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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评传-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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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方生,将生和未生。他看透了造物的把戏,他将要起来使人类苏生, 或者使人类灭尽,这些造物主的良民们。
造物主,怯弱者,羞惭了;于是伏藏。天地在猛士的眼中,于是
变色②。
这是道道地地的尼采精神,我们用不着曲解为社会战士的!
那时,《新青年》的一部分战士,就在这一旗帜下集合拢来。鲁迅在追记
《语丝》社的始末,就说:〃《语丝》的销路可只是增加起来,……收支已足相抵,
①②《鲁迅全集》第1卷,第534—5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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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北晨》勘刊与《语丝》
后来并且有了盈余。于是(李)小峰就被尊为'老板,……从此市场中的茶居
或饭铺的一或一房门外,有时便会看见挂着一块上写'语丝社,的木牌。倘一
驻足,也许就可以听到疑古玄同先生的又快又响的谈吐。但我那时是在避开
宴会的,所以毫不知道内部的情形。〃①(鲁迅的话,笔者以为不要呆看,他那时和周作人的情感不很好,所以故意避开说他的弟弟主持编务的话)那时,刘
复〈半农)有一信写给周作人,就说:〃《语丝》毕竟把诸位老友的真吐属,送到我面前;虽然其中也有几位是从前不相识的,但将来总是很好的朋友。〃〃就
《语丝》的全体看,乃是一个文学为主,学术为辅的小报。这个态度,我很赞
成,我希望你们永远保持着,若然,《语丝》的生命能垂于永远。我想当初《新青年》,原也应当如此,而且头几年已经做到如此。后来变了相,真是万分可惜。〃他们当时的想法的确如此。
我说鲁迅当时还是一个坚强的个人主义者〈至少是《语丝》社那一群人有这么一种趋向)。我们且从钱玄同回答刘半农的信中可以看到所引用易卜生的一段话:〃我所最期望于你的是一种真正纯粹的为我主义。要使你有时觉得天下只有关于我底事最要紧,其余的都算不得什么。你要想有益于社会,最好的法子,莫如把你自己这块材料铸造成器。有的时候,我真觉
得全世界都像海上撞沉了船,最要紧的,还是救出自己。〃我们不要以为个人主义的战士,就比社会主义战士逊色些。鲁迅所叹息的,乃是战士们不够强韧,他对于《语丝》社朋友也有同样的感想。他说:〃《语丝》虽总想有反抗精神,而时时有疲劳的颜色,大约因为看得中国的内情太清楚,所以不免有失望之故罢。由此可知见事太明,做事即失其勇,庄子所谓'察见渊鱼者不祥盖不独谓将为众所忌,且于自己的前进,亦复大有妨碍也。我现在
还要找寻生力军,加多破坏论者。〃②当时林语堂对于《语丝》,也有过评语, 他说:〃半农想念启明之温文尔雅,先生一一即玄同之激昂慷慨,尹默之大棉鞋与厚眼镜。此考语甚好,先生何必反对。但是我觉得这正合拿来评近出之三种周刊:温文尔雅,《语丝》也,激昂慷慨,《猛进》也,穿大棉鞋与戴厚
眼镜者,《独立评论》也。〃《语丝》原是温文尔雅一路。那时,《语丝》已经开
①《鲁迅全集》第4卷,第174页。@《鲁迅全集》第7卷,第50页。
始提倡〃幽默〃,尚未成为林语堂的专卖品。此所以他于《语丝》以外,帮着青年们创办更激进一点的《莽原》半月刊了。那时林语堂的主张:^)非中
庸;0非乐天知命;不让主义;不悲观;不怕洋习气;必读政治,并未提倡闲适情调的。
三 南
行
一一在厦门
一九二六年八月底,鲁迅从北京南下,到了上海,九月初四,他乘轮到了厦门。第二年一月间,他又从厦门到广州;到了九月,他又从广州北归上海。这一年,正是北洋军阀政权总崩溃,国民革命军北伐成功的时期;他又一度看到了大
革命的浪潮,体味到《好的故事》的新的悲哀!(这一部分史料,保留在他和许广平的《两地书》中,最近,陈梦韶编次了《鲁迅在厦门》的小册子,可供参考)
鲁迅到厦门大学去担任教职(国文系教授兼国学院研究教授),原是应林语堂的邀请。他远离了北京那个政治纷扰的圈子,投入这样景物宜人的海滨小城,而且生活比较安定,如他自己所说的:〃背山面海,风景绝佳……四面几无人家,离市约有十里,要静养倒是好的。〃①他初到那里,觉得还不坏,打算在那儿住两年,想把先前已经集成的《汉画像考》和《古小说钩沉》印出来。可是,他一住下去,便觉得不对了。后来勉强住满了一学期;他当时的心境,可以下得〃淡淡的哀愁〃的考语。他说:〃记得还是去年躲在厦门岛上的时候,因为太讨人厌了 ,终于得到'敬鬼神而远之,式的待遇,被供在图书馆楼上的一间屋子里。白天还有馆员,钉书匠,阅书的学生,夜九时后,一切星散,一所很大的洋楼里,除我以外,没有别人。我沉静下去了。寂静浓到如酒,令人微醺。望后窗外骨立的乱山中许多白点,是丛塚;一粒深黄色火,是南普陀寺的 : 琉璃灯。前面则海天微茫,黑絮一般的夜色简直似乎要扑到心坎里。我靠了 ― 石栏远眺,听得自己的心音,四远还仿佛有无量悲哀,苦恼,零落,死灭,都杂 南人这寂静中,使它变成药酒,加色,加味,加香。这时,我曾经要写,但却不能写,无从写。这也就是我所谓6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 & 时感到空虚莫非这就是一点4世界苦恼,么?我有时想。然而大约又不是的,这不是淡淡的哀愁,中间还带些愉快。我想接近它,但我愈想,它却愈渺
茫了,几乎就要发见仅只我独自倚着石栏,此外一无所有。必须待到我忘了努力,才又感到淡淡的哀愁。〃①这一份心境,我们是体会得到的,笔者曾经和他谈起,其间有着不可解消的隔膜。
鲁迅是从北京到厦门去的;北京的学术空气和上海已经不相同,海派的学术研究,在京派已觉得过于浮浅,若拿这一尺度来衡量其他城市的学术空
气,那当然更差一截了。海外人士心目中的国学,尚未脱离〃四书五经〃阶段, 那时的中山大学教授,力主读经,提倡《古文观止》,和陈济棠一鼻孔出气,要驱逐胡适出境,对于鲁迅的辑佚书工作更不能赏识了。那时厦门大学校长林文庆,对国学也是外行,所期待于国学研究所的,也和鲁迅的预想差得很远。
—开头便格格不相入,也是势所必至的。鲁迅有一封写给景宋的信,说:〃这
里的学校当局,虽出重资聘请教员,而未免视教员如变把戏者,要他空拳赤
手,显出本领来。即如这回开展览会;我就吃苦不少。当开会之前,兼士要我
的碑碣拓片去陈列,我答应了。但我只有一张小书桌和小方桌,不够用,只得
摊在地上,伏着,一一选出。及至拿到会场去时,则除孙伏园自告奋勇,同去
陈列之外,没有第二人帮忙。……兼士看不过去,便自来帮我……〃②彼此隔
膜之情,便是如此。
鲁迅在厦门住了半年,几乎近于不欢而散。固然厦门大学不了解鲁迅,
不认识鲁迅;鲁迅呢,也并不认识厦门大学,了解厦门大学(鲁迅曾经在《海上
通信》这么说过:〃校长林文庆博士,他待我实在是很隆重,请我吃过几回饭,
单是饯行,就有两回。〃实在他们之间是很隔膜的;)。不过,鲁迅虽是操守很严
的人,待人有时实在过于苛刻,尤其是他的笔尖;《两地书》乃是他们情侣间的信件,骂起人来更是不留情。笔者特地要提请读者注意,并不是鲁迅所骂的
都是坏人,如陈源(西滢;)、徐志摩、梁实秋,都是待人接物很有分寸,学问很渊博,文笔也不错,而且很谦虚的。有人看了鲁迅的文章,因而把陈西滢、梁实
秋,看作十恶不赦的四凶,也是太天真了的!当时,鲁迅离开厦门大学,外间有鲁迅派和胡适派争斗之说,鲁迅也出来否认了 ;但,我们看了《两地书》,就
会明白鲁迅派确有和胡适派交恶的事实;这样的门户之见,也是不足取的。
《鲁迅全集》第4卷,第29页。
《鲁迅全集》第11卷,第148页。在鲁迅的笔下,顾颉刚是十足的小人,连他的考证也不足道。其实,顾颌刚也是笃实君子,做考证,十分认真;比之鲁迅,只能说各有所长,不必相轻。其
他,鲁迅提到的人,我也认识了好多,他们文士的习气虽所不免,学者派头,或
许十足,却也不是什么小人〔鲁迅有一封信形容顾颉刚在广州时的猥瑣样儿,
也是有点过分的)。鲁迅有一封十月十六日写给许广平的信,对于这一回门
户之争,说得很明白。他说:〃我的情形……大约一受刺激,便心烦,事情过后,即平安些。可是,本校情形实在太不见佳,朱山根之流,已在国学院大占
势力,口口 〔 口口)又要到这里来做法律系主任了,从此《现代评论》色彩,将弥
漫厦大。在北京是国文系对抗着的,而这里的国学院,却一大批胡适、陈源之
流,我觉得毫无希望。〃①这不能不说是他的偏见,他当时还怪沈兼士糊涂呢。
中国士大夫党同伐异,气量褊狭,鲁迅最为了解,但他也不能跳出这一圈
子,所以,他十分敏感。我觉得鲁迅写厦大欢宴太虚法师那一幕,倒是我所说的〃隔膜〃二字的最好注释。太虚法师本来是政治性和尚,和天主教之有于
斌,伯仲之间。他在中国官场的地位很高,对于佛法研究,却浅薄得很。太虚到南普陀来讲经,佛教青年会提议,拟令童子军捧鲜花,随太虚行踪而散之, 以示步步生莲花之意。世俗人的心目中,太虚便是如此人物。有一天下午, 南普陀寺和闽南佛学院分宴太虚,邀鲁迅作陪,厦大方面硬要他去,否则外间会说以为厦大看不起他们;顾及团体,鲁迅只得从命。鲁迅写道:〃罗庸说太虚'如初日芙蓉',我实在看不出这样,只是平平常常。人席,他们要我与太虚并排上坐,我终于推掉,将一位哲学教员供上完事。太虚倒并不专讲佛事,常论世俗事情,而作陪之教员们,偏好问他佛法,什么'唯识,呀。涅槃,呀,真是其愚不可及。……其时又有乡下女人来看,结果是跪下大磕其头,得意之状可掬而去。〃②这明明是三种境界,要他们合拢来,也是不可能的。
鲁迅在厦大;原是林语堂的关系,上文已提到过了。他和林氏的关系究竟怎样呢?他在另一封信中说:〃这学校就如一部《三国志演义》,你枪我剑, 好看煞人。北京的学界在都市中挤轧,这里是在小岛上挤轧,地点虽异,挤轧则同。但国学院内部的排挤现象,外间却还未知道……将来一知道,就要乐
①《鲁迅全集》第7卷,第183页。@同上书,第195页。不可支。我于这里毫无留恋,吃苦的还是语堂,但我和语堂的交情,还不到可
以向他说明这些事情的程度,即使说了,他是否相信,也难说的。我所以只好
一声不响。〃①这显然又是一重隔膜。
从鲁迅和许广平的通信,和他的回忆文字中,我们体味到他那一时期的寂寞与哀愁。鲁迅本来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不甘寂寞,不一定是〃热中〃, 〃热中〃不一定是想做官。为了恋爱和人世间的挣扎,也可以热中的。以北京的广大复杂来和这一孤岛的单调来对比,当然是十分寂寞了;何况那一时期, 又是他和许广平正在热恋的时期(鲁迅对于山水之胜,素来不感到兴趣;他在杭州一年多,也只游过一回西湖〉。所以,厦门的南普陀寺,可以容下弘一法师那样螅谀且缓=巧现掌渫砟辏慈莶幌侣逞刚庋桓霾桓始拍娜恕K吹溃骸ń褚怪芪д饷醇啪玻莺竺娴纳浇畔绿谄鹨吧盏奈⒐猓掀胀铀禄乖谧銮K靠芟罚笔贝绰喙纳恳患涓糁校透酉缘眉啪病5绲谱匀皇腔曰妥牛恢醯睾鲇械陌С罾聪魑业男摹!á谡獗闶撬
心境。
北京和上海,虽是环境很坏,却是大海,可以容得下他这一大鱼,不至于那么无意义的搅扰他的。笔者曾劝他到青岛去养病,他说,且不说别的,他有了厦门的经验,那些山明水秀之乡,对于他并不是很好的温床,因为那些地方,对于世事太隔绝了。鲁迅在厦门时期,他虽说脱去『北京那个复杂的政治环境,但厦门这一角上,比北京更远离着革命,像他这样一个现代头脑的人,要他远离了世事,也是不可能的。他有一封寄许广平的信中说:〃此地对于外面的情形,也不大了然。看今天的报纸, 刊有上海电(但这些电报是什么来路,却不明〉。总结起来,武昌还未降, 大约要攻击;南昌猛扑数次,未取得;孙传芳已出兵,吴佩孚似乎在郑州, 现在与奉天方面暗争保定、大名。〃在那个国民革命的白热狂潮中,他这个人,不也等于義皇上人了吗?对外的狂烈战斗,不把他卷进去,他这義皇上人,也只好在小圈子中间闹小斗争了。
把他那一段时期的生活,放在他的一生中去看,却也不一定如他当时所
①《鲁迅全集》第7卷,第195页。@《鲁迅全集》第1卷,第259页。慨叹的冷落的。他那两部最好的散文集:《朝花夕拾》和《野草》,都是这一时
期编成的,还有一部最富启示意味的散文集:《坟》,也是这一时期出版的(《朝
花夕拾》的后面五篇,都是这一时期在集美楼上写的)。他开始写历史小品,
那部有名的《故事新编》中,《铸剑》和《奔月》两篇,便是这一时期所写的。
鲁迅编订《古小说钩沉》,这是《中国小说史略》的原料的一部分,原已列
人《国学研究院丛书》。这部史料,虽不曾在厦大出版(后来由北新书局出
版),却是那一时期整理完成的。他的中国文学史讲义,也在那儿开了头,那
部有名的《汉文学史纲要》,便是这时期写成的。依比例来说,他这一时期的成就并不算少。
就是因为地方小,一般人的眼界也小,所以把他当作四脚蛇、独角牛看待。他在学校,谁都可以直冲而入,并无可谈,而东拉西扯,坐着不走,浪费时光,自是可惜的。他曾向许广平诉苦说:〃将来如到广州去,应该在校中取得一间屋,算是住室,作为预备功课及会客之用,另在外面觅一相当的地方,作为创作及休息之用,庶几不至于起居无节,饮食不时,再踏在北京时之覆辙。,,
这又是他耐不住世俗生活的一面呢!
十四广州九月
魯迅评传
一九二七年一月十八日,鲁迅从厦门到了广州,在中山大学任教;就在那年九月底,又离开广州北行,到上海去,他在广州差不多住了九个月。这九个月,他的精神也不怎么愉快。最近,上海《文艺月报》发表了一封鲁迅那时写给章川岛的信,倒可以简括说明他的处境。信中这么说
我在这里,被抬得太高,苦极。作文演说的债,欠了许多。阴历正月三曰从毓秀山#跳下,跌伤了 ,躺了几天。十七曰到香港去演说,被英国人禁止在报上揭栽了。真是钉子之多,不胜枚举。我想不做〃名人〃了, 玩玩。一变〃名人〃,〃自己,,就没有了①。
他在广州的生活,他自己写的《怎么写》、《在钟楼上》两篇夜记说得很有趣,也很悲凉。他在中大的职务是中国文学系教授兼主任,本来想做点事,他曾对许广平说:〃到中大后,也许不难择一并不空耗精力而较有益于学校或社会的事。只要中大的文科办得还像样,我的目的就达到了。我还想与创造社联合起来,造一条战线,更向旧社会进攻,我再勉力写些文字。〃当然,这一希望也就很快地幻灭了。
他到中大,住在最中央而最高的处所,通称大钟楼。一到夜间便有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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