。”邱灵赋忽然道,“我倒是知道他为何刚杀了丁奢,就又找上了青山盟。”
说着便咧嘴眉开眼笑:“哼,这古往今来,替死鬼总不嫌多。”
心中早打好了如意算盘,面上自然明媚。但人到了那一旁屋子的时,邱灵赋脸色却是渐渐黯淡下来,那笑也像是僵在了脸上一般。
阿魄被他背在背上,身体贴着他,也能感受到那人的僵硬。
这屋子从进门起便是透着一股能想到死人与贫穷的霉味,那味道比原来的屋子更让邱灵赋作呕。地上厚厚一层灰尘,踩在上边那灰烟几乎能飞到眼前,脚下甚至能感到那绵软的感觉。
阿魄感受到身下那人脚步僵持了许久,也没迈出下一步,便抓了一缕那人的头发,扫了扫他的脸颊,明知故问:“嗯?怎么了?”
邱灵赋深吸一口气,像是忍着极大的不快,才继续往前走。
要是往日,这人恐怕撒泼打滚着也要换个舒服的地方,可现在就算是有钱也不能花。心中受了多大的委屈,阿魄自然知道。
这上楼时朽木楼梯发出的吱呀声刺耳难听,可邱灵赋才忍下了抱怨的心思,又瞥到楼角里蛛网密布,所走之处还有小虫乱爬躲开的身影。
“那阁楼······”阿魄听邱灵赋开了口,正侧耳倾听,可邱灵赋却未说下去。
阿魄笑道:“怎么?”
“没事。”想来邱灵赋要问的问题早已经知道了答案。
到了二楼,邱灵赋终于懂了那“隐秘的阁楼”所指的是什么。
这二楼极小,邱灵赋伸手便能摸着顶上,更别说是背着个暂时不能动的阿魄,阿魄只能把头垂在他耳边,才能不让自己的背碰到上边。
这里如此拥挤,却放着一床一柜,那柜子后边立着一只破旧的梯子。
背着一个阿魄,邱灵赋艰难地往上走去,那梯子摇摇晃晃,邱灵赋几次以为那梯子要断裂。
上去后便是一个仅有几尺的落脚地,面前有一张木门。
邱灵赋眉头紧蹙,嫌恶道:“这地方本来就小,怎么还弄个门?”
阿魄的气息是压着邱灵赋脸颊吹来的:“你看看便知道。”
邱灵赋看着那木门上千疮百孔,甚至不用手去触碰,直接用脚踢。这门老化严重,不知哪里卡住了,邱灵赋便只能发泄着用了点力再踢了一脚。
喀嚓——
这一脚倒是有劲,那门开了,却是摇晃几下,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可这倒却未真倒在地,因为后边对着门便是一张床,那床也跟着吱呀晃了一下,却是把那门给支撑住了。
原来这地方竟然小到开门便是床,那当然要有一扇门挡着。
“啧啧。”阿魄事不关己地侃道,“你看你这般不轻柔,现在还得收拾——”
砰!
身负奇毒,还被毫无留情摔倒在地。扬起灰尘几尺,阿魄呛得咳了几声,但邱灵赋听得出这几声里还夹杂着恼人的笑,这本该愉悦自己的咳嗽声,听着却像是在嘲弄。
阿魄撑起身子,支起脑袋在地上看他,那笑还留在脸上。
邱灵赋居高临下:“你既然笑得出声,那这屋子等会儿你能打扫吧?”
“当然可以。”阿魄随口便应道,“不过这毒好得慢,要是拖着毒,直到被段惊蛰发现了也还没好,到时候······”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邱灵赋却已然领会。
心中气极,想要凭空变出一把鞭子把阿魄脸上恶意的笑容抽去,可心中又想着此人要是出了事,那段惊蛰要对付自己可少了投鼠忌器这一道坎。
阿魄扯了扯他的衣角:“你在紫域把我骗来,可曾想过有一日要来伺候我照顾我?”
别说是照顾阿魄这么个不要脸的破乞儿,就算是说要自己照顾自己,邱灵赋也是从来没想过的。
“我有个法子,你亲我一下,我告诉你。”阿魄朝他眨眨眼。
邱灵赋哪是那么好骗的,心里清楚阿魄这毒要是想快些好便是少动,哪有什么好法子,这阿魄明摆着是想要诓自己。
“唔······”
邱灵赋往他腿上狠狠踩了一脚,还专门挑最疼的地方踩,听阿魄的呻…吟,自己倒是舒爽了不少:“你是有再好的法子,我也不会再让你占到半点便宜。说书的故事里,与恶人妥协委曲求全的,往往会遭遇恶人毁诺,这样便显得好人人善可欺,恶人心思险恶。故事跌宕起来,便能赢得满堂人义愤填膺。”
“你倒是明白这个道理。”阿魄听得笑道,“可我绝不会对你毁诺,你要相信我我便高兴,才又怎么会亲手毁了你给的这点好处。”
邱灵赋听他说了,下意识眼睛一转,心思一动:难道这阿魄还真有什么办法不成?
但目光落在阿魄身上,又看到他嘴角笑意更甚,还露出了白色的牙尖,才知道自己这掂量的神情又落入阿魄眼中,也不知为何他开心了起来。
“嗯!”那笑却很快被打碎了,邱灵赋脚下又狠一踩,也不与阿魄说些什么,绕过他就要往那阁楼里走。
“我们没必要一定得在这里睡,这二层不是好打扫一些么?这阁楼的小洞拿来看着周围的动静就好。”背后传来阿魄懒洋洋的声音。
这就是阿魄的办法?这明明是为了将就自己的妥协罢了。
“若不睡这里,这人来了自己还得晚一些知道,难保瞬息万变出了什么事。”邱灵赋把那门搬到一旁,从那阁楼里拎出了一只扫帚,“到时候衔璧来了后面跟着人怎么办?”
“要是衔璧来了后面跟着人,你是要把我抛下救她么?”
“那是自然。”邱灵赋想也不想,捏着鼻子就开始扫蛛网,任尘土飞舞,不管那阿魄的死活。
阿魄摇头苦笑:“你要求我不背叛你,可你却对我这番薄情。”
邱灵赋没吭声,他自个儿知道他与阿魄之间谁强谁弱。强者才有薄情的本事,弱者才会被迫着不背叛对方。可现在本末倒置,完全是依赖阿魄对自己的纵容。
这么想着邱灵赋心中便不痛快,恨不得立刻回到那崇云山上在苦练几日。他对自己的天赋倒是心中有数,再练一段时间虽也未必超过那阿魄,但至少也能让自己安心一些。
碧柳玉妆,小桥流水,通通被圈在这围墙内的几丈地里。这壮阔崇云之内,拥有这般江南别致小景的,也就是这谢知府的云柳宅了。
这云柳宅本是谢知府买下专为接待外来好友所置办,这里一树一石都是知府夫人周氏按照家乡之景安排,两人也喜欢来此消暑小住。但自从周氏三年前因病逝去,谢知府便只住府衙,再也没来过此处。
此时这云柳宅一间屋中,数十人卑躬屈膝,把身体压低在地面上,唯恐自己在这人群中太招摇,引得那审视他们之人的注意。
此时气氛低沉寂静,除了一人沉重的喘息声以外,几乎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
那人虚弱地靠着一旁的柱子,大口喘气,时不时痛苦呻…吟几声,显然身体里承受着极端的痛苦。
段惊蛰站着,面色阴沉,背着手看着下边这些跪地的手下,丝毫没有被那沉重的呼吸声所影响。
久了才看那人一眼,扔一个小瓶给那人:“下次再出错,把你杀了,再给他喂上春…药,等我爽够了还要把他扔街上。”
他知道怎么戳中那人的心思,他满意地看到那人听了果然浑身大颤一下,才伸手去拿那个瓶子。
这在场的其他人,听着也只能在心里猜这个对黑衣人何其重要的“她”是谁。可这些对段惊蛰一无所知的人怎么听得出,这对束缚住黑衣人的“他”便是自家掌门、段惊蛰的亲生哥哥段惊澜。
段惊蛰说罢便不再看那人,他的目光落在这俯首的其中一人身上,那人似有察觉,脊背一紧。
“这崇云北面有什么地方,约莫四个时辰以内,脚程或马程能到?”
段惊蛰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大约是个高处,除了崇云山。”
那人想了半天,才小心道:“二掌门,这附近山脉拔高,群山陡大,一座山都得翻越许久······这四个时辰以内脚程的高处,这最近怕是只有崇云山。”
“哦?”段惊蛰有些意外,“真的?”
那人被再问了一次,额头汗水直往下滴,可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又道:“回二掌门,我在这崇云待了不说一年也有十个月,属下分析认为······是、是真的!”
段惊蛰没再说话,那人只得紧张地低着头。
久了才听到:“上次找的那桂仁,现在在何处?”


第33章 点火(二)
晚饭吃的是连崇云山上粗米野菜都不如的冷烙饼,这烙饼阿魄刚做出的时候,热乎乎油滋滋,邱灵赋本来就喜欢吃味道重的东西,面上虽嫌弃,还是一口气吃了五六个。
这次下山更是以方便携带为由,逼着阿魄多做了好几个。
可现在饼冷了,嚼起来大不如刚烙出的时候,又是闻着这满屋子的霉味,邱灵赋难以下咽,吃了几口就放在一边了。
“饱了?”阿魄把自己那饼撕开,把中间最薄最香的一片放到邱灵赋嘴边,邱灵赋赶紧别开脑袋。
上次邱灵赋在紫域嫌弃那饭菜,沈骁如劝几句便吃了,这次沈骁如不在,自己把好的递到嘴边也不吃。
阿魄一边看着邱灵赋在一旁擦着自己的软剑,一手把那硬的几块放在嘴里慢慢嚼,忽然逼近邱灵赋身边,邱灵赋一惊,嘴方才张开,还未说话,便被阿魄点了穴。
接着一只手捏住邱灵赋下颚,一只手便把那片薄香的烙饼塞进了他嘴里。
再解开穴位不过是一瞬间之后的事。
邱灵赋嘴里塞着东西,便用手捂着,惊怒地看着阿魄。阿魄却笑道:“不吃就像这样,我让你动弹不得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连反抗都来不及。这穴位我能点着,那孔汀段惊蛰想点法子,自然也能点着。”
阿魄唇角每每扯开,那唇便总是薄薄的好看,此时沾了些饼上的油,像是竹叶上的晨露那般发出光泽。邱灵赋看了一眼,目光又移上了他弯起来的笑眼,还未把他的话在心里转一遍,竟已经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
不知出于何种心思,他便低着头又借着冷水把方才那一块吃干净了。吃完了用帕子把手擦干净,往那边的屋子望了几眼,看毫无动静,便又坐在床边。
眼下也没有什么可玩的,灯也不能点,不免有些困乏。
“今日下山还未歇息,不妨早些睡了?”这狭小的地方,与阿魄怎样也不过几尺的距离。阿魄从身后伸出手来,抱住邱灵赋的腰,脑袋搭在邱灵赋的肩上,也不怕邱灵赋这毒蛇的性子,又猛地扎来什么毒。
邱灵赋把他推开,眉眼在安静的夜色下一片澄净,但看着阿魄的眼睛却依旧高傲。
他张张嘴,忽然问道:“这里没有水?”
这语气就像是阿魄欠他的一般。
“洗澡水?”
邱灵赋想到上次阿魄清晨给自己打来了热水,心中还妄想着:“上次你从哪打来的?”
“从别户人家要的,但现在你可不好出去。”
不过是交代个事实,但阿魄一瞬不眨的眼神分明是在告诉邱灵赋:他知道这句话会让邱灵赋不高兴。
邱灵赋猛地站起来,阿魄捉住他的手,笑道:“这江湖上混便是如此,在霉味昏暗的房间里熬个乏味至极的三五日,吃着没味道的东西,想洗澡也不成。又脏又臭,只为了讨一个极小的胜利,或一条随时会断的线索。你还道江湖如说书的一般,吃穿如你在淮安那般自在,还能侠骨柔肠纵情厮杀?”
邱灵赋没有转过头,只是把阿魄的手甩开:“下边不是有一缸子凉水吗?我去擦擦身子。”
阿魄看着他,眼眸被窗外月光一照,像是黑色水银似地:“那你去吧。”
邱灵赋走了一步又想到什么:“那你呢?”
阿魄躺在床上看他,一股子无赖劲:“我无所谓,本来就全身是伤,忍忍有什么大不了······要是你介意与你同床共枕的人不讲究,倒是可以为我擦擦。”
“乞丐还想做黄粱美梦?”要不是此时不便与这人撕破脸皮,早取了软剑刺向那人以报复他口头的羞辱。
此时邱灵赋只能转身走了,但到了水缸前仍然能想象自己走后阿魄嘴边的笑容。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邱灵赋回来时手中却还是拿着一块湿帕子,面上隐隐愠怒着,也不知在生自己的气还是阿魄的气。
他看到阿魄散下头发闭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睡了,也不在乎是不是打扰了阿魄,只把那块帕子扔到他脸上:“自己擦。”
阿魄把帕子从脸上拿下,看了一眼那帕子,好笑道:“我的伤暂时不能用劲,怎么擦?”
“怎么不能?伸伸手又不碍事。”邱灵赋事不关己,说得简单。
阿魄把那帕子扔回去,待邱灵赋接住了,便背对邱灵赋,不再理他。
邱灵赋盯着那背影,眼中的火光像是被阿魄轻轻吹了气,一簇一簇地热烈跳动——自己与阿魄相处这样久,什么时候见过阿魄这般贪睡?平时恨不得逗着自己与他说话,现在话未说完便翻过身。
邱灵赋要是看不出来阿魄的刻意,那便是枉从淮安顺藤摸瓜到了段惊蛰这里!
这狭小的屋子中被腐朽之气充斥着,两人都在屋中,却是一字未言,安静得邱灵赋仿佛觉得此处便是自己的墓穴了。
忍这同床共枕的肮脏江湖味,还是真要给这混账乞丐伺候?这两者没有一个是娇生惯养心高气傲的邱灵赋能够接受的。
看着那人的宽厚的背,邱灵赋恨不得把软剑拽在手里,刺得那人只能向自己狼狈求饶——可阿魄怎么可能狼狈求饶,他向自己求饶的时候,想必也是笑得灿烂的。
下边还有张床未收拾,但想起那张朽木蛛虫包围下冰冷的床,邱灵赋心里竟然更愿意与这阿魄待在一起。
不如把阿魄这混账赶到下边去?邱灵赋思来想去,又知道这地方阿魄更熟悉,他五识比鹰更敏锐,阿魄必须在这小小的阁楼内观察此处动静。
这屋里安静了不知道多久,阿魄看着一动未动,却是一丝睡意也没有。他两耳竖着听身后邱灵赋的动静,这身后人虽沉默着,阿魄却仿佛能听到那人心中的怨气。
这怨气行云流水在那人心里书写了满满一卷,就像是说书人准备的乱稿。
身后细微响动了一声,那邱灵赋踌躇着向前走了一步,阿魄听着这声响,嘴边实在按捺不住得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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