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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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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璃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二十年前的事情他略知一二,因而畏惧许博渊身上的正统,所以当嗣同告诉他,应周是来来帮助许博渊夺回皇位的时,他根本没有犹豫就信了。
应周是神仙不假,却并不是站在他这一边的神;嗣同不是寻常人亦不假,却想要许博渊的命,敌人的敌人,可以是朋友。因此他不得不妥协于嗣同,以借助他的力量,战胜他独自无法战胜的许博渊与应周。
若从未尝过其滋味也就罢了,可他已经站在巅峰之上太久,根本无法想象从上面跌下来时的情景,他不可能,也不可以将皇位拱手还给许博渊。
但眼下若皇帝就这样死了,许博渊外有戚家数十万大军,内有戴峥等人相助,他在这节骨眼上能否顺利登基都是问题,更枉论将这皇位坐稳,因此皇帝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这场闹剧开始地匆忙,结束地潦草,应周被带去了皇帝的寝宫。
许博渊与众臣等在殿外,赵恒的人依旧围着他,就像看守犯人一般,神情戒备。
檀木雕花的殿门紧闭,许博渊平视着前方,道:“赵将军何必如此,我身无锐器,还能从这里插翅飞了不成?”
赵恒道:“世子说笑了,不过是图个安心罢了。”
其实他也不想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因他一直很欣赏许博渊,认为许博渊是朝中为数不多能与他一战的武将,再者他也不相信许博渊会去谋害皇帝。许博渊若真想做皇帝,就该去杀太子,没了许璃,昱王世子就是天家最后的血脉,皇帝百年之后,他来继承皇位才顺理成章。
许博渊道:“将我扣住若能令殿下安心,便是枷锁上身我亦无话可说,但只怕这还不够罢?”
赵恒不懂他是何意。
许博渊道:“将军可知,端康如今身在何处?”
赵恒明了过来,原来许博渊是在担心端康郡主。
他四下看了看,太子与几名重臣进内殿去了,剩在外头的大臣都站的离许博渊几丈远,听不到他们这里的谈话,于是走近了两步,装作与许博渊身旁的侍卫说话,道:“郡主昨夜凌晨被接进宫中了。“
许博渊了然点头,道了句“多谢”。
赵恒点到为止,不再多言,巡逻一般地走开了。
许博渊望着面前富丽宫殿上的飞檐,出了一会神。
其实他并没有多担心许婧鸾,因为许璃虽性子跋扈,心思却软弱,亦不是真正的冷血之人,哪怕厌恶他,对许婧鸾却有几分真心疼爱,不会对她鸾下手。
再者许婧鸾身为女子,于许璃没有威胁,留在手里反而能牵制昱王府和戚家,许璃没有道理在眼下伤害她。
他更担心应周。
应周的状况,自昨晚以来就很不对,虽然清晨时短暂恢复了几分正常,却又在刚才重新爆发。他释放力量威慑众人时眼中的暴躁与冷漠,是许博渊从未见过的,像一位主宰着万物生命的暴君,随时有可能将一切摧毁。
他想起除夕那夜,应周差点失手将奉仙宫前任总管杀死,那时候这股暴戾就已经初见苗头,虽然被应周很快镇压,但应周从前根本不会如此,他曾对所有人宽容温和,对万物都耐心公正,从不曾因为什么动怒,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迷失自我。
会是因为应周手腕上的诅咒吗?
——无论是不是,他想,都不能再让应周留在宫里了。
他已经意识到了有人想要对付应周,许璃和皇帝都是那幕后之人的棋子,应周再留在宫中,情况会越来越差,而且宫中的一切他无法掌控,若再发生除夕那夜的事情……
许博渊按了按自己的左手腕,拇指指腹缓缓描摹出印象中那法印的模样,收尾时狠狠按了下去。
那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一次。
寝殿内。
应周指尖按在皇帝发黑的额心上,进入了皇帝的魂境。
他确实伤得不轻,以至于他竟然无法在魂境中准确找到皇帝的魂魄所在。
皇帝似乎是被困在了自己的梦中。
应周见到了年轻时的皇帝,还未黄袍加身,看起来比现在的许璃还要年轻,还未梳冠。他在泰明殿汉白玉的台阶上,跟在一个高大的身影身后,低着头,看起来小心翼翼,亦步亦趋。
那并非皇帝的魂魄,那是皇帝梦中的自己。
应周跟了上去。
两人进了殿,对着高坐于龙椅上的人跪了下去,口称“父皇。”
应周便明白过来,那站在皇帝前头的,是曾经的昱王,许博渊的父亲。
许博渊与他生得很像,眉眼、身型,甚至行礼时单膝曲地的姿势,然而他们又截然不同,因为气质。
昱王很爱笑,应周站在角落中静静看了一会,昱王嘴角一直挂着温和的笑意,龙椅上的人问话,他便回答,语速不快不慢,胸有成竹,侃侃而谈。
应周听不懂那些“以德慎罚,堵不如疏”的言论。
但龙椅上的人显然对他十分赞赏,抚掌大笑,道:“好,甚好,吾儿这一趟西南去得好!”
父子之间,连优秀也是相像的。
应周注意着昱王身后皇帝的表情,他也在笑,望着昱王的背影,只是那笑容多少有些古怪,看起来更像是要哭。
他们离开泰明殿时,天色已经黄昏。
昱王年纪较长,已经出宫建府,皇帝尚未及冠,仍住在宫中。两人在二道门外分手,昱王上了马车离开。
皇帝看着那渐渐离去的马车,而应周看着他,看着皇帝脸上的微笑渐冷,变为痛苦与怨恨,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一声阴测冷笑,扭头走了。
应周快步跟上前去,却发现皇帝竟然在哭——
他背着夕阳,眼中的恨意未消,却又无声地泪流满面,两种感情矛盾交织在脸上,竟也不显得奇怪。
梦中日升月落,应周坐在皇帝寝殿的屋檐上,静静等待着这梦里毫无光彩的日出。
皇帝会将自己的魂魄困在这里,一定是这里发生了什么,就在这一轮太阳升起来之后。
昱王死了。
死在昨夜,吐血而亡,毫无预兆,大理寺仵作与太医一同验尸,道是脑疾而逝。
昱王府中,老皇帝在棺木前哭得伤心欲绝,皇帝跪在蒲团上,低着头不作声,只有眼泪一直默默地流,表情的复杂一如昨日黄昏之时。
腹中隆起的女子坐在一旁,一脸恍然,那双眼本该风华绝代,此刻却熄灭了所有的光,绝望得如同漫天星辰坠落。
身旁披麻戴孝的幼子一直握着她的手,应周认出来,那是幼年时的许博渊。
容貌很像昱王,也像他身旁的女子,才这么点大,就已经披上了冷漠的外壳,他注视着皇帝的目光中是无法隐藏的仇恨。
应周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将手按在了皇帝的肩头。
皇帝惊讶转身,呆滞了很长时间,眼中才清明起来,道:“……国师?”
应周道:“是我。”
皇帝回头望向灵堂中的棺木,一时有些分不清这是在哪。
“你杀了他,”应周道,“所以你回到了这里。”
皇帝瞪大了双眼,“你胡说什么!”
应周看向女子身旁那个小小的身影,透彻地感受到了凡人所言的“悲伤”。
他无法体会凡人之间亲情的羁绊,但也听说过一句“血浓于水”,他为许博渊而难过,难过他在这么小的时候,就经历了如此残忍的事情。
所以他才会不想做皇帝吗?因为做皇帝要付出的,就是这样生死的代价,无论是谁胜谁负,都是至亲相杀,总有人会死。
“你杀了他。”应周重复了一遍,“人间龙脉错乱,你并非真龙之命,却杀死真龙,成为帝王。你身上没有龙气,撑不住人间的屏障,如今屏障就要破了。”
皇帝没听明白,愣愣道:“什么意思……”
应周收回了落在许博渊身上的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皇帝,“我说,把皇位还给他。”
皇帝浑身一震,怒道:“这皇位本就是朕的!是朕的!为何要还给他?!”
应周对他的咆哮恍若未闻,指尖按在皇帝眉心,问道:“你是如何杀死真龙的?”
皇帝身子摇了摇,差点一头栽下去,喃喃道:“不是……不是朕……不是朕杀的他……不是……”
应周无声叹息,皇帝说的,其实也不算假话。
许博渊的父亲身有龙血,是天命所归,寻常的方法本不可能轻易杀死他,有人逆天而行,令他意外身亡,这个人不会是皇帝,或者说,皇帝并不是幕后主使,因为凡人不可能拥有这样的能力。
应周望着皇帝,目光有些悲悯,“那个人骗了你,他以你的魂魄为祭,诅咒了你的兄长。”
皇帝道:“……你说什么?”
应周挥开衣袖,将眼前的一切如同水波一般推开,包括许博渊幼小的身躯,都荡荡而去,散入了虚无缥缈的昏暗之中。
周围变成了白骨累累的幻境,应周抬头望着那熟悉的殷红天空,“你的魂魄早就碎了,现在即将燃尽,死后无法进入轮回,再不存于这世间。”
皇帝呆滞地看着周围可怖如同地狱的景象,半晌后,才明白过来应周所言。
他的容貌自年轻变得苍老,皮肤枯黄,发鬓斑白,皇帝看着自己的手,老而褶的脸上再次布满了泪水,他猛地抓住了应周的衣摆,怒道“不……不可能!你救朕……你救救朕!”
应周道:“我救不了你。”
“不!你必须救朕!”皇帝疯狂地摇头,涕泗横流,“对……对了!如果你不救朕……朕……朕就处死许博渊!”
应周一顿,想起了外面的事情。
皇帝已经活不下去,但若此刻他真的任由皇帝死去,那么许博渊行刺的罪名便洗刷不掉了。
应周抬起手腕,看着手腕上那黑色的法印,似乎明白了幕后之人的目的。
设计他入琊晏阁遇到许婧鸾,又引他将许婧鸾中的诅咒渡到他自己身上,是因为那人一开始并无能力直接伤他。而秋水山上的一场火,楼琉衣或许在不知不觉中做了那人的棋子,令他不得不以真身入凡。
除夕那夜他中药,心中暴虐惊起,差点失去神志,能够对他真身造成如此影响,这样的药又岂是许璃一界凡人可得?
那人引他出宫对付阿朱,设迷魂术牵制小白,重伤许博渊,又逼他不得不救皇帝。
无一不是为了伤他心神。
作者有话要说:一天不见,想我了吗?


第70章 第七十章
白猫静静蜷缩在窗檐上,透过两扇窗扉的缝隙,目光落在人群中的许博渊上。
他看了很久,许博渊显然并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或者他其实察觉到了,但并不在意。因为在他们的眼中,他不过是只口不能言的妖,与寻常的家猫或是山中的野虎没有什么区别。
头顶笼下一片阴影,白猫早已闻到了那人的味道,却不想搭理。
“你受伤了。”嗣同站在他身后,将他眼前的窗彻底推开,一时天光大亮,照得白猫眯了眯眼。
嗣同笑容愉悦,“怎么,同他吵架了?”
白猫站了起来,想要避开这个人。他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是要撺掇他背叛应周。
嗣同却忽然伸手,冰凉的手按住了他的背!
“喵——!”
白猫当即炸了毛,龇牙咧嘴,扭头就要去咬,然而嗣同手上用了力,身上仿佛有千吨重,白猫被迫原地坐了下去。
嗣同细长的手指抵在苍白的唇间,“嘘——你的主人正在想办法救人,别吵到他了。”
白猫的金目下意识往坐在龙床边的人身上瞥了一眼,对方正闭着眼,手心按在皇帝额头上,情况看来不太好,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应周拧紧的眉心,以及轻轻颤抖的睫毛。
“你伤得不清,我可以替你疗伤。”嗣同道,“毕竟他一时半会还抽不出身管你。”
白猫瞪着他,以唇瓣间的嘶哑低鸣表达了抗拒。
嗣同却不管他的反应,竟自将一股妖力输入他的身体中,随着筋骨深入,触碰到白猫丹田,将他从中间裂开的妖丹涤荡了一遍,便使那缝隙渐渐愈合了起来。
嗣同放开了他,“你看,这对我来说很容易,即使是你的主人,也做不到。”
白猫立刻跳了起来,浑身绷紧,金目缩成了笔直一条线。
嗣同笑了笑道:“为何如此戒备我?我已经展现了我与你合作的诚意,你还不明白吗?”
白猫扭头欲走。
嗣同望着他灵巧跃下窗台的背影,道:“他为了凡人伤你至此,全然不顾你们多年相伴的情分,你又何必对他死心塌地?白虎,你身体中的妖力不逊色于你的父亲,足以与我们任何一位王比肩,又为何要屈居自己为这样的形态?你甘心么?”
白猫迈出的前足停顿了一瞬,又稳稳落了出去。
嗣同似笑非笑,“你所知为珍宝的东西,你的主人却未必如你一般珍惜。你在他心中,比不过那个凡人重要。”
白猫再不停留,消失在了回廊转角。
嗣同负手而立,说出最后一句话,“你很快就会明白这一点。”
二月开春,已渐有新绿抽芽,再过不久,便是春回大地,风暖花开的时候。
他眯着眼欣赏这暖阳下的生机勃勃,突然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便回望了过去,与十几步开外许博渊对了个正着。
许博渊的目光中有打量,或许是看到了他与白猫说话的一幕,嗣同低头,朝他行了一礼。
他在宫中做内侍打扮,朝着世子行一礼再普通不过,果然他再抬头时,许博渊已经看向了别处。
“皇上!皇上醒了!”
身后内殿传来惊呼声,嗣同勾着唇角,合上了窗扉,身影渐渐隐入黑暗之中。
他很满意现状,再满意不过。
一切都井而有序,正缓慢却顺利地进行着。
再过不久,就能收网。
皇帝醒了,传出话来,要见许博渊。
许博渊踏入殿中,所有人,许璃、丽惠妃、太医、内侍,除了应周,全都守在外殿。
许璃面色古怪,朝里头扬了扬下巴。
许博渊颔首,走了进去。
应周坐在床尾,正轻声与平躺在床上的皇帝说着什么。
听到他的脚步声,他们的谈话戛然而止,应周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站了起来,退开几步,将床前的位置让了出来。
那动作的意思,显然是皇帝有话要说,让许博渊上前去。
皇帝在床塌上艰难偏过头来,许博渊惊讶发现,皇帝竟然白了近半的头发,裸|露在明黄亵衣外的皮肤泛起褶皱,望向许博渊的一双眼睛浑浊而无光,一夜之间,苍老了不止十岁。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应周,以眼神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应周摇了摇头。
“……博渊,你来。”皇帝艰难而沙哑道,“来朕面前。”
许博渊只好上前,单膝跪在了床塌一步开外的地方。
皇帝停顿了很长时间,许博渊感受到他的视线,一直停在他的头顶,像是要把他这个人看穿。
“博渊,”皇帝缓缓道,“朕对不起你父王……”
许博渊惊讶抬起头来,“皇上?”
“你父王很优秀,当年先皇……总是夸赞他,”皇帝有些喘不上气,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才接着道,“若非他出事,这皇位怎么都轮不到朕。”
许博渊按在膝头的手骤然一紧。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从皇帝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昱王是怎么死的,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皇帝眼中流出一滴浊泪,“你与他很像。”
许博渊绷紧了牙关,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臣不敢当。”
“你当得的,”皇帝将头转回去,望着头顶的明黄色纹龙帷幔,只觉刺眼,“本就该你来当。”
许博渊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皇帝却闭上了眼,喃喃道:“朕累了……累了,国师,朕要睡一会……”
应周便走了过去,弯腰,指尖按在了皇帝额头上。
皇帝声音渐渐弱了,“你也同他一起走罢,待朕准备好了一切,再唤你来……”
应周道:“好。”
两人一起去接了许婧鸾。
彼时许婧鸾在与云兮对弈,正是生死存亡之时,见许博渊与应周来了,头都没抬第二下,盯着棋盘一脸苦大仇深。
云兮倒是很高兴,扔了棋子就跳了起来,“山君回来啦!”
说完她探头四下望了望,“咦,白先生呢?”
应周道:“他就在附近,不用担心。你们还好么?”
云兮笑眯眯道:“放心罢!山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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