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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羡客-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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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绰没来得及说什么,看着他爹的背影越走越远。他在等他爹回头看一眼,可惜他没有等到。他几乎在怀疑,他爹是否记得他娘的模样。
他娘走的时候,他爹也没多看一眼。
……
房间里的那张床榻临窗。苏绰开了一条窗缝,抱膝坐在墙角看雪景。言昭含进来时端着一碗饭菜:“不饿吗,吃点东西?”苏绰被分到了他们的房间。他摇摇头,一言不发。
“你还是吃一点,以后可能再也吃不到这么好的饭菜了。”言昭含将碗搁在桌子上,“其实你爹来,师兄弟们都很高兴,我们已经很久没吃饱了。”
苏绰还是不说话,窗外除了雪白还是雪白,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言昭含没再多话,在屋中找了几本书抱在怀里,带上一把油纸伞,轻轻阖上门出去了。
这日路上都是静静的,少了四处嬉闹的少年,师兄弟也停止了修习。每日这个时辰,他都得去少宫主灵娡那儿。言昭含来袭且宫不久,就被黎华真君挑中,做他女儿的先生,教她识字看书。他刚走进灵娡的寝殿,就听见凄厉的惨叫声和稚嫩的喝骂声,里边一片混乱。
两个侍女跪在地上,身上已然挂了很多伤。灵娡持着鞭子,一鞭一鞭打在那两人身上:“让你们管教我,我还轮不到你们来管!我爹都管不了我,你们凭什么管我!”侍女伤处不住流血,衣衫开裂,疼得浑身颤抖。
灵娡那时还小,手劲却很大,平日以凌虐人为乐,性子暴躁冷戾,情绪波动较大,时常歇斯底里。
“灵儿?”
灵娡抬头看到他,赶紧丢了鞭子,扑到他怀里,乖巧道:“言哥哥。”他的手抚着她的头发,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怎么了?”
她咬牙切齿地指着那两位侍女:“这些该死的婢女欺负人,我不就想去外面玩嘛,哪儿那么多废话!”
其中一名侍女声音虚弱:“言公子,外边下了雪,我们怕少宫主着凉生病,这才不让她出去的。”
灵娡狠狠地踹了她一脚:“你们明明是我爹派来监视我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也不让我做,那也不让我做,你们想让我做什么!”侍女倒在地上,全然不能支撑自己再跪起来,可见灵娡之前下手有多重。
言昭含抓住她的手:“灵儿。她们也是为你好,你不能这样不分好歹。”他对那两位侍女说:“你们先下去,少宫主该习书了。”灵娡撇嘴,对犹豫着不敢动的侍女说:“滚吧滚吧,少在这里碍眼,我要跟言哥哥看书了。”
侍女一走,她就拉着言昭含走进内卧,一笑脸颊边就现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哥哥,我们今天学什么?”
言昭含看着她,正色道:“灵儿,你答应我,你今后必须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可以跟你爹一样。不能骂人,不准打侍女,不许无理取闹。”
灵娡把手背在身后,懵懂道:“那……那万一我做不到呢?”
他佯装生气:“那哥哥再也不喜欢你了。”她连忙拽住他:“我一定做到,哥哥不要不喜欢灵儿。”
他伸手刮她小巧的鼻子:“记住了。”


第28章 白露2
傍晚黎华真君来了一趟,像是听闻了什么。他们正在学诗经,正念到“蒹葭萋萋,白露未晞”一句。他拿着一根木棍,一来就踢翻了内卧入口细高的花瓶几案。灵娡吓得发懵,浑身颤抖着躲在言昭含身后。
“小兔崽子,你又闹了什么事让你好好待着偏要出去,这么不听话?”黎华真君过来拽她的细小的手臂,将她拖出来,“你能不能安稳一点,啊?”
灵娡哭着抓着言昭含的衣袖:“爹你别打我,我知道错了……求求你别打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言昭含护着灵娡:“师父,灵儿还小,您别打她。”
黎华真君力道很大,不听劝:“你别管!她这个脾气就是要打!以后嫁去夫家还是这个脾气怎么了得!”他把灵娡整个人拖出去,不管她是不是磕到哪儿了,也不管她是不是哭得厉害,掴了她几个巴掌。
黎华真君脾气暴虐无常,言昭含经常听闻他师父打灵娡的事,确实第一次目睹,不忍看下去。棍子砸在她瘦弱的身躯上,砸在她的膝盖上,她疼得直打滚,哭着叫“言哥哥”,叫“阿娘”。黎华真君丝毫不怜悯,力道不减。
他看着心疼,过去护住,生生挨了他师父一棍,疼痛感瞬间传遍四肢百骸。黎华真君这会儿才停下。他抱着灵娡说:“师父,求求您。再打下去,灵娡会落下病根的。”
灵娡哭得没力气,躲在他怀里抽噎,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黎华真君看到言昭含这样,冷哼一声,丢了棍子,踹开寝殿门走了出去。
他安抚灵娡,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又从抽屉中找出药瓶为她上药。灵娡细小和腿上发红淤青,还有些细小的划痕,没有一处是好的。额头磕伤了,泼皮流血。他上药时,她也疼得流泪。
待上完了药,她抱着他歇斯底里地哭泣。灵娡年幼时活得很压抑。她说,她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很痛苦,一直想要逃出袭且宫,逃离她的阿爹。她依赖言昭含,这些话只说给他听。
言昭含说:“总有一天,哥哥会带着你一起走出去。”他也渴望逃离这里,已经太久太久了。
……
苏绰吃了那碗已经冷透的饭菜,心情好了许多,爽朗地跟他打招呼:“师哥好,我苏绰。谢谢你送的饭菜,很好吃。”
“嗯。”他说,“我姓言,双字名昭含。”
言昭含刚吃完晚饭回来,看到他感到很意外,没想到他恢复得这么快。那碗饭菜其实不是特地为他端来的,只是因为柳怀师兄一直没有回来。他已经寻思着叫哪些师兄弟一起去找。
好在柳怀师兄在天黑透之前回来了,失魂落魄的,发上沾了点点的雪。他坐到床榻上,脱下斗篷,将它折叠起来。言昭含把小手炉塞到他怀里,温声问道:“师兄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他说:“我今天在街上,远远地看到了他。他骑着马,神情还是一样的冷漠倨傲。”
“小王爷?”
“嗯。”
言昭含没问其他的,只问道:“师兄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在山下吃了碗面。”他温柔地笑,看向屋里的另一位少年,“这个是苏小公子?”
苏绰笑着打招呼:“师哥好。”

苏绰有张惹人疼爱的脸,眼睛水灵灵的,个子不算高,很瘦弱。他的性格和柔弱的外貌不符。他倔强,直来直往,爱耍小性子,有些冒冒失失,但他说话讨巧,惹师兄们喜欢。进入袭且宫没多久,就和师兄弟们打成了一片。
苏绰和言昭含住一间房,关系自然亲近些。冬夜寒冷,被子单薄,他们三个人常常在半夜被冻醒。苏绰小小的一个,哆哆嗦嗦的,依偎着言昭含睡,说这样暖和些。后来柳怀师兄翻出了些衣物,盖在被子之上,这样才勉强能御寒。
他喜欢跟着言昭含,很依赖言昭含。一旦做错了什么事,就往言昭含身后钻。他常拽着言昭含的衣袖,缠着师兄为他做吃的,替他收拾烂摊子,代他挨骂。
他们一起生活了三年,同吃同寝。一起挨饿受冻,一起修习,一起受罚。在言昭含眼里,他就是个稚气的孩子,总像没长大一样。如果不是因为出了那件事,他会一直将苏绰看作需要他照顾的弟弟。
一些凨族少年与黎华真君签订生死契,能拥有一世不朽的妍丽容貌,但如果师父死了,他们也会化作灰飞。言昭含和苏绰以弟子身份入住袭且宫,并没有签下生死契。
受到黎华真君宠爱的少年,都锦衣玉食,在袭且宫张扬横行。一些遭冷落的少年,还有他们这些弟子,常常连吃食都要争抢。袭且宫养活不了这么多人,但他师父不管这些事。
有一天晚上,他们实在饿得不行,去厨房找些食物,却在那里遇到了一个那时最受宠的少年。那少年容貌确实明艳,穿着鲜丽,性子很跋扈,就是不肯分他们一些食物。那时候,言昭含深刻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弱肉强食。
苏绰和他吵了起来,吵了很久。言昭含饿得头晕,后来只听见那个少年的一声哀叫。他回过神时,苏绰已经将一把匕首扎进了那少年的身体。那少年很快就断了气。
言昭含震惊地看着苏绰拔出那把匕首,若无其事地将它入鞘,别回腰间,然后从灶台拿了些馒头。他说:“师兄,吃些东西,我们回去睡觉。”
对于黎华真君来说,死了人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死的恰好是正得他宠爱的一个,他心痛得很。他们很快就被找了出去,受了顿鞭打,被关了几日小黑屋。言昭含后来想,还好这是个得他宠爱的,若是个遭他冷落的,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他丝毫不会介意。
被关时,苏绰跟他说,他在拂莲就杀过一个抢他食物的乞丐。他问:“师兄,你知道袭且宫每任君仪是怎么挑选出来的吗?”言昭含当时确是不知。
苏绰一边咀嚼着偷藏的馒头,一边告诉他:“试练。把所有子弟扔到锁着阴灵的后山去,最后一个活着出来的,就是下任君仪。”
四周黑魆魆的,他突然忘记了他的这个师弟长什么样。


第29章 白鹭1
黎华真君并不言传身教,他们真正的师父,是师叔石麒。他从后山的试炼中活着出来,却没能成为袭且宫的君仪。他瞎了一只眼睛,左腿残废。弟子初见他,都觉得他面目狰狞,有些可怖。当然不包括苏绰。
苏绰跟这个师叔相处得非常好,一天到晚跟他笑嘻嘻的,有时逃出去玩,回来偷偷给他塞个西瓜。石麒师叔对他素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后来,也有弟子传闲话,说苏绰那么厉害,多半是石麒师叔偏心,多授了些独门秘术。
言昭含不大清楚,他话少,融不进师兄弟,与这个师叔同样不亲近。他有夜读的习惯,时常提灯爬上袭且宫的小书阁,自学些术法。那里的书卷陈旧而泛黄,内容枯燥乏味,弟子很少前来。但他在五年中,几乎读遍了所有的藏书。除了那本《天和》。
袭且宫出来的弟子,大多是异色瞳。苏绰开始修炼《天和》后,瞳色也渐渐变成紫色。《天和》是祖师爷留下的,修习这本真经,控灵时才不会灵力枯竭。但它毕竟是邪术,修炼者会变得孟浪,需要忍受情潮之苦。
言昭含没肯修习,不能接受自己成为像师父那样的人。苏绰一直不赞同他的做法,他觉得反正都已经进了袭且宫,不修《天和》就是自寻死路。
言昭含觉得他说得对,所以他多年后到了双目失明的地步。但他当时不分昼夜地修习其他术法,害怕一停下来,就会疯狂地想念孟透。那一种想念,比冬夜席卷的寒冷还要可怕。
他离开言家,离开孟透的第三年,在黎华祖师的生辰宴上,他们重逢了。言昭含一眼就能认出人群中的孟透。他三哥一身牡丹暗纹的银白宗服,丹红色的双长穗束起墨发,个子挺拔,正同其他门派的人说话。他身边是皆为一身白衣的薛夜和霍止。言昭含一直在远处静静地望着他。
孟透注意到这种目光,但他没有回头。他从小到大都被各种目光注视,爱慕的、艳羡的、嫉妒的……他早已习惯。他一直温文尔雅地跟所有人交谈,直到他见到了明决门派的掌门江翊。
江翊着广袖开襟暗纹玄色长衫,银色刺绣华美,腰系白长穗,配有白玉。眼神凌厉带有傲气。由明决门派一众人簇拥而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言昭含是第一次认真地看他的容貌。
他身上确有掌门人的气度与威仪。但是之前的许多年,他一直不够出色。如今想来,他还是被孟透夺去了光芒。当年的暮涑五少,不管哪一个单独被拎出来都是格外出众。只是孟透永远受到最多的瞩目,其他人往往容易被忽略。
薛夜变了脸色,一声不吭地躲到了他身后。孟透的神情很冷。言昭含从没见过他这么冰冷的神情,感觉到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有些紧张。
那日苏绰失了神,目光追逐着那个人的身影,再也没离开。言昭含心慌意乱,之后甚至没注意他的师弟去了哪里。那个晚宴上,苏绰趁着江翊身边围绕的人最少时,走上前去。江翊看他,眼神冷漠,语气略带疑惑:“你是?”
苏绰眼睛水盈盈的,嘴角带着笑:“我叫苏绰。我找了你很多年。”
“你找我做什么?”江翊让少年坐到他身边,给他倒满一杯酒,微怔,“你多大了,能喝酒么?”
“我十七了,能喝酒。”他觉得他能喝一点,却没想到这酒略烈,没喝几杯就有了随醉意。台上跳舞的姑娘有着妖娆的身段,广袖飘飘,婀娜多姿。看客的脸上皆是兴奋。
江翊看着少年稚气的侧脸:“我们认识?”
“我们在拂莲见过一面,那时候我还在沿街乞讨,你送了我一块玉,你记得吗?”苏绰脸颊染上绯红,声音也带些怯意,但像小猫一样挠得人心痒,“我……我心悦你,一直忘不了你。”
他不太记得,可能有这么一回事。年少时救济过的人太多,对这个少年并没有太深的印象。他看到这个少年,就想起一直以来的心愿,养一只小奶猫。
苏绰羞赧地拿起酒壶想再要一杯酒。江翊的手刻意覆上他的,嗓音低沉温柔:“我记得,没想到你长这么大了。”另一只手擦过他的鬓角。
来客都在袭且宫住上一夜。黎华真君在半个月前就命侍人收拾好所有的空房。那夜苏绰就带去了江翊的房间。
一进去,江翊就将他按在门上,十指扣住他的,低头咬他红润的唇瓣。“以前有喜欢过别人吗?”
“没有。我只喜欢过你一个人。”苏绰明明青涩得很,却抬头迎合他。他将少年抱到床榻上。之前从不觉得,自己会对这种温柔稚气的少年感兴趣。他在明决也养有一些容貌秀丽的凨族少年。他们合他心意,又不太合他心意。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江翊修长的手指轻巧地勾开苏绰的衣带。他的眼睛雾蒙蒙的,乖乖地让江翊除去他的衣物,老实道:“我不知道。”
江翊低低地笑,心情很好:“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就跟我做这种事情?我名叫江翊,字舒卷。”
“哪个‘书’,书本的书么?”少年神情温和又无辜。
他十指扣住苏绰的,温声道:“舒展的‘舒’。”
苏绰红着脸,眼睛黑亮:“我没上过学堂,不大识字。”
“没事。日后我亲自教你。”他想,这人真是对极了他的胃口。
苏绰听见风敲打窗柩的声响,雀儿在外头喳喳地叫。屋内的烛光明明灭灭,江翊冷酷的轮廓看起来很柔和。他将少年平放在床榻上。苏绰细细地喘息,胸腔起伏。青丝贴着他的背和肩头。盈盈的一双眼仍望着他。
江翊偏头看他,笑中竟带有几分邪气:“你说,我们在哪儿见过?”
“拂……拂莲……”
“我好像记得了。”
那个穿着脏兮兮,眼睛却很明亮的小孩,在拂莲的街头漂泊,拽着他的衣袖,声声柔软地叫着“哥哥”。
小奶猫自然有小奶猫的好,比如容貌秀丽非常,比如身子柔软干净,比如叫声压抑勾人。他至今方能明白,为什么当年孟透一见言昭含就沦陷了。这种感觉真的会让人上瘾。


第30章 白鹭2
孟透那天发现了言昭含,在晚席开始后,将他拉了去了庭院。他三哥很生气。他情绪失控,在孟透面前落了泪。他想,只要孟透说带他离开,他就会不管不顾地跟他三哥走。可是,孟透与他做了诀别。
那日晚上言昭含痛得无法入睡,裹着被子,在墙角坐了一晚上,清醒了一晚上。
天还未亮透的时候,苏绰回了房间,满脸的疲惫和快乐。他身上披着一件不属于他的暗青色斗篷。他推开门,看到言昭含坐在那儿,有些惊讶:“师兄,你一晚上没睡?”
“嗯。”
“我以为你会陪着孟公子呢。”他知道他们的事情,一点点。言昭含无意间提起过。
苏绰出去寻了壶热水,回来后解开斗篷,挂在了屏风上。他打算沐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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