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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文学之父--卡夫卡评传-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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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的一面;有 “家长”一面,也有慈父一面。同样,卡 夫卡的多重性格中,有叛逆的一面,也有妥协的一面;有 “审父”的一面, 也有恋父的一面。因此卡夫卡在 “审父”的一生中,始终伴随着 “负罪”的 感情。他一直敬畏于父亲的“强大”,相形之下,觉得自己不配做他的儿子。 信中的后半部也提到对他和家人的爱,例如,有一次他病了,父亲关怀地轻 轻从门外探进身子,一再挥手示意他好好养病。但是,父亲这样的行为反而 使他更加痛苦: 从长远看,这种和蔼美好的印象只能增加我的负罪意识,并使我觉 得世界更不可理解了。① 是的,卡夫卡作为一个有着丰富感情的作家,怎么可能会对自己的亲生 父亲如此铁石心肠?事实上他对父亲还是有爱戴之情的,例如他曾在日记里 记述过这样一个梦: 当我终于走上了台阶时,父亲已经从大楼内走出来,他朝我飞跑过 来,搂住我的脖子,吻我,紧紧地抱着我。① 所以卡夫卡对父亲批评归批评,却从未割断过对父亲的感情,放弃对他 的希望。这一点连勃罗德都不以为然,他写道: “在多少次谈话中,我都想 让我的朋友明白,……他是如何过高地估计他的父亲,……一切无补于事, 卡夫卡的滔滔不绝的争辩,……却真的可以暂时地打垮我,击败我……奇怪 的是,直到他年岁稍长,他仍然希望得到他父亲永远不能允诺的同意。”② ③ 无怪乎,有人认为 《致父亲的信》是“令人最痛苦和最捉摸不透的文献。” ① 卡夫卡: 《致父亲的信》。 ① 卡夫卡:1912 年5 月6 日日记。 ② M。勃罗德: 《卡夫卡传》德文版,30 页。 ③ 克劳斯·瓦根巴哈: 《卡夫卡传略》。
然而,平心而论,卡夫卡的父亲其实也还是有爱子之心的,据卡夫卡的一个 朋友威尔奇的父亲说,卡夫卡的父亲在谈及自己的儿子时 “双眸闪闪发光, 不胜自豪。”④ 那么卡夫卡为什么要用如此大量的篇幅把父亲描写得这样令人憎恶呢? 这只能用理智和感情的矛盾来解释。在理性上,卡夫卡不过是借父亲的形象 把父辈文化人格化而已。所以卡夫卡在长信快要结尾时,对彼此的怨尤进行 消解。宣布双方都 “无罪”: 认为,你对我们之间的疏离是完全无罪的,但我也同样是无罪的。 这里卡夫卡是把父亲放在 “人”的层次上来看的。“罪”是一个社会范 畴的概念,它跟道德相联系。人的非人性的犯罪行为是社会加诸给他的。因 此卡夫卡与父亲斗争,其出发点不是为了击败对方,而是为了达到与对方和 解。正如索克尔所说的: “卡夫卡要做的,不是象克尔恺郭尔那样,把自己 的意愿付诸行动,而是同强大的对手取得和解,以便回到生活中去,回到他 ① 出身的地方去。”可惜他的这一努力并未成功。卡夫卡想托母亲转交这封信。 但母亲担心这只会激化父子间的矛盾,未予转交。归根到底,父子间没有可 以进行对话的共同语言和可能。因为父子间的这一 “代沟”是两种不同性质 的文化观念的分界线,因而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这是卡夫卡找不到与父 亲对话渠道的悲剧性之所在。 但 《致父亲的信》作为一篇批判父辈文化的檄文,它有着重要的文献价 值和思想价值。因此,对于卡夫卡来说,信是不是需要交到父亲手里,并不 是很重要的,因为积毕生之经验,想要通过一封信引起父亲反省从而战胜他 是不可能的。而且他知道,父辈文化是一种巨大的社会统治力量,战胜个别 对手又有什么意义呢?从信的内容看,它远远超出了一般家信的范围,而且 明显看出,它也不拘泥于具体事实的真实。从结构、修辞上看,它也是很讲 究的,具有很高的文学性。卡夫卡认为, “一切艺术都是文献和见证。”他 的这封 《致父亲的信》就具有这样的性质,它真实地记录了一颗时代的战栗 的灵魂,它洞穿了专制主义教育和文化的 “吃人”本质及其对年青一代的严 重摧残,它畏惧这种体现于父辈身上的传统势力的强大,却不屈服于它的淫 威;它执着于 “战场”的战斗,却不气馁于“一再失败”。 ④ 卡夫卡: 《1902—1924 年书简》516 页。 ① 转相自 《卡夫卡传略》276 页。
自审意识 在卡夫卡的世界中,负罪感就象他的的恐惧感一样,几乎无处不在,而 且同样引人注目又令人费琢磨。 现代西方相当流行的一个观点是,人类建设了文明,创造了上帝,而这 些又转过来走向人的自身的反面,成为操纵人、敌视人的异己力量。此对他 们来说,所谓 “文明”恰恰意味着罪恶。卡夫卡是属于这股思潮中的一个。 ① 他认为,我们这个世界是“一个谎言的世界”,是个令人厌恶的世界,而 “我 ② 们误入了其中。” 在同雅诺施的谈话中,他表达得更明确,他认为自己“生 活在一个罪恶的时代”,而 “我们都应该受到责备,因为我们都参与了这个 ③ 行动”。 这就是说,在一个陈陈相因的社会里,人的一切都是按照习以为常 的方式去思维、去行动的,而且又理所当然地把这一切传给后人,因此在社 会的总罪恶中,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加上自己的一份。鲁迅在 《狂人日记》里 写的其实也是这个道理——在一个吃人的社会里,每个人既被别人吃,同时 也吃别人;如此循环往复,代代相传,这是一种可怕的习惯势力。一般的人 不经过大彻大悟是意识不到这种 “因袭的负担”的。卡夫卡一生中都在思考 并感受着这个问题。晚年,即1922年初,他在一则日记里曾记下这样一段话: 写作乃是奇怪的、异常神秘的、也许是危险的、也许是解脱性的慰 藉:从杀人者的行列中跳出来,进行切切实实的观察。 所谓 “观察”是什么意思呢?比这稍早一些,1920年他写给密伦娜的一 封信也许可以作为它的注脚: 我很高兴能对 《司炉》写几句您所希望的说明。我很高兴,因为这 样我真的可以作出一点小小的贡献了。这将意味着预尝一下那种地狱刑 罚的滋味,即:以睿智的目光重新审察一下他的生活,从而看到,最要 紧的事情并不是识破那些明显的恶行,而是看穿那些曾经认为是善的行 为。 1917年在致M。勃罗德的一封信里,卡夫卡纲领性地表述了他对这个问题 的看法: 只要检验一下我的最终目标,就会发现,实际上我并不追求成为一 个好人,合乎最高法庭的规范,而是完全相反:纵览整个人类和兽类群 体,认清他们的根本爱好、愿望和道德理想,并尽可能快地使自己朝着 让所有人满意的方向发展,而且 (这里出现了飞跃)使人们满意到这种 程度:在不失去大家对我的爱的情况下,我最终可以作为唯一不下油锅 的罪人,在所有人的睽睽目光下展现我内心的卑鄙。① ① 卡夫卡:1918 年2 月4 日札记。 ② 卡夫卡:1918 年2 月5 日札记。 ③ 雅诺施: 《卡夫卡谈话录》。 ① 卡夫卡:1922 年1 月27 日日记。 ② 卡夫卡: 《致密伦娜书简》14 页。 ① 卡夫卡:1917 年10 月初致M。勃罗德信。
因此他认为: “负罪,这就是我们所处的状况,并不依罪过为转移。” 而他之所以怀着这种负罪意识,仅仅是因为这对他的 “本性来说是忏悔的最 美形式”。② 那么卡夫卡的负罪意识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呢?根据他的作品和书信、日 记等所涉及的,估计有以下几点: 一是责任的没有完成。他同雅诺施的谈话中谈及这么一段话: 大部分人活着并不意识到个人的责任,而这一点我认为正是我不幸 的核心,……罪恶是在自己的使命面前后退。不理解、急躁、疏忽,这 些就是罪恶。作家的使命是把孤独的和必死的一切引向无限的生活,把 偶然的东西变成符合规律的东西。他的使命是带有预言性的。 从这里可以看出,卡夫卡所谈的罪恶概念与法律上所说的罪恶概念是不 完全一样的,它带有某种形而上的成份,强调内省的因素。 二是对家庭的叛逆而产生的内疚。卡夫卡虽然说过,他在家里 “比一个 陌生人还要陌生”,这主要是从思想不能沟通这个角度讲的,从伦常感情上 说并非如此,至少他母亲是关心、爱护他的,三个妹妹中至少他与最小的妹 妹关系是十分融洽的。但由于跟父亲的关系不对劲儿,势必影响到整个家庭 的关系,而这使他受到良心谴责,例如与第一个未婚妻认识不久,在一封信 中他就谈到: 家庭的和睦从来是无懈可击的……家庭的和睦实际上是被我扰乱了 的,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与日俱增,我经常感到不知怎么办才好,深感 对我的父亲和所有人我都是有罪的。① 由于与父亲的分歧无法取得一致,而又慑于父亲的强大,不能光明正大 地与之较量,自己显得畏首畏尾,成不了气候、没有出息,于是自怨自艾起 来: (与父亲的)谅解实在无法达成,母亲便只好悄悄保护我,悄悄给 我点什么,许诺点什么,于是我在您面前又成了怕见天日的东西、骗子、 知罪者,由于自身的毫无价值,他连他认为是自己权利之所在的地方去 也要蹑手蹑脚。当然,我渐渐习惯了在这种蹑手蹑脚的路上也要找些对 我来说无权可得的东西。而这样做又扩大了我的负罪意识。② 卡夫卡与父亲的分歧方面,表现在对待工人的态度上。卡夫卡对劳动阶 级是尊重的,对自己家里所雇的工人尤为同情,对他们经常受到自己父亲的 粗暴凌辱深感内疚: ② 卡夫卡:1913 年9 月致F。韦尔奇信。 ① 卡夫卡:1912 年12 月29 日—30 日致菲莉斯信。 ② 卡夫卡: 《致父亲的信》。
当我与其他人 (指家里的工人——笔者)碰到一起时,我在他们面 前会陷入更深的负罪意识之中,因为正如我前面说过的,我必须弥补在 商店里你把我牵连进去的、对他们犯下的罪过。① 三是争取成婚中的负疚感。卡夫卡始终对结婚、成家怀着渴望,认为这 ② “是一个人所能达到的最高极限”。并为此先后同两位姑娘 (菲莉斯·鲍威 尔、尤利叶·沃里切克)订过三次婚,但出于事业的考虑 (创作)或由于家 庭的阻挠,三次解除了婚约。这无疑给对方带来痛苦和损失。对此卡夫卡自 然是不安的。1914年 10月底,即他与鲍威尔第一次解除婚约后不久,曾致 信鲍威尔: 我当时象今天一样地喜欢您,我看到了您的痛苦,我知道由于我的 缘故使您平白受了两年的苦,这是有罪责的人所无法忍受的。但我也发 现,你不理解我的处境。③ 1920年,他在致女友密伦娜的一封信中又对这件事情表示歉意: 三次婚约的共同特征是:一切都是我的罪过,毫无疑问的罪过。我 给两个姑娘造成了不幸。① 卡夫卡的这种种负罪意识必然在他的作品中打下深刻的烙印。早期的《判 决》、 《变形记》、《司炉》等小说的主人公都觉得自己有罪,因此而恐惧, 并预感到判决的不可避免。晚期的 《饥饿艺术家》、《一个小妇人》、《一 条狗的研究》以及《地洞》等的主人公似乎更是陷入罪孽的泥潭而不能自拔, 因而成了自虐狂,成了无穷生活磨难的牺牲品。 但负罪意识在卡夫卡那里又是一种思考过程,因而是探索真理的一条途 径,它从对人的基本生存境况的揭示与描述,导致对自我的审察。这在他的 两部长篇小说 《诉讼》和《城堡》,尤其是前者中进行了详尽而深入的描写。 《诉讼》这部小说须从两个层面去考察:形而上的层面和形而下的层面。在 国家法庭上 (即在形而下的层面上)主人公约瑟夫·K。是无罪的,但在真理 法庭 (即形布上的法庭,或自我法庭)上他却是有罪的。而他的罪正是在诉 讼过程中他到处求人申诉时发现的:在求别人帮助的时候,他想起了自己也 曾被人求助过,而他没有给予同情;被捕后他受到两个狱卒的勒索,但他的 告发又使这两个生物每天晚上遭痛打……这部小说是卡夫卡的自审意识的最 集中、最强烈的反映:作为一部幻想性的作品,其艺术表现力是独到的,杰 出的。 自审意识是一种现代意识。它不同于基督教的“忏悔”。忏悔是以上帝 为偶像、以 《圣经》为依归,驯服个性,泯灭叛逆意识,把人统入到一个大 模式之中。自审意识否认任何偶像的存在,拒绝一切流行的观念和观点,对 ① 卡夫卡: 《致父亲的信》。 ② 卡夫卡: 《致父亲的信》。 ③ 卡夫卡:1914 年10 月底、11 月初致菲莉斯的信。 ① 卡夫卡: 《致密伦娜书简》37 页。
于人类和自身生存境况的一种独立的审察和思考。因此,它跟 “孤独”是形 ① 影不离的。卡夫卡在写作处于冲动时也发现自己在“跟魔鬼拥抱”。只是这 里的 “魔鬼”跟“鬼气”正相反。它是指一种非习俗眼光下的“超现实”, 一时为世人所不解或不容的真实现象和非世俗观念。卡夫卡所窥见的自我更 加 “错纵复杂”,以致使他自己也感到“反感”和“迷乱”,他于1913年写 给他的未婚妻的一封信中自白说: 我在哪里呢?谁能检验我?我希望自己有一只强有力的手,只为了 一个目的:能够切实深入我自身错纵复杂的结构中去,我说话没有一次 是我的想法,甚至不完全是我说话时的想法。假如我向我的内部看去, 看见那么多模糊不清的东西纵横交错,弄得我甚至无法准确说明我对自 己反感的原因并完全接受这种反感。 最亲爱的,你看到这种迷乱现象有何感想?② 然而,卡夫卡的自审未能导致积极的结论。正如他对世界所有问题的探 素与揭示一概不予回答那样,他对自我的剖析也采取这种纯客观的态度。因 此,卡夫卡成了生活斗争的失败者。 ① 卡夫卡:1922 年7 月5 日致M。勃罗德信。 ② 卡夫卡:1913 年2 月18—19 日致菲莉斯·鲍威尔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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