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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日-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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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男子不但没有生气,反倒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目送路人离开。
他怜悯的目光就像目送一个将死之人,这让周穆成觉得奇怪。
他顺着男子的长发向下看去,T恤上的三个字母,引起了周穆成的注意。
HAM
我见过这个词,我见过……
他下意识的掏出手机试图百度,结果想起连不上网。哎,下一个词典到手机该多好啊!
突然,长发男子从裤腰带里抽出了对讲机,低语了几句。
周穆成拍了拍脑袋,他想起来了。
“朋友,你卖什么的?”周穆成大大方方的向男子打着招呼。
“我卖的东西多,你有车运回去吗?”长发男子收起对讲机搓着手。
周穆成拿出了口袋里的车钥匙,将大众标志放到亲年眼前晃了晃:“我就一破宝来。”
“宝马保时捷我还没兴趣,卖吗?”
“看值不值了。”
“跟我来。”男子说完后起身向一边的小道走去。
周暮成大步跟上。
小巷里,又是一番风景。
一名老爷子站在凳子上高声发表着演讲:“…革命的新阶段到来了!面对日本的袭击,那些平常飞横跋扈的走狗汉奸们,此时竟然扭捏起来……”
“地狱装不下,死人就来到人间啦……”脸上蒙着纱布的老太太拉住周穆成的胳膊:“地狱无门,天堂无路,你惟一的出路就是跟随真正的主,全能的主……”
“放手啊!”周穆成推开老太太,小跑跟上了青年。
拐了几个弯,两人来到了小巷里的一间小卖铺内。
“烟,肉,菜,米,油盐酱醋……”一进屋,长发男子拉上了身后的卷帘门,指了指摆满香烟的柜台。
“我要点肉,还要一条最便宜的烟。”周穆成拿出剩下的几十元,拍到了摆烟的柜台上。
长发青年摇摇头。
“取款限制,我就这么点钱。”
“以物易物。”
“什么?”
“以!物!易!物!”长发男子一字一顿的说道。
周穆成盯着男子回味了半天。
人类经济秩序的退化速度要比进化快得多。
“好!除了车,你要什么我都给!”周穆成拿回了桌上的钱。
“我就要一辆车!”长发男子指了指周穆成口袋里的车钥匙。
“朋友,车不能给你。不过别的都可以给你。”
周穆成将手中的米放到地上,然后掏出了手机:“苹果手机。”接着,他拔下手表:“海鸥手表。”
“兄弟,你他妈这是坑我吧?刚才不是都说我要车吗?”长发青年对周穆成突如其来的行动有些无奈。
“我钱包时蔻驰的,你拿走,还有外套是ZARA的,我皮带也是名牌,叫地搜什么的,一千多,我靴子天伯伦的……”周穆成拿出了钱包,开始脱衣服。
“兄弟……你别脱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你的车。”
“你要车干什么呢?火车飞机不更好吗?”周穆成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停下了解皮带的手。
“我带的东西多,今天中午就要走。”
“着什么急?你还真以为《驱逐令》有效?几百万人滞留北京,政府能杀干净?”周穆成使用了嘲讽的腔调。
“呵呵,”长发男子冷笑了两声,他鄙视的看着周穆成:“哥们,你不懂剥夺权利和福利这句话的分量吧?”
“笑话,政府能怎么样?”
“不出示粮票多少钱都买不到东西,不给外地户口提供食品和水,没收你的土地,查抄你的家产,用户口限制迁移的自由。”
周穆成无动于衷的看着义愤填膺的男子锤着桌子。
“粮食放在公社烂掉也不给你吃,随便加个罪名直接拖出去枪毙,逼男的下农村种地,逼女人嫁给山区,强抢民女给高官儿子,搜刮财物让官员享受富贵。哥们,你告诉我,哪条政府没做过?”
周穆成当然知道历史上一幕幕惨剧。但他还是用一种无知的目光看着青年。
“人权斗士美国都开始屠杀了,其它国家还有什么顾虑?只要需要,他们有什么不敢做?”
“朋友,你说的有道理。可是你总不能逃出中国吧。你打算去哪?”周穆成装作很关心的样子问着。
“大连。”
“你是大连人?”
“我是成都人!我去大连是要为偶像服务!乱世到来,没有一个伟人领导,我们死无葬身之地!”长发青年握紧了拳头,像宣誓般望向半空。
“什么偶像?哪个伟人?”周穆成轻声试探着。
长发男子嘴张到一半硬是把那个名字咽了进去。
“我就问你卖不卖,不卖走人!”青年来到门边,做出了逐客状。
“二手宝来,三万你拿走。”
“以物换物。我没现金。”
“一点肉一点菜换一辆车?万一北京毫发无损我岂不是亏大发了。”
“不可能。”长发青年声音不大,但言之凿凿。
周穆成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他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火腿族认为北京将亡。
“朋友。车我可以卖你。但我既不要钱,也不要食物。”周穆成打听完男子的目的后,一个接一个收起了放在桌上的东西。
“春节行动已经延期。守着小食品点,高价卖出点零食,发笔横财到了限期再走多好。何必如此匆忙?”周穆成收好钱包手表后,摸了摸桌上的车钥匙。
长发男子听着周穆成话中有话有些不自在。他撩了撩头发,露出了黑色的耳钉。
周穆成看着男子的举动,心里有了七成把握,他加重了口吻:“这个时候的任何违法行为都是罪加一等。”周穆成指了指男子胸前的字母:“HAM我知道,这个时期你们一定被要求完全停止活动。”
长发男子用手盖在了胸口,他表情有些慌乱。
“你应该知道非法电台在这种时刻使用是什么后果吧?”
周穆成一边说一边琢磨着接下来的话语。
“我会呆在北京,我一家四口都不会离开。万一北京真出事,那到时候路上的车我可以随便偷,所以请放心。”
周穆成拉起青年的手,将车钥匙塞到了他的手中:“我用车,换你获取的信息。你到底打听到了什么事,为什么急着离开?你只要告诉我,车归你。反正又不过户,万一社会恢复正常,我也能要回来。我一点都不觉得亏。”
长发青年握着钥匙,相信了周穆成真挚的目光。
“我是HAM。你说的没错。我的电台是注册过的,前几天政府在无线电发布了新的规则,要求我们全部停止使用,不得干扰政府信号,否则杀无赦。”长发男子将钥匙放入口袋:“但我可不是一般的业余爱好者。”
“你听到了什么?”周穆成对这个青年有了些许崇敬。
这青年是无线电界的黑客。
“带我去你车里,我全部告诉你。”
“一言为定!”
周穆成拿了两条黄鹤楼和几捆青菜一提肉走出了小巷。
此时,乌黑的浓烟遮盖了整片天空。
“三号航站楼的大火应该快被扑灭了吧。”长发青年仰望着天空。
“那里失火了?”周穆成问道。
青年没有回答。
两人并肩到达小区门口时,一辆装甲车停在大门前,军人正将两名男子压进车。
就在车旁边,那条小区里长期晃荡的流浪狗正在哀嚎,两名流浪汉将它压在膝盖下,用石头砸向它的头。
周穆成移开目光,他引着青年走进小区。
小区内,长发男子说道:“记得当年四个日本人压着一千中国人前往刑场然后屠杀的事吗?”
周穆成点点头。这个故事他听过,只是一直不知道真假。
“这里也一样。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动手,这些军人算得了什么?”青年拿出钥匙,不断按着开锁键。
“病毒算个屁?今天菜场门口,一个父亲拿女儿换了一辆车。还有我几个哥们,加入了刚成立的帮派。”顺着滴滴声,青年找到了周穆成白色的宝来车。
“这还是首都。其它地方乱成什么样你想都想不到。”青年来到车前,仔细的检查轮胎。
“很快。这里将成为地狱。我可不想在这里见证人性的黑暗。”
装甲车里传来几声沉闷的枪响。周穆成被吓的哆嗦一下。
他擦了下额头的汗,握紧微微发抖的手。
我真的能保护徐若楠吗?
浓烟从天空滑过,几缕阳光照在周穆成的脸上,他刚欲抬头看眼太阳,新的黑烟又盖住了天空。
这哪里像人间?
周穆成想起了那个可怕的传教者。
地狱已经满了,死人便来到了人间。
每个政权,其实和人一样。它都有它的幼稚期,成长期和成熟期。”
“总理,您不会拉我来聊政治吧?您知道,我对这方面一无所知。”
并且极为反感。
“美国也才两百多年历史,不是吗?他们废除奴隶制也就一百多年。那时的它们不也就是个孩子吗?”
“总理……”
总理抬起手,制止了钱启明的打断,继续说着:
“我们推翻封建制不过百年,新中国也不到七十年。一个孩子,难免会犯错,难免走些弯路。这就是登主席所说的摸着石头过河。”
“总理,我不明白您找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请您明说。”
总理撑着窗沿,遥望着戒备森严的天安门广场。他手中那份大牛皮信封上写着巨大的两个红色大字——绝密。好一会儿后,他轻声问道:
“钱院长,你恨我们吗?”
“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钱启明吓得一惊。
“你恨政府吗?”总理依旧望着窗外。
虽然这条人民大会堂顶层的走廊上空荡无人,但钱启明觉得无数个枪口正指着自己的后背。
“是党养育的我,是党栽培的我,政府就像我的母亲一样,我怎么可能……”
“你是被钱先生养育的,是被钱先生栽培的,至于你的母亲嘛……”总理转过头,望着钱启明的眼睛:“是被国家害死的。”
钱启明只觉得脑袋一嗡,几乎晕厥。
那些封存的记忆被总理尖锐的眼神轻易开启。
他想起了母亲最后的话语,姐姐最后的神情。
自己什么都不曾忘记。
……
那时,即使在母亲怀抱里,也是煎熬。
狭小破旧的房间里,母亲紧紧抱着自己。姐姐则坐在门口,将耳朵贴在门上。
钱启明记得那时宿舍楼每一户人都夜不能寐。可没有任何一家发出任何声响。那段日子,宿舍楼静的犹如坟场。
坟场里的每个夜晚,活人们静坐在家中,等待审判的降临。
咚!!!
咚!!!
咚!!!
春雷一般的敲门声,惊的自己从半梦中醒来。他惊慌的坐起,抱紧母亲。母亲将温暖的手轻轻盖住他的耳朵,凝视着正门。
姐姐悄悄指了指一边,示意着敲门声的方向。
很快,门外传来了女人的嚎哭,男人的怒吼;和红卫兵激昂顿挫的口号。
女人的哭声一直持续着,男人的怒吼则渐渐的虚弱,渐渐的单薄,直至成为新的哭声。
当所有的声音消逝后,钱启明在母亲摇晃的臂膀中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响彻云霄的砸门声再一次响起。而这一次姐姐只是扭过头,用一种绝望的目光望向自己。她的手,没有指向任何方向。
钱启明记得母亲最后说的那两个字。那句简单,平静,麻木,空洞,不带有任何情感的两个字:
“来了。”
……
“所以,”总理转过身体,面对面的站在钱启明的身前:“你恨政府吗?”
钱启明垂下的双手微颤着,他两次试图抬起手扶一扶眼镜都失败了。
“钱院长,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总理,而是一个比你年长的大哥。你可以说出你的想法。我绝对不会为难你。”总理眼镜后的双眼充满了柔情,在某一霎那,钱启明心中的防线几乎被这目光摧毁。
这,是一个圈套。就如同当年鼓励钱先生提意见一样。
“总理,我记不起我的母亲了,我只记得我是一个孤儿,其它的我不想知道。”姐姐那绝望的眼神和总理柔情的目光重叠在钱启明的眼前。
“那你总记得你父亲吧?”总理的声调犹如催眠。
……
“萧光炎,1920年出生于日本,祖籍福建福州,后移居美国。1942年毕业于坡摩那大学化学系,1945年获得芝加哥大学研究院物理化学博士学位,后任芝加哥大学化学系助理研究员,冶金研究所研究员,美孚石油公司化学师。1950年回国,在大连化学物理研究所担任研究员。记住了吗?”钱先生摸着钱启明的头说道。
“记住了。”
“背一遍。”
“萧光炎,1920年出生于日本……”钱启明操着幼稚的嗓音重复着父亲的话:“……担任研究员。”
钱先生满意的点点头:“记住。他,也是你的父亲。”
钱启明懵懂的点着头。
“不要告诉任何人。”钱先生嘱咐着。
“不要告诉任何人。”钱启明重复道。
……
“记得吗?”总理追问着。
“总理,我真的不记得了。”
“你就没想过调查你的身世吗?”总理握着绝密信封的手背到了身后。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是钱先生从孤儿院挑来的孩子。我是路边被遗弃的孤儿,没人知道我的父母。”
总理的目光仔细的观察着钱启明的脸。他知道他面对的是一个天才。
钱启明迎着目光:“难道您知道我的父母?”
“如果不了解你详细的背景,会让你坐上这个位置吗?”总理叹道:“钱院长,你是罕见的天才。政府一直隐瞒你的身世,就是为了你能全心全意的工作。但今天,我要向你坦白。当你还是母亲怀中的婴孩时……”
“总理。我说过了。我不想知道。”
“你已经猜到了,对吗?”
钱启明微颤的手平静了。他扶了扶眼镜:“您铺垫了这么多,我能猜个大概。四清?文革?是吗?”
总理将手中的信封双手递了过来。
“这是你的身世。你可以看看。”
钱启明将信封推了回去:“总理,如果您希望我退出岗位,您不妨直说。我已经快五十了,能有今天的成就我已经很满足了。”
“你不想知道你的父母?”总理有些诧异。
“我的父亲姓钱。如果您信封里写的是政府幼稚期犯的错误,我想现在不是我该了解的时候。”钱启明坚定的回道。
对视了半晌后,总理点了点头,收起了信封。
“以你的身世,根本不可能进入国家核心位置。你是依靠钱先生,和你自身的才华才走到今天。我相信你不会让钱先生失望。”总理的目光和语气恢复了常态:“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我知道。不过病毒的最新信息我们只通知了最高层。这么快传出去,肯定是有人泄露。所有军方高层我们都在调查。至于中科院这些科学家,我们也不得不防。”
“我院对病毒并不了解,也不从属于中科院。”
“钱先生担任五院院长时就带着你,怎么说也和中科院能扯上关系吧。”
“但是总理,病毒的情况我真的一无所知。您总不会怀疑我……”
“我并不怀疑你,但毕竟你们科学界也互相熟识。”
“究竟有什么新的信息?”
“那个年代,至少我们团结。无论方向是对是错,团结便可无坚不摧。可是现在……”总理似乎顾左右而言他。
“总理,如果您不方便说,就别说了。我还是做好己的工作。”
“既然叫你过来,自然要和你明说。”
总理扶了扶钱启明的肩膀:“病毒你不了解,我更不懂。我只能引用曾毅老先生的原话‘这个病毒带有智慧。’请跟我来。”
总理和钱启明并肩漫步在走廊中。钱启明看见窗外一架直升机落在广场中,几个军人正从飞机上抬下一个坐轮椅的老人。
“无数艘船舶进入我国海域,赵胜正在竭力防守。”
钱启明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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