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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 品-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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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祁敛了笑意,轻咳一声,低声道:“进来。”

孔祥才冒出一个头,就接收到了对方的眼神,立刻放轻了动作,几乎是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把文件递到办公桌前,声音都没出,只比着口型。信祁迅速该过目的过目,该签字的签字,随后不带一点儿犹豫地把人打发了出去。

封逸远压根儿没听见这点动静,眉头都没皱一下。信祁继续着自己的“窥视”,也不知道别人睡觉有什么好看,就是怎么都停不下来。

又看了没一会儿,再次被某种声音扰乱,这回是封逸远自己的手机闹铃。他顺手掐掉,抹了一把差点流出来的口水,眯缝着眼缓了缓神,终于把自己从睡梦里摘出来,打着哈欠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身上盖着的西服随着他的动作滑了下来。

他一把接住,拿去还给信祁,顺便在他颊边亲了一下:“我去接阳阳放学,然后回来接你。”

时间正是四点,虽说总经理上班时间比较自由,也实在不好意思天天早退一小时。倒是封逸远经常闲着没事干,即便有事也会被上司随时截胡,保证他每天四点准时从公司溜走接孩子放学。

对此,夏东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影响不到公司,他一概不管。尤其那孩子一口一个“夏叔叔”地叫着,他就干脆两只眼都闭上了。

谁能跟一个孩子计较呢,还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封阳是他们半年前从孤儿院收养的孩子。

那时候正值新年前夕,信祁跟封逸远双双歇了年假,刚好把两个假连上,直接休了半个月。俩人倒没趁这时间窝在家没羞没臊,而是直接把车开到了临近的C省。

信祁碍于缓刑,已经呆在A市两年没动地方,每天公司与家两点一线,这会儿刑期终于结束,恢复了自由身,立刻马不停蹄地跑了出去。

倒也不是他有多憋闷,主要是因为之前信博仁一直不肯说他是从哪个孤儿院捡回来的,现在他自己两年缓刑也过了,死刑变成了无期,不知道老不死的是不是想开了什么事,犹犹豫豫吐了点儿消息出来。

信祁虽然不想知道关于他亲生父母的事,是遗弃还是死亡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孤儿就是孤儿,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早对“亲情”失去了渴望。

但他对那家曾经收留过他的孤儿院,还是有着那么一丝丝念想,不亲自过去看一看,心里就总是放不下,时常想起来,像一片羽毛般骚动着他的心,不重,却痒。

他不到一岁就被信博仁捡回来,早对那边没有任何记忆。拿着信博仁给的信息,多方辗转百般打听,终于找对了地方。那里居然还在,规模依然不大,但三十年间也翻新过几次,外表看上去还是像模像样的,一干执照也齐全,是个正规的孤儿院。

两人风尘仆仆地过来,自然引起了工作人员的注意,信祁也就开门见山,向他们打听了一下三十年前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自己是不是从这里出来的,真实姓名叫什么,应该是哪里人,又是因为什么被收留在了孤儿院。

工作人员非常惊讶,还是尽职尽责地帮他查了,可最后还是只能给出一个失望的结果——查不到。

信祁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三十年过去了,当年根本不完善的电子档案,怎么可能存留得下来。他来这无非是想了却一个心愿,究竟能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他并不是太过在意。

年关将近,孤儿院里也添了几分喜庆。几个孩子正在就着一些积雪堆雪人,小脸冻得红扑扑的也不嫌冷,笑着闹着,又抓起一把揉成雪球互相扔了起来。几个孩子已经急不可待地开始放起小炮仗,一会儿一声响,一会儿被老师抓住便又停了。孩子们有大有小,年龄各异,就这么玩在一起,几个女生还在冰天雪地里没心没肺地分着老师发的小零食。

封逸远正跟一个女老师边走边聊,一不留神背上就中了招,孩子堆里发出一声惊呼,显然是谁扔雪球扔得失了准头误伤了客人。女老师刚要代替孩子道歉,封逸远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就起了玩心,捡起那个还没化的小雪球,又搓上点雪,朝着孩子堆里反扔回去。

小孩到底是灵巧,嬉笑着躲开了,谁也没被砸到。他这动作等于无异于表明了立场,几个孩子立刻围上来,拉着他加入了他们的雪仗。

信祁本身不好这种运动,只好无奈地站着看,第三次险些被波及的时候,女老师请他进了屋。

这间应该是平常上课用的教室,桌椅摆放得十分整齐,黑板上还有些没擦净的板书,看看就知是擦黑板的孩子擦到一半因为贪玩跑走了。信祁的视线在教室里落了一圈,径直停在最后一排靠墙的角落里。


那里还有个小男孩没有走,六七岁的年纪,身上穿了一件米白色的毛衣,正靠着暖气,埋头在书桌上写些什么。信祁离得远,也能看清课桌上铺开长长的一条红纸,写过的部分搭在外面,是黑色的毛笔字。

小男孩对着一张小纸条,正在一板一眼地抄对联。他好像感觉到有人来了,笔一停,怯生生地抬起了头。

女老师立刻跟信祁说这孩子名叫吕洋,是三年前来到孤儿院的,父母都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一家三口就活了他一个。孩子因为车祸受了些刺激,一直不爱跟人亲近,内向得很。加上身体有疾病不宜剧烈运动,别的孩子在外面追跑打闹,他就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写写画画。

她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怕孩子听见。信祁看着那个重新埋头写字的男孩,随口问了一句有什么病。

“他有哮喘。”女老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目光又是担忧又是怜惜,“本来挺好的一个孩子,生得眉清目秀的,心地也善良,怎么就……唉,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可那些家长来了一问,立刻就放弃收养他了。”

信祁皱了皱眉,女老师悄悄观察着他的神色,还以为他也跟那些人一样,结果他非但没有转身就走,还更进一步地凑了上去,坐在了那男孩面前。

他其实靠近得并不快,特意给了对方一个留意的时间,可男孩好像还是被吓到了,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信祁看着他瞬间坐直了身体,后背靠上椅背,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露出一个委屈要哭的表情,却死命咬着下唇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你……你怕我吗?”信祁哭笑不得,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怪物。

男孩连看都不敢看他,向女老师投去一个求助的目光。女老师立刻上前安慰,说叔叔没有恶意,只是想问你几句话。

信祁开门见山地问:“你想跟叔叔走吗?”


男孩一听他这话,眼泪立马就下来了,拼命地摇头。老师忙说你别这么着急拒绝,叔叔家里条件比这里好,还能送你去正规的学校上学,你再仔细考虑一下。

男孩还是摇头,信祁又问:“为什么不想走?”

“这、这里挺好的。”他抽抽搭搭地说,“而且我……我有病,不能像、像他们一样。叔叔可以去收……收养更好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一句几乎还没有蚊子嗡嗡的声音大。信祁却听清了,也听明白了,忍不住一怔,随即心里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轻叹口气,右手揣进兜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男孩面前的课桌上。

男孩看见那罐喷雾,瞬间就明白了,怔愣半晌,倏地抬头,睁着一双眼泪汪汪的大眼睛看他。半天才一边抽噎,一边犹犹豫豫地从口袋里拿了个类似的东西出来。

两罐喷雾放在一起,后面那个生生小了一号,倒像是亲子装。虽然牌子不一样,但差不多都是这么个玩意,信祁弯起唇角,轻轻地笑了出来。

他伸长胳膊摸了摸男孩的脑袋:“现在你愿意跟叔叔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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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咬住下唇,没吭声。

女老师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发展,有些艰难地接了话:“您……”

信祁顺着她这台阶,没再逼问吕洋,站起身靠在窗边,声音不轻不重地说着:“其实哮喘这个病有一定的自愈性,如果在儿童时期发作,经过合适积极的治疗,有很大的可能会痊愈,只要不接触过敏源,就终生不会再犯。”

他看了看吕洋,露出一个无奈又惋惜的笑:“我当年没有那么幸运,一直到现在也没好,犯了病就是死去活来的。看到跟我有类似遭遇的孩子,就有些……情不自禁。”

他这话倒是发自真心的。现在想来,他之所以没能痊愈,八成是信博仁的锅,那老不死的东西压根儿没把他当儿子,也谈不上认认真真给他治病。他像吕洋这么大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有哮喘,小孩子没有大人教,根本搞不清楚自己是有病还是纯粹的体质差,还天真地以为多锻炼就能追上别人——结果终于在一次长跑测试中不堪重负的晕了,拉到医院向医生一打听,才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嘲地勾了一下唇角,信祁把自己从回忆里抽回,发觉他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恨信博仁,更多的是无奈与感慨。

过都过去了,再追究也没有意义,何必给自己添堵。


女老师接不上话,只得低头去看吕洋。男孩正拿着那两罐喷雾不知道在比对什么,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怯怯地朝信祁一递:“叔叔,还给你。”

信祁没立刻接,而是借着伸手的姿势又摸了摸他的头发,结果正好被刚从门外进来的封逸远撞见。后者一眼就看到男孩手里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喷雾,一个愣神之后瞬间就全懂了。

他留意到了信祁看那孩子的眼神,不自觉地喃喃了一句:“咱来的时候你可没跟我说要……”

后半截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他自己掐断了,朝着几人走了过来。信祁收起了自己的那一罐,伸手要去扫封逸远身上被砸出来的雪,却被他捉住了手指:“哎你别碰,凉。一会儿自己就化了。”

他毫不在乎自己身上深色的大衣被泼油漆似的刷了点点的白,连头发都不能幸免,可见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信祁忽然皱起眉,半捂着鼻子忍下两声咳嗽:“一股炮仗味,你被围攻了吗?”

“别提了,这帮小兔崽子。”封逸远一摆手,冲女老师道,“老师,你可得好好管管他们,这么危险的东西就让他们这么玩,万一扔出事来咋办?”

女老师连忙赔罪,二话不说出门去逮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

封逸远脱了自己的大衣,也许是因为屋里热,也许是不想让炮仗味再影响到谁,随手往旁边椅背上一搭,人也跨坐下来,又仗着胳膊长,一把捞走了那副还没抄完的对联:“字写得不错,谁教你的?”

吕洋听出来他在问自己,畏生地往后缩了一点,嗫嚅道:“宋……宋老师。”

就是刚刚出去的女老师。

封逸远把对联还给他,又打量了他一会儿,随后轻轻叹了口气。

好巧不巧,信祁今天也穿了件米白色的毛衣,在外衣里隐去了,只露出一点点领口。封逸远觉得这可能就是某种缘分,可能是冥冥中的某处定数,在这个时间点上把他们引到了这里。

他起身将信祁拉到一边:“你是不是想收养他?”

信祁的目光还在男孩身上,并没有过多犹豫便接了一声“嗯”。

“你可想好了,这不是小事。咱俩以前都不是什么正经人,能不能给这孩子一个好的成长环境,你心里有数。”

信祁扭回脸来:“我想好了。逸远,我觉得我们得给自己一个机会。”


话说到这,封逸远也不再追问了,找老师要了那孩子的详细资料,并明确表示出收养的意图。

后来想想他当时也真是脑子太热,这么大一件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决定了。可看到信祁那种眼神,他就知道这孩子他们是非带走不可,收养不收养只是时间问题。

因为快到年关,民政局那边也没几个上班了,又是跨省办理,程序不可能走得快。俩人在孤儿院附近找了家宾馆住了几天,期间买了各种零食玩具书籍去给那些孩子们分。一来二去就混得熟了,封逸远天天被逮着跟他们玩游戏,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场“老鹰捉小鸡”,他这个“老母鸡”差点没被一群小鸡仔累趴下。

而信祁知道吕洋喜欢书法以后,便买了一套文房四宝,手把手地教他。这一大一小本来就同病相怜,又意气相投,好感刷刷刷地上涨,才几天的功夫,小男孩天真无邪的心就被这未来爸爸俘获,活生生从个一碰就哭的含羞草变成了个眼巴巴的跟屁虫。

封逸远对他这种无良的坑蒙拐骗表现出十成十的鄙视,然后在对方沉默的注视下给孩子买了新衣服。


其实他俩这条件实在是将就,虽然有房有车有存款,可封逸远不够三十岁,信祁倒是够了——一个月以前刚够的。偏偏收养条件里有那么一条“不得患有精神类疾病”,抑郁症也算在内,信某人拿着两年前的康复证明算是勉强糊弄过去了。他又有前科,鉴于已经过了缓刑考验期,也反省良好,终于让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行了。

审查程序磕磕绊绊地才开个头,民政局的人早放年假去了,流程只好暂时搁浅。眨眼到了腊月二十八,俩人实在在宾馆住不下去,准备先回家,把年过完再来继续走手续。

结果刚跟新爹混熟的小吕洋不干了,虽然这孩子一向内敛,嘴上什么也没说,可那看着他们的车望眼欲穿的模样还是让俩大老爷们瞬间心软,又去跟孤儿院商量一番,决定先把孩子带回家再说。

临走的这天,信祁给孤儿院留了一笔钱,当做是善款,钱的数额不小,孤儿院差点没敢收。他这么跟宋老师说:“我本来想给孩子们一人包一个红包,可有些孩子年龄太小,拿了钱也不知该怎么用,不如一并交给你们。希望老师可以把这些钱落到正经的用处,权当我给孩子们的一点心意。”

他留下了自己详细的联系方式,带着小吕洋上了车。封逸远从超市买了两大箱糖回来,才分完,那些孩子就围到车边,扑到即将分别的小伙伴面前哭成了一团。

封逸远差点没能把车开走,好不容易上了驾驶座,车窗就被外面的孩子敲开,一个小女孩满脸泪花地朝他递来一根最大的棒棒糖,边哭边说:“叔叔,你们以后还会再来看我们吗?”

封逸远一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女孩又说:“那……那你们一定要对他好。”

不用想也知道这个“他”是谁。封逸远接了棒棒糖,像立下了某种承诺似的,握了一下女孩的手:“好,我答应你。”


车子从孤儿院开走,离开C省,上了高速。

小吕洋哭了半路,信祁生怕他把自己哭得犯了病,搂着他在空调的暖风里睡着了。随后将目光放向窗外,看着迅速倒退的景色,轻轻地叹了口气。

世上这种孩子不知还有多少,他们领得回一个,却领不回千万。也不知道自己当年被信博仁捡走,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他所能做的只有竭尽所能。


后来收养手续有惊无险地办了下来,吕洋的户口落在了信祁家,名字却改姓了封,“洋”变成了“阳”。

信祁说他不喜欢“信”这个姓,也不想让孩子跟他的姓,封逸远表示理解。

再后来等小学开学了,他们想办法在这个不是正式招生的时候,让封阳插班进了小学一年级。

这孩子其实挺聪明,在孤儿院里有老师教,在家里有信祁给查漏补缺,很快追上了那半年的课程。就是性格比较内向,在老师的特别关照里也逐渐融入了班级,能跟同学交上朋友了。

信祁又给他找了最好的医生,用了最好的药,制定详细的治疗和锻炼方案,他来到家里半年,哮喘还一次都没有发作过。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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