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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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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的结界片片碎裂,金光洋洋洒洒混进细雨中,不到半空就散成天地间的粉尘,照这样的速度,再过不久,京城的屏障就会彻底消失。
“小白。”
应周拍了拍白虎的背,白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正要翻身骑上白虎,忽然身后许博渊的声音传来:“臣请旨与国师同去。”
他扭头,就见许博渊单膝跪在皇帝面前,背对着他,黑色武将官服勾勒出宽阔肩膀与坚韧流畅的背部,手边是他惯常用的那柄剑。
皇帝脸色不大好看。
他有心让应周与许博渊疏远,但看应周面色如此严肃,又恐怕情况不好,祭天大典上出了异象,难免让底下的人多想,自然是越快处理越好。除了许博渊,皇帝一时竟也想不出派谁与应周同去更为合适,毕竟满朝武官里唯有许博渊与应周相识,身手数一数二,胆识也算过人。
皇帝犹豫半晌,最终咬牙一颔首,御冕珠帘轻晃,威严道:“速去速回,切要保护好国师。”
“臣遵旨。”许博渊抱拳领命。
这是许博渊第二次骑在小白背上。
第一次是小白送他下秋水山,他将应周一个人留在山上,以至于后来大火焚山,应周无处可逃,哪怕烧化的只是一具虚假身躯,也令他每每想起就胸口发闷,后悔不已。
方才他在人群之后,看到应周死死按着左手腕,满脸痛苦,立刻想起了除夕夜里重新出现的那枚黑色法印。
应周救回许婧鸾后,那法印就留在了应周手腕上,他隐约觉得,除夕夜里应周的失态与这法印脱不了干系。而这法印再次发作,显然是幕后之人又有了什么动作。
之前他以为那人的目标是他或者许婧鸾,但以后来种种来看,无论是引应周为许婧鸾解开诅咒,还是许璃对应周下药一事的蹊跷,应该都是冲着应周来的,甚至于楼琉衣的事情,也不一定全然无关。
他可以克制自己远离应周,却无法真的做到不看不听不关心。
百丈高空之上,白虎脚踏浮云,跑得飞快。
“你不用来的,”应周坐在前面,他解了发冠脱了大氅,雨水打得微湿的头发被风吹动,有一下没一下打在许博渊胸口,带着一点桂花油的味道,“我和小白去就可以。”
虎背虽宽,却也不至于宽到二人可以各坐一端,应周单衣下的肩胛骨形状清晰,几乎就要贴上许博渊胸口。
许博渊没有说话,忽然从背后捉住了应周左手。
应周一愣,许博渊褪下他的衣袖,带着薄茧的指腹拂过那朵似花非花的法印,动作轻柔,像是在检查,又像是安抚,手臂与应周的交叠在一起。
“还痛么?”
“……”
应周半侧过脸去,昏暗天光中,许博渊半垂着眼皮,目光温柔,与上元那夜见到时的疏离漠然全然不同。
应周登时觉得心跳有点快,默默转过了脸去,许博渊却没有松手。
他望着前路,半晌后轻叹一声:“不痛。”
“嗯,”许博渊替他将衣袖拉好,放开了他,“这个,没有办法消去吗?”
“我对妖术了解不多,等回了山中问一问其他人罢。”应周答道。
山里妖怪众多,说不定会有人知道彻底破解的办法。反正他神魂永生,只是一个诅咒,不至于对他有太大影响。
他说完这句,感到身后许博渊浑身一僵,只是刹那,又恢复了正常。
应周正要问他怎么了,忽然小白啸了一声,向着地面着陆而去——
应周这才发现,京城中因为他的法力和风细雨,京郊外却漫天大雪,落地之前小白在周身撑起了屏障,将风雪隔绝,落地之后分开行走,小白只能撤去法力,于是寒冷扑面而来。
二人自虎背上翻身下来,应周感受了一下周围的温度,不禁有些后悔没有把大氅带来。他自己倒是不怕冷,但许博渊凡人身躯,官服还是单薄了一些。
屏障解开后,浓郁腥味顺着冷风灌入鼻腔,小白自喉咙中发出嘶哑克制的声音,许博渊面色微变,握住了腰间佩剑。
“是血腥味。”许博渊说。
应周回忆起方才法印发作时耳边听到的凄惨人声,不禁心下发沉。
人间屏障虽一日比一日微弱,但好歹也应该还能再撑一段时间,破得如此突然,恐怕是幕后之人做了什么,就在这前面。
天色昏暗,风雪难行路,应周想用化古扇辟出一道路来,然而刚抬起手又感到了一阵钻心的痛,凝聚起来的丁点法力瞬间消散了。
许博渊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怎么了,还痛?”
应周摇头,不动声色收回了手,“无事。”
现在他真的能确定,当时对许婧鸾出手的人其实是冲着他来的了。
这诅咒比他以为的要强力太多,不仅穿过他以雪捏成的虚假躯体直接刻入了他的魂魄,在他真身上显现,还令他无法轻易动用法力,一旦动用,就痛不可遏。
他不确定除此以外这个诅咒还有没有其他影响,但只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危险。
能够设下如此强力的诅咒,幕后之人的道行不会太浅,至少不会比小白,甚至楼琉衣和蛟王繁烨浅。若是平常他倒也能应付,此刻却不敢冒进了,毕竟身旁还有一个许博渊,他是来保护许博渊的,不该把他卷入这种危险之中。
但来都来了,就算现在叫他回去,许博渊恐怕也不会听。应周拍了拍小白的头,率先走在了前面。
从两侧农田来看,这里应当是一处村庄附近,只是此刻都被大雪盖了白茫茫一片像是平原。顺着血腥味逆风走了一会,果然前头出现了牌坊与林立的矮屋。
豁然开朗,然而眼前场景,殷红宛如人间地狱。
村子很小,一眼就能从村头望到村尾,厚重白雪地已经彻底被殷红血水染成了肮脏诡异的颜色,路上交纵叠起的破碎肢体有些完整,有些只剩下一截身体,半条腿,甚至一块不知是哪个部分的肉块,因为被切开不久,还在汩汩流血,胡乱摞在一起。有男人,有女人,也有老人,有稚子,但放眼望去,只有身躯,没有头颅,一个也没有。
整个村子里已经没有活人的气息,屋顶稻草在风中飞舞,发出寂静中唯一的声响,只是站在这里,就能感受到绝望的死亡阴霾当头淋下,要将人彻底淹没。
血腥味浓郁得令胃中痉挛恶心。
应周驻足,他的脚边是一只断臂,血淋淋的,五指蜷缩,染红了一整片雪地。
他呼吸停滞,愣在原地,直到许博渊从身后捂住了他的眼睛,低声在他耳畔道:“别看。”
他的手并不像他的声音那样沉稳,应周感到许博渊的身体僵硬,他的手有些抖。
他下意识握住了那只盖在他眼上的手,“许博渊……”
“别看,应周。”许博渊以为应周是想拉开他的手,用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将他向后带了一步。
应周几乎是跌入他怀中,
刺骨严寒中,他的后背靠在许博渊宽厚胸膛上,两个人身体紧密贴合,许博渊抱住了他,他的眼睑感受着许博渊手心的热度,耳朵听到许博渊重复道:“别看。”
许博渊的额头抵在应周脑后,身上传来的是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
应周没有挣扎,只是握着他的手安静等了一会,直到感到身后人的呼吸平缓了一些,才平静道:“许博渊,我不怕。”
许博渊没有反应。
“你闭上眼,”应周说,“然后放开我。”
许博渊身体十分僵硬,应周耐心等待着,半晌后,许博渊才缓缓松开了他。应周感受到他想要抬头的动作,立刻转过身去,反而捂住了他的眼睛。
“好了,这样我们就都看不到了。”应周并不比他矮多少,挡在许博渊身前,另一只手在许博渊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世间万物皆有生死轮回,日升则月起,花谢则成泥,人死则往生,循环往复,一切都是自然。”
他说完,却看到许博渊扯起一个难看又有些自嘲的笑容,沙哑道:“应周,你觉得我是因为害怕吗?”
应周顿了顿,难道不是?
“我十七岁时,去过一次边关,”许博渊缓缓道,声音听不出起伏,轻描淡写,“不是什么大的战事,但也没有比这里好上太多。”
应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觉得有些心疼,许博渊又问:“这不是幻觉,对吗?”
这世上能引他入幻的妖怪真的不多,能令他无法看破的更是没有,应周想点头,又想到许博渊还被他捂着眼睛看不到,只能道:“是真的。”
许博渊说:“我没事,你放开罢。”
应周松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写得不太可怕,当然是因为我写不出来,写不出来是因为胆小限制了我的想象力,从来不敢看恐怖片的老未瑟瑟发抖。
第60章 第六十章
许博渊并没有去看应周身后,而是低头凝视应周,“谢谢。”
应周担忧地看着他。
许博渊说:“我进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应周摇头,“你留下,或者我们一起去。”
“凡人的事情理应由我处理。”许博渊不由分说,眼前场景即使是他,也不可能毫不动容。说没有害怕是假的,但更多的,是震惊与愤怒,因为应周的关心与担忧缓解了他心中的恐惧。
“凡人做不到这样的程度,”应周叹息,拉住了许博渊的衣袖主动走在前面,“小白感受到了妖气,你不要离开我身旁,那妖怪可能还没走远。”
京城的屏障突然破碎,应该与这里发生的事情脱不了关系。
在山中时他曾听年纪大的妖怪们说过一些关于妖界密法结阵的事情,里面就有不少涉及生杀血祭,祭品越多,法阵的威力也越大,效果各异,有些能生死人肉白骨,亦有一些能破开结界。这村子中的人,或许正是冲开屏障的法阵的祭品。
“等等,”许博渊喊住他,从怀中拿出一块干净帕子,塞进了应周另一只手里,“用这个挡一挡味道。”
然后他手腕一动,抓住了应周拉着他袖子的那只手握在手里,走到了应周的前面,挡去了应周的大半视野。
“跟着我。”他说。
应周愣了愣,被许博渊拉着向前走去。
素银的帕子没有任何纹样,因为被藏在怀里多时,沾上了体温,柔软可爱,捂在口鼻处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还有许博渊身上不可言说的独特味道。
两人牵手行在血肉横飞的道路上,白虎跟在最后,许博渊打头,他走得很稳,应周虽看不见前路,却感受到了一种令人心安的奇妙力量,使他们在这人间地狱中生生踏出了一条路来。
从村头到村尾,不到百丈的路。
走至村中央的水井处时,他们看到了一名只剩下半个身体的妇女,没有头颅,从胸口被切开的身体,可以看到里头的半颗心脏。明明已经断开,她的两条手臂却还紧紧贴在身旁。
她的怀中是名五六岁模样的孩童,孩子也与母亲一起,自脖颈处被横刀切成了两段,没有头颅。
许博渊深沉目光中是哀痛,也有愤怒,强绷着最后的理智,说:“起码一百人。”
应周张了张唇,他本想说生老病死,都有命数,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凡人的寿命实在太短,匆匆百年,轮回之后失去记忆,虽是新生,却也是从头再来,与前世没有半点瓜葛。他无法体会凡人对生命的渴望,用轮回来安慰许博渊,实在太过苍白。
“不用安慰我,”许博渊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有什么发现吗?”
应周望着他们来时的脚印叹了一口气,太久没有单独相处,他在许博渊面前已经不如从前那般放得开。
许博渊握着他的手心里传来的温度令他眷恋,不舍得放开,但他还是挣脱了出去,蹲下身体,避开那血腥切口,观察起妇人与孩童残余的尸首来。
“这里没有魂魄了,”应周拿开一些捂着口鼻的帕子,说,“应该是被带走了。”
许博渊单膝跪在他身旁,“切口干净利落,像是刀锋所致,”他比划了一个方向,“应该是从背后一刀切开的。”
应周点了点头,许博渊又问:“为什么要割去头颅?”
“应该是为了破开人间的屏障。”应周说。
他想,有些事情他应该要告诉许博渊了。
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眼下也并非最好的时机,但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这次不说,下一次与许博渊独处或许又要到很久很久以后。
应周望向京城方向,“京城的龙气屏障破了。”
许博渊理解地很快,“……就是那层金光?”
应周答道:“是。那夜在青石街上,你同繁烨对阵时的落雷,就是你牵动屏障的力量落下的。破开这层屏障,妖与人的界限就会模糊,他们才能真正进入你们的世界。”
许博渊觉得自己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事情的关键,比如应周究竟为何会来人间,以及京城中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乃至楼琉衣要除掉自己的真正原因。
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为何我能牵动那屏障?”
“因为你是龙皇的后代,”应周道,“那层屏障是几万年前的龙君敖夙龙骨所化,你是他的子孙,身上也有金龙之力,”他指了指许博渊的剑,“你自己看不到,但我能看见围绕着你的龙影。”
许博渊看向应周所指,那里只有他的剑,其他什么也没有。
他又沉默了半晌,问:“太子也可以?”
应周摇头,“他做不到,只有你可以。”
“他是太子,与我同源同宗,”许博渊沉声道,“为何他不可以?”这个问题很重要,虽然他想他很有可能知道正确的答案,但还是想要从应周的口中得到证实。
“其实我知道的不多。”应周蹲得有些累,便站了起来,虽然他对生死之事看得很开,但这样的场景也实在令人毛骨悚然,不忍直视。
“有人告诉我二十年前人间的龙脉错位,成为皇帝的人不是真正的龙子,身上的力量不足以继续撑起世间屏障,再这样下去金龙留在人间的屏障很快就会消失。我受他所托,来人间寻找真正的龙子,帮他成为人间帝皇。”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复杂,怕许博渊一时难以明白,又补充了一句,“也就是保护你,帮你成为皇帝。”
许博渊脸上表情复杂变换,先是惊讶,后是想通了什么后的了然,最后又化回应周看不懂的深沉。
他也站了起来,“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找我。”
这话倒也没什么不对,应周点了点头。
许博渊叹了一口气,闭着眼捏了捏眉心,“应周,我很高兴。”
然而应周没有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一点高兴的语气。
许博渊说:“但我做不了皇帝。”
应周看着他,等待他说出理由。
“我从没有想过要做皇帝,”许博渊望向他们来时的路,“我是世子,不是太子,并非正统。如果想要称帝,那是谋反。应周,我身后有阿鸾,还有外祖一家,万一失败,甚至戴峥他们都会被我连累,我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他说完这些便等待着,等待应周说点什么,应周却一直没有开口,只是看着他,眼神一如既往清澈,却掺杂了许博渊无法看透的情绪。
许博渊心头微动,“我……”
“我知道了。”应周打断了他。
他清浅笑了笑,“我不会再提这事,不用放在心上。”
他的笑容与从前一般无二,许博渊却觉得就在应周说出这句话的刹那,有什么联系在他们之间的东西被一刀两断了。
“先去破开阵法罢,”应周转过身去,对不远处的小白招了招手,“能找到位置吗?”
小白金目凉凉瞥过许博渊,点了头,甩尾示意他们跟上。
“屏障如今不能保护你,等会不要离开小白身旁,”应周一边走一边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手。”
村外不远处有一条溪流,不宽,三步就能跨过,此刻已经结冰。溪两岸,密密麻麻的人头呈圆形整齐码列,围绕着溪面中央一点散开,所有头颅面朝中间,放眼望去,绝对不止一百人。
人头阵的中央,躺着个赤|裸婴儿。
每一颗人头的底下都流淌着鲜血,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仿佛全身血液都凝聚在了头颅之中,源源不断,向着中央汇聚,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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