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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羡客-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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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时日你就不必留在门派中了,回骁阳去罢。好生宽慰家中人……”
江翊眼前一黑,一时间听不清他讲了什么,单膝叩在地上,脑海里天旋地转。他的兄弟围在他身边,霍止的手拍在他的肩膀上,薛夜搀着他站起来。
西泽师叔道:“赵家主、赵家小姐安好。言家妙姑娘安好……而言家的二公子遇险,不幸身亡。”
孟透的全部心思都在江翊身上,一听最后一句话,猛然抬起头来。他问道:“言清衡?”
西泽师叔点点头:“他本可以逃脱的,只是高楼坍塌时,赵家姑娘还在楼底下……他被烧成了焦骨。尸骨已被送去沉皈。”
他来不及感慨悲痛,已经仓促地去了骁阳的丧宴。他在江家见到满目的白,亲眷听着丧乐失声痛哭。江翊没有落泪,在灵堂间对着牌位缓缓跪下。将江家主的棺椁送入深山下葬时,孟透没有一起去。他已将行程安排妥当,去过骁阳江家,就到沉皈言家。
言家也是满目苍白。他到的那日是清晨,初冬风冷冽,时有重霜。前来沉皈的人整齐地列在门外,言家小厮牵引走马车。来人神情皆肃然,一人接着一人穿过月洞。在庭院中打扫的仆人皆着白麻布衣,屋檐上挂的也是黑白的灯笼。
接近灵堂能闻到残留的烧经文的气味。门口两排站着素衣的丫鬟,皆敛声屏气。言家人都在灵堂里。
言家人与江家不同,言家人不会在灵堂前失仪。言师叔沉静威严,同前来的各门派掌门低声寒暄,听到宽慰的话语,沉痛地点头应了。言昀低眉顺眼地站在父亲身边,偶尔回几句长辈的问话。
言夫人脸色苍白,容颜有衰朽之态,眼珠间或一轮,了无生气。她坐在棺椁旁,盯着灵堂之上言清衡的画像。
言妙没有攃艳丽的唇红,容色憔悴。自兄长去世,她从没当着人流过一滴眼泪。霍止进来那一刻,他们目光相接。言妙丢了手中的纸钱,跨过燃着火的铜盆,扑到他怀里。双臂紧紧环着他的脖颈,一句话也没有。
长辈都看着。霍止劝不住她,就带着她往堂外走。言妙的手是冰冷的,她被跟着他往长廊走,眼前一片模糊,她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霍止察觉到,慌乱地帮她擦眼泪。
从来不会哭的言妙哭得不能自已。她哽咽着说:“霍止,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上最后一句话。”
……
孟透没有在人群中找到言昭含。他跟着长辈们回前堂,在那里见到了素未谋面的言家老夫人。他只听说这位老夫人患有痴症,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常年在清院里养病,平日里不愿见人。
老夫人和言昭含的娘亲都害了疯病。不能不说这不是言书涵的报应。
老夫人因孙儿逝去,是日由丫鬟搀着到了前堂。她不知从哪儿听得言清衡与赵筝的事,不依不饶地要跟赵家人讨个说法。
“要不是因为你家闺女,我的孙儿能去永夜城?要不是为了救你家闺女,我孙子能把命给丢了?”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攥着赵筝的手腕,要拉她去灵堂。
孟透也有耳闻,言清衡确是为了赵筝才请命去了永夜。
赵筝着一身单薄的素衣,头上簪着白绢花,眼眶是红着,乖顺地跟着老太太走。老太太这会儿是糊涂的,说的话也是荒唐,她说要让赵筝嫁给她死去的孙儿,结冥婚。
赵家主脸上哪里挂得住,却不好说些什么。言书涵脸色阴沉,使了个眼色,让仆人拦住老夫人的去路。谁晓得那老夫人竟跪坐在地上撒起泼来,说她的孙儿可怜,孙儿在黄泉之下也不能安息,说言书涵不孝。
赵筝眼角挂着泪珠,她扶起老夫人,道:“清衡确是为我而逝,赵筝愿与二公子结为夫妻,虽阴阳两隔,白首不弃。”
赵家主忍无可忍,喝道:“筝儿,你胡说什么,还不快过来!”
赵筝不敢违抗父命,将老夫人的手交到身旁的丫鬟手里,起身走到她爹身旁。赵家主沉不住气,也不顾是在言家的丧礼,对言书涵道:“令郎自愿赴永夜陪同小女,并非赵家强人所难。令郎不幸逝世,赵家上下也倍感沉痛。赵老夫人这般言辞,简直是荒谬!”
言书涵心里不大痛快,却不能发作,正要上前劝和陪不是,赵家主气得一拂袖,带着赵筝离开。言书涵眼见得心烦,吩咐准备丧宴,随他们去了。
第85章 天澜7
赵老气量小,也不懂得容忍,拂了言书涵的面子。众人之中有看热闹,也有暗自嘲讽的,面上还是装出庄重的模样。
言书涵无暇顾及其他,命人将老太太送回去,就着手准备午间的丧宴了。
丧宴上还是不见言昭含。孟透心思不定,多日食欲不振,午间也只是草草吃了几口,漠然地看着同席的故作悲痛的客人。他心头没有想象中那样沉痛,只是散宴出堂后,觉得拂莲的风夹杂着冰冷的生锈气味。呼吸难受。
他想去言昭含的院子,走到半路忽然想到,他们既然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要去招惹他。孟透在那棵老梅树底下踟蹰,想了又想,最终觉得就算是自欺欺人也罢,去看一眼就好。
他太熟悉这条路了。从前每年他来拂莲,得先在沉皈同言家人用膳。饭后还得寒暄。他的心思总是飘忽在外面,一出门,就顺着这条路径直去言昭含的院子,根本不用小厮领着。
他来时不愿让言昭含知道。每回都是一声不吭地出现。
有一回言昭含在院里的树下洗发,在高椅子上放了一盆水,他垂着头,挽着衣袖,露出雪白的脖颈和手臂。他的猫睡在树荫下。孟透就这么看着,等着他回眸。
那会儿总觉得日子慢而悠长,等冬雪飘零,草长莺飞,入夏就在过长的白昼里张望。遥盼着拂莲的轻舟和白荷香,遥盼着温而不冷的喃呢和厮守。
这一次,院子没有他的身影。大概是因为到了冬天,院子显得冷清萧瑟。井水干涸,荇草枯萎。干草和柴木乱七八糟地堆在屋檐下。他没见到那只爱在院里乱窜的雪绒团。
他身后传来一声:“阿透。”
他回头一看,赵筝站在他身后。她穿的还是原先的素服,发髻上的白绢花微斜。她望着他,问道:“你也是来看言小公子的?”
孟透点点头,反问道:“你不是跟着赵老先生回去了吗,怎么会在这?”
她苦涩一笑,嘴角漩起梨涡:“我偷跑过来的,阿爹还不知道……我想起在永夜的时候,清衡说起他的兄弟。他生前最放心不下的,还是院子里的这位小公子。我想来看看他,顺便将这个交托给他………”赵筝将握在手中的白玉坠子给他看。是羊脂玉,玉上雕的是鱼戏荷花图。玉质珠子染紫,下垂的流苏泛金。
她说:“这是清衡的玉。留予小公子,让他留个念想。”
“既然是言二公子的遗物,你就自己留着吧。”
她指尖摩挲着那一小块玉,明明是要落泪了,却弯唇扯出一个笑来,眼里含着泪光:“不了。多是怀念。”
“阿透,我先离去了,阿爹寻不见我,不知道要发多大的脾气。”她将坠子给了孟透,“你见到小公子,就将这玉交给他罢。”
她只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回过身来:“言小公子有多大了?”
孟透被她这样一问,有些晃神,才回道:“十七了。”
“你宽慰他,只同他说,他二哥这一生没有什么遗憾的,让他别挂记着,活得要比他哥哥还在时更欢喜。还有,你和他说,赵筝对不起他,对不起言家。黄泉路赵筝是甘愿陪着的,如果来生有幸还能遇见清衡,是愿相守一生的。”赵筝想了想,“最后一句话就别说了罢,说这话也没有半分意思了……我想他知道,他二哥会守着他的安康。”
孟透说:“这些话,你还是亲自跟他说为好。”
赵筝淡笑,不作回应,扯上斗篷宽大的冒兜,逆风而走。斗篷尾有一圈白绒毛,正到她的脚踝处。斗篷招展,衣上红系带纷飞。孟透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尘屑和远方的白茫茫之中。
……
孟透站在灵堂门外,言昭含守在棺椁旁。
烛火昏黄,映着牌位桌旁放着的两个木偶俑。挽联上写着“桃花流水杳然去,明月清风几处游”。素花灵帏随风飘荡。灵堂里,只有言昭含一人守夜到天明。他穿着素服,手持毛笔,在纸钱袋上写字,“言清衡用”。
待写尽,他搁下笔,将纸钱袋投入燃着火的废弃铁盆中。烟雾缭绕,他抬眼在烟气中看那灵牌上的名字,久久不曾离开。
孟透背靠檀木门。月光倾泻在长廊上,树枝剪影倒映。他不知道拂莲在这个气节还有盛开的花的。离梅花开的时节尚早,不知名的花树在夜风中抖落簌簌花瓣,几点恰落在槛栏上和月光里。夜里静静的。
他眼见着小丫鬟满脸疑惑地走过来,在她开口之前,走到她面前。那是言清衡身边的丫鬟。他初见言昭含那日,她陪着言昭含去拂莲城中修琴,卯足劲将他狠怼了一通,是个性子泼辣的小姑娘。
后来他在拂莲小住,言清衡有时会托她来给言昭含送些东西。她与孟透照过几次面。
孟透示意她轻声说话。
“孟公子,你怎么站在外面,为何不进去陪着小少爷?”
“我就过来看看,不进去惹他了。”孟透看了她捧着的食盒里的饭菜,皱了眉低声道,“他不吃辛辣和油腻,也不爱吃荠菜。这些日子你也该给他送点清淡的。”
丫鬟低头看了眼自己端的饭菜,嘟囔道:“可前些日子,江桐江公子来给小少爷送的,差不多也是这些。少爷都吃了的……不过吃得不太多,我以为是因为二少爷……二少爷没了,小少爷心情不好才吃了这么些。”她说到言清衡,有些哽咽,慌忙地垂下眼去。
孟透还在为“江桐江公子”这一句愣神,听她絮絮说了好些,才说道:“明日就做几碟清淡的小菜,送些粥过来。天冷了,他穿得单薄,也不记得添衣。你夜间过来,给他带一件斗篷大氅。既是守灵,他固执睡在这儿,你再为他备一床褥子。”
丫鬟点头道:“我知道了……二少爷不在了,我自己请求来照顾小少爷,是我太愚钝了。”
“烦请你千万照顾好他。”
她抬起头对上他诚恳的目光,又低下头去迟疑地点点头,竟连一句信誓旦旦的话都说不出。没有人会比他将言昭含照顾得更好,她这样想。
第86章 天澜8
她问:“为什么你……”她一出口,也不知自己到底要问什么,于是将话剪住了。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孟透和言昭含宛如亲手足。孟透待言昭含好是真,但他们之间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又不像是兄弟之间的。她家二少爷提起来,带着淡淡的笑,眉宇间却透着些许忧虑。她不懂这两个人。
孟透没多说什么,自长廊尽头下了阶,穿过月洞远去了。
她将食盒带去给小少爷。言昭含略一抬眼,说没有食欲,叫她先搁置着。她跪坐在他旁边,也不言不语,劝慰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言昭含烧罢纸钱,见她拿着把乌黑的旧剪剪纸,衣裙上兜着细碎的纸片儿,便问:“这是做什么。”
“剪些时新的花样,烧给二少爷。梅花儿啊,牡丹啊,翠竹啊,二少爷生前都喜欢的。”她的手上已长了冻疮,又红又肿。她侧光而坐,眉眼处拢上一层阴影。她发髻上的铜蝴蝶坠子微微晃动。
言昭含有些倦意,倚靠着桌案,就看着她剪。
灵堂静谧,夜间只有剪纸的细微声响,咔嚓咔嚓。她灵活地将纸对齐折叠,偶尔拢一拢掉落的头发,剪得专注。
言昭含睡意朦胧间听到她在说话。
“再给少爷剪些纸仆人吧……”
“剪些丫鬟仆人,让他们在黄泉里好生伺候少爷。也不晓得这些丫鬟够不够细致,会不会惹少爷不高兴……”
“要不再剪个赵姑娘?少爷一定会很欣悦……不不不,还是算了,这不大吉利,赵姑娘……”
……
模糊间他瞧见烟雨巫山,江流画舫。画色偏暗,天空阴沉沉的,浓雾接着山峰。江边的柳树失了绿的新,着的是带墨的暗绿,显得生机缺缺,似是枯萎的。江上飘着一艘旧船,布帘和软顶褪色。船上空无一人。风穿进,撩起泛白的帘角,里头也是黑黢黢的。
他嗅见了极淡的烟气,睁眼瞧见丫鬟蹲在门口处抹着泪烧剪纸。她将一张连着的白蝴蝶剪纸投入废盆中。剪纸刚一触到火苗,就活了过来。一群白蝴蝶从火舌中飞离出来,在夜空里翩翩飞舞。
白蝴蝶逐渐四散飞远,消失不见了。
丫鬟喊道:“少爷!是二少爷回来了!小少爷你快看,快看哪!”
夜色里隐隐出现一个穿青衣的人影,面容模糊。言昭含夺门而出,去看那个人。那人的样貌却总也看不清,他走近了瞧,他们之间却像隔了流转的万水千山。他呼喊:“二哥?是二哥吗?”
那人终于凝伫。
言昭含冲他过去:“二哥,他们都以为你死了……”
他伸手去够兄长的衣衫,没够到。
因为他的梦醒了。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紧阖的灵堂木门。堂里再无别人,丫鬟早已离去。地上落着废弃的碎纸和半成形的残破剪纸。回过头,供案灵位上刻得还是那几个字。陪葬的两个木人偶眼睛被涂得黑而空洞,在昏黄的烛光下依旧森然。
言清衡的棺椁上系着的还是白绸花。黑漆如新。
他身上披着厚重的金丝绣线白斗篷,斗篷上有股极淡的熏香味。他的手指触到了冰冷的物什,低眸一瞧,见一只丝绸锦袋上摆着一块玉坠。他认得,这是他二哥的玉。
他站起来,提着发麻的腿脚,到门口去。他推开门,门外空荡荡的,夜色漆黑,沉重得化不开。冷风卷着白花瓣行走。
冷月朦胧的留着光亮,已被乌云遮掩了。院里没有挂一盏灯笼,长廊冷冷清清,空无一人。树的叶绿着,橘光暖照歪斜的枯老的树干。
夜已经深了。
……
孟透自回暮涑起就忙得不可开交,每日晨起用过早膳,就随着西泽师叔入书阁,在万卷书中查读古籍。西泽师叔说符北的一些村落出现了尸人,形势不容乐观。暮涑已派了弟子前往,暂时只能控制住。
其余暮涑长辈只称年岁逾老,力不从心,只将挑子撂开了,守着自己的山峰竹楼过与世隔绝的清闲日子。先前只是孟透一个人随着西泽师叔忙碌,待薛夜霍止李行风归来,就是五个人没日没夜地守在书阁里。
他们有时忙得顾不上吃午膳,等到想起来,仆从送的饭菜已经凉了。
在这个当口,漓州送来了一封书信,信上说赵情焉病重了,要他回去一趟。他本也是脱不开身,但薛夜几人催着他回去,说他们也能应付,西泽师叔也默允了,他就连夜离开了暮涑。
赵情焉确是病重。他回了漓州后日日照看着,留守在她身边端药递水。他忙前忙后,操碎了心。难得有闲暇的时候,他就坐在赵情焉的屋子里翻阅古籍。
可她迟迟不愈,仍夜夜伏在床头撕心裂肺地咳。他满心疑惑焦急,直到有一日撞见了她偷偷让婢女将新煎的药端出去倒掉。
他有些心凉,没同她争执,只嘱咐她每日喝药。他说:“门派中还有些琐事,正赶紧,我过几日就回了。”
赵情焉正心虚着,一听这话心中百味交杂,一时急火攻心,咳得更厉害了。孟透坐到床沿上替她顺背,她咳嗽尚未平息就恼了,她抬头看他,冷嘲道:“我怕你不是着急门派之事,是想赶紧回去找你的言家小少爷。”
孟透怔住,在她背上清顺的手也停住了:“你在胡说什么!”
她只冷冷地瞧着他:“你看,这便就恼了。我还没说些什么。为着一个凨族人你就同我冷言冷语的……我在说什么你心里不是很清楚么。”
孟透望着她,替她拉好锦裘,往外头走:“你睡罢,别胡思乱想,我先回孟家了。”
赵情焉失了控,俯身抓起床榻旁案几上的瓷瓶朝他砸去:“孟透,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心里惦记着言昭含,那个言家最不受待见的庶子!你敢说你没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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